回头望故乡（组诗）

黄官品

东山，开花的石头

上帝造物时被省略掉头

甚至血肉

赐一副干净的骨头随手扔出来

扔进东山漫无边际的旷野

在蓝天白云下

晒太阳

淋风雨

一丝不挂的一个个光秃秃的大石头

弥漫着亘古不变的荒凉气息

用满天的风雨霜雪

用日月的阴晴圆缺

刻画自己的面目

雷电捣碎的夏夜

霜雪埋没的冬日

大地荒凉

天空冷漠

个十百千万年，只是个数字

无视着汹涌而来擦肩而去的时光

从浑浑噩噩中站出来

从混沌疆域渐渐醒来

一条条缝

一道道裂

在千万年漫漫寂寥的等待中

在苦苦期盼的永恒中

开口说话了

瞧，惊世骇俗的

青青的，一朵朵

灰灰的，一枝枝

黑黑的，一簇簇

一个个大石头，浑身死死的花蕾，开了

比那绽放的六月雪，鲜嫩

这时的东山

天是蓝的，云是白的

鸟鸣声声，风阵阵

站在旷野沉默不语的一个个滚烫的大石头

都是天空种在地上的云朵

都是上帝生养的儿女

红透的柿子

一

一场场秋雨

一阵阵秋风

染黄的叶

枯萎的枝

晾在村口，光秃秃的柿树上

晾在柿树枝头的

还有一个个红透的柿子

光秃秃的柿子

挑着一盏盏灯笼的光

兜住孩子们垂涎欲滴的肚子

让看见它的人

在这个秋天

光着身子，打粮晒场

二

一阵阵露

一场场霜

洗蓝的天

洗白的云

远远的晾在村口柿树上

柿树光秃秃的睡了

大地光秃秃的轻松了

村口的柿树

光秃秃的站着

光秃秃红透的柿子，打着灯笼的光芒

光秃秃的太阳

光秃秃的挂在村口柿树上

光秃秃的月亮

光秃秃的日子

宣言一样挂在柿树上

迎面而来的风雪

被一个个红透的柿子

挡在天外

麻雀光秃秃的蹲在柿树上

一个个光秃秃的柿子

光秃秃的童年

赤身裸体跳出来

抱紧天空，爱着自己

村外的山，甜甜的

山外的天，暖暖的

小河淌水

一个个红透的柿子

结满房前屋后，暖着一声不吭的霜降

三

万物销声匿迹了

剩蛐蛐稀稀稀拉拉的叫声

村外的荒园，活口都没留下

光秃秃的枝头

光秃秃的挂着三两个红柿子

忽隐忽现屋檐房顶

灯笼般的红光，招魂

让死亡退场

看见柿子的人和石头

在这个冬天

兀自伸出甜甜的舌尖

从大风雪中舔舐出太阳的味儿

翻越高黎贡山

丝绸之路的追随者

迈出瞻仰敬畏的脚步

列队横跨怒江

从山脚鸟飞而上

迎着呼呼山风

拐进弯弯山道

舔出岁月深处的青石板

意念蚂蚁般拾级而上

在穿越中发芽生根

披一身麻布的马帮

背一壶温暖满天风雪的酒

抵达巍然屹立的高处

在古今绝处逢生的那座古石桥上

路径蟒蛇一样

爬过桥面突然消失了

桥孔下面是远古的深谷

背着猎枪的时光

牢牢拴着石桥

周围茂盛的荆棘

訇然倒在前方满天悬崖峭壁中

天地物神收缩成一个看不清的视点

环顾心壁

桥孔上方仍有天庭

一片戒备森严的参天古树

横七竖八的岁月朽木

满身青苔权贵出来

暗藏多少雷鸣闪电

埋着多少植物的帝王将相

连至今活着的草芥

都摇头不说出一句话

口气冷硬的藤萝

锋芒毕露的荨麻

晶莹剔透的樱桃

照耀皇宫的龙女花

横眉怒目的沟壑

长相野蛮的悬崖绝壁

爬上脸来的长脚虫

神秘莫测的老山神

几股抱粗的泉水

从云端砸出来

心头堆着一个王国坍塌的回忆

这个横跨时空

用死亡书写生命的现场

用一座古石桥记录下

天空被打碎

从胯下哗啦啦淌过

跟随洞穿日夜奔流着的怒江

装着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事物

拽着凸起凹陷的尘世

活生生把抵着老天嘴巴的高黎贡山

一并卷走

一并卷入大洋看不见的沟底

执意在天地高处

伸出一只抹平世界的手

让一路的绸缎和茶叶

在穿越千年的漂泊中

在海外异域的风沙中

在一队队马帮一阵阵铜铃声中

再次摇响山间上

再次摇醒沉睡在海陆的人

沿着古石桥的方向

让一去不复返的流水

沿着先人们吃剩的盐

从高黎贡山

把南方丝绸之路，从海外卷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