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 密（小说）

□ 朱清歌

她从床上猛地醒来后，抱着双臂对着墙壁发了一会儿呆。已经很久没有梦到任何与高中时期相关的事情了，今天突如其来的回忆让她有些不适应。顺手把枕边的手机拿过来，却意外地发现很久没有动静的高中同学群里面有人发了一条新的消息：“今天是我们毕业的十周年，班长说他请客，晚上七点学校对面的小餐馆不见不散。”十年了，她默默地念。也不知道老同学们都怎么样了，真想去看看啊。她有些怀念地笑，眼中却全是苦涩。室内的空气让她心里闷得慌，她一下子坐起来，慢慢坐在床边穿好衣服，拿起钥匙和外套出了门。

走在空空荡荡的路上，思绪不自觉地飘远。

十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透着寒气的早晨，学校例行体检。当医生带着近乎残忍的怜悯轻轻问出 “怎么这么不自爱”的时候，她在那个寒冷的冬日出了一身大汗。

被发现了。她绝望地想。

当天下午她就带着身上仅有的两百元钱买上最早的一班列车离开这座城市。发现她突如其来的 “失踪”以后，跟她关系要好的同学纷纷发消息，或质问，或埋怨。她一条也没有回过。渐渐地，她们也不再试图与她联络，就这样完完全全断了联系……

慢慢地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快走回高中学校了。刚刚放学的女高中生三五成群地向她走来，手上捧着冒着热气的奶茶。她看着她们走过，脸上浮起了浅浅的笑意。小曼最爱喝红豆味的，月月从来只要三分糖……啊，街角那里是她们以前顶爱去的文具店，她们常常一逛就是半个小时，最后手里抓着精挑细选出来的本子和签字笔心满意足。再旁边，是她常光顾的漫画店。这家店的老板娘是一个微胖的好脾气的女人，每次看见她来都会塞给她一颗大白兔奶糖……前面的高中生们轻车熟路地拐进学校对面的小餐馆，她连忙把围巾往脸上裹了裹，从包里掏出墨镜，像做贼似的尾随她们踏进门里。

在座位上坐定，她笑得像个得了逞的顽皮孩子。低头看了看表，距离七点整还差一刻钟。渐渐地，越来越多穿着风衣和大衣的男人女人们涌进这家逼仄的小餐馆。那是小贝，高中篮球联赛他们班惨输，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得昏天暗地；那是北北，班里出了名的小才女，次次作文稳拿高分……班主任老宋也来了，高中时候她的数学过山车似的忽上忽下，老宋经常揪着她的耳朵笑骂……

她静静蜷缩在角落里，听着大厅正中那桌的欢声笑语。谁谁在高中的时候写了情书递给别的班的小校花却被直接拒绝，谁谁在某一堂课和老师吵得脸红脖子粗，最后却跟老师称兄道弟。这些囧事一件一件从已经不再年轻的男人女人们口中笑话似的说出，每个人都笑得很开怀。“哎，你们还记得当年那个突然离开的苏梓吗？”突然听见自己的名字，她手上的水杯没拿稳，一下子掉在桌子上。她连忙掩饰着蹲下身子去绑靴子上的绑带。“是当年那个被年级上的风言风语逼得转了学的女生吗？长头发很文静的那个？”“她当年为了给弟弟凑医药费跑去给别人代孕，你问我怎么知道的？那家人是我妈妈的同事。”刚刚还热闹欢悦的气氛变得有些沉重，座位上再没有一个人说话。一个大波浪卷的女人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从座位上站起来，“那个死女子，当年担心她担心得要死，发的消息一条都不回我。我以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原来是这个。她怎么就不能跟我们说呢！”说到后来，情绪有些失控，双眼睁得通红，声音大得吓人。小曼！苏梓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叫出来。一旁的短发女人一把抢过大波浪卷手上的酒杯，声音带着哭腔：“别这样，小曼，我们都很想她。”身边的同学左右紧紧搀扶住了大波浪卷不让她摔到地上，班长站起来咳了几声。“嗨，这么晚了，今天就这样啊，散了散了。”老同学们低声附和着，拿好外套整理好衣服出了小餐馆。

一屋子人气散了，立刻变得冷清起来。“小姐，我们快打烊了。”服务员看着苏梓坐在角落一动不动，温柔地去提醒她。“好。”尽了最大的力气不让自己声音颤抖，她平稳地回答。推开小餐馆的门，脸上的热气被夜风吹得一干二净。她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在地上慢慢坐下了。

街头空空的，已经没有什么人行走了。只有一个穿着时尚的女人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