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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手指上的顶针

2019-11-13李慧媛彝族

金沙江文艺 2019年2期
关键词:鞋帮绣花鞋顶针

李慧媛 (彝族)

有人说,生活就像剥洋葱,总有一片会让你泪流满面。生活中常让我泪流满面的是一枚 “土戒指” (一枚普普通通的顶针)。它一直珍藏在我的心里,成了我心中最美的戒指,它饱含着母亲善良无私的爱和令人回味的真情。

母亲心灵手巧,喜欢做针线活,一生与针线结下了不解之缘,也因此与顶针结下了不解之缘。她戴着顶针做鞋子、缝鞋垫、缝衣服、绣花鞋……顶针成了母亲的土戒指与母亲一生相伴。

从我记事起,母亲右手中指离指甲不远处戴着一枚银晃晃的顶针。听母亲说她从15岁就从外婆那里学会了做鞋子,缝鞋垫。外婆从街上买了一颗银白色、长满窝眼的顶针给了母亲,为了在缝制鞋子、鞋垫时不让针头戳通手指保护手指。另外,顶针还起推动作用,在缝鞋垫、纳鞋底、上鞋帮时,由于物件很厚,针不容易戳穿,如果用顶针在针头上用力地顶一下,针尖就能很快穿过去。因此从那时起,母亲右手纤细、白嫩的中指就戴上了顶针。母亲做针线活时就一直戴着顶针。嫁给父亲后,顶针与母亲一生相伴,从来没有离开过母亲的手指,顶针成了母亲的土戒指。无伦栽秧、割谷或是种地、点豆子、种菜……母亲一直戴着它干所有农活。当干完所有农活,稍微有空,母亲就坐下来拿出她的针线箩,醉心于缝一双又一双的鞋垫,一双又一双的绣花鞋,一顶又一顶的平底小花帽、老虎帽。母亲做的绣花鞋一双比一双漂亮,小花帽一顶比一顶漂亮。听母亲说,我小时候特别喜欢穿绣花鞋,从学会走路就一直穿到十五岁。当我长大后,不再穿绣花鞋时,母亲就把我们兄妹几个穿过、戴过的小花帽、小花鞋洗干净,晒干后,收在一个布口袋里,然后又放在柜子里。说是将来她老了,看不见缝了的时候拿出来给她的孙儿们穿戴。因此儿时的一顶顶小花帽、小花鞋就这样一直存放在母亲装衣服的柜子里。每当放假回老家,我都会忍不住地去打开柜子,翻看儿时的那些漂亮的小花鞋、小花帽。母亲把一年四季最美的景色一针一针地缝进我的小花鞋、小花帽里,鞋子、帽子上的一朵朵五颜六色的小花,时常会盛开在我的梦里。儿时的那一双双漂亮的小花鞋、一顶顶漂亮的小花帽,至今还能闻到母亲的气息,还能感受到母爱的温暖。回首间,发觉那些儿时的记忆都还不曾消退,自己已经长大成人,母亲也一天天老去,但母亲右手中指上那枚 “土戒指”顶针却一点儿也不褪色,反而更加闪亮,放射出银闪闪的光。那闪亮的银光一直温暖、照耀着我,永远占据在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那枚顶针成了我心中最美的戒指。它让我时时刻刻感受到母爱的温暖和幸福。

记忆中最幸福的事是我常常穿着母亲为我缝制的绣花鞋、挎着小绣花包成为全村女孩子羡慕嫉妒的对象,引得小伙伴们投来羡慕的眼光,羡慕我有个会做漂亮鞋子、绣漂亮挎包的母亲。我因此而得意地挎着小绣花包,穿着绣花鞋,开开心心地和小伙伴们一起踢键子,跳绳、跑步……在愉快的玩耍中不经意抬起头骄傲地朝母亲看,看到母亲眼里闪着光芒、脸上带着微笑时,心里的那份骄傲、自豪、喜悦、幸福和满足,简直难以形容。绣花鞋伴我度过无忧无虑最快乐的童年时光。

记得夏天的傍晚,我喜欢和小伙伴们一起在村口的大椿树下玩跳绳,踢键子。只见小伙伴们有的把鞋帮跳烂了,有的把鞋底跳破了,而我却在鞋尖上跳通了个洞,大脚趾头常常会悄悄地钻了出来。尽管这样,我们都会无所顾忌地尽情地玩耍,尽情地欢笑、跳跃,心中充满了欢乐。玩累了,晚上像头小猪似地酣睡,也不知道母亲什么时候悄悄地把我跳通的鞋子缝补好。第二天天亮时穿上鞋子,才发现我的大脚趾头不会再探出头来四处张望了。

雨季天,母亲从来不让我光着脚走路,她时常为我准备两双鞋子,一双是纳底的布鞋,另一双是塑料底的绣花布鞋。在上学、放学的路上,泥滑路烂,母亲叫我穿纳底的布鞋,因为这双鞋的鞋帮是用朱红色的灯草绒布做的,鞋帮上没有绣花,只是用红线密密地缝制。母亲说她专门做给我雨季天穿的,既耐牢、又防滑。另一双是塑料底做的绣花布鞋,既轻巧又漂亮,母亲把它用塑料口袋装好后,放在我的书包里当换脚鞋。叫我走到学校门口就把沾有稀泥巴的湿鞋子脱掉,换上干净的塑料底布鞋穿着上课。生怕我穿湿鞋子坐在教室里冷,其次是怕我将来得风湿骨痛病。于是我就照母亲的吩咐常常在雨季天把换脚鞋装在书包里。到了学校门口,我就把沾满泥巴又脏又湿的鞋子脱掉,换上干净、整洁的鞋子进教室上课。老师常常会因此夸我讲卫生、爱干净。同学听了,也会向我投来羡慕的目光。那刻我会感到无比的温暖和幸福,看着同伴们都穿着又湿又脏的鞋子,我心中充满了骄傲和自豪,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也就是在那样的环境中,让我体会并度过一个别样特殊的童年。

学校离家有两公里远,要经过弯弯曲曲狭窄的田埂路,下雨的时候路面很滑,有时候一不小心就会滑跌倒,弄得一身泥浆,鞋子也沾满了稀泥。当我跌倒后装在书包里的鞋子都被弄湿、弄脏,像个泥人一样提着脏兮兮的鞋子回家在母亲面前哭时,母亲看着我可怜的样子,就去买塑料凉鞋给我穿,说是布鞋在雨季天不管用。有了凉鞋后,我就再也不用在雨季天背着换脚鞋去上学了。但是塑料凉鞋不但不牢固反而会磨脚,穿上十天或半个月后不是鞋帮烂,就是把脚磨出个大泡泡。因此觉得天底下任何鞋子都比不上母亲做的绣花鞋舒适、温暖、结实。母亲做的绣花鞋丰腴了我一生追求的翅膀,温暖了我追梦的旅程,成就了我前行的每一个坚实的脚步。那枚闪亮的顶针,是我心中一座永远屹立海岸的灯塔,照亮着我前行的路,在漫长的人生道路上,那枚土戒指成了我心中最美的戒指,它让我时刻感受到了爱。

在我心目中,我的母亲是全天下最勤劳的母亲。她为了我们一家人吃饱、穿暖,为了我能多有一双换脚鞋,不分昼夜地辛苦忙碌着。那双勤劳的手不停地活跃在一年四季的风雨中,田里插秧、地里种豆、在家里挑水、煮饭、喂猪……晚上,当全家人都睡熟了的时候,她还在昏暗的灯下缝鞋子、补衣服。我们一家人穿的鞋子全部都是母亲亲手缝制的。一双看似普通的鞋子却要母亲费尽心思,花很大的心血,打布壳、剪鞋样、剪花样、制鞋衬、缝鞋面、缝鞋底,上鞋帮,每一道工序都特别复杂。尤其是我的绣花鞋,母亲用红、黄、粉、绿等绣线在鞋帮上绣四叶菜花、八角花、茴香花、辣子花、石榴花、蝴蝶花等图案的花。每双鞋子上绣出来的花的样子和颜色都不一样。但是每双鞋子上的花都颜色鲜艳美观大方,花瓣层次分明。由淡红、粉红到深红、黯红,层层深入。其次,母亲用黄色做花芯,用绿色做花叶,用棕色做花蔓。每朵花、每片叶子、每根花蔓,母亲都要千针万线密密地缝、细细地绣。哥哥和父亲的塑料底松紧鞋也不亚于绣花鞋,为了结实牢固而密密地缝制。在我的记忆里,母亲常常熬夜缝鞋底、缝鞋帮、绣花鞋。尤其是过新年时,母亲更是加班加点熬到深夜。为了在大年三十晚上洗脚时每人能换上一双新鞋,为了在大年初一辞旧迎新的第一天,能让第一缕曙光撒向人间时,让我们全家人都能穿上新衣服、新裤子、新鞋子,以崭新的面貌迎接新的一年,让一家人的脸上能露出火焰般灿烂的笑容,母亲恨不能长三头六臂,甚至浑身长手,不分昼夜地赶做针线。只见母亲戴有顶针的手上下飞舞,针线发出 “嗖嗖”的声音,顶针发出 “啧啧”的声音。这些声音如同细碎的金子与金子相撞,发出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又仿佛阳光在歌唱,更似一首首动听的催眠曲,伴我进入甜蜜的梦乡,让我在悠扬的 “嗖嗖” “啧啧”声中酣甜地睡去。睡梦中,我穿着漂亮的新衣服、新裤子、绣花鞋,开开心心地和小伙伴们一起娱乐、玩耍。梦中醒来时,还看见母亲坐在床前缝鞋子,补衣服,时不时将缝钝了的针尖往头发上蹭一蹭或划几下。有时针尖戳破了手指,鲜血直流,她用冒着血的手指往嘴里轻轻地咂两下,然后吐出手指的血,又继续 “嗖嗖嗖”地缝。且边缝边自言自语地说: “小娃娃真是跳啊,昨天才缝好的衣服到今天就不是这儿开口,就是那儿绽线,新鞋子穿上两三个月后就露出脚趾或只剩鞋帮。”的确,我们兄妹几个实在太跳了,哥哥不是这儿踢一脚,那儿踹两下,就是翻墙头、爬树、跳坎子,爬高下低。我喜欢跳绳。父亲干农活不是背就是扛。因此,一家人的衣服、鞋子总是容易破。那时,母亲总是希望家里人人都有一双很牢很牢且永远穿不烂的鞋子,有一件很牢很牢且永远穿不破的衣服。但是母亲心里清楚,这个愿望是不可能实现的。因此,只要一有空,母亲总是埋着头缝啊缝、补啊补,全家人穿的衣服、裤子、鞋子、挎包、帽子,哪件衣服破了,纽扣掉了,哪条裤子绽线了……母亲都要把它一一弄好。在十五瓦电灯昏暗的灯光下,母亲总是有补不完的衣服裤子,缝不完的鞋子鞋垫。我有时候想,如果没有顶针就好了,不戴顶针,母亲就缝不了那么多的鞋子、衣服,母亲就可以歇歇了。但我知道,母亲离不开顶针,离不开她那枚心爱的土戒指。有时只见母亲戴着顶针的手拿着针线,缝着缝着,就悄悄地合上眼睛睡着了,并不住地点着头。我生怕母亲跌倒被针戳伤,连忙起来轻轻地拿掉她手中的针线。想把她叫醒后劝她睡觉休息,却又怕她醒后又继续缝,因此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她。我想,母亲真的是太累了,白天那么忙碌晚上这么长时间不睡觉。我心疼,心酸,可又帮不上忙,只有暗暗怜爱母亲。我恨不能马上长大,把全家所有的针线活都全包了,每个夜晚让母亲静静地趟在床上休息。想着想着,一阵阵酸楚不由自主地涌上心头,泪水在我眼眶里打转。泪光中,闪现出母亲辛苦忙碌的身影,那只戴着土戒指顶针的手,仿佛在我眼前上下飞舞。那枚土戒指脉脉含情地收藏着母爱的阳光雨露,珍藏着我闪闪发光的童年。

光阴茬苒,时光如梭。

岁月无情地在母亲的脸上刻上深深的皱纹。母亲纤细的手指渐渐变老,变粗,而且骨节粗大,做针线也不那么灵巧,不像以前年轻时一样纤指轻翩、针线飞舞了。可是不管她动作怎样缓慢、眼睛怎么昏花,母亲从来都没有停止过做针线活。她看不见穿针,就叫我们给她穿针引线。母亲依旧戴着她那枚心爱的土戒指,拿着穿好线的针,为我们缝鞋垫,做鞋子给孙儿们穿。

母亲的顶针,陪伴母亲一生,她舍不得取下她那枚心爱的顶针。生怕弄丢,于是长年累月戴在手指上。母亲长胖后,戴顶针的部位已深深凹陷下去,手指的两头骨节变粗。看着母亲被顶针死死卡住的手指,我的心仿佛被万棵钢针扎着似的疼,几次想把它取下来,可是母亲却怎么也不肯。她总是说: “戴着它不疼也不痒,既不争吃也不争穿,干活又不碍事,把它弄下来做什么?”

于是就这样,顶针陪母亲走过数十年的风雨。这一颗顶针,一枚小小的土戒指,套牢了母亲的整个青春和母爱。在几十年的风雨历程中,母亲每天都戴着它,直到她倒下离开人世的那一刻。在入殓前,一位长辈吩咐哥哥嫂子,叫他们把母亲手指上的那枚顶针取下来,说是亡故的人身上不能戴有任何铁的东西入土。当哥哥和一些人找来胶把钳等工具后小心翼翼地从母亲手指上取下那枚顶针丢在一边时,我连忙把它捡起来捧在手里,感受着带有母亲体温的顶针,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簌簌地滴落在银光闪闪的顶针上,晶莹得像一颗钻石。望着它,我的心被一点一点地掏空,最后注满了疼痛。此时此刻,我不知道我要抓住些什么,抓住那双曾经给过我无数的爱和温暖的手是不可能的。母亲走了,尽管她那么地爱我、爱她的儿孙、爱这个家,尽管她是那样的依依不舍,但最终还是撒手西去,撇下我们孤零零地走了,永远也不回来了,将永远地消失在这个世上了。我千呼万唤,尽管嗓子都哭哑了,但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怎么也唤不回母亲的生命。我泪如泉涌,泪珠又一次滴落在被我捧在胸前的土戒指顶针上,久久无声,心底涌起肝肠寸断的思念……顶针上无数的窝眼,浮现出母亲辛苦劳作的身影。那枚顶针,伴母亲度过饥寒交迫的年代,是贫寒之家温暖的依靠。它如同冬夜里一盆温暖的火,如寒冬腊月早晨一缕温暖的阳光。它带给我们一家人温暖和幸福。泪光中,银光闪闪的土戒指顶针闪耀着母爱神圣的光芒,如同母亲璀璨的一生。它饱含着人世间最伟大的精魂。

母亲啊,这一针针、一线线,细细密密缝出的是你温暖、厚实、无边的爱呀!您右手手指上的那枚土戒指是我心中最美的戒指,它比世界上任何黄金、钻石还要贵、还要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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