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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气与现代性交融的张枣诗学理想
——以《镜中》《何人斯》为例

2019-11-13杨景交岳凯华

新文学评论 2019年2期
关键词:古典文学现代性古典

□ 杨景交 岳凯华

张枣的好友柏桦在张枣去世后写道:“极有可能由于他的早逝,由于这位杰出的诗歌专家的离场,我们对于现代汉诗的探索和评判会暂时因为少了他,而陷入某种困难或迷惑,张枣带给我们的损失,至少目前还无法评估。”张枣在中国新诗坛的独一无二性与他的诗学理想有着密切的关系。张枣主张现代汉语诗的创作应该是诗人对诗本身的体验,是一种“元诗化”的创作。他在《朝向语言风暴的危险旅行——中国当代诗歌的元诗结构和写者姿态》一文中,对“元诗”这一诗歌原理进行了举例分析。张枣指出:“对写作本身的觉悟,会导向将抒情动作本身当作主题,而这就会最直接展示诗的诗意性。这就使得诗歌变成了一种‘元诗歌’(metapoetry),或者说‘诗歌的形而上学’,即:诗是关于诗本身的,诗的过程可以读作是显露写作者姿态,他的写作焦虑和他的方法论反思与辩解的过程。”张枣在《略谈“诗关别材”》一文中关于诗学原理“诗关别材”的论述,其根本指向也在于说明诗歌的创作应该是“元诗化”的。张枣认为:“在整个世界诗学范围内,我没有读到过哪句有关诗的定义比这句话更耐人寻味的了。这句话就是‘诗关别材’。”张枣将“别”字的意思解释为诗的“内在吻合”,即诗的“内质”性。他进一步对“内质”作出了解释,即“在万象中每一事一物的构成里,那种使某事某物就是某事某物而不是别的那个使之然的内质”。张枣认为现代汉语诗应该是关于诗的写作,诗歌有着自己内在的结构与逻辑性。张枣以这一诗学观为诗歌创作的出发点,对现代中国新诗的语言与结构进行了形而上的探索与思考。

《镜中》和《何人斯》作为张枣早期的发轫之作,对中国新诗的形式与内容给予了巨大的冲击,也为张枣赢得了杰出大诗人的声誉。这两首诗作为张枣的早期乃至整个诗歌创作生涯的代表性作,诗中透露了他对诗歌创作的思考与试验。本文以这两首诗为例,以古典气的漫溢、现代性的张扬、古典气与现代性的交织三个方面为切入点,以此来探析张枣的诗学理想。

一、 古典气的漫溢:对中国古典文学语素的移植

中国古典文学虽然已经成为传统的产物,但它自身的某些文学特性,依然能够给后世以艺术上的享受与满足。它内在的某种艺术特质在当下的文学创作中,仍然能够作为一种文学创作的规范和母本而延续着自己的生命力。但由于文学的时代性,创作者在对中国古典文学的继承和借鉴不能选取直接移植的方式,还需要对其进行创造性的改造,使之与当下的时代特性相契合。

张枣在诗歌的创作过程中,很好地实现了古汉语诗与现代汉语诗两者之间的创造性融合,在他的现代汉语诗中随处可见古代汉语诗的影子。如《梁山伯与祝英台》(《历史与欲望(组诗)》之一)一诗,诗的第一句直接以古汉语诗中的诗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作为全诗的引子,同时诗人在诗中还移植了“蝴蝶”“衣裳”“小桥”等中国古典文学中的语素,从而使得这首现代白话诗笼罩在一股浓厚的中国古典文学的氛围之中。在《十月之水》这首诗中,张枣则选取了中国古典文学《易经·渐卦》里的句子“九五:鸿渐于陵,妇三岁不孕。终莫之胜,吉”作为全诗的小序。诗人选取中国古典文学作为诗的小序而展开全诗的构思,将对现代性的考量建立在深厚的中国古典文学内涵中,使得全诗的结构紧凑而严谨。在诗歌《南岸第一次雪花》中,使人对中国古汉语诗语素“驿站”“梅花”“亭”等意象的巧妙组合,形成“一个驿站一朵梅花/十里一长亭,五里一短亭”这样富有新意的诗句。又如《柏华兄生日留存》(《故园(十四行诗)》之一)中对“断桥”“池塘”“新燕”“马匹”等中国古典文学中清新自然之物的移植,“有人正顶着风,冒雨前进/也许那是池塘青草/典故中偶尔的动静”“你以为我会回来/(河流解着冻),穿着白衬衣/我梦见你抵达/马匹啸鸣不已”,这些富有古典味的诗句中隐含了诗人对好友柏华的生日寄语,盼望好友能够在嘈杂的现实中寻找到自己生命中的那一份静谧。同时,张枣在中国新诗改革的路上,一直都在试图寻找一种最佳的语言表达方式,使中国新诗摆脱当下现代诗歌中的迷乱感,重获诗歌语言背后的崇高与轻盈性。他认为“中国当代诗歌最多是一种迟到的用中文写作的西方后现代诗歌,它既无独创性和尖端,又没有能生成精神和想象力的卓然自足的语言原本,也就是说,它缺乏丰盈的汉语性,或曰:它缺乏诗”。现代汉语诗独特的语言表达方式,在张枣看来应该从中国古典文学中寻找现代汉语诗在语言上的变革。因此,张枣非常重视中国古典文学的语言并将其糅合到自己的诗中,这是他的诗歌漫溢着浓郁的中国古典文学气息的重要原因之一。在《镜中》《何人斯》两首诗中,张枣选取了大量中国古典文学的语素入诗,同时还有着自己对现代汉语诗语言改革的考量。

《镜中》这首短诗,我们在读它的过程中能感受到诗传递出的浓厚古典气。如果我们轻声地吟读这首诗,其古老的韵腹仿佛把我们带入了轻松自在的悠闲境界。这种古典味和悠闲感,一方面源于张枣在诗中巧妙地运用了“梅花”“松木梯子”“马”“南山”等古汉语诗里经常使用的语素入诗。这些古汉语诗里的语素,使《镜中》这首短诗蕴含的情感含蓄而不张扬。另一方面,这首诗还隐含了张枣诗歌中对中国古典诗歌关于诗歌消极性的处理与升华这一诗歌美学的继承。他认为:“中国诗歌的最大的特点也是中国哲学的最大优点,就是把极端矛盾、不可调和的东西,处理得十分的圆润流转,不会彻底绝望。”张枣在《艾略特的一首短诗:Morning at the Window》一文中,对中国古典文学中的这一美学原则进行了细致的阐述。以屈原的《离骚》、晏殊的诗为例,他认为屈原与晏殊虽然写的是哀歌,但呈现在读者面前的文学作品却很美、很励志,这主要是因为他们作品的“文字之美消解了生存的消极性”。张枣也尝试创作出如中国古典文学中那样圆润流转式的作品。《镜中》和《何人斯》这两首诗可以说实现了张枣的这一诗学理想。《镜中》这首诗里的“南山”一词与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遥相呼应。“南山”这一古典文学语素,与当下物欲横流的社会现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南山”一词在表达对病态社会的不满时,却没有给人带来视觉上强烈的消极性冲击,而有着陶渊明“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式的悠然自得感。张枣借这首诗,鼓励我们从那个充满危险的世界里“骑马归来”,去看看那个落满梅花的美丽“南山”。张枣在《镜中》移植了“南山”“梅花”“松木梯子”等古汉语诗里的语素,使全诗具有一种灵动而飘逸的古典味,既避免了现代汉语诗中采用宣言式的言丑语言给诗带来的消极,又较之现代汉语诗中一些刻意追求隐晦的作品少了一份矫揉造作感。

张枣的《何人斯》更是直接脱胎于古汉语诗《诗经·小雅·何人斯》。“诗经《何人斯》开篇四行对张枣《何人斯》的触动尤其重要。”张枣的《何人斯》虽然对《诗经·小雅·何人斯》进行了现代汉语诗的乔装打扮,但其诗的内容和诗的大意基本上沿袭了《诗经·小雅·何人斯》。张枣在诗中还运用了古汉语诗歌的表达方式,如“香烟袅袅”“马匹慵懒”“伐木丁丁”等短语的使用。这使得张枣的《何人斯》与《镜中》一样,透露出一股浓郁的中国古典文学的韵味。张枣的《何人斯》,同样也有中国古典文学中以文字之美消解主题消极性这一古典诗学原理的痕迹。《何人斯》一诗在主题上表达了对过去美好时光流逝的惋惜与眷恋之情,以及寻找自我不得的沉重主题。但全诗中“青苔”“木梁”“山丘”“马匹”“慵懒”等古汉语诗中常见语素的移植,又使诗歌在外形上表现为一种中国古典诗的美感。诗歌美的形态消解了这首诗歌语言下所隐藏着的沉闷气,从而给人以向上的力量。正如诗歌希望式的结尾。“你在哪儿休息/哪儿就被我守望着。你若告诉我/你的双臂怎样垂落,我就会告诉你/你将怎样再一次招手;你若告诉我/你看见什么东西正在消逝/我就会告诉你,你是哪一个。”

二、 现代性的张扬:诗歌主客体身份的互换

正如诗人柏华指出,张枣“诗中特有的‘人称变换技巧’的运用,已从这两首诗开始并称为他写作技巧的胎记与指纹,之后,他对这一技巧运用得更加娴熟。他擅长的‘你’‘我’‘他’在其诗中交替转换、推波助澜,形成一个多向度的完整布局”。诗人张枣在诗歌结构的编排上,常常表现出了不同人称之间互相转换的特点。在他的诗中,经常出现“你”“我”“他”“它”这些人称之间看似随意实则别具用心的切换。张枣常在诗中设置了不同的主客体,并对其进行多次的切换。张枣这种诗歌创作思维的展现,消解了诗歌的中心叙事主体,即诗歌抒情主体身份的分裂,使得诗歌的抒情主体有了多重含义,赋予诗歌文本内部更大的文学张力,从而完成诗对现代性主题的完美表达。如诗歌《天鹅》中对叙述主体自然物“天鹅”“你”和“我”之间的切换,写出了主体“我”在现实与理想中主体性遭到了分裂,从而表达了“我”对美好事物的热爱,即理想主体“我”的追求与渴慕。“这个命定的黄昏/你嘹亮地向我显现/我将我的心敞开,在过渡时/我也让我被你看见。”又如诗《梁山伯与祝英台》中自然物“蝴蝶”“他”“她”三者之间的转换,以此写出了人与人之间存在着一种无法跨越的距离的现代性主题。在诗中“他”与“她”虽然是亲密无间的恋人关系,但“她”对“他”有着一种莫名的陌生感和距离感。“她想告诉他一个寂寞的比喻/却感到自己被某种轻盈替换/陌生的呢喃应合着千思万绪。”最后,诗人于叙述主体的变换中将这一无解的诗歌主题抛向了“蝴蝶”这一自然物象的叙述主体,这一技巧性的诗歌创作手法也显示了诗人自身对这一现代性问题的迷茫。在《灯芯绒幸福的舞蹈》一诗中,通过叙述主体男性与女性之间的相互切换,诗人张枣为我们塑造了一位不屈服现实生活、渴望与世界共舞的现代独立女性形象。全诗共两个章节,于叙述主体之间无形的相互对抗中,形成了这首诗歌内部巨大的戏剧性张力,即男女两性之间在性别差异衍生下的相互对立,表达了女性对维护自身主体性地位的强烈要求。在以男性为叙述主体的视角下,“我看见的她,全是为我/而舞蹈,我没有在意/她大部分真实”,在诗里我们看到的是一位在男性中心主义下对女性有着强烈占有欲的男性形象。当诗切换女性“我”作为叙述主体时,“我”成了主动挣脱男性附庸从属地位,以一种主动的姿态于现实生活中寻找到自我独立生存的主体位置的女性形象。“我的格式/又是世界的格式。”“我更不想以假乱真;只因技艺纯属(天生的)/我之于他才如此陌生。”在叙述主体的变换中,诗中灯芯绒女性的幸福的舞蹈经历了一个由色欲臆想下的舞蹈上升到与精神共舞的过程,这也是诗人用“幸福的”这一定语来修饰“舞蹈”一词的用意所在,表现了现代独立人格的精神内核。在《镜中》《何人斯》这两首诗中,张枣通过诗歌叙述主客体身份的游戏化转换,从而达到诗歌语言和结构上不合逻辑和出乎意料的排列效果,从而使全诗笼罩在一个充满现代性的多向度空间里。

《镜中》出现的主客体有诗的“潜在主体”“她”“镜子”。张枣通过“镜中”这一诗题作为文本展开的中心,诗歌中的主客体围绕诗题“镜中”不断实现叙述主体身份的转换。“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了下来……不如看她骑马归来”,这一节诗的叙述主体为“潜在主体”,即诗人自己。“面颊温暖/羞惭。低下头,回答着皇帝”,这时的叙述主体换成了“她”。“一面镜子永远等候她/让她坐到镜中常坐的地方”的叙述主体则变成了客观物象“镜子”。诗歌最后一节“望着窗外,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满了南山”,叙述主体切换成了“潜在主体”。张枣在《镜中》不断地变换着叙述主体的身份,使诗复杂的诗意与诗结构两者紧密的交融。我们可以发现,《镜中》每个叙述主体发出的动作都带有深刻的象征内涵。“潜在主体”发出的动作是整首诗的中心,即对个体生命原初状态的呼唤。“她”做出的动作实际上是对“潜在主体”呼唤行为的回应。而“镜子”作为静态的叙述主体,则是诗人将诗歌无法言说的东西转而抛掷给自然物象的一种诗歌创作技巧。镜子可以映现世间万事万物的本来面目,使人通过镜子更清楚地认识自己。因此,“镜子”这一叙述主体在诗中所发出的行为“一面镜子永远等候她”,表达了诗人希望现实中的生命个体都应该有一面属于自己的镜子,时常“坐到镜中常坐的地方”反观自己,认识自己的现代性主题。

在《何人斯》这首诗里,张枣设置的主客体形象为“我”和“你”。其中“你”是诗潜在的叙述主体,一直隐身在诗里,承担了“何人斯”的任务。这一叙述主体的设置,很大程度上给《何人斯》这首诗增添了一层朦胧的诗意。“我”作为叙述主体,其所有行为的发生是渴望和“你”回到以前和谐相处的状态,以及对客体“你”为什么对“我”如此冷漠与暴虐行为的追问。“你”作为叙述主体所做出的行为,却一直做着与“我”所期望的行为相背离的事情。“进了门/为何你不来找我,只是溜向/悬满干鱼的木梁下”“你进门/为何不来问寒问暖/冷冰冰地溜动”“为何只有你说话的声音/不见你遗留的晚餐皮果”。“你”和“我”两个叙述主体在行为上的背反,并衍生出了非常恶劣的后果。“你我本来是一件东西/享受另一件东西”,但“你”对“我”残暴与冷漠的行为,导致了“我们的甬道冷得酸心刺骨”,“你”和“我”一体关系随之破裂,“一片雪花转成两片雪花/鲜鱼开了膛,血腥淋漓”。张枣通过“你”“我”主客体身份的切换,表达了现实生活中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完整性遭到割裂,进而表达了重塑完整和谐关系的愿望。

三、 古典味与现代性的交织:古典意象的特质

张枣在给学生上课时谈道:“每个作家都在表达自己,他想表达的那部分是他的内象,即内心,但这个内象一定要依托于一个外象来表达,这是文学的基本策略。”诗歌由于意象的存在,而成为一种回味无穷的文学样式。从这些意象的象征层里,尤其是诗的中心意象,我们可以深掘出诗歌表达的深刻主题与思想内核。诗人张枣是一个使用意象的怪才,他的诗里通常会运用大量的意象,并且这些意象都有着复杂的意义所指。诗人柏松称赞张枣“在很年轻的时候,就已经是意象诗的高手了,他写出的一流意象诗非常多,无须一一枚举,仅这首《镜中》,我以为,便足可成为现代中国意象诗的翘楚”。张枣诗的意象还有一个特点,即大多取自中国古典文学里的意象,如他诗中经常出现“岸”“月亮”“蝴蝶”“杜鹃”“马匹”等古典意象。张枣借中国古典意象的外衣,把对时代的现代性考量融入古典意象中,实现中国古典文学意象与现代汉语诗的遥相呼应,这也很好地体现了诗歌古典意象的现代性特质的书写。

在《镜中》这首短诗中,出现的意象有“梅花”“河”“松木梯子”“马”“镜子”“窗”“南山”等古典意象。“镜子”这一意象是诗的中心意象。“镜子”作为一个元诗意象,有着使物的外形或主体做出的动作,在镜中得到原模原样映现的物理特性。“镜子”这一意象,在张枣诗歌中出现的频率很高,有着张枣对“镜子”意象涵意的自我寄予。如在《姨》《空白练习曲(组诗)》《卡夫卡致菲丽丝(十四行组诗)》等诗中均有出现。张枣还将好友柏桦看作自己人生中一面无形的镜子,与他相识之后张枣才“猛然获得了一面无形的镜子,窥到了自身潜能,唤醒了亡命于诗歌的勇气”。由此可见,诗人张枣对“镜子”意象涵意的自我寄予。在《镜中》这首诗里,张枣对“镜子”意象也托付了非常重的责任。在诗中,“镜子”是人与人、人与自身、诗与外界产生对话可能性的关键,如诗的开头写到“只要一想起后悔的事,梅花便落了下来”,于是通过“镜子”这一意象,“后悔的事”便呈现在“我”的眼帘里。下面就有了“我”应该去阻止“她”做那“危险固然美丽的事物”的主体行为的发出。《何人斯》中“南山”意象的设计,也显示了诗人使用意象技法的高明。诗人通过“南山”这一意象,暗喻了这首诗创作的主题。在社会外界诱惑的催促下,我们产生了“游泳到河的对岸”“登上一株松木梯子”等危险的举动。但美丽与危险并存的外界,又在不断地使我们迷失原初的自己。因此诗人在诗中发出了希望“她”可以“骑马归来”落满梅花的美丽“南山”的声音。所以,诗里的“南山”,被诗人融入了现代性的因子。“南山”不再是纯粹意义上古汉语诗中诗人们虚构和向往的乌托邦,它已经成为当下社会受损主体曾经拥有的健康美好生命形态的象征。张枣在高远飘逸的诗境里,向我们讲述着受损主体寻找自我不得的沉重话题,即“我们不敢确认我们自身上的病态,但是文学艺术上帮助我们确定自身的病,我们每个人都是受损的主体,修复这个主体在现代社会是一个绝望的事,只有通过艺术的暗示或许才有可能”,诗人是希望借这首诗表达自己想要修复这个生病社会的愿望。

《何人斯》的意象种类要比《镜中》更加丰富。诗中出现的自然意象有:“青苔”“井”“铁树”“水波”“韶华”“流水”“雪花”“鲜鱼”“山丘”“马匹”“风暴”“白花”等。“门”“木梁”“网”“纸窗”“锅”“外衣”“皮果”“楼阁”“甬道”等意象则带有元诗意象的味道。反观这些混合着古典与现代色彩的意象,诗人向我们传达了一个现代性的主题,即在时空的转换中,世间万物的变迁带来的是个体完整性的破坏。“你和我本来是一件东西/享受另一件东西”,“一片雪花转成两片雪花/鲜鱼开了膛,血腥淋漓”。“门”是这首诗的中心意象,它的运用使整首诗的内蕴变得更加丰富。在这首诗中,它将主体生存的完整空间切割成了内与外两个部分。门内是一个幽深莫测、混杂着无限变化的地方,门外是一个被自然万物怀抱的世界。而“你”作为诗中一直没有露脸的虚拟主体,一直穿梭于门内与门外。与现实世界进行对照,“你”代表了在不断变迁与变异的现代社会的“受损主体”,诗中的“我”则是“受损主体”一直寻找的本真存在。在《何人斯》中,诗人通过“门”这一意象的设置,让“你”和“我”两个主体一直处于回环往复的错位状态。“你”与“我”的错位,这也正是现代社会中人与人完整统一关系逐渐遭物欲社会侵蚀的真实写照。

通过对《镜中》和《何人斯》这两首诗歌语言、结构及内容的深层次挖掘,我们可以发现诗人张枣对中国新诗在形式与内容革新上做出的努力,以及他诗学理想的构建。这两首诗歌也凝结了诗人张枣对中国新诗面临创作瓶颈,应如何重获生命力这一问题的深入探索与思考。因此,《镜中》与《何人斯》,无论是对中国新诗在内容与形式上的再创造,还是对张枣的整个诗歌创作生涯,都具有重要的意义。

注释:

①柏桦:《张枣》,北岛编:《亲爱的张枣》,江苏文艺出版社2010年版,第61页。

②张枣:《朝向语言风景的危险旅行——中国当代诗歌的元诗结构和写者姿态》,《张枣随笔选》,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174页。

③张枣:《略谈“诗关别材”》,《张枣随笔选》,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20页。

④张枣:《朝向语言风景的危险旅行——中国当代诗歌的元诗结构和写者姿态》,《张枣随笔选》,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191页。

⑤张枣:《艾略特的一首短诗:Morning at the Window》,《张枣随笔选》,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71页。

⑥柏桦:《张枣》,北岛编:《亲爱的张枣》,江苏文艺出版社2010年版,第40页。

⑦柏桦:《张枣》,北岛编:《亲爱的张枣》,江苏文艺出版社2010年版,第40页。

⑧张枣:《〈野草〉讲义·〈秋夜〉讲评》,《张枣随笔选》,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132页。

⑨柏桦:《张枣》,北岛编:《亲爱的张枣》,江苏文艺出版社2010年版,第42页。

⑩张枣:《〈普罗弗洛克情歌〉讲稿》,《张枣随笔选》,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9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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