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樟柯平遥第三年,拥抱另一个自己
2019-11-12采访哈莉鲲
采访、文 / 哈莉鲲
贾樟柯曾说,自己的身体里至少有两个“贾樟柯”,一个负责感性创作,一个负责理性规划。感性创作便是他作为导演的身份的主要工作任务,而理性规划便是他作为商人时对影视公司、影院、餐饮等各个与电影相关行业的经营管理,当然,平遥国际电影展也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之一。
一个理性规划的他
“贾导这个角色是占据了百分之百”,贾樟柯在面对自己多重身份的分配比重时,非常肯定地回答。
因为对他来说,所有的忙碌都是围绕电影的,而创办电影展,也是他一直以来想要做的事情。他的大部分时间都奉献给了电影,给了“电影导演”这个身份。
今年是平遥国际电影展的第三年,第一年贾导初创它的时候,就已经对影展未来的气质和方向做了规划与设想,而这些气质和方向也与贾导自身的情怀风格十分契合。
首先,这是一个很轻松的影展,能让观众接触到多元的电影,影展选片的范围主要以“非西方”电影为主,比如东欧、南美、亚洲、非洲的一些大家平常在电影院看不到,却又是当代电影中比较重要的作品;其次一个定位就是“小体量、大格局”,他希望在影片质量上精益求精,保持每届50 多部电影展映的体量;再者,贾导不太喜欢电影节展有产业的部分,第一届便没什么产业的项目,但没想到电影展如此受欢迎,所以从第二届开始有了“发展中电影计划”这样的单元。
虽然贾导作为一个“超级策展人”,把平遥影展的当下和未来都规划得缜密,但唯独影展的“选片”工作,他自始至终绝不参与。这是他从第一届就定下的规矩,选片权完全交给了影展的艺术总监马可·穆勒以及选片小组。贾导总觉得大家术业有专攻,他是一个导演,但未必会是一个好选片人,所以整个平遥国际电影展的选片工作他从不过问。
#贾樟柯、赵涛,本届“费穆荣誉评审团”成员张一白、陈冲、霍猛,以及平遥国际电影展艺术总监马可·穆勒、联合创始人王怀宇(排名按站位,从右至左)
一个感性创作的他
在这一届的平遥国际影展上,贾樟柯也公布了自己的新片计划,导演《一直游到海水变蓝》,这是一部主要从贾平凹、余华、梁鸿三位作家的叙述中展现的关于“中国心灵史”的纪录片;以及为白客主演的电影《不止不休》做监制,这些都是他即将制作的重点影片,消息一经放出便在网络上引起热烈的讨论与关注。
当然,最让人“大跌眼镜”的,还是贾导作为男主角身份出演程耳导演的新片《不浪漫》,这是贾导的一个电影“新身份”,更让大家无不期待。虽然之前他也在电影中客串过一些角色,比如韩寒导演的《后会无期》中的苏米三叔,张猛导演的《一切都好》中的澳门大叔;又比如在他自己导演的电影中,那些请不来演员出演的小角色,就自己去顶一下……这些角色戏份往往都很少,只是“穿针引线”的一个作用,没有太多的压力,他才肯出镜出演。但是,要真的转型做演员,他还从没想过,毕竟他还长期处于对自己表演才能非常怀疑的状态,觉得自己确实不太会演戏。所以,他一想起要担当主演为电影挑大梁,都觉得这是一个强人所难的事情,怕自己没这方面的“才能”。
程耳导演却丝毫不担忧,他非常相信贾导作为一名演员的潜力,不断地说服贾导放心出演,并为他的档期一直调整拍摄的时间。虽然最后贾导答应出演,但要完整塑造一个人物的压力和责任十分重大,所以即使现在电影马上就要开拍了,他依然特别紧张,“其实挺不享受这个过程的,就是帮朋友完成一个工作吧,尽量做好。”
TALK 对话贾樟柯
Q: 平遥国际电影展举行到第三届了,从切身感受来讲,您觉得有哪些变化?
A:平遥国际电影展三岁了,我觉得经历了一个开花结果的过程吧。今年有很多亮点,让我们非常欣喜,首先是从观众层面,今年几乎每一场放映,包括回顾展的“站台”和“小城之春”的各个单元售票情况非常好,很多场次是一票难求。在观众的构成里面我觉得一方面是年轻人多了,另一方面就是我们山西的家庭(观众)多了起来,到目前为止这七天里,我接触了很多这种观众,从太原、临汾、吕梁来的,爸爸妈妈带着孩子来看电影。而且还有很多咱们山西的家庭来听平遥一角,因为平遥一角有七个电影院校的讲座。戛纳国际电影节的选片负责人说过:“戛纳基本上没有真正的观众,戛纳是放给产业人士的。”我就很骄傲地说:“平遥是混合了普通观众跟专业人士的。”
Q: 观众增多、一票难求,您会有怎样的应对措施让更多人能看到自己想看的电影?
A:确实也带来一个危机,这个危机就是因为观众人数增长、产业人士蜂拥而至、媒体也来支持,实际上我个人觉得平遥电影宫稍微有点拥挤了。现在我们只有6 块银幕,我们在考虑是不是再增加一两块银幕,比如说回顾展,我们现在的场地很有限,不能容纳很多观众,如果我们能再有一个300 座左右的影厅会更好。但是不管怎么样发展,我都希望不要破坏最初的那种设想,就是小体量。我真的很喜欢安安静静的,大家擦肩而过,电影院里坐满了人,但不是那么喧闹、不是那么拥挤。我们不追求流量,我们追求舒适感,追求看电影的一种沉浸式的氛围。这个如何保持?其实有时候一个电影展的发展是身不由己的,你不知不觉就弄大了,不知不觉就变得人潮汹涌,最后失去最初的体验,这是我们在思考的一个课题,一方面是怎么满足观众和产业的需求,另一方面是怎么在平遥国际电影展继续保持那种小影展的舒适感。
Q: 您致力于做“小体量”电影展,但自主运营是否会有资金压力?
A:地方政府会资助平遥国际电影展三年,今年是资助的最后一年,而且这个资助额也是逐年在递减,我觉得这种方法非常好。就好像一个孩子学游泳一样,你刚下水,他没有自理能力确实需要帮助。那么三年过去了,我们完全有信心在第四年完成市场化运营,自主寻找到足够的资金把电影展办好。目前来看我们的市场反应非常乐观,这也是我们很骄傲的,到今年,应该有四分之三的经费是我们通过商业合作获取到的。特别感动我的是,还有很多同行的公司跟我们进行合作,帮助我们。像今年的“剧本创投”和“发展中计划”,我们一共有11 个奖项,都是现金奖,奖金总额达到118万,都是由这些兄弟电影公司,还有山西的企业一起手把手撑起来的。今年也有很多还没有合作的商业伙伴,他们派人来考察,亲身体验这个影展,我觉得我们是很有信心的。
#电影《一直游到海水变蓝》剧照
#电影《一切都好》剧照
Q: “发展中计划”等产业模块,这次有怎样的收获?
A:今年的两个产品,WIP 跟PPP(发展中计划、剧本创投)约谈率非常高。可以说国内外一线的电影投资公司、发行公司、宣传公司全都派了代表来参加平遥国际电影展。而且到今天为止我们有两方面的收获,一方面是平遥国际电影展首映的影片已经有好几部卖出了中国版权,包括商业电影跟艺术电影都售出了中国版权,这个成交率让我们很骄傲;另外一方面,也有好几部国内的华语片卖出了国际版权。这样双向的产业交易,是今年很大的一个改变,我觉得平遥已经开始成为可以助推产业的影展。
Q: 展映的影片多为两种,现实主义影片和类型片,这是出于什么考虑?
A:我们的定位首先是希望能够放在年轻导演最新的作品上,其次是非西方地区的作品。为什么我们不是仿西方的一个电影节?只是觉得主流的美国电影、欧洲电影太容易看到了,平遥没必要再花大的篇幅去介绍,我们希望能介绍给大家不太关注的这些区域,像今年有危地马拉电影、塞内加尔电影。但是我们没有限定类型,因为对于一个影展来说只有一个使命,就是放好的电影,不是说一定要放艺术电影,也不是一定要放所谓商业电影。比如说我们在节目设置上有一个“类型之窗”,还有一个“首映单元”,这两个单元主要是放映有创造力的类型片,包括商业电影,像今年有清水崇导演的恐怖片,也有宝莱坞的励志商业片。从类型上来说平遥国际电影展是不设限的。
Q: 打造平遥国际电影展也是为了更好地扶植青年电影创作者吗?
A:今年大小制片公司都有代表来,他们听这些项目、接触这些年轻人,而我们只需做好自己的事情,把平台做好。平遥国际电影展从第一届开始,就希望是一个中立的平台,我们不介入、不参与任何具体项目的运营拍摄,我们更不去经营导演,导演是自由的,我们只是平台,每一个导演都可以变成我们的常客,也可以变成我们的过客,我觉得提供这种客观、中立、高效的平台是非常重要的。另一方面,我们在平遥做(电影的)教育,但是我们不做培训,因为学习电影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我非常讨厌在电影节中做一个电影学院。釜山电影学院我当过院长,我很不喜欢,开玩笑呢?电影一星期就能学出来?学不出来的,但是可以交流。所以我们没有做平遥电影学院,我们就做大学生的交流,我们有平遥一角,他们互相放放短片,知道同龄人在做什么,然后大家有收获,互相认识了,可能变成工作的伙伴、团队,之后他们一代人一起成长,这个是很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