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语
2019-11-13□张均
□ 张 均
我和王十月既是同龄又是同乡,且都移居广州多年,不过认识他本人却是不久前的事情。此前偶然读过他一篇名为《寻根团》的小说,印象甚深,其间有关乡村彻骨的真实与荒凉令我心有戚戚焉。后来读到他的自述,才知他是有意“重写”鲁迅的《故乡》。不过引起我更切近联想的,却是莫言发表于1985年的《白狗秋千架》。从《故乡》到《白狗秋千架》到《寻根团》,三个年代的三种“故乡”,实在是有着非同一般的文学史意味。在近二十年的文学中,像《寻根团》这样能够保持与时代“对话”能力、深具现实感的作品,其实是不多见的。
我总觉得,王十月能够取得今天这样出类拔萃的创作实绩,与我们遭遇的这个时代有关。在文学界,70后被认为是“生不逢时”的一代:他们没有经历过土改、“反右”、“上山下乡”,甚至对“文革”也几无记忆,及至他们懂事、成长,一切历史时刻似乎都已落幕。不过,这种看法毋宁出自“革命年代”的特定眼光。事实上,在“革命”逝去的同时,另一个波澜壮阔、万千悲欣交集的时代已经拉开大幕。70后的人生几乎和这个名为“改革开放”的时代同步展开。王十月和我都是乡村子弟,从我们自己的经历看,70后主要是以两种道路开辟人生,一是传统的读大学,如我自己,就是从村办小学一路读到重点初中、重点高中,最后读到重点大学。但应该说,这样的幸运在当年农村并不多见。我所在的高考强省湖北的一个行政村,近2000人口,但在1998年大学扩招之前的20年内考上大学的仅有2人。比较起来,王十月所经历的打工人生更具普遍性,也更切近这个“野蛮生长”的时代的真相。他初中毕业,做过很多营生,无根豆芽专业户、建筑工、手绘师、服装销售、厨房打荷、丝网印刷、印花厂杂工、玩具厂调色师、瓷砖厂搬运工、蝎子黄粉虫养殖专业户、印刷主管、制程控制员等等。无疑,这是多数南下广东的70后的共同经历。然而,与《平凡的世界》中的孙少平不同,他们中的很多人与这个时代一起创造了奇迹。据王十月自述,他初中同学50人,如今身家过亿的富豪就有十多位,而他们大多是初中毕业就出门打工。用这些同学自己的话说,他们遇上了最好的时代。而王十月自己则走上了文学道路,成为这个时代忠实的记录者与创造者。
这是我们今天理解王十月小说的基点。是这个波澜壮阔的时代,是这个时代与文学之间互相建构的关系,构成了王十月小说全部的丰富性与复杂性。应该说,改革开放四十年,当代文学对这个兼具“最好的时代”与“最坏的时代”的特征的大时代的正面表现无疑是比较乏力的。《平凡的世界》虽然具有非凡的广度与深度,但其所表现的时期毕竟只是改革开放的早期阶段,且局限于现代化相对迟缓的内陆地区,而这个时代真正的波澜壮阔之处更多涌动在1990年代以后的沿海发达地区。这个时代,有它自己的与革命年代完全不同的时代精神。2018年,热播电视剧《大江大河》准确地捕捉到了这种巨大的时代气象。然而遗憾的是,就当代文学创作的整体而言,无论是自由主义对于革命的反省与追问,还是审美主义“告别革命”之后对于日常生活的沉醉,究其实质还是徘徊在革命年代的尾声之中。但与“野蛮”相搏斗的现实命运,使王十月与革命年代基本没有关系,而深深与改革开放相纠缠、相始终。和他的那些成功的同学一样,也和“这时代车轮滚滚背后那失败的大多数”一样,王十月可谓这时代的造物。王十月的小说,就应该放在这种视野下去理解、去期待。本辑李勇、叶君、李俏梅三位教授的评论,正是从这样的视野发掘了王十月之于乡村荒野的拒绝、对于那些“落入尘埃的生命”的观照以及对更为广阔的时代的现场见证。唐媛媛的论文则有不同,针对的是王十月最新出版的科幻小说《如果末日无期》。他在这部小说中信守的“未来现实主义”与改革开放时代之间的关系,显然又是另一个极具挑战性的创作问题与学术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