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子泥上观日出
2019-11-12李宁宁
⊙李宁宁
我在离家千里之外的东台,宿在黄海森林温泉酒店的客房,这个凌晨,与文友相约去看日出,条子泥上的日出。
昨夜,天南海北的文友相聚在森林乌托邦,见到了心念已久的作家、编辑,一种深深的欣喜与畅快向我涌来。躺到床上,兴奋的余韵依旧缭绕。作为一个随时随地为家人吃喝拉撒、衣食住行而忙碌的女人,厨房就是我宏大诗歌的篇章,陪娃往返学校及各个辅导班就是我的远方,凌晨3点起身看日出的经历寥寥可数,怎能不令人兴奋?本想尽快入睡,无奈满脑子走马灯般转来转去都是相聚的画面,森林公园的美景,还有对未知条子泥上观日出的期盼与想象。
条子泥上的日出将会有怎样的生动别致呢?一夜浅眠,辗转数次,尽管设好闹钟提醒,但总怕误了时辰。四点不到,我微了一下好友楚歌,便早早等在酒店大堂。
8个人,两辆车,一前一后,驶进了森林公园的晨曦中。
走出森林公园的过程很是奇妙,人在绿窝窝里穿行,树不动,花不动,草不动,心却动了,隔着车窗,心被染成了一汪绿。
没有渐行渐稀的层次感,感觉一直身处席天慕地的青纱帐里。那恣肆的绿啊!毫无节制,密到怎么也走不完。它们简直像磅礴的海浪一样,扑过来,扑过来,无休无止地扑过来。数不尽的拐拐绕绕之后,又沉浸到辽阔的绿色海洋里。
初秋的大幕刚刚拉开,森林公园已经撒欢般进入季节深处。晨光熹微里,走着走着,感觉凉风一霎,人一哆嗦,便起了个惊叹——凉得真利索!那种炎夏的热,或许根本就没来过,林太厚了,炎热被围追堵截的毫无招架之力。这林间,除了绿,啥都寡淡了;浅绿、深绿、嫩绿、翠绿,绿得气壮山河,像一幕没有剧本的大戏,剧情、对白、唱腔全凭自己发挥,甚是随意,甚是美好。如大卫的诗——她有多迷人我也不知道,从九点写到九点半才刚刚写到她的身高,从心动写到心颤,也只能写出她三分之一不到的美好。
胡想间,一个急转弯撕开了绿幕,空旷倏然漂来,我们转入大路。
临近白露,白昼的光阴愈加抠索。凌晨四点半,天空才不急不缓地撩开黎明前的黑毡,露出蓝冰似的曙色。那抹蓝冰像少女不小心扯破的裙摆,捂着,捂着,也难掩外泄的春光,蓝冰终是化成了漫天米白。一个与我想象大相径庭的大海展现在眼前。
在我的想象里,大海,有万里碧空,有蔚蓝海水,有松软沙滩,还有棕榈树、椰子树与五颜六色的太阳伞。再不济,也要跟《外婆的澎湖湾》唱的一般:阳光、沙滩、海浪、仙人掌,还有一位老船长。可是,眼前没有白浪逐沙滩,没有椰林缀斜阳,更没有一片海蓝蓝,“海”离视线太远太远……
著名滩涂诗人姜桦看出了我的惊诧,作为东道主,或许他为许多异乡人答疑解惑,对于条子泥解读的驾轻就熟。
条子泥百万亩围垦工程使条子泥形成了一道独特的观海风景线,潮涨是海,潮落是滩。千年前,这里草原变海洋;千年后,这里黄水淤沙洲。条子泥的海不是浪漫多情的碧蓝,颜色更似黄汤;海滩也不洁白,而是一大片柔软、细腻的土。这是一种原始和典型的淤泥质滩涂,是在长年累月中,自然过滤后沉积的细泥,色彩不明丽,却是美的质朴。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无论岁月如何变迁,这片海区,始终是素淡如一。这样的素,也赢得了世界的尊重,联合国科教文组织官员两次踏足。二十年前,他们留下了“东方净土”的赞誉;二十年后,他们将条子泥列为世界自然遗产……
海风带着潮湿凉意,吸入鼻息,肺叶被清爽的空气所洗涤,有着舍不得吐出的安恬。三三两两的车子停在条子泥长堤观潮区,一路尽是拿着长枪短炮的摄影师,各安其处,伫立着,静眺天边。
我们像掰棒子的熊瞎子,不断驱车向前,向前……略过一个又一个观景台,想找到一个最佳的观察位置。一处水草丰美的地界,最终留住了我们的脚步。
天公不作美,日出将即,东方却出现了一片又一片的云。也罢,晴天观日出,阴天观海鸟,大好时光就该无忧无惧、不急不徐,怎可随意辜负。
天空盘旋着数只海鸟,它们忽高忽低,追逐嬉戏,鸣叫声,翅膀挥动声,组成一曲多声部合唱。远处,泥滩与海浪交界处布满了数不清的小黑点,一群又一群随性从泥滩飞起,沿着海岸线上下左右翻滚涌动,落到另一处泥滩,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目光可及处,几只“大长腿”如超级名模,气场全开,在条子泥上一展芳华。
“哇!这么多的海鸟啊!”
经过摄影师汪洋科普,我才知道,这里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认定的太平洋西海岸最后一片没有遭到污染的天然湿地,是世界9大候鸟迁飞区之一,从东亚飞往澳大利西亚区重要的停歇地。每年的8至11月,无数由北向南迁徙的候鸟,不约而同地在条子泥驻足,尤其是全球性极危鸟类勺嘴鹬,也会在此停留三个月。我看到了岸堤上关于勺嘴鹬的图片介绍,可惜,没看到这种如麻雀般大小萌萌的小家伙。
蓦然,天边雾茫茫的灰蓝色里泛出一抹光华,云朵变得轻薄起来,如轻纱,似薄绸。恍惚间,天际线下露出了一个红点,刚刚垂头丧气的人群突然喧嚣起来。红点向上跳跃,如蹒跚学步的婴孩想要挣脱母亲的怀抱,母亲不舍婴孩离去,紧紧扯住他的衣角。红点在天边慢慢形成一座桥,上半圆如亮白的桥拱,下半圆如倒映的金波。朝日终于使出浑身解数,挣脱了天际线的羁绊,一点一点地挤出了半张笑脸……一张笑脸……这时快门声与惊叹声连成了一片。
终于,旭日像一位娇羞的新娘被人掀起了盖头,露出了大半个红彤彤的脸庞。脸庞愈加红艳,新妇不再矜持,她落落大方,温柔地唤醒万物,轻吻着条子泥。条子泥在日光的抚摸下如沙漠般广袤、壮美。条子泥上一面面小水泊在阳光照耀下,像星星,像碎玉,像钻石,闪闪发光。那一丝一丝的云,这时被朝阳收去,染成了万匹绸缎,又无情绞碎,投入溶炉。碎布褴褛在大火里飘摇、燃烧,好像东方就要被烧塌。
天亮了。
条子泥重归平静。如同一出大戏,演绎到最高潮时,剧情戛然而止,余味留给观众。
真的要离开了。车子驰骋在大堤上,向东是大海,向西是桑田。东面黄海的涛声依旧拍打着海岸,后浪推前浪;西面桑田之上,一汪一汪水面,绿草萋萋,如翠玉般晶莹剔透,艳阳下波光粼粼,湖边巨大的风电机,昂首挺立。
道不尽的条子泥传奇,说不完的条子泥野趣。这个八月,我专为条子泥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