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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雅明救赎美学的现代性内蕴

2019-11-12孙琪琪

鸭绿江 2019年18期
关键词:波德莱尔本雅明废墟

孙琪琪

本雅明的救赎美学是以他寓言家的高度为起点的,他在审视历史与现实的时候往往带着寓言家的洞察力。从本雅明对现代社会的都市废墟意象的分析中可以窥见他对现代性的矛盾态度,现代性意象有其不置可否的迷人之处,本雅明见微知著的感受力使他看到了现代艺术的寓言属性,他希望通过批评揭示作品本身的潜在能力,实现它的隐秘意图。经由寓言式批评的革命精神,置身都市现代性中的个体在面对都市景观的废墟之时,在艺术裂变的时代能够一次一次打破既有秩序,释放现代性艺术的破坏性力量,发挥其治愈割裂开来的现代性社会总体的潜在能力。

一、“艺术裂变时代”下本雅明的预见性与未来感

在本雅明看来,现代化生产的工业社会处于“艺术裂变的时代”,无论从艺术生产形式上还是艺术接受形式上,现代性艺术抛弃了古典艺术的传统叙事手法和庄严的灵晕。现代人不再致力于那些耗费时间的东西,机械复制使艺术作品的灵晕消散,艺术作品的膜拜价值也因此驱散,由被膜拜转为被观看。这种极具预见性与未来感的看法证实了当代生产力的迅猛发展使艺术生产与接受彻底告别了曾经的古典叙事模式而建立了自己的构成肌理。

现代资本主义的发达,分工的日趋细化使人越来越难以体认自我的全部本质力量,人为机器所异化的情形层出不穷,原本人类生存的整一性被破坏,生存被不同的社会身份切割成不同的生存场景,一个现代人在社会中拥有多重身份早已司空见惯,本雅明在《单向街》中对这种生存状况作出过精妙的揭示:“(搭乘地铁的)人们如此快地忘记了地面上的天气。同样,地面上的天气也如此之快地忘记了他们。因此,一个人的生命中,非常紧密地存在着两三种样态的天气。有什么会比这一点更能说清楚人在此时的状态呢?”然而相比这种分裂的、破碎的生存状态,现代人与金钱的关系则更为艰涩。

本雅明对于金钱至上的揭示十分微妙:一方面金钱处于生命趣味的核心;另一方面又几乎使得所有人的关系停止了。于是那种不假思索的信任,在宁静和健康的自然行为和礼仪活动中,渐渐地消失殆尽。人际关系诚然遭到了前所未有的破坏,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日益稀薄,讲究效率与漠不关心渐渐成为丛林生存的默认法则,曾经多样化的、丰富多彩的生命趣味被单一的金钱法则所取代。而这种困境是现代人所未曾预料到的,因为在现代世界各种方式的生命趣味绝大多数要以金钱来交换得到。废墟意象便是建立在这样的现实境况之上,单一的以金钱为核心的交换法则使现代社会成为一个祛魅的、零散破碎的、意义崩溃的世界。

二、现代社会的废墟意象

本雅明将波德莱尔的“感应”理论统一在自己的思想“单子”(布莱希特语)中,他认为“感应”(correspondances)展示了一个包含膜拜成分在内的经验概念,“感应”体验代表的是古典艺术的独特体验方式——膜拜体验。“感应”指一种经验——力求可抵御任何危机的机制。膜拜的体验价值不仅在于绝对凸出了艺术作品至高无上的价值,更重要的是,在那些艺术家用深厚情感去描绘的艺术世界里,往往伴随着一个微型的情感世界,在这个可以暂时栖息的世界里,人们能够体验到沉浸其中的巨大激情。与“感应”的艺术体验相似的则是“灵晕”这一重要概念。“一个夏日的午后,站在地平线上的一座山脉或一片树枝折射成的阴影里静静地去关照那山或那树,直到与之融为一体的片刻或时光降临,那就是这座山或这片树的光晕在生息。”这里面有波德莱尔所说的“感应”的心理模式在起作用,一种古老的、深沉的情感笼罩着观看艺术作品的人的灵魂,在光辉闪现的一霎那,人的主体性沉没到艺术作品的灵氛之中,那是令人心醉神迷的古老的膜拜体验。

对废墟意象的强调并不意味着本雅明对现代都市生存的彻底悲观,相反在他引述狄更斯、爱伦·坡等人对都市感受的描述中,本雅明也透露了一种新的希望。即使现代性总体社会是废墟一片的景观,也不否认它潜藏着在巨大生产力之后的革命的可能。那些原本夜晚黑漆漆的道路现在一律有了灯光的照耀,在现代性最早显形的那些事物身上体现出一种类似光晕的神秘灵氛,它不像日光却重新赋予夜晚一种前所未见的意义。

此外,在闲逛者身上他也看到了在集体社会中单独个体的缩影:闲逛者面对恢弘精致的都市景观,在那些流露出茫然和激烈的眼神中,闲逛者将会留下怎样的生活足迹?人类在面对历史废墟凝神关照之际,能否从中提炼出寓言性质的力量,使之如现代社会的路灯一样照亮未来的道路?本雅明提出现代性社会的感受能力应当如此:“这个社会必须造就一种即便是在破损和腐烂物中也能嗅到魅力的感受力。波德莱尔作为已从这个社会退出一半的人之所以还能享受这个社会,就是由于这种感受力。”本雅明和波德莱尔出奇得一致,他们均以享受者的态度去感受那簇拥的人群意象:它令人们陶醉的同时又使他们看到了可怕的社会现实。在波德莱尔的诗篇中,本雅明读出了这种暧昧态度:既爱又恨,而且自己也身体力行这样的暧昧。一方面,披露现代性中令人生厌的地方;另一方面,也颂扬现代性对人生活内容的拓展和丰富。迷恋与厌恶之间无法调和的原因是他们都实事求是地看到了现代性让人着迷的地方、让人难以抵御的地方,也在现代性的诸种意象之中看到了事实存在着的一片废墟。

波德莱尔认为,“现代艺术家应当英雄般地投身于一种孤独的想象性追求。”而本雅明更多地看到了现代艺术的寓言属性,如同宗教启迪,现代艺术何尝不是一种世俗启迪,它能抓住精神的沉醉力量,在现代艺术的精神体验之中是酒神狄奥尼索斯的力量在潜行,是超越了现实平庸状态的明察秋毫,在可能的经验的限度中,无限的精神力量向着未来敞开。在那些引发情感震撼的空间里,千篇一律的日常性可以被偶然事物撕成碎片,日常生活会生发出摆脱平庸、怠惰的力量。现代性社会为人们认识理解世界敞开了前所未有的大门,即使是被编织的景象,甚至有被操纵的嫌疑,它依然为人们体验原本接触不到的生活现象提供了全新的手段。

三、寓言式批评的世俗启迪

对于本雅明来说,批评不仅是行使文学批评的分内之务,更是哲学、艺术与宗教的交汇点。本雅明在与格尔斯霍姆·舒勒姆的通信中道出了他的宏愿:“成为最伟大的德国文学批评家”。 对救赎的渴望贯穿了本雅明的整个哲学体系的始终。对他来说批评是实现救赎的必经之途。面对艺术这一客体,批评将其中秘而不宣的东西言说出来,借助艺术的具体可感和哲学的抽象说理,剖析汇聚其中的内在秩序,批评作为哲学表现的载体,将艺术给予我们的心灵力量与命运箴言一一呈现。如果没有哲学,文本可能仍然是混沌或无序的;如果没有艺术,有关事物隐秘的道理及其内在关联则会索然无味。批评则做到了这两者的结合,最有价值的批评往往也在讨论最富有生命力的生活。

“对救赎持之以恒的渴望,代表了贯穿本雅明全部理论著作的内驱力——历史力量越是要企图合谋破坏这一目标的实现,这种内驱力就越是强烈。”在这个传统、集体、记忆、价值和语言的整体都被无情地打碎的变化过程中,整体性崩塌之后重建个人和集体经验的努力从何开始?本雅明在寓言式批评中看到了这种救赎的力量。本雅明对细微事物的关注、对新兴艺术形式的感受能力在同时期的理论家中间极为出色,恩斯特·布洛赫就曾对本雅明独特的思考倾向做出过中肯的评论:“本雅明具有卢卡奇极为缺乏的东西,即对重要的细节、近在咫尺的事物、从思想和世界中爆发出来的新鲜要素、无法实用因而值得给予前所未有的研究的奇特事物的独特感知。本雅明对于这类细节、人迹罕至的重要标记具有出类拔萃的见微知著的哲学感知能力。”正如叙事承担着重建个人记忆和个人经验世界的任务,如何在生活的具体事例中寻找一条摆脱机械时间、突入经验、回忆和对未来想象之精神整体的途径,叙事和批评——作为最微小的事件——能够给予现代社会中的人不一样的启迪。回到现代性的论述之中,现代性社会的处境带给人的扑朔迷离的经验感受不亚于人类穿行于历史的壁障之中,而如本雅明一般的明眼人则尽力捕捉其中的历史真相,找到生活带给人们的真理预言,以及神秘的命运偶然性的奥秘。借助叙事与批评的个体化力量,重建技术时代的“史诗性智慧”,意识自身的经验、记忆、遗忘、理想和对未来的规划,以及集体有意识的遗忘,这些都有望在现代社会个体的生存经验中、想象的产物中、叙事力量中得到最恰切的保存与积聚。

结语

现代性社会总体的潜在能力需要一种寓言式的批评力量给以启发,与这种寓言式的批评力量息息相关的则是叙事的巨大力量,按照叙事的方式去认识历史意味着叙事个体能够保存和接受与统治阶级宣传的历史不同的个人记忆,夺取一种把握真理与历史的方式,在这种革命性的姿态中构建个人的经验,个人经验世界能够使现代性社会中的个体寻找到一条摆脱机械的物理时间、摆脱统治者描述的历史、突入真实的历史记忆和未来想象的精神路径。借助这样的革命性精神,置身都市现代性中的个体在面对都市景观的废墟之时,在艺术裂变的时代能够一次一次打破既有秩序,释放现代性艺术的破坏性力量,发挥其治愈割裂开来的现代性社会总体的潜在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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