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旅程
2019-11-12伍欣欣
⊙伍欣欣
1
没有顾客来光顾雪花服装店的时候,年轻的女店主王西,就坐在店门口的红色木椅上,微闭着眼睛,背靠在门板上晒太阳。她怀里时常还抱着一只小花猫,小花猫和它的主人一样眯着眼睛,懒懒的,享受着阳光的爱抚。王西的手不停地抚摸着小花猫身上那绒绒的细毛。表面上看,她是宁静的,慵懒的,好像是在肆意享受着午后的阳光,可事实上,她心里很乱,一件事正搅得她心神不宁。她心中有一个深藏了许久的计划,这个计划对她来说很重要。可是,她的这个计划只有在得到母亲柳郁兰和男朋友白文良的支持后,才能去实施。
这件事说起来也很简单,并且带有浪漫的理想主义色彩。王西一直想去渤海市。她想去那里开创自己的事业。她的母亲和男朋友两个人都不支持她,而她又不想放弃这个计划。她与母亲的矛盾由此而生。母亲只有她一个女儿,母亲是不会让她到一个十分遥远而陌生的地方去的。她一心想说服母亲,说服白文良。她相信白文良是能接受她的劝说的,也会理解她的。可是母亲不能,母亲对她的劝说无动于衷,一直不理解,更不支持她,这很让她苦恼。
王西一直在寻找一个更好的解决办法,却怎么也想不出来,这件事占据了她所有的心思。
太阳才偏西,就有阵阵凉风吹来,气温开始一点点往下降。东北的气候,白天与夜晚温差特别大。现在已经是四月,也算得上是春天了。正午时太阳还一片热烈,正午一过,就有丝丝凉意逼来。冷风刮过,王西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战。她站起来,小花猫跳下去,“喵喵”地叫着,先跑到了屋里。她把椅子搬到屋里,准备关上门。她转过身时,门刚拉上一半,怎么也拉不动了,她回过头,背后站着她的哥哥王群。
王群上身穿着沾满油泥的黄棉衣,下身穿着一条蓝色的旧裤子,进屋后抖动了一下双肩,显得有点冷的样子。他见王西没理他,就笑嘻嘻地说:“给我拿三百元钱,车的发动机坏了。”
“你那辆破车不是今天轮胎爆,就是明天打不着火,钱挣不到几个,还不够操心的,卖了算了。”王西见王群又是来找她要钱修车,气就不打一处来。
王群对王西的态度好像是习惯了,也不在意,他一扬手说:“少说没用的,我是来找你借钱,又不是找你要钱!”
“你每次要钱时,都说是借,你说说看,你哪次还了?”王西生气地说。
王群自知理亏,只好一脸的嘻笑,伸着手,一副不给钱他就不肯罢休的样子。王西心想,你有时间你就伸吧,我是没钱给你,转身往里面走,王群就跟在她身后,像个乞丐,过了几分钟,王西拿他也没办法,她拿过钱包,从里面抽出四张一百元的纱票,扔给了王群,不再理他。
要到了钱的王群,马上眉开眼笑地说:“还是我妹妹好。”然后大大咧咧地走了,走到门口时,他又转过身,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一脸讨好地说:“你不就是想去渤海吗?妈不让你去,你就拿我出气,晚上回家我帮你劝劝妈,我真是看够了你的脸色。”说完,满足地走了。
王西不以为然地笑了一下,她知道任何人也改变不了母亲的态度。
王群走到了屋外以后,好像又想起了什么,转过身走回来,这次门只拉开一小半,把脑袋伸进来说:“跟你嫂子说一声,我回去得晚,不用等我吃饭了。”
“行了,你快去修你的车吧。”王西抬头看了一眼头在门里,身子弓在门外的王群,没有心情理他。不知道为什么,小时候,王群在王西眼里一直是一个很英俊,很果敢的男人,但是随着王西年龄的增长,她眼里的王群越来越不像个男人样。王群婆婆妈妈,优柔寡断的习性,简直让王西接受不了,她觉着可惜了王群一米七八的身材和一张国字形的脸了。王群平时爱干净,最喜欢穿西装,只要不出车,他就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如果不是跟他熟悉的话,还以为他是一个真正的白领呢,其实他只是一个三轮出租车司机。出车时,他满大街跟着人家的屁股后喊:“坐车吗?便宜的。”或者是:“你上哪里去呀?我送送你吧?”单纯是这样,倒也没什么,最重要的是王群说这话时,也不看对方是打工的,还是很酷的城市追星族。他经常会受到人家的一顿悉落:“谁要坐你的破车。一边去!”面对这种情况,王群也不生气,一笑了之,他通常还跟人家笑嘻嘻地解释说:“小姐(先生)我对你服务到家还有错?”他一边说,他的那辆破三轮车,还在腾腾地冒着黑烟,碰到打工的还好说,碰到娇滴滴的小姐,不骂他神经病才怪,所以,王群的生意一直做得星星淡淡,不死不活,有时连油钱都挣不回来,王西瞧不上他。
王群拿走了王西四百元钱,让她心里说不出地疼,毕竟自己挣得不多。今天心情不好就跟生意有关,她连税钱也没挣出来。她拿出自己的账本,开始一笔一笔地算,她要对自己做了大半年的服装生意做一个总结。不算还好,越算越生气,她放下手中的笔,像个泄了气的气球,瘫在木板床上。好一会儿,她又猛地站起来,想起了另外一件事。透过玻璃窗向外看去,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她看一眼手表,便匆忙朝屋外走去。雪花服装小店的对面,就是公用电话亭。
公用电话亭的主人是一位比王西还小几岁的女孩子,她跟王西比较熟悉,见王西走过来,就开玩笑地说:“王姐,又给白哥打电话?”
“送个秋波。别吃醋哦!”王西还她一个神秘的笑,然后,拨通了白文良办公室的电话。接电话的正是白文良。她一改往日的柔情,冷漠得很,她不像是在给恋人打电话,倒像在给谁下最后通牒,她直截了当地说:“哎!晚上我在小店等你,有话跟你说!”
“什么事?”白文良话语中带着不想赴约的意思。
王西说:“见面再说!”
“今天晚上我有事,明天不行吗?”白文良说。
白文良这么一说,王西很是生气,她说:“明天不行,我等不到明天!”
白文良听出王西的语气不对,他还没来得急再说什么,王西就把电话扣了,电话那端传来嘟嘟的忙音。
王西回到自己的服装店,心里烦躁不安,今晚她就要把积蓄在心中已久的梦想变为现实,让白文良跟她一起去渤海。那是一个海韵椰风的城市,是不同于她所生活的这座北方城市的。这里冬天冷得能冻掉下巴,春天气候干燥,她喜欢的夏天和秋天在这里是那么的短暂,裙子穿上没几天,就得脱下来,大半年都是在穿着厚厚的冬衣中度过的,身上穿的衣服多,臃肿得像个小企鹅。最主要的是王西想到渤海去寻找属于自己的事业,那里外资企业很多,就业机会也多,她很留意报纸上有关渤海的每一个新闻。报纸上打工妹成为白领的新闻,深深地刺激着她的梦想,她想别人能做的事,为什么我不能做?别人能成为白领,为什么我不能成为白领?何况自己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她不想虚度花样年华,她不想在这座灰蒙蒙的城市里守着这个不死不活的小服装店。别说她挣不到钱,就算是能挣到一些钱,她也不稀罕,她去意已决。
渤海,那座繁华、开放的大都市,一直在远方诱惑着她,那是她梦中的城市,那是她梦想的好地方。
王西锁上雪花服装店的门,直接去了菜市场。
菜市场与雪花服装小店只隔一条街道。正是下班时间,街道上人来人往,菜市场里几乎是人挨人。她好不容易挤到一处摊位前,匆忙买了芹菜、蒜苗、菠菜,一斤肉和一条活鱼,就往家走。她迈出的步子非常有节奏,高跟鞋敲在地面上发出的声音,像是音乐的伴奏。此时没有音乐,只有来来往往喧闹的人流,但在王西的身躯中,却好像有音乐一样的节奏和动感,那就是她心中奔腾的血液。这血液,在她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中狂奔,这就好像是在为她的果断选择而祝贺。
王西回到家,穿过客厅来到厨房,把手里的菜放下。她的嫂子邹荣娟正在厨房里做饭,看上去邹荣娟也是刚从外面回来。她抬头,看着王西说:“今天咋回来得这么早?”
“在那儿也卖不出去,急人,还不如早点回来了。”王西说完,转身回了客厅。
邹荣娟看了看王西扔在地上的菜,不明白她买这么多菜干什么,她心里这么想着,就从厨房里跟出来,进了客厅问王西:“你准备请客?”
“不请。”王西把胳膊上的小包放在床上,脱去了外衣。
邹荣娟仍然不解地问:“不请客,又不年不节的,你买这么多菜干什么?”
“自己吃,不行吗?”王西一边说话,一边往厨房走去,她准备动手做饭了。
邹荣娟跟了过去,笑着说:“看你这副样子,就好像是过了今天,明天不过了似的。”
“嫂子,你说对了,明天不过了。”王西择着手里的菜,抬头看了一眼邹荣娟,见她不解,又接着说,“不在这里过,到渤海去过。”
邹荣娟仍然不相信王西说的话。
“作为一个女人,要是像妈那样活一辈子,真没意思!我想好了,在这不死不活的地方,还不如趁自己年轻,到渤海去好好闯一闯。”王西看着邹荣娟一字一句地说。
邹荣娟不反对王西去渤海,但她的支持也是有分寸.的,总是话到为止。因为这件事对王西来说,是至关她一生命运前途的大事,明天会发生什么,谁也无法预料,不能太轻率,太武断,她想了想说:“你年轻,出去闯一闯也行,要是不行,再回来也不晚,但是妈是不会同意的。”
“我一直这么想,这个破地方,有什么可发展的?妈还不让我去渤海,她那是老黄历了,看不得,也听不得。”
邹荣娟说:“你也别把渤海想得过好,渤海的钱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只能说那里的环境要比这里好,妈不让你出去,妈也有妈的道理。在家千般好,出门处处难,妈不让你去,她是怕你在外为难、受苦,你也该站在她的角度上想一想。”
“难?好像在这儿就容易?好像在这儿我就有好工作似的?”王西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邹荣娟把鱼放到了锅里,从锅里升起一股油烟。她用铲子一边翻着鱼一边说:“白文良同意你去吗?”
“他跟咱妈的态度差不多,也是个死脑筋!”王西笑着说。
邹荣娟对白文良是有些了解的。白文良要是同意王西的做法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他是一个传统的男人,喜欢过安稳平静的日子,在邹荣娟看来,白文良是不会支持王西的,不过,她没明说,她婉转地说:“你还是要听一听白文良的意见,别因为这事你们闹翻了。”
“他要是跟我翻脸我就休了他。”王西笑嘻嘻地说。
邹荣娟和王西两个人在说话之中,就把晚饭做好了。
王西的母亲柳郁兰看着满桌子的菜,好长一会儿没动筷子,她的目光一会儿落在菜桌上,一会儿盯在王西的脸上,在两者之间来回移动,琢磨着心事,她知道王西一定有话对她说。
王西看着母亲柳郁兰。这一刻,她的心里突然生出一股难受的感觉,这种感觉是以往任何时候都没有的。她知道,以后,这样和母亲吃饭的日子是不会太多了。以往,她很少往家买青菜,母亲嫌贵。她们一家人成年累月吃咸菜。人活一辈子,活到这个地步实在是太委屈了,尤其是母亲,这一辈子一个人,把她和哥哥拉扯大,很不容易。她跟哥哥小的时候,母亲为了省几个青菜钱,连便宜的菜也舍不得买,即使买了,也都是留给她和哥哥吃。母亲这一辈子活得很苦。她不想像母亲这样活下去,母亲过度的苍老,更让王西坚定了去渤海的决心。她知道当她真的把自己最后的决定说出来时,肯定会惹怒母亲,她不想惹母亲生气,但现在她必须跟母亲摊牌,别无其他选择。她看到母亲坐在她对面如此严肃的表情,就知道母亲已经把她的心事猜得透透的。于是,她尽量把事情说得委婉一些,希望母亲能够理解她的选择,因为,她终究有一天要离开母亲独自生活的。王西的眼圈红红的,她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感情。她拿起筷子,装做吃菜,但是,母亲还是把话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你真的要去那个渤海?”
“妈,渤海也不一定就不好。很多年轻人都去那里了,我不想一辈子窝在家里,按部就班地结婚,生子!”
柳郁兰把筷子一摔,说:“女人一辈子都是这样过来的,老祖宗怎么过,我们就怎么过!女人不生孩子,难道让男人来生?”“跟您说这些也说不明白,您那是老脑筋,现在是新社会,我有权力选择我自己的生活!”王西不想跟母亲闹僵,但话一出口,就成了这个样子,让母亲很不高兴。
柳郁兰是坚决反对王西去渤海的。
王西一提起渤海,柳郁兰几乎是神经质地摔了筷子,大发脾气。几十年的风雨人生过去了,但是渤海留给她的痛苦记忆她是忘不掉的。想到渤海,她就会想起柳郁南,想到她的这个弟弟。当年正是她的这个弟弟,把她从渤海赶出来的。现在女儿要去那里,惟一能靠的人就是自己的弟弟,她不想让女儿去找他,她对他充满了恨,几十年过去了,这种恨依然那么强烈,她想,就是吃糠咽菜也不能去找柳郁南。
柳郁兰说:“你趁早死了这份心吧。”
“我去渤海又不是去柳郁南家!渤海也不是柳郁南他家的。妈,您别这么不讲理好不好?我是去渤海赚钱,又不是到柳郁南家讨饭吃?”王西坚持道。
“创业在哪儿都一样,好像渤海就能天上掉馅饼,就遍地生金?这根本是不可能的。”柳郁兰气急了眼,饭也不吃了,站起身来,往自己房间走去。
邹荣娟赶紧跟了过去,她给王西使了一个眼色,又怕老太太有什么闪失,在她身后安慰道:“妈,也别生气,年轻人有年轻人的生活方式。王西也不小了,她自己的事,你就让她自己去做好了。”
“她挣钱是好事,我是不想让人家看不起,你们根本就不知道到人家的难处。”柳郁兰在她的房间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又回到了客厅。王西坐在沙发上怄气,她不想理柳郁兰,柳郁兰却忍不住了,她站在房间中央气喘吁吁地又开始唠叨上了:“妈不是不理解你,妈是怕你去这么老远,有个病有个灾的没人管你。”
“反正我是决定了,我一定去渤海!”王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打算说了出来。
柳郁兰气得浑身直打颤,她就是说不动王西。她不得不退了半步说:“只要你不去渤海,去哪都行。”
“那好,我不去渤海了,我去深圳,总之,我就是不在这个破地方呆了,我在这里呆够了,我想换一种生活方式。妈,您明白吗?我想换一种生活方式!”王西甩着两只手,很是无奈地对着柳郁兰叫道。她觉得母亲真是老了,老得很难跟她沟通了。
“你骗我,你去深圳是假,去渤海才是真,我还没老糊涂!”柳郁兰揭穿了王西的谎言。
王西歇斯底里地说:“您跟我舅有仇是您们两个人的事。我是我,你是你!我们是两个人!既然你跟他有仇,那我也不认识他好了,就算他走到我对面,非要跟我说话,我也会告诉他,我妈不让我跟您说话,行了吧?”
说完,王西摔门而去,一桌子菜凉了下来。这一顿丰盛的晚饭没能吃成。
柳郁兰彻底地败下阵来。
天完全黑了,楼道里没有灯,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王西扶着楼梯扶手下了楼。一股冷风迎面吹来,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战,才意识到她已经负气走出了家门。她忙把上衣领竖了起来,然后沿着中央大街朝她的服装店走去。
王西父亲早年去世。母亲领着她和哥哥生活。两年前王西从北方服装中专学校毕业分配到县服装厂当技术员,技术员属于干部,但不脱产。由于她上进,活泼,有组织能力,被县妇联看中。县妇联曾经准备调她去,但是在借调一年后,仍然没有正式调入。这时县服装厂领导班子进行改组了,新的领导班子通知她,要么她正式调出县服装厂,要么她就立刻回厂上班。王西见正式调人县妇联无望,就回到了厂里,让她没有想到的是技术员一职,早就被新分到厂里的一位大专生担任了。领导让她下车间,到生产一线当工人,她一气之下,辞了职。她在家呆了一个月,实在无事可干,就到市场上开了雪花服装店。开业后生意一直不好,她便萌生了出去闯闯的念头。广州、深圳、海南等城市轮流着在她的脑子里出现。她考虑再三,放弃了去这些城市的计划。为了能有把握,她选择了渤海市。她的舅舅柳郁南在渤海市。但她不认识舅舅,从记事起就没见过舅舅,也没听母亲说起过舅舅,只是一年前舅舅让一位到东北来做生意的老乡从渤海捎来了一大包沿海特产给她们,并留下了地址时,她才知道。她就决定去渤海,去找她的舅舅。
远远的,王西看见服装店的灯亮着,她就知道是白文良在那里等她了,除了她,只有白文良有服装店的钥匙。她借着路灯暗淡的光,看了一下手表,决定让白文良多等一会儿。她要考验考验他对她到底有多少耐心。她站在那里,抬头看着夜空中的点点繁星,叹息了一声。
2
白文良接到王西的电话时,正准备跟张士同出去喝酒。两个人同在一间办公室里工作,都是采购员。科长出差去了广州。头儿不在,两个人什么事也没有,索兴把办公室的门反锁上,在屋里打了一下午的扑克,并约法三章,谁输了谁请客。结果,张士同输了,白文良想就此狠狠地“宰”张士同一下。他们刚要出去吃饭,王西的电话就打了进来。张士同把王西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在一边幸灾乐祸地笑,心想,又省一笔钱。白文良放下电话,对张士同说:“这回让你捡个便宜。”
“还是你的女朋友对我好,我一要请你客,她就不让,她这是在帮我省钱。”张士同完全是一副得了便宜卖乖的样子。
白文良说:“美得你,你以为你是大款、还是帅哥,全世界的女人都对你感兴趣?今天算你走运,下次一起算账。”他转身向外走去。
张士同从椅子上站起来,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打着哈欠说:“好好对待你的女人吧。”
这时,下班的铃声响了起来。粮油加工厂的大门已经打开。这家企业是县里最大的企业,也是效益最好的企业。下班的工人陆续从车间里走出来。只一会儿工夫,下班的人流就涌到了厂门口,白文良裹挟在其中,不时有人跟他打着招呼,他也愉快地跟人家打着招呼。出了厂门口,白文良转到了一条小路上。他要晚一会儿到王西的服装店去。他在接到王西电话之前的一刻钟,还接到了母亲贺亚青的电话,母亲说赵绘在家里等他,让他早点回去。
赵绘是白文良高中时的同学,几乎所有熟悉他们的人,都知道赵绘在追他。赵绘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她的一举一动,都说明她深爱着他。从高中一年到工作后的几年里,她一直拒绝任何男孩子的求爱,为这事她父母没少跟她生气,她却不为所动。
白文良默默地走在回家的路上,眼前一会儿是王西那张灿烂的笑脸,一会儿又是赵绘白领女孩的风范。老实说,在他向王西表白爱情的时候,他的心里突然生出一股愧疚,他觉得很对不起赵绘这一片真情。他知道今天晚上两个女人打来的电话,都是让他做出最后的抉择的。他的母亲从他把王西领回家的那天起,就对他们两个人的爱情不赞成,持坚决反对意见。她是嫌王西没工作,家庭条件不好,跟赵绘比,贺亚青是很钟情赵绘的。她认为如果儿子娶了赵绘,那将是白家锦上添花的好事情。贺亚青希望儿子能娶在机关工作的赵绘,而不是娶无职业的王西。也许是因为心里乱七八糟的,以至于他走过了家门还不知道。如果不是到了一个十字路口,白文良还不知道自己走过了家门,他转身折了回来,他预感到一场风暴即将来临。他迈着沉重迟缓的步子上了楼,推开家门时,看见母亲贺亚青正在厨房做饭。他换鞋时,贺亚青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示意他赵绘在屋里,一定要好好跟她谈。白文良对母亲这样做很反感,他不明白他跟王西恋爱有什么不好?他娶的是老婆,又不是工作。贺亚青看出他的意思,脸上的笑容没了,低声,但分明又是狠狠地说:“我就不明白王西有什么好的?我告诉你,赵绘你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白文良看了贺亚青一眼没有搭话,转身进屋去了,贺亚青又去厨房做饭了,她是给赵绘做的。她在锅上炒了几下,又不放心似的朝客厅走去,轻手轻脚地推开门,伸进来半个头,看见赵绘站在窗前,白文良坐在沙发上,心不在焉地翻着一张报纸。贺亚青讨好地笑了笑,给白文良使了一个眼色说:“你陪赵绘好好聊,我给你们做饭。”
如果不是贺亚青伸头说话,这气氛还要尴尬下去,顺着声音赵绘回过了头,她的目光正好跟贺亚青的目光相遇,赵绘说:“伯母,我坐一会儿就走。”
贺亚青说:“不行,你还没尝尝我做的饭呢,你先跟文良好好聊。”然后关上门,回到厨房继续做她的饭去了。
白文良放下手中的报纸,站起来,看着赵绘,对她笑了一下,却找不到合适的话说,只好再次坐下,又重新拿起了那张报纸,他眼睛盯着报纸,但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就在他无法掩饰内心的慌乱时,赵绘开口了。她的话打破了两个人沉默多时的尴尬。她说:“你一直在回避我,六年了,我的心思只有一个,我拒绝过很多人的求爱,就是为了一个人;我的所有努力也是为了一个人;我不停地学习,上进,不停地充实我自己,让自己变得优雅、有文化,让自己超过别的女孩子,我的良苦用心,也是为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你。”赵绘说到这儿,停了下来,她看见白文良正惊愕地看着她,在白文良的惊愕中,赵绘接着说,“因为我爱你。”
白文良久久说不出话来,他知道赵绘心中有他,但是如此热烈地表白还是开天辟地头一次,他不知道自己在这样的时候对她说什么话合适,他又能对她说些什么呢?他的眼神再一次躲开了赵绘热烈的目光,扭过头看着墙壁,没有底气地说:“我们不说这些好吗?”
赵绘不想再犹豫和含糊下去了,她听白文良的母亲说,王西要去渤海,让白文良也跟着去,这也正是她跟王西决战的最好时候,她要留住白文良,留住他从没开口表白的爱情,她相信白文良对她是有感情的,白文良进屋时的慌乱,就足以证明他还没有决定自己是走,还是留下来。她看得出,白文良是在她跟王西两个人之间犹豫、徘徊,所以,今夜,赵绘必须说服白文良。想到这儿,她大声回了白文良一句:“不!今天晚上,我们必须说个明白,你也必须回答我!”
白文良背对着她。
赵绘一字一句地说:“你到底爱不爱我?”她的爱充满了期待,这期待在她心里已经深深藏了六年。现在她已经不是期待了,而是积蓄已久的渴望。她渴望爱情的来临,她为了能得到眼前一直给她冷背的男人的爱,已经付出了六年的相思和等待,今夜,她要把这六年的付出全部索取回来。她不想再一味地付出了,她的付出是要得到相同的回报的。在爱情面前求爱与被爱是平等的。
白文良慢慢地转过身,他没料到今夜的赵绘能这么直截了当,这么寸步不让,这么咄咄逼人,让他别无选择。赵绘的这句话把他问愣了,问哑了。是的,他也在问自己,到底爱不爱她,又爱她什么?他张了张嘴巴,欲言又止,就那么直盯盯地看着赵绘,他的思维一片混乱。
赵绘突然抓住了他的手,摇晃着说:“告诉我,你爱我,你从来就没爱过别人,只是你被她的真情所感动,只是你不想让她伤心,你在欺骗你自己,你根本不知道你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她是一个卖衣服的小贩子,怎么能和在机关工作的我相比,她有什么涵养,情调,就算是有,也是装出来的。如果你爱她,你娶她,你一生的幸福也就会在顷刻之间葬送了……”
赵绘还没说完,就被白文良一声粗暴的怒吼打断了,白文良说:“你闭嘴!我不允许你污辱她!”白文良可以不爱王西,但他不能允许别人来污辱她,因为愤怒,他的手在赵绘的眼前挥舞了两下,赵绘以为白文良要打她,吓得双手捂住脸蹲了下去。白文良激愤地在地上走了两圈,一股无处发泄的力量促使他抓起报纸揉成一团,又使劲地朝墙上摔去。赵绘不知道他摔什么,吓得尖叫了一声,白文良低下头,看着浑身打颤的赵绘,责怪自己做得有些过分。他是不想伤害赵绘才这样做的。他承认她是一个很优秀的女孩子,可是并不是所有的女孩子都成为他的妻子。他的爱只能给一个人,他的爱只能给王西,这样一想,他便觉得对赵绘又不太公平,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他蹲下身,扶起了正在发抖的赵绘,用真诚的目光看着她。
白文良狠了狠心说:“我不想伤害你,我不是一个木头人,我知道你在爱我,是那种用生命的爱,我却不能给你一个美好的结局,所以,你就不能理解深藏在我心中的痛苦。”
赵绘瞪大了眼睛,干脆地说:“这件事很简单,你可以离开她,她去渤海。你不去不就行了。”
“感情不是一块天空中的云彩,风一吹就走了。”白文良说。
听到这句话,赵绘六年来一直充满期望的心,再一次陷入了绝望的深渊中,她知道这就是白文良给她的结局,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悲伤,仰面大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接着,转过身,疯了一般向门外跑去,跑进夜色中。
一场没有开始的爱情就这样结束了。
贺亚青做好了晚饭,发现赵绘走了,只有白文良一个人站在窗前发呆,她一眼就看出两个人是不欢而散,她带着责备的口气对白文良说:“是你把赵绘气走的?你说她哪点不好?”
白文良依旧站在窗前,背对着贺亚青,他不想跟母亲说这件事。贺亚青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又挑明说:“我就不明白,那个姓王的有什么好的?还是什么金枝玉叶?”
白文良见母亲还在没完没了地唠叨,转过身,不耐烦地说:“她要走关我什么事!”
贺亚青生气地把饭端到桌子上。这一顿饭,两个人没说,低头吃饭。白文良放下碗筷时,贺亚青不放心地说:“你去给赵绘赔个礼,她就好了。世界上再强的女人,也是需要男人哄的,你一个大男人跟她争什么高低。”
白文良知道母亲这是硬要把他跟赵绘往一起撮合。他扭着劲对母亲说:“我凭什么要去给她赔礼?”
贺亚青见说服不了儿子,摔了筷子说:“你同意也得娶赵绘,你不同意也得娶她,在我的眼里赵绘就是你媳妇。”
白文良对如此不讲礼和固执的母亲,顿生反感。他想起了王西的那个电话,便不再理会母亲,朝门外走去。
贺亚青不知道白文良是去找王西,她还认为白文良是去找赵绘呢,便追到门口,对着白文良的后背喊:“给赵绘好好赔个礼,她就好了!”
白文良嘴上应着,出了家门口,却拐向了王西的服装店。十几分钟后,他来到了服装店。屋子里一片漆黑,他就知道王西还没来。他拉开灯,仰面躺到王西的床上。他突然感觉到很累,这不是来自身体的,而是关于女人和爱情的。老实说他也是非常喜欢赵绘的,可是在他和王西之间是他主动追人家的,如果现在他放弃了王西,接受赵绘的爱情,他怕王西承受不住他的移情别恋。他现在有两种选择,可是哪一种割舍都让他难受。赵绘毕竟默默爱他爱了六年,这六年是一个女孩最好的花样年华,人的一生能有几个这样的花样年华,他闭着眼睛,想睡睡不着,思绪像一团乱麻。
朦胧之中,听到有人开门,他知道一定是王西来了,就假装睡去。
王西站在他身边看了好一会儿,以为他真的是睡着了,没打扰他,想让他睡一会儿。她深深地凝视着白文良那张斯文的脸庞,这张脸是没见过风吹日晒的,它透着不经风雨的斯文和一点点的贵族味。
王西就是喜欢他的斯文和那点贵族味。
王西在深情的凝视中俯下了身,轻轻地吻了白文良的嘴唇。她还是第一次吻他,以往都是白文良吻她,而这一次接吻的感觉,却是以前她从没有过的。这一次,她的血液好像是突然燃起了大火,把她血液里的欲望烧得火光冲天,神魂颠倒。这一吻,她是倾尽了全身的情感和力气的。她的手情不自禁地抚摸着他那活生生的血肉之躯。今夜,她什么都不怕了,她想要做一件她从没做过的事情,那就是成为眼前这个男人的女人。过去,她从没有像现在这祥在白文良面前放纵自己。她起伏晃动着充满情欲的身体。她抱着他的身体,感觉自己都快要疯了。她的嘴唇这期间从没有离开过白文良的嘴唇。
她需要更彻底的释放。
可是白文良一直睡着。
过了好一会儿,王西充满情欲的身体渐渐归于平静的时候,白文良突然挣开眼睛,仅仅是一瞬间,在王西体内消失的情欲,便再一次复活了。白文良睁着眼睛看着她却没有以往的激动和热情,好像他已经吻过王西一辈子,要过她一辈子一样,对她的身体熟视无睹了。他知道王西打电话要跟他商量什么事,但现在,王西好像忘记了这件事一样,没有提起,王西的眼睛里只有燃起的情欲和对情欲的放纵。白文良本来是想热烈回应的,想跟以往那样把他体内的力量发泄给王西。可是今天不知为什么,王西那张充满情欲的脸突然变成了赵绘的,赵绘那张忧伤的脸在他的眼前晃来晃去,把他的好心情晃没了。
王西的情绪一落千丈。她猜想一定是贺亚青又在背后说她的坏话了。王西知道白文良是一个大孝子,见他对自己不冷不热的,就直截了当地说:“我下个星期就去渤海,你到底去不去?”
白文良见王西用命令的口气对他说话,就生气地说:“你这是命令我,还是给我下最后通牒?”
王西从白文良的身边站了起来,双手抱在胸前,接着说:“命令你又怎么样?”
王西的口气越来越生硬,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柔情蜜意。
白文良从床上坐了起来,同样用生硬的口气说:“你没资格命令我!”
“好啊,这是你说的,当初是你死气白赖地追我,不是我追你。现在我没工作了,你觉得我配不上你了是不是?那好,我不拖累你,去渤海是我一个人的事,你给我滚!”她用手指着床上的白文良大叫道。
白文良说:“你能不能冷静一点?”
王西冷笑着哼了一声。她在地上走了两圈后说:“是啊!我是不冷静,我哪有赵绘小姐冷静呀,她冷静地默默地爱了你六年。”
“王西!”白文良大叫一声,从床上跳了起来,说,“你纯粹是一派胡言乱语,我跟她根本就没什么,不过是同学朋友,你不要不讲理。”
王西再次冷笑起来,白文良不说倒好,一说倒把她的新仇旧恨都勾起来了。王西的新仇旧恨白文良哪里知道,这都是贺亚青在背后纵容的结果。原来,赵绘跟白文良每见一次面,贺亚青都向王西通报一次。贺亚青就是想把王西和白文良搅散。她一听儿子说要去渤海,搅得就更欢了,她怎么能让她的儿子跟这个她不喜欢的女人到天涯海角去流浪呢。贺亚青把赵绘在她家吃晚饭的事告诉给王西了,王西悲伤起来。白文良今晚对她的不冷不热,肯定是从他妈那儿来的,他一定是动摇了跟她去渤海的决心。王西想到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去渤海,想到她跟白文良岌岌可危的爱情,伤感的眼泪便喷涌而出。她不再顾及涵养和矜持,歇斯底里地大叫道:“白文良,你还算男人?你妈叫你喜欢谁你就喜欢谁!我告诉你,我王西虽不是什么金枝玉叶,但也不是离开你就嫁不出去的人!我已经决定下个星期去渤海,我给你自由,你去爱你的赵绘,爱你的金枝玉叶去吧!”
本来就心情烦乱的白文良听王西这么一说,简直是忍无可忍,怒发冲冠,伸手打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这一耳光,王西可是没有准备的,这一耳光,让她感到从没有过的绝望和疼痛。王西对白文良的爱情在耳光响起的刹那间,便随之消失殆尽了。
白文良转身走了。
这一夜,王西没有回家,她躺在服装店的床上流着好像一辈子也流不完的泪水。她恨死白文良了,还有贺亚青和赵绘。是她们毁了她跟白文良的爱情。
3
白文良一个人走在夜色茫茫的大街上。他后悔一时冲动打了王西,他并不是真的想打她,只是烦她说的话,虽然他不支持她去渤海,但不等于不让她去,更重要的是王西老是怀疑他跟赵绘有点什么,别人这样认为可以,要是从王西的口里说出来,就是她对他的不信任,他就受不了。这样一来,他就真的想气一气王西。王西的服装店离他家不算远,他却感觉像走了一个世纪一样漫长。
一个人在路上慢慢地走,家也不想回,他不想听母亲的叨咕。他走了一会儿,又不知去向哪里了,街两边店铺的灯光耀眼地亮着,那灯光带着神秘,比白天还诱人。酒吧和KTV包房是无比的突出,打扮光鲜的小姐站在店门口向行人招揽生意,多数行人都是在往家赶,偶尔也有几个人朝小姐走过去。那女子见白文良一个人满腹心事地走着,给了他一个媚笑,白文良好像没看见一样继续走着。媚笑的女人走过来,挡住了他的去路,说:“大哥,你一个人很寂寞吧?”
白文良抬起头,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浓妆女子说:“你怎么知道我寂寞?”
年轻女子笑了,扭动了一下丰满的腰肢,说:“不寂寞我们可以喝一杯酒吗?”说完指了指她身后的酒吧。
白文良明白女人的意思,索兴将计就计说:“好啊!你请我的客。”
“大哥,你可真会开玩笑。到这种地方哪有女人买单的。”女人有点愠怒地说。
白文良哈哈大笑。接着说:“我请你可以,但是没钱。”
年轻女人见诈不出来钱,瞪了白文良一眼,转身走了。
白文良是不可能跟这种女人在一起的,他对这种女人有着一种本能的恶心,他对这种艳遇也从不感兴趣。气走了女人,他双手插在裤兜里慢慢地往家走去。走在夜色中,还是回家疗伤吧。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在那条窄窄的胡同里,在一盏昏黄的路灯下,他看见一个人坐在那里像是一团朦胧的云彩飘忽不定。暗寂下来的夜和窄窄的胡同,使那个影子蒙上了一层神秘感,甚至是恐怖感。那团影子真是一个人吗?为什么坐在那里呢?白文良的心紧张地跳了一下。他突然把那团影子想成是一个抢劫者在等待猎物的出现。他放慢了脚步,生怕惊动那个影子,但他又不能不往前走,就在接近那个影子时,他看清了“影子”不是别人,正是两个小时前刚刚跟他吵完架的赵绘。赵绘坐在那里,面色苍白,泪流满面。她那么楚楚可怜的样子,让人心碎,她柔弱得好像一阵风就能把她刮走。她那颗渴望爱情的心,一定是千疮百孔的。白文良站在她面前,他的心剧烈地抽缩了一下,他的心软了,他想拥抱眼前这个默默爱他六年的女孩子,他迟疑了一下,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赵绘也没有发觉。赵绘的眼神是空洞的、茫然的、失神的。白文良在她面前站了一会儿,轻轻地叫了一声“赵绘”。赵绘没有任何反应,好像白文良叫的根本不是她一样。白文良蹲了下来,用手轻轻擦着她脸上的泪水,说:“对不起,我伤了你的心。”
赵绘没说话,也不看她。
白文良说:“你没必要这样伤心,天下好男人不只是我一个。你还有好多选择的机会。”他的手抚弄着赵绘的长发。
赵绘打掉他的手说:“你少碰我,我看够了你这个假惺惺的骗子,你藕断丝连。”她仰着脸说得细语柔丝。她的声音小得只有她自己能听得见。这一刻,万千惆怅一起涌上白文良的心头。他伸手把赵绘抱在怀里,他真的觉得他欠了她很多。现在王西的猜疑把他撵了出来,原本是给王西的爱,在刹那间,就成了赵绘的。他如此疯狂的举动,让赵绘愣了一下,她僵直的身子在白文良的怀里很快就恢复了知觉,她不相信这是真的,天哪!是白文良在拥抱她吗?这个心潮澎湃的吻是她跟白文良的吗?他们不是从来就没有开始吗?
赵绘感觉到天旋地转,感觉到爱在她的体内慢慢复苏,生芽,她热烈地回吻了他。
很久过后,两张湿热的嘴唇才分开,白文良双手扶着她的肩膀,凝视着她的眼睛:“告诉我,你为什么一个人傻傻地坐在这里?”
此时的赵绘像是一个听话的小妹妹,无尽的忧伤一扫而光,她傻傻地笑着说:“我是在等你回头啊。”
白文良用手抚摸着赵绘的脸,心想,王西你傻不傻,我们之间本来什么都没有,你非要说我们有,那好,我不会白让你猜疑的。我要背叛你,我要深情地爱一次六年来一直默默爱我的女人,我要让你后悔,是你的无端猜疑把我推向赵绘怀里的。
白文良搂着赵绘的腰往家走去。
赵绘笑着问:“去哪儿?”
白文良反问:“你希望去哪里?”
赵绘说:“我希望把你的心打开一个门,一个人走进去,随手关上门,那就是我的家,你的眼睛是我看世界的窗户。”说着话的赵绘,突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是兴奋的,幸福的,幸福得有些不真实。两个小时前,眼前的这个男人还在生硬地拒绝她;两个小时前,她的心还被撕得支离破碎现在他又把这个伤口给弥合了。她想,不管怎么样,他是回头了,她不想拒绝他,几乎是不知不觉中,赵绘就跟着白文良来到他家里了。屋里黑着灯,贺亚青早就睡了。他轻手轻脚地拉开灯,进了自己的房间,不想惊动母亲。白文良带上房间的门后,赵绘伏在他的耳边说:“这么晚了,我想回家。”
白文良一把搂住她,不想让她走,想同她好好呆一会儿,哪怕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他在伸手搂她的时候,才发现情欲的火焰已经燃烧了每一个细胞,他咬着赵绘的耳垂说:“我想要你,很想,很想。”
赵绘的脸刷地一下红了,这句话她渴望了六年,甚至在梦里不止一次地完整地给过白文良,但是当她听到白文良对她说这句话时,她还是很突然,不知所措,她的身体热极了,心跳也毫无规律了。
白文良看到赵绘犹豫不决的样,觉得自己有些过分,情绪一落千丈,低头说:“我送你回家吧。”
赵绘一句话没说,朝门外走去。白文良跟在她身后,也没说一句话,快要下搂时,赵绘突然转过身,扑进白文良的怀里,双手吊在他的脖子上。赵绘哽咽着说:“你这样对我太不公平了。”
峰回路转的渴望,把两个花样年华的青年男女推向了夜的深处。
这个吻,从楼道到客厅,从客厅到白文良的房间里,又穿过漫长的黑夜,一直到天明。
赵绘气喘吁吁地问:“你爱我?”
白文良把赵绘揽在怀中,不说话,只是忘情地看着,看得人神,他仿佛看到了她的躯体里,他仿佛看到了她的内心深处。
赵绘还是不相信,接着气喘吁吁地问:“你爱我一直到老?”
白文良仍不做答,他的手在解赵绘的衣服,好像他的手颤抖了,他急不可耐了,他心里跟火烧似的。
赵绘再一次紧追不舍地问:“你一辈子只爱我一个人?”
4
王西起程的日子到了,她几次想给白文良打电话,拨通了电话之后,听到白文良的声音,又放下了。这个电话她希望是白文良打给她的,而不是她去求他,她一直等待白文良能主动找她,对他那天的举动,向她道歉。在王西看来错的不是她,而是白文良,所以他必须向她道歉。这几天王西是在隐隐的期待中度过的。但是随着去渤海日期的临近,她的失望越来越真实了。她希望白文良来找她,看来是不可能了。如果是这样的话,王西就更坚定了去渤海的决心。她不能不走,她必须走,她要忘记一个背叛她爱情的男人,她要忘记他们相爱的地方,就在王西猜测白文良是不是借她去渤海为由,而理所当然地跟赵绘好上的时候,王西接到了一个电话。
这个电话,把王西心里仅存的希望推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个电话,是在王西还没起来的早晨白文良的母亲贺亚青打进来的。贺亚青在电话中说得开门见山,直截了当。王西手握话筒,嘴上说是你不喜欢我,不是你儿子,心里却没了底气,红润的脸庞苍白了起来,一点血色也没有,握话筒的手哆嗦着,光洁的额头上渗出大颗汗珠。
贺亚青在电话那头挑衅地说:“不信你现在来我家看,他们已经好到了一张床上,我希望你在这件事上能做得大度一点,我希望你能知趣地离开我儿子!”
王西咬着牙,狠狠地把电话扣了,她连起床的力气都没有了,好像全身的骨头都被抽尽了一样。她睁着无神的眼睛,泪水像决堤的河,漫过她的脸。她用被子盖过头顶,再也忍不住悲伤,哽咽地哭出声来。
王西义无反顾地走了。
5
白文良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了,他发现赵绘正睡在自己的怀里,他一下子就懵了,他不停地问自己:怎么会是这样呢?他匆忙穿上衣服,不小心把赵绘碰醒了。赵绘一脸害羞地看着他。白文良的目光不敢正视她。赵绘把他的心事看得一清二楚,那一刻,她本能地抱住他,不让他穿衣服,赵绘把脸贴在他的后背上说:“我爱你,你不要离开我好吗?”
白文良僵直着身子一动不动,他好像一下子清醒了,赵绘的脸突然又变成了王西的。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坏很坏,伤害了两个女人,而他的本意不是这样的。他爱她们,爱她们的坦荡和自由自在,爱她们的浪漫和热情,这爱不经意间就成了伤害。
白文良挣脱了赵绘的双手,他不敢面对她那双热烈的眼睛,他匆忙地走出他的房间。他的母亲贺亚青早就做好了早饭,等在了客厅里。白文良不敢看母亲。他下楼去了。贺亚青在背后叫他,他也不回答,他不知道自己是去上班,还是做别的什么事情,他不知道。白文良一整天都没有回家,他在办公室里发呆。明天就是王西去渤海的日子,他必须做出选择,在王西和赵绘之间取舍。在命运的紧急关头,这个斯文的男人犹豫了。一个深爱他,也是他深爱的女人,要他辞职去美丽的海滨城市渤海荡人生,过那种激情生活。而另一个女人却让他留下来,把他们的爱情进行到底。他左右为难,他不知道命运在哪一处路口等着他。
白文良一整天不说一句话。张士同一上班就发现白文良的表情异常,不停地开他的玩笑,说:“怎么,是不是让你的女人给休了?”
白文良说:“你别女人女人的,好像除了女人,就再不会说别的了。”
张士同本来是想跟白文良开玩笑,却没想到把白文良惹恼了,张士同说:“你别狗咬吕洞宾,不知好人心,我在开玩笑,你知道不知道?”
白文良站了起来,在地上烦躁不安地走着。过了一会儿,他好像再也忍不住了,就把他跟王西、赵绘三个人之间的事情说了出来。
张士同早就知道这事,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白文良为这事一筹莫展,他表示理解地一笑,说:“你小子艳福不浅啊,两个女人都爱你,你也爱这两个女人,要是我,两个全要。”
白文良急赤白脸地说:“你这人可真是的,我是让你帮我拿主意,又不是让你跟我打哈哈。”
张士同这才感到事情的严重性。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很简单,写几个阄抓,抓到谁是谁!”
“买驴呢?还是买马呢?”白文良说。
张士同说:“让我说是你,不让我说还是你。你的这个主意,我是出不了。”
两个人都不吱声了。
晚上,白文良很晚才回家。他一进屋,看母亲贺亚青跟赵绘做好了饭正在等他。饿了一天的白文良,却没有了吃饭的心情他面对赵绘不知所措。如果没有王西,他会心安理得地爱赵绘一辈子。如果没有赵绘,他也不会怀疑他对王西的爱情。现在面对两个女人.他心乱如麻,分不清头绪。尤其是赵绘把自己给了他,更是让他进退两难,把他几乎逼到绝路上了。他看得出,赵绘今天晚上没有走的意思。吃饭时贺亚青跟赵绘有说有笑,跟一家人似的。在外人看来这真是和睦的一家。他不做声地吃完了。电话在茶几上张扬地响了起来。白文良刚要起身去接电话,赵绘已经在那边接了。赵绘喂了两声,对方不肯回答,扣了电话。后来电话又这样响了几次,但谁也没去接。赵绘看着白文良。其实,赵绘跟贺亚青已经猜出来是王西打来的了。白文良也感觉到是王西打来的。他们相视,但谁都没说出来,也没提起这个话题。好像他们都不想让这个电话打扰他们的心境。
这顿饭对于白文良来说是太漫长了。他在屋子里坐立不安。贺亚青说:“文良,你别不知足,小绘配你哪点差?过几天,等你爸从太阳岛疗养回来,你们就把婚订了吧。”
“妈。”白文良打断了母亲的话。
贺亚青手一扬,很武断地说:“这件事不能听你的。我给你们做主。我说的就算!”
“好,好,你说的算。”白文良说完,转身摔门而去。
6
王西拎着简单的行装,一步一步地向车站走去。此时,离开车只有半小时了。车站离她家只有十分钟的距离。她没有坐车,是走着去的车站。母亲没有来送她。哥哥和嫂子要来送她,被她拒绝了,她不想看到伤心离别的场面。更重要的是她知道白文良不会跟她去渤海了,此行的路上她将一个人孤独地走下去。如果她让哥哥和嫂子来送她,她怕无边的悲伤会把她压抑在心底的泪水怂恿出来。她想,还是一个人走吧,她想一个人离开这生活了二十三年的北方小城。
在这座城市里,已经没有让她留恋的了。
十几分钟后,她来到了车站。熙熙攘攘的旅客遍布在候车大厅的角角落落,卖票的窗口没有几个人了。她买到了去省城的车票。
几分钟之后,开始检票了,王西排在长长的检票队伍里。当她上车的时候,眼泪猛然涌满她的眼眶。王西意识到她真的要走了,这一走就是对她过去二十三年来的告别,是对没有结局的爱情告别,是对亲人们的告别。她二十三岁之后的人生将在她没去过的渤海度过,她不知道她向往已久的渤海,将会用怎么样的方式来迎接她那不甘寂寞的青春。渤海那座海滨的城市会不会以喜剧的形式,开始迎接她今后的人生呢?还有她的爱情,她的走,会使她跟白文良的爱情以悲剧的形式结束吗?
王西不知道,她对未来的生活和命运一无所知。
她的车厢是八号,她找到了车厢。年轻的女列车员戴着贝雷帽,一脸笑容地站在车门口,看着旅客井然有序地上车。王西是最后一个上车的。事实上她是有意排在最后的。她四处张望着,好像是在寻找什么,是的,她是在寻找她的白文良。在她买票的时候,她还想白文良会来的。白文良一定舍不下他们的爱情。可是,现在她的眼睛看过了站台的每一个角落,角落里每一个人都是陌生的面孔,已经融人她生命和占据她灵魂的白文良真的没有来。所有的旅客都上车了,只有她一个人,还没上车。年轻的女列车员笑着叫她:“小姐,快上车吧。车就要开了。”王西愣了一下,马上快走了几步,奔上了车厢。女列车员关上车门的一刹那,王西就听见了火车开动时鸣叫的长长汽笛声,紧接着,火车就跟着动了起来王西知道她的爱情在这瞬间就没了。火车载走了她,也载走了她的失望,给她留下的是伤感,眼泪再一次蒙上了她的双眼。她站在车厢门口,放下手中的箱子,双手捂住脸,哽咽着,哭泣的泪水从指缝里流淌出来。她蹲在那里哭了很久,要不是过道里来来往往的人流在她身边经过,也许她会一直这样悲伤下去。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止住悲伤,拎起箱子,从车门口,走向她的座位。车厢里不是很挤,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座位,空座也随处可见,偶尔有卖面包、火腿的女人扯着嘶哑的嗓子大声吃喝着。王西看了看周围,都是单号,她的双号在前面。正当她在全神贯注地寻找她的座号时,她再一次呆住了。是的,她呆住了。等她缓过神来后,她揉了揉眼睛,也许是她自己看错了人,当她再次向前看去时,一种绝望之后的喜悦,令她身体颤抖,不能自制。
王西看到了那个她最不想看到的,也是她最想看到的人。那个人就站在她对面的车厢连接处。他拎着一只厢子,穿着那身她亲手为他做的西装,灰色的衬衣配着红色的领带,一头美发,浓眉大眼,神清气爽。
那个男人,就是白文良。
王西站在几米开外处,又惊又喜地看着白文良,她感觉这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实,就好像是刚刚做过的一场梦。就在王西还以为是做梦时,白文良奔了过来,把她紧紧地拥抱在怀中,好像一撒手王西就会像小鸟一样飞掉。
周围的旅客瞪大眼睛,看着这对拥抱在一起的青年男女,大开眼界,这样的场面他们只有在电影里见过,有人在一边窃窃私语。
有人说他们是在演戏吗?
有人摇头。
王西从白文良的怀里挣脱出来,脸上挂着泪花,她说:“我以为你不会选择我了,我以为……”
白文良用手捂住她的嘴唇,打断了她的话。他说:“我以为我能离开你,而且是轻松地离开。可是,我错了,我低估了我对你的感情。”
王西笑了起来,也用手捂住了白文良的嘴唇,打断了他的话,两个人朝王西的座位走去。整个座位都是空的,所以白文良也就不用回他的座位了。白文良把他们的箱子放到行李架上,打开了车窗,春天清新的泥土气息和小草的味道扑面而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是从来没有过的清爽。王西把头依偎在白文良的怀里,像被这突然到来的爱情陶醉了,她说:“你为什么跟我来?”
“很简单,是你的魅力让我追随你到天涯海角。”白文良说。此时两个人再也不忌讳谈赵绘这个话题了。
王西说:“你带钱了吗?”
“没有,我要到渤海去挣钱,还要找到我的爱情。”白文良说。
王西心情沉重起来,她说:“你要是带点钱就好了。”
“你没跟我说呀!”白文良说。
王西说:“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发生了那么多的事,你让我怎么说?我哪里有说的机会?”
“好了,别伤感了,也别发愁了,我带了五千,你看够不够?”白文良说。
王西说:“你真坏。你吓唬我干什么?”
“试一试你的承受力。”白文良说。
王西说:“你从哪里弄的钱?总不会是从家里要的吧?”
“我妈会给我吗?我从我姐家拿的,我想出门能用得着。”白文良说。
王西说:“还行,长个心眼,这钱算在我的头上,到时候我还她。”
“带利息吗?”白文良开着玩笑。
王西转移了话题说:“你妈在家一定恨死我了。这个老太太死活就是看不上我,好像将来我会虐待她一样。我让你办了停薪留职手续,又把你领跑了,这些都是你妈坚决反对的,你妈可能会更认为我是在故意跟她对着干呢,你妈非骂死我不可,这回我和她算是结下了深仇大恨了。咱们在渤海混得好我就回来见她。要是混得不好,我这辈子就再也不准备见你妈了。”
“我去渤海又不是你拿绳子绑着、拿枪逼着去的,我是自己愿意去的,我妈跟你生气是没道理的,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好了,我把这事委托我姐姐处理了,我姐办这事保证百分之百没问题,保证让你愉快地成为我们白家的儿媳妇。”白文良虽然尽量找一些开心的话题来安慰王西,但是王西还是高兴不起来。
白文良也在想着母亲,母亲是有一千个理由不让他跟王西走的。白文良姐弟两人。他高中毕业进粮油加工厂当上了一名采购员,并学完了商业贸易的大专。他在家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过着公子哥一样的生活。他的姐姐白文雪长他五岁。大学毕业在县广播电台当播音员。现在已经成家另过了。姐夫培根过去在一家国营企业工作,后来辞职经商了。他现在自己开了一家公司,公司运转很好。他的父亲白天柱是个退休老干部,退休前是县水利局局长,他与各级领导都是老朋友、老同事,虽然是退休了,白家要是有个大事小情的还是很关照的。白天柱虽然不像贺亚青那样完全反对白文良跟王西在一起,但也不完全支持他们在一起。在王西和赵绘两个人中.他当然希望儿子能跟赵绘在一起。他希望儿子在事业上能有所建树和发展。一个人的发展,社会环境很重要。赵绘是县委组织部部长的女儿。在白天柱看来,这些人际关系都是儿子事业有成的推动力。可是白文良走了。他选择了王西,跟王西远走他乡了。
7
白文良刚走,他的父亲白天柱就从太阳岛疗养回来了。当他得知惟一的儿子白文良跟王西去了人地两生的渤海,认为白文良太不理智了,生气地朝白文良的母亲贺亚青发起火来,他恼怒地说:“你为什么不拦住他?要走也得等我回来呀!”“我能栏得住吗?就算是把我的嘴磨破了,他也听不进去半句话。”贺亚青说。
白天柱说:“你是一点做母亲的责任心也没有。都是你反对他跟王西在一起,他才走的,这叫逆反心理。”
“我没责任心!你有行了吧。你有你不给王西安排个好的工作,你要是给王西安排个好的工作,我也不会这么反对文良跟她在一起。”贺亚青让白天柱给王西找过工作,白天柱没给找。
白天柱说:“我有那个本事吗?”
“你好坏过去也是一个局长,也是个老干部。县委、县政府,哪个部门的人你不认识?你说一说也管用。”贺亚青还是坚持自己的老观点。
白天柱说:“跟我一起工作过的人不是退休了,就是退到二线去了,年轻干部最看不惯我们这些老东西了。我们一说话,他们就会认为是在跟他们摆老资格,不但事办不成,反倒会惹来一肚子气。
“你这个官算是白当一回了,钱没携到几个,事办得也不怎么样,儿女一点利也没借上。”贺亚青说。
白天柱说:"幸亏我退休得早,要是晚,就让你给折腾到监狱里去了。"
“你是猫胆呀?”贺亚青说。
白天柱话题一转说:“你是不是又因为王西的事跟文良生气了?文良是不是你给气走的?你这个人真是的。”
“你说什么话呢?你把责任都推到我的身上了,你就没责任了?他就是我气走的又能怎么祥?我想让他走行了吧?”贺亚青本来就想了一肚子的气,无处可发,现在总算找到了一个发泄的机会。
白天柱说:“好,好,你气走了文良,又来气我了,你有本事行了吧。看来这个家不让你搅散了,你是不肯罢休了。”
“就是,我就是想搅散,我就是想搅散!”贺亚青说。
白天柱看跟贺亚青说不下去了,就不想在屋里呆了,他站起身说:“你一个人在家搅吧,我到文雪家去。”
贺亚青一个人在屋里越想越来气,生了一会儿闷气,就把气发到了王西的家人身上。她想她家现在这种局面都是因为王西造成的,要不是王西勾引白文良,他才不会走呢,她要去找王西的母亲柳郁兰算账,质问她是怎么管教的女儿。贺亚青好像不把闷在心里的这口气发泄出来就誓不罢休,她要让王西把白文良还给白家。她气乎乎地锁上门,风风火火地直奔王西家。她推开柳郁兰家的门,指着柳郁兰说:“你就是王西她妈吧?”
“你是谁?”柳郁兰从来就没见过贺亚青。
贺亚青说我是白文良他妈,你女儿把我儿子领跑了,你说怎么办吧?
这你说得就不对了,你说你儿子是被我女儿领跑了,你儿子是小孩呀?他不懂事?还是缺心眼?我还说是你儿子把我女儿拐跑了呢!我没找你算账,你倒来了劲。”柳郁兰也在气头上,她就跟贺亚青吵了起来。
贺亚青说:“真是什么妈生什么闺女,你也不想一想,你家什么条件,我家什么条件,你家能跟我家相比吗?我家儿子能娶你家闺女?你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们家就别做白日梦了。”
“狗眼看人低。你是老狗,你儿子是一条小狗。你家那条小狗丢了吧?我女儿把他当狗领走了,还准备卖狗肉呢。”柳郁兰在故意气贺亚青。
贺亚青向柳郁兰要儿子。柳郁兰向贺亚青要女儿。两个老太太互不相让,从楼上吵到楼下,又从楼下吵到街上,她们的吵架引来好多周围的人观看。
不知是谁打了110报警电话。
警察来了,警察一看是两个老太太打架,没别的办法,就上前去劝说,A警察劝贺亚青说:“大娘,您就少说一句吧?”
“她咋不少说?她闺女领走了我的儿子,她还有理了不成?”贺亚青说。
B警察劝柳郁兰说:“大妈,您消消气好不好?”
“她儿子又不是小孩。他跟我闺女走,又不是我闺女拿枪逼着他走。她来找谁?她来找我?我找谁?我没找她就算好事了。”柳郁兰好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贺亚青一口气没上来,昏了过去,警察忙把贺亚青抬上110警车,警车鸣着警笛呼啸着开向了医院。
柳郁兰喘着气一屁股坐在地上说:“王西,你真是造孽呀!”
8
赵绘早晨一上班,经过传达室时,看门老大爷交给她一封信说是一位小伙子给她的。赵绘笑着接过信,上了三楼的办公室。她一边上楼,一边看着信皮,只有她的名字,没有落款,字迹比较潦草,所以她看不出来是谁写给她的。她的办公室里只有两个人,另一个还没有来。赵绘每天早晨都是提前二十分钟来到办公室。她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打扫卫生。她把信扔到办公桌上,然后一手拎着拖把,一手拎着水瓶下楼去了。几分钟后,当她回到办公室时,其他办公室的人也陆续来上班。赵绘跟他们愉快地打着招呼。洗净的拖把被她的同事拿去了。她擦了擦办公桌,就无事可做了。桌子上的那封信赫然映入眼里,她撕开信口,同时撕开了她人生中爱情悲剧的大幕,她做梦也没想到是白文良写给她的绝交信,她迫不及待地读了下去。
小绘:
你好。
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这也是我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你了,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跟王西坐上了开往渤海的火车,我要跟她到那里创业,开发短暂的人生。我想看看我自己到底有多少能量和价值。当然,我这一走最伤心、最绝望、最无助的就是你了。我知道你深深地爱我,胜过爱你自己,我没能给你所需要的结局和答案,却让你六年充满期望的渴望化成泡影,这是因为你在我心里一直是那么纯洁和高尚,还有那么多比我强的人值得你去爱。而我一直把这种感觉深深埋藏在心里。因你的美好、智慧,而我无法回报你的爱。在你面前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自卑,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很长时间了,一直是这种感觉。
你无疑是优秀的,是很多女孩子羡慕的。
我不是不爱,更不是不懂你对我的爱,而是怕我的双肩承担不起你一生的幸福和快乐,我给不了你所期望的那种爱。最重要的是与你在一起,我找不到我自己是谁。在你面前,我是弱者,你是强者,这一点你可能一直没有感觉到。作为男人的我,是很看重这份自尊的。女人因爱′青而辉煌,而快乐,男人因自我、自尊,才有男人的个性。我这么说,不是诋毁你对我的爱,也不是对你人格的否定,相反,我看重你的独立、你的智慧、你的柔情。也许,你一定非常恨王西吧?她抢走了你的爱情。可是我也直言不讳地告诉你,我跟王西在一起很放松、很快乐,从来没有这些心理压力。我一直觉得我生命中做妻子的那个女人,应该是王西,而不是你。
小绘,这么说又让你伤心了,可我不想欺骗你,我只想真实地告诉你我们在一起的感觉。而且,那个晚上,你给我的记忆是太深刻了,让我一辈子也无法忘记。你使我成为一个男人。我让你结束少女时代,成为一个女人。你不是我的妻子,我也不是你的丈夫。那个晚上,你我都是初次,却毫无保留地献给了对方。
而我却背叛了你。背叛了你六年来苦苦等待的爱情。我惟一能做的事,就是祈求你这一辈子,把我忘得一干二净,祈求上苍把一个非常爱你,而又有责任心的男人赐给你,跟你生儿育女守家过日子。
小绘,别了,让我把世上最美好的祝福都送给你,希望你过得比我好。
曾经也一样深深爱过你的阿良,最后一次吻你。
2000年4月16日
信还没看完,赵绘已经无法忍受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了,脸色苍白,拿信的手抖动个不停,最后不得不双手掩面,泪水流了出来。
9
王西这次去渤海,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她在出发前看过了地图,对去渤海的路线有些了解。他们先坐火车到大连,再从大连坐船到渤海,全程大约要三到四天的时间。王西预测得没有错,在他们从家里出来的第三天时,到了大连。当她和白文良坐上大连开往渤海的轮船时,看着碧波万顷的大海,立刻心旷神怡起来。她是第一次坐船,第一次看见大海。一切都是新奇的,一路上的山川景物都是与北方不同的。这时的白文良就是一个劲地想睡觉,呆在客船里不出来,王西还是把他从船船里喊了出来。他们站在船失看着前方,他们在大海的怀抱中忘掉了所有的烦恼和忧愁。
轮船到达渤海港时,正是早晨太阳升起的时候,一轮火红的太阳从地平线上慢慢地向天空爬行,给新的一天带来了无限的生机。他们按照信封上的地址来到了两扇紫红色的大木门前,紫红色的木门紧紧地关着,一人多高的院墙,从外面往里看什么也看不到。他们在东北没见过这种院落,只是过去在电影里看见过。王西没想到自己的舅舅就是这豪华院落的主人,她把手中的旅行包交给白文良,让白文良站在街边等她,她走到门前摁响门铃。她听着门铃的响声,心也缩成了一团。她非常紧张,她不知开门时会是怎样的一幕。她渴望门开,又怕门开。过了好一会儿,也没有人来开门。她再一次摁响门铃,仍然没人来开门。她的心平静了,转过身对白文良说:“没有人。”
“咱们没有走错门吧?”白文良站在离王西三米远的地王西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信封,把信封上的地址和门牌号对了一下说:“没错。”
“现在是九点钟,这是上班时间,可能去上班了。”白文良看了一下手表说。
“咱们去找呢,还是在这里等他们回来?”王西等白文良拿主意。
白文良说:“去找,咱们等要等到什么时候,又不知道他们几点回来。”
王西想找人问一问,证实一下是不是柳郁南家。她向四周张望着。在不远处有几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子正在打羽毛球,她就跑过去问。
女孩们看了看王西,摇头,说她们不是这儿的。
王西扫兴地走开了,她继续向四周张望,在周围没有像是附近的人,都是行色匆匆的过路人。正当她在焦急的时候,旁边的一个铁门开了,从院落里出来一位中年妇女。中年妇女推出一辆木兰牌摩托车,转过身去关院门,王西赶紧跑过去问。中年妇女上下打量了打量王西,问王西是柳郁南的什么人。王西说是亲戚,刚从东北来。中年妇女说是柳郁南家,但柳郁南不在家,他在市场路开了一个海情酒店,要找柳郁南就要到那里去找。中年妇女骑上摩托车走了。
王西和白文良都是第一次来渤海,人地两生,再加上路上没休息好,现在已是疲惫得一步也不愿意走了。白文良要坐出租车,王西不同意。王西说没必要花这个多余的钱。白文良说咱们对这里一点也不熟悉怎么找。王西说我就不信找不到。白文良说找是能找到那还不要找到天黑。王西说天黑又怎么样,不就是找人吗。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执个不休,最后还是王西做了让步。白文良招手栏了一辆出租车。出租车司机说只负责送到市场路,不给找海情酒店,他说市场路大大小小几十家酒店,如果找那要找到什么时候。白文良心想只要到了市场路,再找海情酒店,就要好找得多了。他们就上了出租车,可只几分钟,就到市场路了。他们觉得这钱花得不值得。市场路上的人很多,人来人往,小商贩叫卖声忽远忽近。路两边卖五金的、卖装饰品的、卖日用品和小吃的,各种各样的店铺,一家挨一家,让人眼花缭乱,好不热闹。
王西和白文良从路的一头,朝路的另一头走着,他们的目光时刻不离路两边店铺的招牌。他们在寻找着,也不知是走了多长时间,王西突然高兴地喊:“海情酒店,海情酒店。”
白文良也看到了,一座二层小楼上挂着“海情酒店”的招牌,他们快步奔了过去。
他们刚到海情酒店的门口,酒店的门正巧开了,从酒店里走出来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头。老头右手拎着一只脏水桶,正准备去倒脏水。老头看见王西和白文良往酒店里走,迟缓了一下,扭转身子对着酒店里喊:“小红,来客人了。”他喊完,拎着脏水桶继续走他的路了。
王西本想向老头问一下柳郁南在吗,可看老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也就没问,直接走进了酒店。
酒店的服务员可能是听到老头刚才的喊声了,她正朝门口走过来,与王西迎个对面。服务员脸带微笑,声音轻脆地说:“二位请进,吃点什么?”
“小姐,请问柳郁南在吗?”王西说这话时有点胆怯。
服务员见来人不是吃饭的,而是找老板的,就仔细地打量着王西和白文良,脸上的热情也没有了,她问:“你们找他有什么事?”
“我是他的亲戚。”王西说。
服务员半信半疑,看王西的目光更认真了。她重复了句:“亲戚?”
“柳郁南在吗?”王西有点生服务员的气了,她追问了一句,语气显得不是很友好。
还没等服务员回答,刚才出去倒脏水的那个干巴老头拎着空桶回来了,他一进来就对服务员说:“小红,你怎么不让客人坐下呢?”
“老板,他们说是找您的,说是您的亲戚。”服务员说这话时,把目光又移向王西和白文良,她的目光很疑惑不解。
这个老头正是柳郁南,柳郁南没见过王西,他看着王西和白文良问:“你们是?”
“舅,我是王西。”王西说。
柳郁南先是一愣,接着脸上露出了笑容,这笑容是灿烂的,他开心地说:“你们什么时间到的?”
“刚到。”王西怎么也不相信自己想要投奔的舅舅就是眼前这个老头,从心里说眼前的这个柳郁南,让她有点失望。她心目中的柳郁南应该是一个很有气质的老人,很有精神的老人,而不是一个无精打采的干巴老头。
柳郁南不知是从哪里来了精神,来了活力。他原本无神的眼睛里放射出了一股活力,他笑了一下,关心地说:“快坐下,你们还没吃饭吧?”
“我们不饿。”王西跟白文良坐下了,他们看着柳郁南。
柳郁南也在桌子的对面坐下了,他冲着服务员说:“小红,拿些饭来。”
小红不一会儿就端来了两碗米饭和一大盘子排骨。排骨和米饭散发着诱人的香味。王西和白文良都饿了,路上吃不好,早上下了船,就开始找,找了这么长时间,走了这么长时间的路,一直没吃东西。小红一笑说你们慢慢吃。他们吃得很香。
一只小花猫喵喵地叫着跳到了饭桌上,小花猫睁着两只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看着王西和白文良。王西看到这只小花猫,就想起自己的那只猫了。她的那只小花猫在她来渤海前送给一个朋友了。她夹了一块肉给小花猫。小花猫不叫了,叨起肉就从饭桌上跳了下来,跑了。
柳郁南看着他们吃饭的样子,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柳郁南问东北好不好?冬天是不是很冷?你妈的身体好吗?两年前捎去的东西收到了吧?王西都做了回答。王西和白文良放下筷子时,柳郁南问吃饱了吗?用不用再来点。王西和白文良说吃饱了。柳郁南询问了许多关于东北的情况,却没有说起渤海的事,了解这里的情况才是王西最想做的事。王西问:“舅,家里现在几口人?”
“两口。”柳郁南说这句话时表情不自然。他停了一下说:“就我和你舅妈两个。”
王西知道了这是一个不幸的家庭,舅舅六十多岁了,怎么会没有孩子呢?为什么没有?没有孩子的家庭不是美满的家庭,也不能享受天伦之乐。她向周围看了一下说:“舅妈呢?”
“到菜市场买菜去了。”柳郁南的话音刚落,一辆人力三轮车就停在酒店的门口了。骑三轮车的是一个二十一二的女孩子,三轮车上装满了菜,在后面跟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这个女人就是柳郁南的妻子李娜娜。李娜娜搬起一筐菜就往酒店里走。柳郁南对王西和白文良说:“你们坐着,我去把菜拿进来。”
王西和白文良也跟着柳郁南从酒店里出来,帮着搬菜筐。
菜筐都搬进去后,柳郁南向王西和白文良介绍说:“你舅妈。”
王西说:“舅妈。”
柳郁南向李娜娜说:“我姐家的孩子,王西和她的对象。”
“外甥女。”李娜娜脸上笑着,笑容并不好看,也不真诚,给人虚情假意的感觉。
王西和白文良看到李娜娜,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压抑,他们从李娜娜的表情中找不到一丝一毫的亲情,反而却有一种冷漠和无法沟通的障碍,这障碍是无形的,完全在隐形中。
柳郁南对李娜娜说我领他们回家休息,他们坐了一路的车,一定是累了。李娜娜点一下头,没说话。柳郁南领着王西和白文良从海情酒店里走出来。
阳光照在他们的身上暖和得很,白文良解开了上衣,王西的脸上也出了汗水。穿过大街,转了几个弯,就来到那扇紫红色的木门前,柳郁南拿出钥匙开了门,王西和白文良跟着走了进去。院子里干净整洁。这是一座二层小楼,楼房虽然很久没粉刷了,但并不影响它的美观。柳郁南把他们带进屋,又向他们简单介绍了一下屋里的部局,让他们在家休息,就回酒店了。王西在屋里看了一遍,很羡慕地说:“真好,真好,我将来也要有这样的房子。”
“你这个人野心太大,就没有你不想要的。你想不想要天上的月亮?”白文良对这房子并不是很感兴趣。他躺在沙发上说,“这回可以美美地睡上一觉了。真是困死我了。”
“你这人真无聊,睡觉还用跑到这里来睡,在家睡还不行?这么好的房子,你也不欣赏欣赏,多没情调。”王西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兴趣,用手抚摸着装修过了的墙壁。
白文良翻身从沙发上跳下来,搂住王西就是一阵狂吻,疯狂的吻让王西没有招架之力。王西被白文良俘获了。王西看白文良睡了,她又出去看了一眼院门是否关好了,然后才回屋睡下。他们是在坐了三天三夜的汽车、火车、轮船后才到达渤海的。在整个旅程中,他们没有一个夜晚是睡好的,现在到了地方,睡得放心,也踏实。白文良是被尿憋醒的,当他正准备上厕所时,发现李娜娜坐在客厅里。他回过头用手推了推正在熟睡的王西,小声说:“你舅妈回来了。”
王西睁开惺松的眼睛下了床,从睡房来到客厅。她说:“舅妈,您回来了。”
“睡醒了?我回来给你们做晚饭。”李娜娜跷着二郎腿,嘴里吸着烟,显得很有派头。
王西在李娜娜的旁边坐下说:“坐车休息不好,真累人。”
“我最不愿意坐车,我一坐车头就晕。”李娜娜说。
王西说:“舅妈,您晕车?”
“那也不是。”李娜娜说。
王西说:“酒店里没事了吗?”
“哪能没事呢,开酒店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有事。你舅舅身体又不好,里里外外都要我一个人张罗,真是累死我了。你们来了就好了,可以帮我了。”李娜娜说。
王西说:“我们才来,有的事不懂,我们如果有什么事做得不对,舅妈,您就说。”
“那当然,那当然。来了就多住些日子。从东北到渤海这么远,来一趟不容易,这次来了,下次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李娜娜在试探王西的话。
王西刚才没听出李娜娜是在套她的话,现在听出来了。她警觉起来。柳郁南在送她和白文良回来的路上,叮嘱过他们,不让他们跟李娜娜多说什么。王西在跟李娜娜说话时,特别谨慎,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把话题转到了酒店的生意上。酒店的生意好不好做,一年的开销有多大,除了开酒店还干不干别的等等。李娜娜显然对这些话题不感兴趣,也不愿意说下去。三个人坐在那里,一旦找不到共同的话题,就都不想多说了。王西说:“舅妈,如果没事,我们到酒店里去看看。”
“去吧。”李娜娜说。
王西和白文良走后,李娜娜锁上了家门,伸手栏了一辆红色的桑塔纳出租车,一弓身钻了进去。
10
红色的桑塔纳出租车从街道的小胡同驶出,开上了宽阔的大路。街道两边的路灯都已经亮了,散发着暗淡的光,行人来往不断。小商贩的叫卖声,歌厅里的音乐声,机车的鸣笛声,都在大街上回响,形成一个庞大的合成音,给这个迷人的夜晚又增添了一种诱人的色彩。出租车驶出了闹市区,在没有路灯的路上又行驶了五六分钟,转了几个弯,开进了景阳小区,在一座住宅楼前停下。
李娜娜付了车费,急匆匆地下了车,朝楼上走去。楼道里没有灯,很黑,她熟练地在楼道里走着,每一个台阶在什么位置她都知道。她走到三层楼的东单元,停下了。她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没听到什么,就拿出随身带的钥匙打开防盗门,门打开后她并没有马上走进去,仍站在那里。
屋里的灯光非常暗,墙壁是粉红色的,一位中年男人躺在沙发上看着VCD光盘。电视的画面是赤裸裸的男女亲热的场面。屋里这个正在看VCD的中年男人,就是李娜娜的情人徐克。
徐克知道进来的人是李娜娜,他没有理睬李娜娜,他的全部注意力仍然在电视上。
李娜娜生气地关上门,门关得很响。她把肩上的挎包往徐克的身边一扔说:“你就知道整天看这个,就不会出去找个事干,不会赚点钱。”
“又来了,又来了,请你别打扰我,有话过一会儿再说,快看到关键地方了。”徐克看得正在兴头上,怕打搅。
李娜娜不理徐克,接着说:“你就想让我养你一辈子?你就想看一辈子这下流的东西?看这东西是顶吃?还是顶喝?还是顶钱花?你就不为儿子想一想?你不为儿子想也行,你总该为你自己想一想吧?”
“你让我想什么?”徐克说。
李娜娜说:“你说想什么!”
“不是我不想,不是我不为儿子考虑,是你不为儿子考虑。我让你毒死那个干巴老头,你就是不听,那你怨谁?你如果听我的,把那个干巴老头毒死,不就好了。只有你毒死他,才能扫除挡在咱们中间的障碍,也只有他死了,咱们才能不用偷偷摸摸地在一起做事,才可以光明正大地住在一起。他死了,咱们的儿子也就可以天天在你身边了,到时候咱们一起经营酒店多好。”徐克振振有词地说。
李娜娜说:“你说得倒轻松,那是个人,不是个小猫小狗,说毒死就毒死。他是个人,毒死他我不就成了杀人犯了。杀人是犯死罪的,你让我成为杀人犯,到底是爱我还是害我?”
徐克还是坚持他的观点说:“你胆子并不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怎么就啥都怕了呢?全国有多少人命案都破不了?有多少悬案?老头在渤海一个亲人也没有,他死了,你不说,谁知道?毒死了往火葬厂一送,别人连问都不会问。我让你杀死他,还不是为了咱们好,还不是为了咱们将来能过好日子。你不杀了他,咱们在一起就是违法的,就是不道德的,要是不被人发现还好,要是让别人发现了,怎么办?再说,这样鬼鬼祟祟的,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我真是下不了这个毒手。”李娜娜说。
徐克说:“心软干不了大事,为了我们的幸福,也为了我们的儿子,你就冒一次险吧!只这一次。”
李娜娜仍然拿不定主意:“不管怎么说,都是在我身无分文的情况下,他收留了我,好坏我跟他在一起这么多年了,让我就这样去……”
“他也睡了你,当初你才二十儿岁,他呢?都要进棺材了,这不是交换又是什么?”徐克说得尖锐而急切。
李娜娜摇了摇头说:“我真是下不了手。”
“你下不了手,今后就别总责怪我不出去赚钱,我没事可做,到哪去赚钱。我告诉你,我赚不到钱,这辈子你就养着我吧。”徐克火了。
李娜娜生气地说:“你还算是个男人?你靠女人养着,让女人养着,你不难受?不脸红?”“我脸红,我脸红啥?我的女人一面跟我睡觉,一面跟别的男人睡觉,我当然脸红,正因我脸红,我才要让那老不死的养着。我花的都是那老东西的钱。老不死的睡了我的女人,我还不该花他的一点钱?他的钱我该花,该花!”徐克寸步不让,也像是在据理力争。
李娜娜气得说不出话来,在屋里来回走动。
徐克没心情再继续看VCD了,猛地起身抱住李娜娜,他的嘴贴在李娜娜的耳边说:“不生气了,不生气了。”然后把李娜娜摁在了床上。
李娜娜让徐克气得没了在一起缠绵的心情,想挣脱徐克的手,但没有挣开。徐克疯狂地吻着李娜娜,李娜娜不一会儿就顺从地回应起来。
屋里的灯光直接洒在了李娜娜的皮肤上,一切都那么自然而然。男人的气喘声和女人的呻吟声来回交替着,VCD光盘已到了尾声,自动停止了。
当徐克从李娜娜身上下来时,屋里一片宁静。
李娜娜很长时间后说:“我拿一些钱,你做生意行不?”
“做生意?做啥生意?你看看还能做啥生意?我就看咱们两个干老不死的这个酒店生意好,可你还不做。”徐克气消了一些,说得心不在焉。
李娜娜说:“你看啥好做就做啥,事情都是人干的,你不试你怎么知道没生意可做。老头的生意不也是自己干的,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你现在就盯上了老头的生意了,除了这个你就不能找点别的事做?”
“我就看老头的酒店好,你要干就干,你要是不干,就养着我。”徐克重新说明了他的观点。他再次把李娜娜抱在怀里,温柔地说:“为了我们的幸福,也为了我们的儿子,你就听我这一回,你想一想,用一次冒险,换一辈子的幸福,还不合算。你是有这个条件的,别人想干,还没这个条件呢,你可千万别错过了好机会,要是错过了机会,后悔都来不及了。”
李娜娜说:“我后悔,我后悔什么?你认为这是什么好事呀?这是杀人,杀人!你不明白?你真想让我成为杀人犯?”
“没你说的那么严重,你别说得这么吓人好不好,你要是不这样做,咱们啥时才是个头啊!咱们总不能一辈子就这样吧?再说你愿意过这种日子吗?你再好好想一想。反正我是不想这么过,我也过够了,要是你没过够,你就别干了。”徐克故意在逼李娜娜。
李娜娜妥协地说:“那我就冒一次险,就一次。”
“这才是我的女人。我的女人就应该这样。”徐克在李娜娜脸上亲了一口。
李娜娜说:“咱们的儿子还好吗?”
“好,就是想见你,你说哪有孩子不想妈妈的。”徐克说。
李娜娜说:“那我就冒一次险吧。”
“你放心大胆去做好了,不会有事,等你把老不死的除掉后,我就去把儿子接到渤海来,到时候儿子就可以天天跟你在一起了。”徐克说着打算。
李娜娜说:“几点了?”
“干什么?你还想走?”徐克没有回答李娜娜的话。
李娜娜说:“我今晚得回去,他的外甥女从东北来了,我不回去会让他们知道的,让他们知道晚上我没在家住不好吧。”
“你一直也没对我说过,老头有亲戚要来渤海呀。”徐克吃惊地看着李娜娜。他认为柳郁南来了亲戚,对李娜娜下手是不利的。
李娜娜说:“他事前也没对我说,我根本不知道。”
“他是不是发现了咱们的事?对你不放心,才让他外甥女来帮他的?”徐克猜测着。
李娜娜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徐克说:“不像。不过他早就不放心我了,我拿出了那么多钱,他不可能不知道,咱们是该做准备了,我该回去了。”
徐克抱住李娜娜,不想让她走,他说:“你今晚不用回去,不回去没事。他们刚从东北来渤海,东南西北还找不到呢,你怕什么。你不说,他们也不知道你去哪里了。”
“不行,我得回去。”李娜娜挣脱了徐克的手,站起身。
徐克也站起来说:“都十一点了,哪还有车?如果明天老头问你,你就说在家。如果他外甥女问你,你就说在酒店,不就完事了。我就不信他们还能面对面问你?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你就更不用在乎了。”
李娜娜犹豫了,徐克再次把李娜娜搂在怀中。李娜娜知道没车了,再说她一个人走,也不安全,就不打算走了,她躺在了徐克的怀里,在这里温存了一夜。
11
白文良一出门就说:“你舅妈好像不欢迎咱们来,她虽然表现得很亲热,但不是真心的。她的这种亲热完全是装出来的,我看了难受,也不喜欢。”
“管她呢,我舅不是很高兴吗?是我舅让咱们来的,只要我舅不反对就行。我是来找我舅的,又不是来找她的。”王西看出李娜娜对他们来渤海不高兴,但她拿定了主意,她是不会在意李娜娜对她的态度的。她来到人家,就不能过多计较。
白文良也不是很在意李娜娜的态度的,他现在还有一种出来旅游的感觉,如果实在不行,回家就是了。他还没有到走投无路的地步,他是有回旋余地的,他说:“你舅和你舅妈的年龄相差得太大了,最少你舅妈要比你舅小二十岁,你信不信?”
“二十岁肯定有了,这也是我没想到的。”王西说。
白文良又说:“他们两个人的感情看上去不好。”
“真看不出来你的心还这么细,今天才到就看出了这么多的问题,有长进,要继续努力。”王西扭转过头说。
白文良笑着说:“过去是在家,现在是在外面,在家遇到事有父母顶着,在外面就要靠自己了,不多个心眼哪能行,我这人还是很爱动脑筋的,你没发现吗?”
两个人说说笑笑就来到了海情酒店。晚上的六七点钟正是酒店客人最多的时候,服务员正忙里忙外地上菜,撤换菜盘子。柳郁南正在门口招呼着进进出出的客人。王西和白文良来到酒店,柳郁南也来不及跟他们打招呼。王西和白文良想帮忙又不知道该干什么。招待客人他们没有经验,端盘子,又不熟悉这里的上菜规矩,不敢上,他们在餐厅里站了一会儿,就到厨房里帮厨师洗菜去了。这种忙碌一直到晚上十点,才结束。这时忙了一天的柳郁南累得直不起腰来,坐在椅子上,就想睡觉。没有客人来吃饭了,酒店的厨师和服务员才坐在一起吃晚饭。柳郁南向酒店里的员工介绍着王西和白文良。王西和白文良向酒店的员工点着头。柳郁南很疲倦了,没精打采,喝了几杯酒后才有了些精神。当酒店里的其他员工吃过饭走了,他就开始讲诉埋藏在他心里多年的心事。
柳郁南祖籍山东省荷泽地区,兄妹五人。他老五,上面是姐姐柳郁兰,其他三个兄长都在早年生病离开人世了。在他十八岁那年,为了生活,跟一个到荷泽做生意的渤海人,来到了渤海。初到渤海,他一个人也不认识,在那个好心的生意人家住了三天后,他在一家小饭店里找到了一份干勤杂工的活,从此开始了他的新生活。三十岁那年他与同在一个饭店里当服务员的邱云美相爱了。邱云美是渤海乡下的农村女孩,善良、大方、开朗,她喜欢柳郁南的勤劳和朴实,两个人心心相印,很快结了婚。婚后他们开了一家小吃店,从此柳郁南开始了他的经商生活,日子也渐渐好了起来,可是他们一直没有孩子,到医院检查后才知道,柳郁南患有先天性不育症,治疗过多次,也没有治好。邱家只有一个女儿,不愿看到女儿没有自己的孩子,没有自己的后人,就劝邱云美改嫁。邱云美跟柳郁南办理了协议离婚手续。两个人虽然离了婚,他们的感情仍然很好。邱云美把一大半财产给了柳郁南。由于柳郁南的精打细算,勤俭持家,生意一点点做大了。在柳郁南五十二岁那年,他又娶了来酒店打工的李娜娜。李娜娜也就顺理成章地从打工妹成为酒店的老板娘了。跟李娜娜的结婚,没有让柳郁南感到幸福,没有让他找到快乐和安慰。随着日子的推移,反倒让他觉着娶李娜娜是一个错误,因为李娜娜不跟他一条心,并且在外面有其他的男人。
王西一直关心母亲和柳郁南之间的事,她认为母亲和柳郁南有矛盾,只是母亲不说,她很想知道这个矛盾的根源,她想解开母亲仇恨柳郁南的这个谜团,可她又没法直接问。
柳郁南停了一会儿,问王西说:“是不是你妈不让你来?”王西一笑,没回答,但她也是在默认了。
柳郁南接着说:“我猜想你妈肯定不会让你来,她的脾气我最了解,从小就犟,看来还没改,也改不掉了。你妈生我的气也对,那件事也确实是怨我,但她不该……”
“舅,我妈小时候就犟吗?”王西看着柳郁南,她怕柳郁南不往下说,终止这个话题,她希望她的话能引起柳郁南更多的话和谈话的兴趣。
“犟,犟得很。”柳郁南说起柳郁兰的犟来还真是有兴趣,他接着讲起那件埋藏在心中几十年的往事来。
那件事发生在柳郁南和邱云美刚结婚不久的日子。柳郁兰从荷泽老家来找柳郁南,她想到渤海来。有一天,邱云美说放在床上的五元钱不见了,邱云美一口咬定那五元钱是被柳郁兰拿走了。柳郁兰说她没拿,两个人争执起来,柳郁兰找到柳郁南,希望柳郁南为自己作证,证明自己是清白的。柳郁南没说话,因为他是亲眼看见邱云美把五元钱放在床上的。柳郁南没有给柳郁兰作证,柳郁兰受到了极大的委屈,当天就回菏泽老家了。这件事过去很长时间后,在一个心情非常舒畅的夜晚,柳郁南和邱云美亲热过后,邱云美说出了事情的实情。她是故意把五元钱放在床上的,也是故意让柳郁南看见的,她却在柳郁南没看见时,把五元钱拿走了。她说她不想让柳郁兰来渤海,她不想让柳郁兰住在她家,可又没有别的借口让她走,才想出了这个办法,柳郁南还没等邱云美把话说完,就火了,刚才对邱云美的温存一下子全没了。他们吵了一夜。柳郁南觉得对不住柳郁兰,当他回荷泽老家准备把事情告诉柳郁兰时,才知道她跟着一些要饭的人去东北要饭了,就这样他们再也没见过面。时间飞逝,光阴萑苒,转眼就是几十年过去了,直到今天。柳郁南叹息了一声。
王西听了柳郁南的讲述,才明白母亲不让她来渤海的真正原因。她到现在才理解了生性好强的母亲,才懂得了母亲的心情。她看待那件事情的观点是跟母亲相同的,她们都认为那不是钱多少的问题,而是一个人的人格问题。她的血管里流淌着母亲的血液,好像也继承了母亲的这种性格和品德,她也把人格看得很重。
柳郁南动情地说:“我真的很想你妈,等你在这里稳定了,你一定要把你妈接来,这也是我让你来渤海最主要的原因。”
“舅,我妈也很想你,她那人就是过于好强了,您放心,等我们稳定了,我一定让我妈来,到时候您们就能天天见面了。”王西安慰着。
柳郁南说:“我们毕竟是一个妈的孩子呀,怎么会不想呢,亲情是割舍不断的,血浓于水,谁也阻挡不了这种感情,也该让你妈回来了,俗话说叶落归根嘛,都六十多岁的人了,还能有几天好日子过。”
王西问:“舅,酒店里的人都是雇的吧?”
“都是临时工。在渤海除了政府机关里的人是正式的外,在其他单位干工作的都是临时的,来去自由。”柳郁南说。
王西说:“厨师一个月多少钱?”
“一千五。”
王西吐了一下舌头说:“这么高。”
“渤海市的厨师差不多都是这个价,原来没这么高,只是这两年才抬起来。撤镇变市,当官的级别升了一大截,生意好做了,来渤海市的外来人多了,聘用工人的工资也水涨船高了。”柳郁南说。
王西又问:“服务员一个月多少钱?”
“三百。”柳郁南不屑一顾地说。
王西一愣说:“舅,厨师和服务员的工资怎么差得这么大?这不公平吧?”
柳郁南说:“来渤海打工的人特别多,没有技术的活给点钱就有人干,需要技术的活就不行了。开酒店厨师很关键,酒店里的生意好坏取决于厨师做菜的水平,要想找一个好厨师不容易,给钱少了人家不干,只要生意好,也不差厨师那点工资钱了。”
“舅,你现在开的这个酒店值多少钱?”王西又问。
柳郁南想了一下说:“差不多有四五十万吧。”
王西好像是听到了一个天文数字。在东北有四五十万资产的人家很少,就算是找遍整个凤翔县城恐怕也找不出一家。现在她就坐在这样富有的人家里,这人又不是外人,而是她的舅舅,她真是有点不敢相信,她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老头会有这么多的资产。柳郁南问起王西的打算时,王西说刚来这里,对这里的情况一无所知,一切都听他的安排。柳郁南问王西还有没有回东北的打算,王西说不打算回去了。
柳郁南沉思了一会儿说:“不回去就要把户口落在这里,落上户口才是长远的打算。你在信里说你是中专毕业。在渤海中专不算什么,找工作难度很大。在这里看小孩的幼儿园阿姨,都要求有大专毕业证,没有大专毕业证小孩都不让看。在渤海要想找个好的工作,一般都得大专或者是大本。有的年轻人为了能找到一个好的工作,没有大专证就用钱买假的。你是中专,中专找工作虽然不好找,落户还是好落的。落户口是跟大本在一条线上,享受同样的优惠待遇。渤海市政府今年下了文件,不允许工人从外地往渤海调,只允许干部往里调。中专属于干部,由人才交流中心调入,就可以落户口了。”
“舅,让您多费心了。”王西说。
柳郁南接着又问:“你们来是准备做生意呢?还是打工?”
“我不想要工作,我想自己做生意,给别人打工让别人管不说,也没发展。”王西开始对做生意还有点怀疑,刚才听柳郁南说这个酒店值四五十万,又产生了做生意的激情。她想一个不起眼的老头都能有几十万元的资产,像她这样肯吃苦、肯动脑筋的人,要是经商还不挣个上百万。这么多钱要是靠给别人打工别说是一辈子呀,就是几辈子也挣不来,她要自己干。她来渤海不就是来挣钱吗,她要自己当老板。
柳郁南说:“你说得对,给别人干不如给自己干,可是你们才从东北来,对渤海的情况还不熟悉,不熟悉情况就开始做生意是不行的,你们要快一点熟悉这里的环境才行,只有环境熟悉了,做起事来才会得心应手。”
白文良同意柳郁南的看法,他对王西说:“舅说得对。”
柳郁南想了一下说:“你们看这样好不好,王西先在酒店里帮我,我给你工资。小白先出去找个工作。等你们熟悉这里的情况后,你们俩再自己干点什么。”
王西和白文良点头表示赞同,他们认为这是万全之策。
柳郁南又把话题转到了落户口的事上。他说:“外地人要想落户到渤海来,每人要交六千元的市容增值费,要想落户这笔钱是必须交的,不交不行,这是政府收的。”
“要那么多?政府为什么要这么多钱?”白文良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可他想不到渤海会收这么多,他吃惊,也意外。
王西倒是很平静。她说,“这一万二,我们拿。”
柳郁南做了一下解释,他说:“开始是八百,后来增到两千,再后来增到六千,反正是一年比一年多,说不定什么时候还会增加到一万呢,就是要这么多钱,外地人还抢着往渤海来呢。”
“舅,这钱我们拿。”王西故意又补充道,她怕柳郁南多心。
柳郁南不紧不慢地说:“这笔钱我给你们出,也算是我送给你们的见面礼。你们长这么大还没花我一分钱,就算我这个当舅舅的做个补偿吧,再说你们才来到渤海,要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不落户不行吗?”白文良说。
柳郁南看了一眼白文良,停了一下说:“不落户,就要到派出所办暂住证,每人每年二百八十元,办一次管一年,一年一办,也很麻烦,钱也不少花。”
“落户,反正我是不回去了。”王西瞪了白文良一眼,她认为白文良不该说这话,这话说得小气,一点也不大方,会影响柳郁南对他们的情绪。
柳郁南说:“我让你们来,就是对你们负责,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要靠你们自己,自己要是不行谁帮也不行,帮你一时,不能帮你一世。渤海是一个移民城市,外迁移民占全市人口的百分之六十。这里的大多数外来人,在初到渤海时都是两手空空,一无所有,不如当地人,但经过自己的努力和奋斗,几年后都有了房子,有了车,超过了当地人,过得都很好。”
“舅,我们会努力的。”王西下着决心。
柳郁南说:“人活在世上就应该有点志气,有点进取心,就要让人看得起。王西,你要像你妈学,但也不能完全像你妈学,要强是好事,可你妈过于要强了,你不要那么强,你才来渤海,遇到事该软的要软下来,该硬的也要硬得起来,不软不硬最好。人做事过软不好,过硬也不行,要掌握火候。”
“舅,我舅妈同意我们来吗?”王西问。
柳郁南不想回答王西问的这个问题,这个问题让他不太好回答,但又不能不回答,这是一个很现实的事情,他必须拿出个解决的办法。他说:“让你们来是我自己的主意,我没跟她商量,她不知道你们来,我想可能跟她商量也商量不通,也不会痛快,我今天下午不是跟你们说了吗,你们不要对她什么都说,你们来渤海是长住还是短住也不要告诉她。如果你们把来的想法告诉她,很可能会把本来很简单的事情变得更复杂了,你们要做到心里有数。”
王西点头。
柳郁南还想说什么,但话没说出来,就觉着一阵心疼,他忙用右手摁着心口,左手支着桌子,脸色顿时苍白起来,接着他的身体就趴到桌子上,这可把王西吓坏了,她站起来,惊惶失措地说:“舅,您怎么了?”
柳郁南没有说话,只是更加用力地用手顶着胸口。
白文良说:“舅,送您去医院吧?”
柳郁南向他们摆了摆手,意思是说不用上医院。王西用手为柳郁南捶背。白文良倒了一杯水给柳郁南。柳郁南喝下这一杯水,情绪平稳下来。
他说:“老毛病了。”
“舅,你得的是什么病?”王西脸上还带着惶惑的神情。
柳郁南说:“心脏不太好。”
“去看过医生了吗?”白文良问。
柳郁南打了个哈欠,显出困倦的样子,他说:“不知道看过多少回了,钱花了不少,就是看不好病。
已过深夜十二点了。她说:"舅,您没事吧?”
“没事,没事,这病说犯就犯,好多年了,也不知死过多少回了,也没死了,我看到你们就更不会死了,我跟你们还有说不完的话呢。”柳郁南没当回事,他还开着玩笑。他对待这件事情是乐观的、是坦然的。
王西困了,认为该休息了,再不休息会影响第二天的精神状态,她说:“舅,您休息吧,不早了,明天酒店里还有那么多王西不服气,她说她就是想当百万富翁,也能当百万富翁。白文良说做生意要是那么好做都做了,百万富翁好当都当了。白文良的话说到了王西的痛处,王西火了,说,你这人没出息,两个人吵了一路的嘴。
紫色大门关着,明锁和暗锁都锁着,白文良拿着钥匙一边开门一边说:“你舅挺神的,你舅妈不在家他也知道,真不愧为两口子的事情等着你做呢。”
“你们明天如果没事,就不用到酒店来了,自己出去转一转,玩一玩,好好歇两天。”柳郁南真的累了,他不想再坐下去了,他的上眼皮和下眼皮直打架,睁不开了。
王西和白文良走出了十几米,听见柳郁南在后面喊他们,他们转过身,走回来,柳郁南给他们一串家里门的钥匙。王西说舅妈不是在家吗?柳郁南说万一她要是不在家呢。
王西一路上都在责怪白文良小气,连落户的钱都不愿意出,白文良责怪王西狂妄,好像这个世界上再没有别人了,只有她自己似的。”
“快开你的门吧,开门也堵不住你的嘴。”王西没好气地说。
12
李娜娜是在早晨六点钟来到海情大酒店的。她今天来到酒店的时间要比平时早两个小时。平时她一般都是在上午八点钟来。这个时间来看一看缺什么菜,好去菜市场买。菜市场早晨批发菜,到七八点钟发不出去,就开始降价处理了。今天她来到酒店.酒店里只有两三个客人在吃着简单的早餐。早餐也就是米粥、咸菜、包子什么的。酒店里平静得很。
柳郁南坐在那里打着哈欠,昨天睡得晚,没有休息过来,一脸的疲倦。他看见李娜娜走进来,像没看见一样,无动于衷,他没理李娜娜,却把李娜娜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
李娜娜猜想,昨天柳郁南和王西肯定说到很晚,不然柳郁南不会是这么一副神情。她对柳郁南说,你没睡好就去睡吧,反正现在也没客人。柳郁南看了一眼李娜娜,声音很轻地问,你从哪里来?李娜娜被柳郁南这句话问愣了,她没有回答,只是“嗎”了一声,急忙转身走了,她是在回避柳郁南的问话,她是在躲避柳郁南锐利的目光。此刻,她的每一个举动都是在紧张中进行的。
柳郁南知道李娜娜不是从家里来。关于李娜娜从哪里来他不知道,但他知道李娜娜在感情上早已背叛了他。实际上他对感情的要求并不高,他知道自己在年龄和生理上都不能使李娜娜满意,都不能让李娜娜快乐,所以也就不是很在意她的越轨行为。他往宽处想时,就尽量让自己平静地对待这件事,但他往窄处想时,就不是这样了。他有时心情稍有不好,就会一看见李娜娜就生起一股无名火,这股火在他心中燃烧,烧得他坐立不安。他看着李娜娜在酒店里忙来走去,就是不顺眼,觉着李娜娜像是个演员,而他则是一个观众。他们像是在人生的舞台上演着一场戏。
李娜娜到了厨房里。两个厨师正在准备中午的菜。每天他们都是在早晨把中午的菜准备好了,当中午客人多的时候,就不用洗菜了,菜一进锅就好了,这样能节省中午的时间,提高时间的利用律。李娜娜平日里也进厨房,但大都是进去看一看就出来了,呆得时间不长。厨师也在洗完菜时,能坐下来休息一下。今天菜都洗完了,李娜娜也没有走的意思。她是老板娘,她在厨房里,厨师就不好坐下来休息,就不好停下来,就要干完这活干那活。厨师洗完了菜,就开始找别的活干。他们擦锅、拖地,地拖净了,锅擦亮了,也就到了中午。中午来酒店吃饭的人开始多了,李娜娜就上前厅招呼客人去了。
两个厨师忙了一个早晨,一直也没能得到休息。他们说今天老板娘也不知是犯了什么病,没事在厨房里一呆就是半天。
柳郁南还是那个样子,不理睬李娜娜。李娜娜感觉到了柳郁南对她的态度和往常不大一样。她有意跟柳郁南搭话,客人要的菜好了吗?让客人坐下,收钱了吗?等等。柳郁南仍然是不说话,只是自己去干着事,干得专心致志,那样子真是雷打不动。
中午饭过了两点,来酒店吃饭的人就少了。柳郁南从酒店里出来,坐上出租车去了渤海市公安局。他去给王西和白文良问落户口的事去了。
渤海市公安局的办公搂坐落在渤海市的正阳大街西端。大楼是去年才盖起来的。原来是一个小二楼,撤镇变市后,为了展现潮海市的新形象,渤海市委市政府决定把全市各主要机关都改建成为现代化办公大楼,市委领导说这样对引进外资有利、对招商有利。
柳郁南从未到公安局来过。
柳郁南走进公安局办公楼,瞅着门上面的牌子。他眼睛花了,看门牌挺费力的,仔细瞅才能瞅清。他在三楼,找到了户籍科。户籍科的一位女工作人员对他问的问题进行了回答。女工作人员说先找一个接收单位,通过人才交流中心把工作关系从东北调来,交上市容增值费,就可以到公安局落户了。
柳郁南从市公安局出来,就去找刘明亮。刘明亮是宏远服装有限公司的总经理。宏远服装有限公司在渤海市的市郊。柳郁南坐车来到宏远服装有限公司时,已快到下班时间了。刘明亮就坐在老板台后面,脸色通红,呈现着醉意。他看见柳郁南进来,想站却没站起来的样子,朝柳郁南摆摆手说:“柳老板,坐,坐。”
“中午又喝多了吧?”柳郁南说着坐在沙发上。
刘明亮一摇晃头,显得无可奈何地说:“真是没办法,天天都要跟酒打交道。你说是谁发明了酒,要是没有酒,一天要减少多少麻烦事,我对酒是真的有点害怕了,望而生畏,谁要是能替我解决了这个问题,我可真是要谢天谢地了。”
柳郁南客气了几句,就直接说明了来意,刘明亮马上就答应帮柳郁南的这个忙了,他拿起电话,让秘书纪虹到人事科开了两张用工证明。秘书纪虹不一会儿就拿着两张用工证明来到了刘明亮的办公室。柳郁南说:“刘总办事可真利索。”“都什么年代了?就这样都跟不上形势了。”刘明亮说。
柳郁南说:“刘总,今晚上我那儿吧?”
“不行不行,你想喝死我呀!”刘明亮笑逐颜开地说。
柳郁南知道刘明亮不会去的,就说:“那就改天,改天我一定请刘总过去坐一坐。”
“纪虹,你替我送一送柳老板。”刘明亮不想让柳郁南久坐,他跟柳郁南是有距离的,他对纪虹说这话,也就证明了这一点。
柳郁南走了几步,被刘明亮叫住了,他回过头说:“刘经理,还有事?”
“柳老板,再给我介绍一个没开封的,这可是大事,你千万别给忘了。我这个人就有这点′爱好’,你要帮忙啊。”刘明亮脸不红心不跳地说。
柳郁南说:“行。”
刘明亮冲着纪虹笑。
纪虹知道刘明亮说的是什么,她的脸红了。
柳郁南从宏远服装有限公司里出来,看了一下表,已过了下班时间了,再去人才交流中心是来不及了,就直接回海情酒店了。
王西和白文良在外面玩了一整天,玩够了,就来到酒店。他们看李娜娜和柳郁南都不在,也不知去哪里了,就去问小红。小红没提李娜娜,她认为李娜娜跟王西没关系,她对王西说她不知道老板去哪里了,她说柳老板走时没说。正在这时,柳郁南高高兴兴地从外面走进来了。王西不知柳郁南是为什么事高兴,就看着他,等他说。柳郁南坐下,就把他出去办的事告诉王西和白文良了,事办得顺利,心情自然就很好了。王西和白文良连.都没敢想,事情会办得如此顺利。在东北办这种事,最少也要办几个月的时间。柳郁南说如果明天到人才交流中心能开出人事调动关系,你们就可以回东北办关系了。第二天柳郁南领着白文良和王西一起去了人才交流中心。人才交流中心的工作人员,看过宏远服装有限公司的接收证明,又查阅了宏远服装有限公司的档案,认为没问题,就给开了调令。王西和白文良拿着调令直接去了海产品市场,买了一些海产品,让白文良带回东北给亲朋好友。他们知道在东北吃海产品是非常难的事,由于地理位置的原因,在那里有钱也难买到。晚上他们兴奋了一夜。天才亮,白文良就起来了,他回东北办手续去了。
白文良还没来得及了解渤海这座沿海城市的生活,就回去办调动手续了。他将成为这座城市的市民了。他的心情特别好,一路上都在高兴中,事情有了把握,说话也就放得开了。他一回到凤翔就给姐姐白文雪打了电话。白文雪让培根去车站接白文良。培根问渤海的情况,白文良说这也好,那也好,没有不好的。白文雪打断他的话说,你别这好那好了,你走了,你是好了,可是家里就不好了,家里都乱套了。白文良问怎么回事。白文雪就把贺亚青跟柳郁兰吵架的事告诉了白文良。白文良生气了,回到家贺亚青跟他说话他也不吱声。贺亚青伤心地落下了泪,她说她还不是怕他在外面受罪,还不是为了他好。白文良给贺亚青赔了礼,才算了事。
吃过晚饭,白文良拿着从渤海带回来的礼品,去王西家了。王家一家人都在家,一家人最关心的就是渤海的生活环境。白文良就说这也好,那也好,就没有不好的。柳郁兰询问柳郁南现在的生活和家庭情况。白文良做了如实回答。柳郁兰叮嘱白文良要听话,好好干,要干出个样来,白文良答应着。
白文良回厂办调动手续时,张士同和几个同事请他吃了午饭。晚上,又有曹刚等几个同学请他吃了晚饭。白文良说起渤海就动情,就侃侃而谈,就好像去了渤海,就可引以为自豪,大家也被他的话感染了,大家说有机会到渤海去找他。白文良说这不算问题,到时候肯定请他们吃生猛海鲜。
白文良在家呆了两天,就回渤海了。白文良回来那天,王西和柳郁南都不在酒店里,李娜娜在算账,她看白文良一个人进了酒店,就问白文良回东北去干什么去了。白文良认为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说出来也不要紧,就把回去办手续的事说了出来。
李娜娜在白文良走后,就刨根问底地追问王西,白文良回东北干什么去了。王西说家里有点事,让他回去一趟。李娜娜不相信王西说的话,她又去问柳郁南。柳郁南说白文良走时没跟他说。李娜娜不相信王西和柳郁南的话。她心里就多了一件心事。她最担心的是柳郁南把王西和白文良正式调到渤海来,那样对她影响很大,那样会干扰她的生活,她干什么都不方便,她这么一想,心情就更加不好了,整天都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就好像谁欠了她多少钱似的。白文良的话证明了她的担心是正确的,不是凭空想象出来的,更不是杞人忧天,她的担心成了现实,这个现实是她不能接受的。她也是受不了的。她要做出反击。她正在沉思,正在想着对策,柳郁南从外面风尘仆仆地回来了,她控制不住心中的愤怒,她要把心中的怒火发泄出来,她就跟他大吵起来,她说:“你根本没把我当成是这家人呀!你也没把我当成是你的老婆呀!你把他们从东北偷偷摸摸调到渤海来也不跟我说一声,你这是安的什么心?”“没跟你说是我的不对,我的不对,行了吧?”柳郁南承认这是自己的错误,他不想跟李娜娜吵架,他想自己认错就能平息这件事了,可是他想错了,事情不是他想的那么筒单。
李娜娜并没有因为柳郁南承认错误而了事,而罢休,她认为这是一个非常大的事,她不会轻易了事,她说:“就这句话就完了,也太轻松了吧?你还想不想过了?你要是不想过,就早点吱声,别在背后做手脚。”
“你吵什么?你就不怕别人笑话。”柳郁南还是不想跟娜娜吵架,吵架是不解决问题的。他把这个事办完了,心情也就静了。他现在是想让李娜娜平静下来,他想息事宁人。
李娜娜声音很大地说:“你都把事做绝了,你都不怕人家笑话,我怕什么?我要怕,我真是有病。我就不姓李。我告诉你,这不是你一个人的家,你想怎么就怎么,你同意,我还不同意呢,你让他们走!明天就让他们走,让他们回东北去,你不让他们走,我就跟你没完。”
“这不是我的家是谁的家?我说的不算谁说的算?我可没说你不是这个家的人,你自己说的。”柳郁南平稳地说。他毕竟是一个上了岁数的人,对处理这种事情还是比较理智的,他也是有一定的忍耐性。
李娜娜用手指着柳郁南,恶狠狠地说:“老柳头,你别没良心,我跟着你没黑没白地忙,到头来我在你心里是这祥一个人,你一句实话也不跟我说,我还跟你过个什么劲,你要是这样对我,你死了我都不会掉一滴眼泪。”
柳郁南忍无可忍了,他也火了,他一发起脾气’就没人能劝得住,他说:“我还对不起你吗?你来时,都两天没吃饭了,险些饿晕过去了;你来时,连一条像样的裤衩都没有,更不用说别的了。你再看一看你现在穿的,吃的,花的,跟原来比不说是天壤之别,也差不多。你还不知足,你还得寸进尺,我看你是过好曰子过够了。”
“你比我大二十多岁,我跟了你,你还吃亏了?你睡了我,你还亏了?你别没个数了。”李娜娜声音小了些,她有点胆怯了。
柳郁南停顿了一下,调整了一下情绪说:“你不但跟了我,还跟了别人。”
“我跟谁了,你说?”李娜娜嘴上硬,心里却软了,她自己做的事,她自己知道。她怕柳郁南真的知道她跟徐克的事,要是柳郁南真的知道了,事情就不好办了。柳郁南要是不知道,又怎么会说出这种话呢?她的心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的。
柳郁南没有直接揭穿李娜娜,他把话绕了一个弯说:“你晚上不回家去哪了?”
“老不死的,你跟踪我,我上哪还天天向你请假?我上我的同乡姐妹那儿了,还不行吗?你是不是想让我上厕所时,也跟你汇报汇报?”李娜娜强词夺理地说。
柳郁南用鼻子哼了一声,他不相信地说:“你的姐妹我咋不认识?我咋从没听你说起过?你去了,就住在那儿?就不回家住了?”
“我就住在那儿,就住在那儿!你管不着,我不愿意跟你说,我不想跟你说,你是不是管得太宽了?我就是要特意气你,你听见了。”李娜娜吼起来,她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态度。
柳郁南也不在乎了,他脸红了,脖子上的筋也暴起来,两只眼睛带着愤恨,嘴角起了唾液沫子,他说:“你气不死我。你做的事,我一清二楚。你别认为我不知道。你有啥姐妹,你不就是出去撒野去了,去找别的男人睡觉去了,你还算是人,你们就是狗。”
“你这个阳痿的老东西,你还把责任推到我的身上,亏你能说得出口,你还让我守活寡不成?我才四十多岁呀!我从嫁给你那天起,就跟守活寡没啥两样。你这个没良心的老东西,我还对不住你?你真伤我的心。我真是恨死你了,我恨死你了!”李娜娜看柳郁南揭了她的短处,她也用以牙还牙的方式回应着。
柳郁南不否认他阳痿,他没感觉到阳痿有什么可丢人的,他认为偷情比阳痿要可恶得多,丢人得多,他质问说:“那你就出去偷情,就出去乱搞?你出去乱搞,就不怕得病?”
“谁让你阳痿了,你有本事,别阳痿,你要是不阳痿,我就不出去乱搞,就不去偷情,你能吗?你不能!你不能,那你就别管我,你就管不了我。”李娜娜阵阵有词地说。她说的是她心里的话,说起来也就一套一套的。他们两个人你一言,他一语,越吵越火,话越说越伤人心,好像是说出来的话不伤对方的心,就不够力度,就不到位似的。酒店里的员工没有敢上前劝架的,大家躲在一边,耳朵却立了起来,细听,生怕落下哪一句刺激的话,他们听得非常过瘾,非常想听下去。王西和白文良站在一旁,没办法插言,事情的起因就是在他们身上,他们要是上前去劝架,会使事情更糟糕,会使事情更难收拾,他们心急如焚。柳郁南突然感到心口一阵剧痛,立刻说不出话来,身子也站不稳了。他忙用手扶住墙壁,要不是他的手扶住了墙,人就摔倒了。王西和白文良上前扶住柳郁南,让他慢慢地坐在椅子上。李娜娜恶狠狠地说:“快死了吧,死了也静心了。”说完就扬长而去。
柳郁南这次病得不轻,一连在床上躺了三天,到第四天才起来。落户口和到人才交流中心落档案关系的事情,都是王西和白文良自己办的。柳郁南病好了,他就把白文良送到了宏远服装有限公司。他们来到宏远服装有限公司时,纪虹说刘经理正在开会,把他们让到了秘书办公室。白文良认为这里的办公室比北方的好。
纪虹看着白文良笑着说:“怎么称呼你?”
“白文良。”白文良说。
纪虹笑着说:“好名字。”
“小姐,你怎么称呼?”白文良虽然是第一次来宏远服装有限公司,却一点也不陌生,这可能跟他长期干采购员的工作有关系,采购员的工作就是常出门,常跟不认识的人交往,也就养成了自来熟,这也许是职业病的一种。
纪虹顺口说:“就叫我小纪好了。”
“小纪。”白文良重复着,觉得“小纪”跟“小妓”差不多,发音是太相近了,就不自主地笑了,他这一笑,让纪虹不好意思起来。
纪虹是一个特别敏感的女孩。她听白文良这么称呼,脸刷地一下红了,心都在颤抖,显然她也是想到“小妓”了,这是一个不好的称呼,这是一个让人心惊肉跳的称呼,这是一个让人很难为情的称呼。可是她确实姓纪,跟那个“妓”是同音,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这是她所改变不了的。她觉着不好意思,她知道白文良笑的原因,她忙又说:“直接叫我纪虹好了。”
“纪虹,纪虹,我记住了。”白文良重复了一句。白文良看着眼前这个女孩,确实有一种吸引力,觉着自己刚才失态了,他和面前的这个女孩一点也不陌生,没有初次相见的拘谨,他接着说:“今后你可要多关照呀。”
“你是东北什么地方的人?”纪虹并没在意白文良刚才的不礼貌行为,她还是那么热情,她对白文良产生了好感。
白文良说:“黑龙江。”
“黑龙江与俄罗斯很近吧?”纪虹的眼神带着一种向往。
白文良说:“只是一江之隔。”
“你去过俄罗斯吗?”纪虹对俄罗斯好像非常感兴趣。
白文良说:“去过。”
“你去俄罗斯记忆最深的是什么?俄罗斯人的生活习俗跟咱们有什么不同的?”纪虹说。
白文良脱口而出:“洗澡。”
“洗澡?洗操有什么不同的?”纪虹不懂。
白文良认真地做了一下解释。他说:“俄罗斯人跟咱们国家人洗澡不一样,咱们国家人洗澡男人和女人是分开的,俄罗斯不是分开的。俄罗斯人洗澡男人和女人都是在一个游泳场里裸浴。”
“你在胡说。”纪虹的脸红了。
白文良认真地说:“我可没有胡说,是我亲眼看见的。在俄罗斯游泳场里不管男人还是女人,都连短裤都不穿。当时我还拍照了呢,等有时间拿来给你看。”
柳郁南在旁边听得心里热热的,没去过俄罗斯,他不知道白文良说的是真,还是假,可他认为白文良不该跟纪虹说这个,两个人是第一次见面,说这话不好。
刘明亮经过秘书办公室门口,往里面的经理办公室走。
柳郁南忙追出来,喊:“刘经理。”
“柳老板。”刘明亮没有停,看了一眼柳郁南和白文良说:“来半天了吧?刚才开了个会。”
刘明亮坐到老板台的后面。柳郁南和白文良坐到了沙发上。刘明亮上下打量着白文良说:“小伙子很精神嘛?过去干什么的?”
“采购员。”白文良说。
刘明亮点了点头说:“你在这里干采购不行。你对布料不懂,稍一走眼,就会损失几十万,咱们来个对换,过去你干采购,现在你干推销怎么样?推销比采购相对就容易得多了,衣服跟别的商品还不一样,无论谁都要穿衣服,服装又不受地域限制,你到海南推销行,你到东北去卖也可以,只要能卖出去就行。小伙子,你看行吧?”
白文良对这件事的理解不是像刘明亮说的那样,他认为采购和推销是迴然不同的。采购和推銷虽然都是跑外,但实质上却大不一样。采购好点坏点不要紧,卖货的要向你说好话,送回扣。推销就不行了,你要卖产品,就要让人家看货,人家说要就要,人家说不要,就不要。推銷要向人家说好话。他没有把握干好推销这项工作,他就看着柳郁南。
柳郁南在社会上混了一生,当然明白这些了。刘明亮说出来了,就有说出来的想法和安排,不好多说。他认为员工在公司里工作岗位都是临时的,没有固定与不固定,员工干什么都是老板一句话,老板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老板随时都可做出调换工作岗位的决定。他想让白文良先干着,有机会再变变也不难,他说:“刘经理还要多费心,该批评的要批评,该关照的要关照。”
“你放心,我这人对错误一点情也不留,就这样吧,明天来上班吧。你先跟纪秘书去熟悉一下公司的情况。”刘明亮让纪虹领白文良去熟悉工作了。
柳郁南回酒店了。他坐的出租车离酒店还有一段距离时,就过不去了,前面有很多人。柳郁南下了车,往酒店走。他凭经验判断前面是出什么事了。他走到跟前一看,酒店里有七八个小伙子,吵吵嚷嚷的,自己晚上睡觉的屋门关着,屋里面有人,外面的人在用手狠狠地砸门。另外有几个小伙子围着王西,王西在挣扎着。见到这种情景,柳郁南没有马上进屋,在外面打了110报警电话,警车只用了两三分钟就赶到了。警车还没到,警笛就传来了。酒店里那七八个小伙子听到警笛声,慌忙从酒店里跑了出来。那样子如过街的老鼠。柳郁南走了进去。警察让屋里的男青年开了门,询问了一下情况,又问了一下谁报的警,做了笔录就走了。柳郁南认识那个男青年,他叫李峰,在水产品市场上卖活鱼的。王西也觉着面熟,一时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李峰是吉林省人,半年前从吉林省来到渤海做生意的。因为他卖的鱼便宜,买他鱼的人多,遭到了同行的嫉妒,那些人就是同行找来打他的。他对王西说过感激的话后,就匆忙走了。柳郁南责怪王西,不让她多管闲事,像这种事,一旦管不好,就会把自己牵连进去,就会引火烧身。在市场上混的人都是些三教九流什么事都干的人,老实人在市场上根本就混不下去,更别说赚钱了。
王西根本不是有意要管这事,当时她正在扫地。李峰从外面跑进来说,大姐,你帮我一下,找个地方把我藏起来。王西只觉得面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王西问怎么了?李峰说有人打他,李峰说话时眼睛一个劲地往外看,王西就把李峰关在了休息屋里。休息屋是防盗门,没有钢匙开不开。她对刚才做的事一点也不后悔,如果不是她把李峰藏起来,事情的后果是很难说的。
13
王西在海情酒店里主要是帮柳郁南处理账目,采购一些菜,招呼客人。当然,王西才来渤海,对这里的情况还不熟,买菜时还要让柳郁南跟着。柳郁南心想用不了多久,王西就能自己上菜市场买菜了。
这天王西正在算账,李娜娜从外面进来了。李娜娜这些天说来就来,说走就走,酒店里的一切事不管不问,她对王西说:“今天收了多少钱?”“一百多。”王西说着把账目递给李娜娜。
李娜娜扫视了一下账本说:“怎么这么少?钱呢?”
“就这么多。”王西说。
李娜娜说:“这账不用你管了,再这样管下去,酒店就倒闭关门了。”
王西转身去了厨房,她不愿意听李娜娜说话。
柳郁南说:“让王西管有什么不好的?她又不是外人。”
“对你来说她不是外人,对我来说她就是外人了,当然我也没把她当外人来看。要真的是外人,我还真就放心了,外人不敢偷,偷了要受到法律的制裁,亲戚就不行了,你没看见前几天报纸上说吗,一个孩子绑架了他的母亲,向他母亲要钱,更别说你跟她是这种关系了。你只是她一个从未见过面的舅舅,你对她了解多少?人心隔肚皮,咱们还是防着点吧。”李娜娜故意把声音说得很大,让酒店里的人都能听见。
柳郁南说:“王西根本不是那种人。”
“你怎么敢肯定她不是那种人?你一直没在她身边,你怎么会了解她?她脸上又没写着她是哪种人,就连杀人犯都看不出来,更何况是小偷小摸了。”李娜娜的声音更大了,几乎要喊起来了。
柳郁南说:“你就不能小点声。”
“不能,我天生就是大嗓门,在我家我说话还不行了?我说话还要看别人的眼色说?那不是太累了。”李娜娜说。
柳郁南说:“让别人听见好啊!”
“有啥不好的。在我家,我想说啥就说啥,现在不说,到时候生意倒了算谁的,算谁的不说,我们干什么去呀?你那么老了,我又笨手笨脚的,到哪里找活干,还不得饿死。”李娜娜一点停止的意思也没有。
王西一直压着火,不让自己发作,她想忍耐,可她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她还是被李娜娜的这一番话给激怒了,她从厨房里冲出来,面对李娜娜说:“舅妈,你不就是不想让我在这里干吗?你直说好了。你不用找任何借口,你也用不着找任何理由,你更不能贬损我的人格,败坏我的名声,我另找住处是了,我另找活干是了。”
“你有人格吗?像你这种人还讲什么名声,如果你有人格,如果你还要名声,那就请你从哪里来回到哪里去。我不只是不想让你在酒店里呆,我还不想让你来渤海。你趁早给我走。”李娜娜没有丝毫掩饰地说。
王西流下了泪,她说:“我这就走。”
“你自己说的,别反悔,这么多人都听着呢。王西,你要是反悔,你就不是人,不是人!”李娜娜喊起来。
王西转身跑了出去。
柳郁南气得手直打哆嗦,他猛地抬起手给了李娜娜一个响亮的耳光。
李娜娜正在为自己达到目的而暗自高兴时,万万没有想到柳郁南会打她。柳郁南还从未打过她。她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耳光,打了一个趙趄,她退后了好几步,当她缓过神来后,便疯狂地扑向柳郁南,两个人厮打在一起。
王西从小到大从没受到过如此大的委屈,冲出海情大酒店的时候,泪还止不住地往下流,她一口气跑到了海边。她的心就像眼前的海水一样不能平静。她的泪水干了之后,脸皮发涩,揉了揉脸,才发现服务员小红站在她身边。柳郁南让小红来找王西的。当时柳郁南正和李娜娜打在一起,他怕王西想不开,怕出了别的事,就让小红跟着王西。小红一直跟在王西的身后。王西想她眼下急着要做的有两件事,这两件事她必须马上去做。一件是马上租一间房子,从柳郁南家搬出来;另一件是自己找一份工作,靠自己的实力在渤海闯出一份属于自己的事业。
小红听了王西的想法不住点头。小红说在渤海找个工作很简单,但是要想找到个好工作就不容易,挺难的。王西说,我就不信这么大的渤海,就找不到一个我可以干的工作。小红说王姐你行,你有文化,又敢干。王西不愿意让小红跟着她,小红跟着她,她很不方便,她让小红回酒店去。小红不放心,不肯离开,王西说我不会自杀的,我还没那么傻,小红这才回了酒店。
王西没有回到柳郁南的家,在路口等下班回来的白文良,她把自己的想法跟白文良说了,又把今天发生的事向白文良讲诉了一遍。白文良说自己出去租房子住更方便,更随意,他同意王西的想法。两个人在外面吃了晚饭,又玩了好一会儿,才回到酒店。
王西回到海情酒店,看见柳郁南的脸上有两道血痕,她猜想肯定是李娜娜用手抓的。柳郁南像是没事的样子,他说别跟李娜娜一般见识,王西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了。
柳郁南同意王西出去找工作,找个工作能使王西尽快熟悉渤海市的环境,利于王西今后的发展,但他反对王西出去租房子住,因为没有必要花那个房租钱,自己家有房子,又不是没房子。也为王西的安全考虑。
王西没听柳郁南的劝说,她一个人出去租房子了。她对渤海市不熟悉,哪里有房,哪里的房租便宜,她一无所知,直到第三天的下午她才找到一处让自己比较满意的房子。那是一个小四合院,三间房,有一间半已住上人了。房主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太太,王西跟着老太太来看房时,院里有一个二十二三岁的女人抱着孩子坐在墙根晒着太阳。房主老大娘向王西介绍过了,这家人是从沂蒙山来的小商贩。男人在市场上卖菜,女人在家看孩子。王西对抱孩子的女人说:“晒太阳呢。”
“嗯。”抱孩子的女人回答着。
房主和王西两个人在经过好一阵子讨价还价后,房主最终以每月180元的房租把房子租给了王西。房主收下王西交给她的第一个月180元的房租钱,说她还有事,走了。王西没有走,她把屋里清扫了一遍,然后跟抱孩子的女人交谈起来。
抱孩子的女人叫马晓丽,二十三岁。她男人姜林成二十五岁。姜林成和马晓丽的哥哥一起都在菜市场上卖菜。
王西和马晓丽正说着,一个男青年骑着一辆三轮车进了院里。马晓丽给王西和姜林成做了介绍。姜林成就去抱孩子。还没有到下班时间,市场上的人不多,姜林成让马晓丽的哥哥帮自己看摊,他回来看孩子了。王西问菜好卖不好卖,姜林成说可别提了,卖得一点都不好。马晓丽在一旁插话说,连吃的都挣不出来了。王西不相信地说:
“不好,你还干?”
“过两天就不干了。”姜林成说。
马晓丽接着话茬说:“前几天就不想干了,只是还没找到别的活,要是找到了,早就不干了,卖菜才糟心呢。”
王西心中有着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她一时无话可说了。
王西当天就搬进来,她回去拿东西时,柳郁南让服务员小红帮着她搬。柳郁南给她被子,她不要,她要自己到市场上去买。柳郁南给她做饭用的锅,她也不要。柳郁南火了。柳郁南说你是跟我生气呢,还是跟谁生气?我这有现成的你不用,你再花钱去买,你是不是钱多得没处可花了。王西看柳郁南火了,就不再说自己去买了。柳郁南给了王西很多东西,王西什么也不缺了,她租的小屋里放得满满的。
马晓丽羡慕地说:“大姐,你可真有福气,摊上个这么好的舅舅。”
王西也觉着自己挺有福气的。
白文良下班回来大吃一惊。王西还在忙着。白文良开玩笑说:“你真能干,你是不是把你舅家的东西都拿来了。”
“我不要我舅就生气,你说拿来,又没地方放。”王西忙得满尖大汗,她的腰酸了,站直了身体,用手捶着背。
当两个人把小屋整理好后,就没有心情做饭了。他们一商量,决定出去吃小吃。他们来渤海这么久了,还没出去吃过几次小吃呢。他们想,今天也许是一个出去吃饭的机会。他们两个人来到街边的一个海鲜小吃店,要了一盘蛤蜊和海虾,一盘凉菜,又要了两杯青岛散啤,慢慢地吃起来。他们吃得津津有味。他们的目光总是在街上来往的人流中,他们的心情是难以平静的。王西想,住的地方虽然暂时有了,可工作还没有找到,工作比住处还重要,没有工作生活就无法保证,找到一个好的工作才是最重要的,因为一个好的工作将直接影响她今后的发展,一想到这儿心里还是乱乱的。白文良不像王西的心情那样坏。从他到宏远服装有限公司上班后,一直是乐观的,能感觉到他的如意。他劝王西不要想得过多,想得过多没有用,过一天算一天,任何事情都是有始有终的。他们早一天搬出来,早一天好,早晚都要搬出来。王西摇头说,如果真是那样就好了。他们吃过饭,回到小四合院时,柳郁南和小红站在院里正等他们。王西说:“舅,您怎么来了?”
“我来看一看。”柳郁南放心不下地说。
王西说:“酒店里不忙了?”
“酒店里面的事没个头。”柳郁南说。他们进了屋,王西关上房门。柳郁南问房主好吗?邻居干什么的?还缺什么不?王西说都还可以,也不缺什么了。柳郁南说,晚上睡觉一定要注意安全,把门关好。他临走时又拿出两千元钱给王西,王西说什么也不肯收。柳郁南后来说算是借给你们的,等你们宽裕了再还我。王西看柳郁南是实心实意的,就收下了。
第二天白文良上班走了,王西也锁上房门,出去找工作了。到了过午两点钟,她才满身疲惫地从外面回到家里。她出去走了一天,工作没找到,反倒又累又渴。她喝了一杯水,啃了一个凉慢头,就到院子里跟马晓丽聊天去了。
马晓丽在家呆着没意思、心也烦,就要去菜市场看她男人卖菜。她让王西也跟着去,王西在家呆着没事,也没推辞,就跟马晓丽去菜市场了。
菜市场在渤海市的最北部。她们来到菜市场时正赶上下班的时间,上下班时是来市场上买菜人最多的时间,也是卖菜的高峰。姜林成忙着卖菜。他卖的是白菜,每斤卖价是一元,每斤进价是八毛钱。中间有两毛钱的利润。姜林成说连本钱都挣不出来,菜的损耗大,差价两毛钱,不够损耗的,再卖高了,就卖不出去了。
有一位老人走到姜林成的菜摊前问:“多少钱一斤?”
“一元。”姜林成说。
老人说:“最低价?”
“老大爷,这就是最低价了。”姜林成说。
老人说:“那边有卖八毛的。”
“不可能。”姜林成接着说:“八毛钱进都进不来。”
老人笑着摇头走了。
一位拎小布包的中年妇女看着姜林成的西红柿,蹲下身子,细细看过后问:“多少钱一斤?”
“六毛。”姜林成说。
妇女说:“五毛不行?”
“大姐,五毛钱是进价。西红柿五毛进的,卖六毛,卖一斤,才挣一毛钱,挣一毛还算挣?菜的损耗也不止这个,还有税呢。”姜林成给妇女做着解释。他一脸的苦相。
妇女笑了,不知道是因为她在别人那里打听过了西红柿的卖价,还是被姜林成的解释打动了,她买了姜林成的西红柿,但只买了两斤。姜林成让她多称,她就是不称。妇女走时对姜林成一笑说:“又让你挣去一毛钱。”
“对,我又挣你一毛钱。”姜林成例了例嘴哭笑不得。
王西问姜林成说:“真是五毛进的吗?”
“真的。”姜林成说这话好像要发誓似的。
王西说:“别人多少钱进的?”
“当地人自己家有地,自己种,没本钱,卖五毛是批发价,也可以。咱就不行了,咱上菜,有本钱,少了就不划算了,就折本了。”
王西说:“生意挺难做的。”
“卖菜是一天一个价,今天要是不卖出去,明天还不知道是咋回事呢。”姜林成说。菜市场上的人渐渐少了,姜林成开始收摊。
从菜市场回来的路上,姜林成让王西和马晓丽坐到三轮车上。王西不好意思坐,可走着又跟不上三轮车。姜林成热情真诚地让她上车。姜林成说骑三轮车也有学问,不会骑,总往一边跑。他拉着她们往回走。
白文良下班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份报纸。他说飞宇针织厂招工的启事就刊登在这张报纸上面。白文良往飞宇针织厂去过了电话,问过招工的条件和待遇了,如果王西想去飞宇针织厂,明天就可以去公司面试。王西当然想去了,她急着找工作都快要急疯了。她高兴地在报纸上亲了一口。王西面试成功了,当天就进飞宇针织厂当上了一名针织工。
14
王西下班回家,走到院门口时,愣住了,她看见赵绘跟小红站在院子里。她不想走进去,可她又不能不走进去。赵绘也看到了她。她们四目相对,沉默地互相看着。王西走到小红和赵绘中间,对小红说:“小红?”
“王姐,她说是你的朋友,柳老板就让我领她来了。”小红看王西跟赵绘的态度不对头,做了一下解释。
王西说:“小红,你去忙吧。”
“那好,我走了。”小红看得出来,王西跟赵绘有话要说。
王西是不想让小红听到她跟赵绘的谈话的。她跟赵绘的谈话如果让小红听到了,就有可能传到柳郁南的耳朵里,这是不好的,这会改变柳郁南对白文良的态度,对白文良非常不利。她见小红出了院子,转过脸说:“赵绘,我很佩服你对爱情的执着。你对文良的爱能感天震地,但就是唤不起他对你的爱,你从东北追到渤海,值得吗?”“爱情不是物品,爱是无价的,爱就是要付出的,是不能讲回报的。”赵绘显得自信起来。她把王西也不放在眼里,因为她站在这个破烂不堪的小院子里,更能显出她的地位。
王西点了一下头说你伟大,你说你这次来的目的吧?
“王西,你让文良跟你来渤海,就是让他跟你来过这种生活吗?”赵绘认为过这种生活是不可想象的,更是不可思议的。王西说:“过这种生活有什么不好吗?”
“好!跟狗窝似的。”赵绘说。
王西说:“赵绘,你别高傲得不得了,你别认为你有一个当织部部长的爸,就了不起,我现在不比你差。我们已经是渤海人了,工作也很好,虽然暂时住的不好,可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改变的。”
“你有那么大的把握?”赵绘说。
王西说:“当然有。”
“我看不一定。”赵绘说,“文良呢?”
“干什么?”王西说。
赵绘说:“我让他跟我回东北。”
“他不会跟你走的。他要是能跟你走,当初他就不会跟我来渤海了。”王西说。
赵绘说:“他人呢?”
“出差了。”王西说。
赵绘说:“去哪里了?”
“到南昌去了。”王西说。
赵绘说:“他什么时间回来?”
“一个月后吧?”王西心想白文良可能快回来了,她要去找白文良,让白文良躲开赵绘。白文良要是见到赵绘,这事就更麻烦了。她正想走,院外传来了脚步声。她转头一看是马晓丽。
马晓丽一进门说:“大姐,你家来客人了?”
“啊。”王西说。
赵绘说:“她是谁?”
“邻居。”王西说。
白文良嘴里哼着歌曲《一封家书》走进院里。他看到赵绘,傻了眼,脸色度得惊慌起来。他的头皮都麻木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院子里的。他说:“你咋来了?”
“我想你了,就来看一看你,你不欢迎?”赵绘说。
白文良说:“进屋说吧?”
“我能进去吗?”赵绘看着王西说。
王西把脸转向了一边说:“随便。”
马晓丽看白文良他们说话不对头,气氛也不好,就回自己的屋里去了,可是她却把目光投向了外面,耳朵也立了起来。
赵绘走到屋里,一看屋里的条件这么不好,急了,说:“文良,你傻不傻呀?你跟她千里迢迢跑到渤海来,难道说就是为了过这种日子?”
白文良把脸转向了窗外,不看赵绘。
赵绘说:“文良,你在渤海过这种日子,要是让你妈知道了,你妈能放心吗?她能不牵挂你吗?你跟我回去吧!”
“我不能回去。”白文良说。
赵绘说:“为什么?这里有什么好值得留恋的?”
“我已经调来了。”白文良说。
赵绘说:“你可以再调回去的。调回去又不是什么难事。”“这不可能。”白文良摇头。
王西说:“赵绘,你要是没有别的事,请你走吧,你最好少来打扰我的生活,你这么做是不道德的,我想你应该明白。”
“我能常来吗?”赵绘反问王西。
王西说:“我一次都不想见到你。”
“王西,你能让文良幸福吗?”赵绘说。
王西说:“你问文良,他现在不幸福吗?”
“你能保证永远爱他吗?”赵绘又问。
王西不假思索地说:“当然能。”
“你敢发誓?”赵绘说。
王西说:“当然敢。”
“你敢?”赵绘重复着。
王西说:“敢!”
“那我就无话可说了。”赵绘转身就走。
白文良说:“我送你。”
“不用,我一个人来,还是让我一个人走吧。”赵绘说得有点悲伤。
白文良说:“你不要把我在这里的情况告诉我家人。”
“我知道我该怎么做。”赵绘出了屋。
王西对白文良说:“你在家,我去送她。”
白文良止住了步。王西追随赵绘而去。
赵绘出了院子,栏了一辆出租车,王西要上车,她没让,她对王西说:“你要对你的承诺负责。”然后关上车门,扬长而去。赵绘没有过多的难过,她这次来主要是看一看白文良在渤海到底过得怎么样,她亲眼看到了,也就达到了她来的目的了。
王西迟缓了一下,回过身往屋里走去。白文良正站在门口,他们的好心情,被赵绘突然的出现给搅乱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