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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放白鹿青崖间
——零下山水田园诗赏析

2019-11-12山中客

娘子关 2019年6期
关键词:田园诗山水

山中客

零下,原名李贵平,山西盂县人。现有五部诗文集问世,基本上都是写山水田园的,且独具特色。本人与零下相识廿载有余,也爱诗,可谓诗心相印。我早就有了为零下写些什么的冲动,却因力有未逮,而没能完成。最近,当零下把他的诗文集《山水见》(二)送给我的时候,我就暗下决心,不管怎样,也得为老诗友写点什么,以了夙愿,于是便催生了本文。

零下的山水田园诗涉及的题材极其广泛,目之所见,耳之所闻,心之所感,没有不写的。按照其山水田园诗所表达的思想感情内容来分,大致有如下几类:

表现了对大自然的热爱。对于大自然,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视角和感知。哲学家研究的是大自然的规律及其与人类社会、人类思维之间的关系,科学家研究的是大自然的内在奥秘与进化过程,农民和工人考虑的是如何遵循大自然的规律,获取粮食和生产产品。诗人则把大自然作为自己的亲人一样热爱,并把自己的精神世界寄寓其中,泛神论诗人甚至把自然万物包括一草一木,花鸟鱼虫都奉为神明,敬畏有加。从零下的山水田园诗里,我强烈地感受到了他对大自然的那种天生的喜爱和深深的依恋,让我在他身上看到了梅妻鹤子的北宋林逋的影子,想到了中国泛神论的代表人物庄子辞官归田后怡然自得的生活画面。《史记》中记载,庄子曾在家乡做过管理漆园的小官,在职不久就归隐了。楚威王闻知以厚币礼聘,被庄子拒绝。因为庄子已经习惯于居住贫民区,习惯于编草鞋谋生,习惯于宁静安适的生活,而无心去上流社会趟那浑水。也许,零下也有这种心态吧。我认为,只要人们吟咏一下零下那些歌唱春夏秋冬的诗句,就会具体感受到诗人那颗热爱大自然的心灵是多么热烈而深沉。零下这样歌唱春色:“泥土翻过身来,大海翻过身来/风也掉过了头/桃花妹妹跨上青枝/向那个人这边,驰骋而来”(26)(《山水见》〈一、二〉共有1879 首,其中绝大部分每4 句一个编号,这是第26 号,以下引用诗句的编号与之类同)。零下这样歌唱夏天:“夏日的树干高举手臂/托起小小的鸟窝/绿叶繁茂的缝隙处/播洒着阳光”(1488)。零下这样歌唱秋光:“啊啊啊,在秋天/黑老鸦喜欢蓝天白云/使尽一生的力气,边飞边唱/重复着啊啊啊”(1614)零下这样歌唱冬日:“阳光在冰上/溅起白色的小火苗/仰头望去,我听到了白色的温暖/浇灌下来”(1715)。

流露了与现实生活的冲突。晋末刘宋政治黑暗,陶渊明厌倦难耐,于是不为五斗米折腰,辞官归隐田园,这也使之成了田园诗人鼻祖。其代表作《归园田居(其一)》就深刻地表现了他对当时黑暗社会的不满和对恬静安适的田园生活的热爱。现抄录如下:“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改革开放以来,经济飞速发展,财富急剧积聚,取得了辉煌成就,但是,社会矛盾也日益凸显。当人们赖以生存的自然、社会环境都遇到不同程度的破坏时,作为心灵纯净而又敏感的诗人零下的不适情绪也就自然地表露了出来,只不过表露的方式比较曲折隐晦而已。如下诗句就是最好的明证:“一条纯白的小狗多么幸福,温暖安详被人怀抱/并奔跑在春天的山路上尽情撒欢/而另一处,四只野狗紧张畏缩流落桃河/它们脱离母体像被幸福抖落的尘土,而与谁的命运如此相像”(191)。“山野,凉风掠过草料场/我看到一支枪挑酒葫芦的背影/我的心里开始下雪/眼里充满火光冲天的悲怆”(1066)。“在虚无的世界拉弓射箭/在咬牙的石头上拉弓射箭/在清晨和黄昏拉弓射箭/心头之箭堆积如山”(1259)。“卑微者创造出来的伟大是冷酷/而每一块石头都凝结着沉默的眼泪/我找不到一块是有过快乐的,每一块,每一块/全是绝望,绝望,绝望”(1450)。

表达了对宁静平和的田园生活的向往。在经济匮乏的古代,陶渊明们就喜欢上了宁静的田园生活,陶令“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王摩诘在“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看到了“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孟夫子与友人“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直到现在,人们一读到这些诗句,就会有临渊羡鱼之感。城市化是现代文明的重要标志。当初,诗人们曾满怀热情地赋诗歌唱城市的高楼大厦、喧嚣的大街、奔跑的汽车、明亮的电灯,以及工厂、商店,甚至歌唱喧嚣的人流、林立的烟囱等等。现在回想起来,真的让人感到莫名其妙。随着我国城市化进程的飞速发展,许多“城市病”也越来越严重。高耸入云的钢筋水泥结构将个人的精神空间逼仄得日渐萎缩,喧嚣的尘埃让人们的心灵越来越缺少水分。因此,使得越来越多的人走出城市,走向山水田园,回归自然,呼吸新鲜的空气,谛听天籁之音,寻找精神家园。零下绝对是这种人群中的先行者,他也确实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山光水色,属于自己的田园风情。那么,就让我们感知一下零下的山水田园吧。“养蜂人在山中讲述/秋天和另一个村庄的故事/帐篷外蜜蜂歌唱/觉得什么也未发生过”(1199)。“一弯瘦月划到我眼里/几声鸟鸣凋落我耳廓/我坐草上,风摇松林/山野之夜,我尘土上的吊床”(1227)。“我听到水的呼吸/和春天的歌唱/那舞着小蛮腰的白浪花/正向岸边的我奔来”(1412)。“热爱阳光就会有阳光/热爱流云就会有流云/我从帐篷探出头来/我更热爱每一个清晨”(1850)。

反映了内心深处无尽的孤独。真正的诗人是孤独的。李白在《长相思·其一》写到:“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杜甫在《月夜》里写道:“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与李杜同一个朝代的河东(今山西运城)人柳宗元,字子厚,他与刘禹锡同年中进士,又一起参加永贞革新,失败后先贬永州,后贬柳州。他的遭遇比刘禹锡更不幸,一直到元和十四年,这种贬斥的厄运还没有离开他,而当唐宪宗因裴度的请求下诏召回他的时候,他却与世长辞了,年仅47 岁。柳宗元的山水田园诗,善于表现孤峭高洁的境界,寄托精神上深刻的痛苦,在艺术上很有特色。如《江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诗中为大雪所覆盖的江山大地,既无比纯洁,又不无肃杀,一个“绝”,一个“灭”都表现出环境的严寒寂寥,而寒江上孤舟独钓的蓑笠翁,不正是作者孤高芳洁的心灵的象征吗?此诗气氛清寂寥迥,意趣高卓,是柳宗元山水诗风格的典型代表,也是中国诗歌史上表达孤独高洁的不可多得的篇什。当代著名诗人、剧作家、小说家、散文家白桦于2019年1月15日凌晨在沪逝世。2015年10月26日在上海图书馆举行的白桦诗歌朗诵会上,白桦坐在台下聆听秦怡、蓝天野登台朗诵他的诗,慢慢地,他泣不成声。白桦被人称为20世纪下半叶中国作家的孤独代表,其诗《越冬的白桦》就充分表达了他的无奈、寂寞与愤懑。他写道:“昨天我还在秋风中抛散着黄金的叶片/今天就被寒潮封闭在结冰的土地上了/漫天的雪花一层又一层地覆盖着大地/沉重的天空板着难以揣摩的老脸/我所有的枝杈都在断裂、坠落/我只能倾听着自己被肢解的声音/一个无比庞大、无声而又无情的军团/把我紧紧地围困着,风声如同悲哀的楚歌。”零下的身体里是遗传了古今先贤们孤独的品性的,灵魂里是弥漫着孤独的光芒的。他的诗句表达出来的那种与生俱来的孤独,深深感染了我,我想也会感染每个读到这些诗句的人们。现在,我就把这些诗句抄录给您:“你看得见山的泪水/你看不见山的眼睛/你看得见我的欢笑/你看不见我的孤独”(1067)。“互不相识的树林深处/堆满时光的山谷深处,我一遍遍/寻找灰烬中的我/孤独使我忘了我究竟是谁”(1098)。“一片荒草低着头/它们不知道有人来了/我说我是一无所有的零下/我能抱你一下吗”(1107)。“那座山像我的孤独/但我无法登顶/它陡峭又布满荆棘/而鸟在天空歌唱”(1409)。

蕴含着对人生哲理的感悟与禅意的寄托。苏轼绝对是中国诗人中写哲理诗的顶尖高手。他的许多哲理诗,都蕴含人生的大道理。《题西林壁》是苏轼最有名的哲理诗:“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它告诉了人们“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道理。《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中的“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告诉我们人生不如意太多,人生的境遇并不是十全十美的。《临江仙·送钱穆父》中的“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则将人生比作旅店,告诉我们每个人都是旅行者。王维与孟浩然把中国山水田园诗推上了顶峰。苏轼评价其:“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他还是一个虔诚的佛教信徒。在他生前,人们就认为他是“当代诗匠,又精禅上理。”死后更得到“诗佛”的称号。在王维的田园山水诗中,有许多的确寓含了一种禅意,并且写出了一个蕴含禅理趣味的优美的意境。明代胡应麟说:“太白五言绝句,自是天仙口语,右丞却入禅宗。”如其《鸟鸣涧》:“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深涧中。”它刻画了一个极其幽静的境界:客观世界是夜静山空,主观世界是清闲无为,桂花悄然飘落,境地是何等的空寂!进而“月出惊山鸟”,更微妙地点缀出夜中山谷的万籁无声,反衬出广大夜空的无比沉寂。该诗重要的是写出了人心的“静”境,似乎寓托了这个“人”的佛教寂灭思想的信仰。再如其《辛夷坞》:“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它所描写的是辛夷花初开,尽管很美,但由于生长在绝无人迹的山涧旁,这里与尘世的喧嚣恰恰相反,只有一片自然的静寂,所以没有人知道它的存在,自开自落,没有生的喜悦,没有死的悲哀,而诗人也似乎忘掉了自己的存在,与辛夷花合为一体,不伤其凋落,又不喜其开放。这两首诗不管其思想内容怎样,但其艺术境界都是非常美的,而这种美的创造极大成分上借助了佛教的理趣。王维信佛,尤爱《维摩诘经》。其中的“无生”观念对他影响较深。“观世间苦,而不悲生死。”《辛夷坞》一诗就艺术地表现了这种“不悲生死,不永寂灭”的“无生”禅理。因此,明代胡应麟说这两首诗“读之身世两忘,万念俱寂”,是颇有见地的。零下虽然形式上没有皈依佛门,但他在常年行走的过程中,向佛的一颗心越来越虔诚了。常年坚持打坐,修炼内功,涵养心性,每到一处,总要到寺院朝拜,五台山不知去了多少次了,许多佛教圣地都留下了他的足迹和心痕。因此,零下的山水田园诗不仅蕴含着哲理,也寄托着禅意。下面这些诗就是很好的说明。“冷冷的水,穿过纯净水瓶嘴/又流下了山谷/就像一条细瘦的小虫子/逃脱了夜晚的黑手掌”(40)。“雾海翻滚的深处/夜晚寺院诵经声的深处/那顶潮湿的帐篷深处/那个人枯萎的肉体深处,渐无一物”(1017)“做一支水边的芦苇/但不要人类的文明和思想/一生醉在月光的肩头/一生将孤独沉入水底”(1093)。“蝴蝶从燃烧的山丹丹花/栖落到我抽象的镜头/但蝴蝶还是被风带到了远方/什么事物能够永远停留”(1258)。

在分析了零下山水田园诗所涉及的题材后,我觉得很有必要了解一下它的艺术特点。通过认真赏析,我把零下的山水田园诗的艺术特色概括为五个方面:

借景抒情,情以景兴。借景抒情是一种写作手法。作者借景或借物抒情,就是带着强烈的主观感情去描写客观景物,把自身所要抒发的感情、表达的心情寄寓在此景此物中。它虽然以写景为主,不直接抒情,以景物描写代替感情抒发,但通过景物来抒情,它可以达至“景生情,情生景”,情景交融,浑然一体。也就是王国维说的“一切景语皆情语”。我国古代诗歌中,松、竹、梅、兰、山石、溪流、沙漠、古道、边关、落日、夜月、清风、细雨和微草等,常常是诗人借以抒情的对象。如杜甫的《春望》:“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诗人通过对花鸟草木的描写来抒发亡国的忧愤、离散的感伤。这首诗抒情而不只写情,绘景而不只写景,借景抒情,情以景兴,含而不露,蕴藉悠远,情丰意密,深切动人。这也是零下山水田园诗最喜欢运用,也是运用最多的写作手法。下面,就列举几首来体味作者是如何借景抒情的:“黄昏的花园渐渐消失/鸟又回到黑色的屋顶/卸下飞翔的翅翼/故乡离我越来越近”(1102)。“我的话语无伦次/我的行囊东倒西歪/我和冬天的松林手舞足蹈/我在春天失忆”(1373)。“我坐在山谷深处/春天姗姗来迟/悬崖边,一棵桃树/吐露光艳”(1397)。“村庄和院子都空了/苹果花,你就尽情随意地开啊/离乡人越来越远了/苹果花,你就随风四处飘落啊”(1422)。

寓情于景,含而不露。寓情于景是一种表现手法,也是记叙中的抒情的一种。寓情于景或物,情景交融,这种方式将感情融汇在特定的自然景物或生活场景中,借对这些自然景物或场景的描摹刻画抒发感情,是一种间接而含蓄的抒情方式。作者的喜怒哀乐同写景状物结合在一起,通过对景物的描写来表现作者的感情。把自己的感情抒发到景物里,去观察和描写客观的自然景物,并自觉或不自觉地把这种主观感情熔铸到客观景物的描写之中,以客观之景来寄托感情。如李白《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这是李白为好友王昌龄贬官而作,全诗选择了杨花、子规、明月、风等意象,以奇特的想象力编织出了一个朦胧的梦境,诗人寄情于景,含而不露,对诗友进行由衷的劝勉和宽慰。虽未追叙与好友昔日相聚的情景和友谊,但通过对景物的描写,把友情抒发得真挚感人。零下也有这样的佳作:“山里,金针花刚刚醒来/青草之中,纤腰亭亭玉立/起风了,你摇摆鲜亮的脸儿/我来了,你落了一地碎梦”(1245)。“在石头里歌唱没有人听到/在流水里回忆没有人打扰/在春天的早上醒来没有人看到/在死亡的瞬间没有人预约”(1250)。“坐在树下品茶/树上挂满鸟鸣/,落下来的,仅仅有两三声/一阵风吹过”(1254)。“光芒披在山脊上/一直到流淌的河水里/村庄木门紧闭/落叶满院,一地黄昏”(1399)。

情景交融,水乳不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大凡人,总是有情感的。而人写出的诗文,字里行间也浸透了作者的情感。因此,诗文也应是有情之物,它理当成为思想感情的载体。一切风景,只因有了人的参与,才成为景物。或者说,一切景物,只因赋予了人的情感,才显得生机勃勃,饶有情致。由此看来,人和自然景物相交融是“大道”,同样的,人的感情与景物相交融,也自然是诗文写作的“大道”。情景交融就是在所描写的景物之中融入作者主观感情的写作方法。运用这种方法,能使情与景高度融合,所写的景融入感情色彩,所抒发的感情又寄托在景物之中,从而达到景中有情、情以景显、情景交融的艺术效果。如晋宋之际诗人谢灵运《登池上楼》(节选):“倾耳聆波澜,举目眺岖嵚。初景革绪风,新阳改故阴。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祁祁伤豳歌,萋萋感楚吟。”诗中说:倾耳细听有那流水波动的声音,举目眺望有那巍峨高峻的山岭。初春的阳光已经代替了残余的冬风,新来的阳气也更替了去冬的阴冷。不知不觉池塘已经长满了春草,园中柳条上的鸣禽也变了种类、换了声音。想起《采繁祁祁》这首豳诗,真使我伤悲,想到《春草生兮萋萋》这首楚歌,更是让我感慨。这些诗句情景交融,水乳不分,抒写出了诗人登楼临眺时的所见所感,描写了自然景物的可爱,抒发了自己官场失意的颓丧心情和进退失据的无奈情绪。零下也经常运用这种方法,写出了许多令人感动的诗句:“在山谷,鸟的叫声/推开一扇门/有一个我流着泪走进去/有一个我笑着走出来”(1061)。“溪水声,挂在低眉处/鸟的歌唱,挂在我的眼角/有人坐在山谷深处/有人嘴角噙满忧伤”(1120)。“松林里的夜雪/窸窣声如数家珍/我身体下的雪/让我丰厚而温暖”(1380)。“春天,生长出我的胡须/并且换了脸色/我端坐在阳光里,精心梳妆/树上,鸟声如雨”(1390)。

托物言志,寄意于物。托物言志就是通过对物品的描写和叙述,表现自己的志向和意愿。它是古典诗词中常见的一种表现手法。托物言志也称寄意于物,诗人往往运用象征或起兴等手法,通过描摹客观事物的某一个方面的特征来表达作者情感或揭示作品的主旨。托物言志这一类诗的写作,常常源于诗人对某一特定事物内在意义的直觉顿悟,之后再将这种直觉的顿悟进行提炼并完善,最终形成单一而明显的主旨。因此诗人必须置身于现实生活之中,在对某一特定事物的特征或特性进行观察、体验、比较、玩味的基础上,进而准确地揭示出所咏之物的品性或品行。如元朝诗人王冕《墨梅》:“吾家洗砚池头树,朵朵花开淡墨痕。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这首托物言志的佳作,是一首题画诗。诗人赞美墨梅不求人夸,只愿给人间留下清香的美德,实际上是借梅自喻,表达自己对人生的态度以及不向世俗献媚的高尚情操。该题画诗,明显地比《墨梅图》本身还要出名,这在艺术史还是比较少见的。零下的托物言志诗也写得非常漂亮,很值得称道。请欣赏下面的诗句:“一不留神,梅花就来到了村外/躺在没有脚的石头身后/春风吹来,那碎花的衣袂/飘荡在四月的光芒里”(1420)。“细碎而淡黄的竹叶/在春天的最深处歌唱/当风吹开漫天如云的樱花/我在竹林听雨”(1446)。“叶片枯黄/一片片落下来/栎树们一动不动/背靠寒秋”(1584)。“松林灌满白雾/听不见鸟儿歌唱,老死的枯木/依旧身子弯曲,伫立/沉淀在旧时光”(1876)。

语言自然,修辞恰当。零下山水田园诗绝大部分都是四句一首或一段,在这样短小而固定的格式里,完成近两千首诗作,再做到内容、方法,意境、意象不重复,让人不出现审美疲劳,这实在是很难做到的事情。可是,零下却做到了,并且是用朴素自然的语言做到的,这真是难能可贵。朴素自然是零下诗文的基本语言风格,自然的语言和自然界的山水田园融为一体,使得诗作浑然天成。如以下诗句:“酸枣在山梁上打盹/被风吹落后,还未醒来/如果谁要咽下去,谁就会生出/酸甜的念想”(1327)“那些冰多么光滑/在无人的山谷,独自闪耀/我跳进白色的火焰/坐化于春天”(1389)。“石头开始风化了/尤其在春天/我知道,石头迟早会醒来/回到荒漠”(1407)。“更多的麻雀都在树上/我只看到三只,这就足够了/甚至看到一只也满心欢喜,如果太多了/我会觉得我在笼子里”(1464)。再加上作者善于运用多种修辞手法,特别恰当地运用了比喻、排比、拟人、夸张、通感、借代、反问、设问、对偶和反复等手法,对所使用的语言进行修饰、加工、润色,进一步增强了语言的感染力,收到了更好的效果。如以下诗句:“为什么,骨头的最低处是一片没有印记的雪/为什么,骨头的尾部闪耀着一缕微光/为什么,大脑的缝隙漫流着互相撞击而看不见的冰排/为什么,春天就像一块石头上光滑的青苔”(137)。“一棵树上的两枝各奔东西/一棵树上无数的鸟纷纷飞尽/一棵树上的月光照我故乡/一棵树上的人落在故乡的怀抱”(1104)。“风一吹来,蒲公英低下了头/就离尘埃越来越近/它们站在岁月的角隅/不知疲倦熬白了头”(1790)。“梧桐花开的时候/我来到了村庄/在院子的小木桌边,低头喝酒/一片春光,喜鹊衔飞”(1794)。

需要强调说明的是,以上五个方面的艺术特点,具体到每一首诗,我们并不能像数理化一样把他分得一清二楚,这首诗运用的是借景抒情,那首诗运用的是寓情于景;这首诗运用的是情景交融,那首诗运用的是托物言志。而往往是一首诗运用了两种或多种写作方法或表现方法,只不过侧重点或程度不同而已。另外,由于读者对一首诗的认识有差别,理解的侧重点不同,这也会影响对一首诗的写作方法或表现方法的认知。

我认为,人们要想更深入地了解零下山水田园诗的思想内涵和艺术特色,就很有必要认真分析零下写作山水田园诗的缘由和深层动因。

我国山水田园诗的渊源和流变。山水田园诗是以山水自然景观和田园生活为主要描写对象的诗歌。我国有悠久的山水田园诗的传统。晋末刘宋时期陶渊明是田园诗的开创者,南朝的“大谢”谢灵运是山水诗的鼻祖,与其同时代的“小谢”谢朓的“永明体”山水诗,则开启了唐代律绝之先河。到了唐代,山水田园诗的创作盛况空前绝后,达到了中国山水田园诗的顶峰,并且形成了山水田园诗派,其代表人物主要有王维、孟浩然、韦应物、柳宗元、储光羲、常建等。唐代山水诗派最杰出代表人物则是王维和孟浩然,他们绝对是山水田园诗的双子星座。唐代诗的天空群星灿烂,就不要说李白、杜甫、白居易、王昌龄、李商隐、杜牧、刘禹锡、韩愈、王勃、李贺等这样的大诗人了,可以说,几乎所有的知名诗人都加入了写作山水田园诗的行列,都为山水田园诗的百花园增添了绿色和芬芳。到了宋代,随着经济、文化的日渐繁荣,山水田园诗得到了进一步发展,出现了苏轼、陆游、王安石、杨万里、范成大等善于写山水田园的诗人。与唐代相比,宋代山水田园诗不仅数量大增,且在表现题材上更为广泛,诸如湖光山色、田野风光、农事劳作、风土人情、农人形象、农业器具以及农民生活的喜怒哀乐无不尽显诗中,从山水田园角度真实、全面、深刻地展示了宋代的社会风貌。宋代以后,直到今天,尽管还有人在写山水田园诗,但也只是追逐唐宋的遗韵和后尘了。随着当代社会的快速发展,人们渴望走入青山绿水,回归自然世界的心情也越来越迫切,这也自然会促进山水田园诗的复兴。零下就是那些渴望回归自然的人群的代表,并且也是一个自觉地继承山水田园诗传统的人。

零下是个性情中人。有位自号神话的曾写过《初识零下》,我认为比较逼真和传神。现抄录如下:“有零下其人,以为冷酷之心,读龙门笑事,佩其文学功夫之厚。盼与其徒步,时隔数月,大井到龙门(探路)。如期,零下断后,至尚怡水库,现其身影。身材中等,圆脸腮胡,肤略黑,头戴丛林帽,身穿黑背心、可拆速干裤,脚下灰袜登山鞋。步履如飞,一晃,不见身影。行下南茹村,望山顶,零下也。入荆棘丛中,众步履蹒跚,独零下搀扶于众。至龙门,又见,未语倾情。又隔三日,与零下同行内蒙辉腾西勒,再走响沙湾,徒走达旗,言行之间,倔强之气,倍感豪爽宽厚之人,道合也。近日友聚会,又见零下,此人语正,不妄言,兴起,醉酒,落泪,乃性情中人,大丈夫也。弟劝其少酒,可否?”神话在《再识零下》中说:“与零下相识已近三载,虽未长聚,却也偶有呼应,徒步徵杭古道、小五台、橡叶岭、云台古道,倍加亲切。近日,又拜读其行走日记,遂生续写之意,此人,登峰而喊,遇水而饮,见冰而跃,观花而俯,复访行走日记,临摹零下其人。”人们了解一下零下的性情,再阅读他的诗文,就会更加相信古人所说的“文如其人”。

行走是零下最重要的生活状态。人们的心理状态总是深深地影响着他们的生活状态。1842年,美国人亨利·戴维·梭罗,一个铅笔厂厂长,由于兄长突然过世,使他身心遭受重创。他准备写一些纪念性的文字,这需要他找一个合适的地方,不受打扰地待一段时间。他最终找到了瓦尔登湖。从1845年 7月到 1847年 9月,梭罗独自生活在瓦尔登湖边,差不多两年零两个月。瓦尔登湖不仅为梭罗提供了一个栖身之所,也为他提供了一种独特的精神氛围,之后他写出了自己的作品《瓦尔登湖》。这部散文集是梭罗独居瓦尔登湖畔的记录,描绘了他两年多时间里的所见、所闻和所思。该书崇尚简朴生活,热爱大自然的风光,内容丰富,语言生动,影响深远。这部作品能够历久弥新,也源于它的写作背景。19 世纪上半叶的美国正处于由农业时代向工业时代转型的初始阶段。伴随着资本主义社会工业化的脚步,美国经济迅猛发展,社会不断进步。特别是由于工业和商业的蓬勃发展,致使拜金主义思想和享乐主义思想在社会大众中普遍流行,并占据了社会绝对主导地位。这也刺激着人们对财富和金钱的无限制追逐,人们都在为了获取更多的物质财富,过上更好的物质生活而整日忙碌着。聚敛财富成了人们生活的唯一目标,为了达到这个目标可以不顾一切。人们疯狂、贪婪、过度的攫取和霸占有限的自然资源,开垦荒地的同时,大面积的森林也随之消失,大机器的轰鸣声随处可闻,而鸟儿的歌声却很难寻觅。人们无限制地向大自然索取,最后也遭到了大自然的严厉惩罚。导致森林覆盖率急剧下降,水土流失日益严重,生物的多样性不断减少等等一系列的环境问题,使得整个自然生态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破坏与污染,而且人类自身的生存环境也变得岌岌可危。零下的心理变化与所处的时代背景跟梭罗是有相似之处的,还有生活的逆境一度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的心灵好像被囚禁在了一个漆黑的小铁匣里,左突右撞,找不到出口。作为诗人的零下,他的心灵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孤独,让它不安和难耐。在这种状态下,他走向了大自然,走向了山水田园,在亲近大自然的过程中,他的矛盾心理冲突得到了缓解,心理压力得到了释放,并且慢慢地,热爱上了行走,热爱上了大自然,成了一个苦行僧,成了一个浪迹天涯的漫游者,也成了一个行吟诗人。这些年来,他走过了太多的地方,边陲、荒漠、深山、峡谷,还有村庄、寺院等等。现在,他对行走和大自然的热爱超乎了人们的想象,如果几天不能行走,不能亲近山水田园,他就会“生病”,就会觉得浑身不适,两眼发呆,心里茫然。可以说行走已经成了零下最重要的生活状态,也是他最重要的精神生活。我认为,如果说零下行走的内容是流连山水,那么,行走的结果就是陶冶了诗心。对此,我与零下共同的诗友古陶曾说:“山水是零下的功课。”“山水教导着他,纠正着他,又完善着他,最终他获得了成长。”

诗是零下生命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在心灵与现实的激烈冲突中,在内在压力和外在撞击的交困中,零下一直执着地寻找着生命的出口。如果说行走是其脚步的出口的话,那么,诗就是其精神的出口。从少年零下接受诗之启蒙的那一天那一刻,零下的生命中就再也没有离开过诗,他的那颗诗心就从来没有泯灭过。他没有爱上行走的时候一直在写诗,他热爱上行走的时候也一直在写诗。可以说,诗是零下生命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诗也是零下的灵魂。而有一颗爱诗的心,有一颗诗心,注定是要痛苦和孤独的,因为这颗诗心时刻都在渴求真善美,那很自然的假恶丑也会以同样的力度来奉陪。对此,零下的态度也是奉陪,更是坚持,坚持读诗写诗,坚持走向山水田园。十余年来,在走向大自然的过程中,零下以山水田园为主要题材,写了五部作品。其中:《山水见》(一)(自编)《已是薄暮》(自编)为诗集,《山水见》(二)(北岳文艺出版社出版)《紫色的月光》(重庆出版社出版)为诗文集,《山水如是》(自编)为散文集(其实就是散文诗集)。

零下的心灵早就皈依了佛门。他长期行走,亲近山水,亲近村庄,朝拜寺院,坚持打坐,坚持写诗,就像佛教徒坚持佛事修习。虽然他至今没有进行过皈依佛门的仪式,但他那颗澄明的心却早已皈依了佛门。按常理来说,诗心就是诗心,佛心就是佛心。我认为,诗的态度是执着人生,追求真善美,满足人们的精神需求;而佛的态度则是看淡看空人生,超越生死,脱离苦海,断尽一切烦恼,得到解脱,得到欢喜。可见,佛的态度是通向彼岸的,满足人们的灵魂需要。两者确实有着巨大的差距,甚至于风马牛不相及。然而,它们也有相通的地方,诗之高处往往入禅。或者说,诗心深处,往往契合佛心。这种现象在王维等人的诗中得到了印证,也在零下的诗中得到了呈现。现在,就抄录几首零下这样的诗:“那些茅草还是那么高/有了温暖的颜色/那些茅草,还在摇摇晃晃/在春风里,有了醉意”(1153)。“蝴蝶被风吹得像落叶/飘来飘去就飘在花枝上/风将我也吹到了这儿/夏日无人的山谷”(1482)。“秋天刚刚离开/万物褪尽繁华,渐渐入睡/一枝金黄的沙棘/面朝村庄,手舞足蹈”(1065)。“冰层下的流水/嘀嘀咕咕说着什么/树枝上的鸟儿/叽叽喳喳叫着什么”(1351)。

在很短的时间内,零下用数十载走过的山山水水,我用心走了一遍;零下用这么多年写下的字字句句,我也用心体味了一番。我就像秋天的农夫,收割了零下庄稼的金色的光芒,也收割了自己的光芒,完成了自己的心愿,真是痛快!

现在,也就是这个时刻,不知道零下在哪里,在做什么。也许他正在青山绿水间行走或歌吟,静卧或发呆。零下,“且放白鹿青崖间”吧,“须行即骑访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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