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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中国70年出版技术的变迁

2019-11-12

现代出版 2019年5期
关键词:出版业印刷现代化

◎ 陈 川 范 军

出版技术是出版活动中“对有效信息进行选择、规范、复制与传播的一切知识、手段、工具、经验和技能”,其内涵包括“物质形态的工具、机器等装备,网络形态的系统、程序等软件,以及出版过程中体现的信息组织理念、工艺流程和实施手段”,其外延指向编辑技术、复制技术、发行技术、载体技术四个方面。在中国近现代出版史上,技术的变革与发展对推动出版现代化厥功至伟。19世纪时,一批来华传教士成功研制西式中文活字的铸造技术,由此开启了中国图书出版自唐代雕版印刷发明以来的又一次“典范转移”。随着凸版印刷、平版印刷、凹版印刷等工艺技术,铸字机、印刷机、造纸机等设备器材的陆续引进,出版物的生产复制、版面装订、管理销售开始发生剧变。机械技术孕育的出版新业态改变了国人接受和传播知识的方式,也间接促进了近代的社会转型。这样一个由技术到社会的传递过程被美国历史学家芮哲非(Christopher A. Reed)称为中国的“古腾堡革命”。古腾堡的技术遗产对中国近现代出版业的影响巨大而深远,从传统刻书业到现代出版业的旅程也并未因新中国的成立而终止。芮哲非认为,1949年之后,由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出版印刷业将中国的“古腾堡革命”推向了下一个阶段。本文旨在梳理新中国成立至今的出版技术史,并进一步总结出版技术的变迁规律、探讨技术变迁与中国出版现代化的联系。

一、出版技术的布局再造期(1949-1965)

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社会趋稳,百废待兴,饱受战争摧残的出版业终于迎来复苏。为了尽快建立起人民的出版事业,出版业的社会主义改造很快被提上议程。在当年10月初召开的全国新华书店出版工作会议上,时任出版委员会主任委员黄洛锋认为:“……作为阶级斗争的重要武器的文化出版事业,要比旁的东西先进入社会主义,也就是首先进入国营。”新中国成立初期,公营出版企业与私营出版企业的力量对比悬殊。“1950年全国共有图书出版社211家,其中私营图书出版社就达188家。”由于出版器材主要为私营企业所有,公营出版业的生产力相对薄弱。例如,上海私营印刷厂的排字和印纸能力就分别达到了公营印刷厂的近9倍和10倍多。另外,出版器材分布不均的问题也较为突出。大城市机器过剩,偏远地区却没有印刷装备的现象十分普遍。出版业的社会主义改造扫除了上述障碍,也在一定意义上为出版技术尤其是印刷技术的布局与再造提供了契机。

出版技术的布局主要从壮大公营和地方出版业的技术力量入手。1950年,出版总署召开第一届全国出版会议,会后发布的若干决议提出:“私营小型印刷厂应按其性能、规格,在自愿原则下合并为规模较大的合股公司……”政务院公布的《关于改进和发展全国出版事业的指示》也有相关要求:“……为了使出版事业在全国普遍发展,出版总署应协助各大行政区分别筹建、改进和扶持地方的出版工作。”“在沿海城市过分集中的印刷工厂,应即由有关政府部门协助,搬迁一部分至缺乏印刷设备的内地。”通过公私合营、联营、合并等办法,大批厂房、器械、人员被归并到了新成立的印刷厂和机械厂。以上海为例,1956年初,本地合营的铅印、彩印、铸字、铜模、制版等企业达2,400多家,从业人员2.5万余人。与此同时,上海、北京等地的部分印刷设备和技术人才开始内调,使云南、青海、内蒙古、新疆、西藏等边远地区的出版技术得到了提升。“据1964年统计,从上海、北京支援内地的印刷机有100多台,迁调管理干部和技术工人1,700多人。”经过统一布局,到“文革”前夕,各地的出版企业基本都拥有了半机械化或机械化的印刷设备和技术。

出版技术的再造主要表现在研发技术工具、制定技术标准两个方面。面对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文化需求,如何以先进技术多快好省地生产各类出版物成为重要课题。第一届全国出版会议后,自力更生革新出版技术成为了出版业发展的目标之一:“要筹划自制印刷机器,对铜模、油墨、照像制版器材、薄型纸等其他印刷器材也应研究改进。”“……力求发展和改进我国造纸工业,使出版能够获得足够的和比较廉价的国产纸张。”在全行业生产积极性高涨的时代背景下,我国的出版技术水平不断提升。新研发的技术工具集中于印刷、装订、造纸等领域。印刷技术方面,国产印刷机、铸字机、照排机成为一大特色。截至1960年代初,不同型号的轮转铅印机、平台铅印机、凹印机、胶印机先后问世,大幅提高了印刷效率。当时较为先进的TE102型全张自动二回转平台印刷机的印刷速度已达到每小时2,500张。1964年,上海“和丰涌”铸字机厂试制字模雕刻机成功,并于次年投产,奠定了中国字模生产机械化的物质基础。上海劳动仪表厂生产的HUZ-1A型手动照排机则开创了中国照相排字的先河。装订技术方面,折页机、配页机、锁线机、切书机、订书机获得应用,无线胶订、锁线订等新式装订技术相继出现。造纸技术方面,我国已经能自行生产打浆机、长网造纸机、圆网造纸机等设备。“大跃进”期间还出现过一些土法造纸机,轻工业部干校自力造纸厂曾创制过一种石辊打浆机,造价便宜,耗能不高。

制定新型技术标准是保证出版质量、优化出版制度的重要一环。现今出版业在排版、编辑、发行方面的诸多技术标准几乎都能追溯到这一时期。1955年,文化部发布《关于汉文书籍、杂志横排的原则规定》,确定了汉字横排的基本原则。翌年,国务院公布《汉字简化方案》,结束了汉字字形使用混乱的局面。这两份有关文字改革的文件成为再造排版制度的开端。尔后,文化部于1958年发出《关于活字及字模规格化的决定》,提出以“点”作为计算铅字大小的标准。1965年,文化部又联合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公布《印刷通用汉字字形表》。至此,文字排版的主要技术标准得以形成。在编辑规范的建立上,1953年公布的《关于国营出版社编辑机构及工作制度的规定》明确了编辑部的人员构成、职责划分、计划安排、工作程序,并确立了“三审制”和“四校一核”的工作标准。在发行规范的建立上,新中国成立伊始,各出版单位在发行工作上各行其是,从事发行者往往还需兼任编辑、印刷的职务。胡愈之批评“出版发行不统一,不分工”的现象是“农村手工业作风”。1950年,经出版总署调整,编辑、印刷、发行实行分家。一套由中央发行机构垂直发行,覆盖各级书店、各地公社,统一预算、统一定价的发行销售系统建立了起来。书刊发行真正实现了面向全国、深入群众的目标。

二、出版技术的曲折发展期(1966-1977)

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意识形态色彩浓厚的出版工作可谓首当其冲。因思想路线的错误引导,大量出版机构被裁撤,大批优秀图书被封存或销毁。业内的所谓“黑帮分子”“走资派”“修正主义分子”相继遭到批斗,许多职工被迫下放改造。从机构到成果到队伍,历经17年艰苦创业的社会主义出版事业被全面否定。据统计,从1965年到1970年,全国出版社数量由87家下降到53家,出版职工人数由10,149人下降到4,694人,图书出版种数由20,143种(其中新出12,352种)下降到4,889种(其中新出3,870种)。直到1973年国务院批准成立国家出版事业管理局,被政治运动扰乱的出版工作才有所恢复。1966年到1977年是中国出版史上的一段灰暗时期,出版业的正常发展受到严重冲击。在特殊的历史条件下,出版技术的变革与政治动向、政策方针紧密地捆绑在一起,呈现出技术服务政治、成就与挫折并存的畸形面貌。

出版技术为政治服务,最首要的就是迅速提高出版机械化水平,以满足出版领袖著作的需要。1966年,中共中央做出“加速大量出版毛主席著作”的决定,号召全国出版界“把出版毛主席著作作为压倒一切的任务”。文化部几乎也在同一时间宣布,今明两年要印制3,500万部《毛泽东选集》。当年末,中共中央又将1967年的计划印刷量增至8,000万部。为管理好毛泽东著作的出版工作,“毛主席著作出版办公室”很快成立,其成立后的首要任务便是完成8,000万部毛主席著作的出版计划。以当时的印刷能力几乎不可能满足如此庞大的出版需求,想方设法提高出版技术已迫在眉睫。有关部门通过新建印刷厂、造纸厂、仪器厂,加大资金、人员投入,优先安排供应原料、设备等方法,较为成功地缓解了压力。例如,面对纸张供应紧张的问题,国务院就做出批示:要求对重要造纸厂实行军事管制,严格控制各高等院校小报的发行数量。“文革”十年,全国共出版各种版本的毛泽东著作和毛泽东像、单张语录、诗词达108亿册(张)之多,占图书总印数的36%。这样一个空前绝后的出版奇迹的达成,是“出版跟着运动转”“技术跟着指令转”的直接后果。除了毛主席著作,“样板戏”出版也空前繁荣,大印“革命样板戏”甚至成了出版界的“第二政治任务”。仅1966年到1970年,全国就出版“样板戏”剧本、曲谱、演唱材料、故事3.77亿册,占文艺读物总量的近九成。上海3年间竟印刷了样板戏宣传画、剧照1.3亿张。在文艺出版百花凋零、万马齐喑的年代,各种“样板戏”出版物能大放异彩,也应该有出版技术的一份“功劳”。

“文革”时特殊的政策与方针刺激了出版技术的进步,也极易导致技术制度的崩坏。以1967年的“增产印刷毛主席著作所需印刷机械紧急会议”为起始,我国的印刷工业进入了一段大跨越时期。为了实现在原计划生产印刷机械12,000吨的基础上再增加7,000吨的目标,印刷机械制造厂由1965年的13家迅速增加到1975年的50多家。在“抓革命、促生产”等纲领性口号的号召下,从1966年到1976年,全国印刷机械的总产量达到了114,049吨,是“文革”前17年的4.5倍。针对制版、排版、装订机械化不足的问题,国家出版事业管理局联合多部门制定《1974—1975年印刷技术改造计划》,提出试制新印刷机械、材料28项。后来试制成功的产品中有相当一部分填补了国内的技术空白,如多色胶印机、电子分色机、精装书籍装订自动线、骑马订书联动机等。多色胶印机和电子分色机的出现加快了胶印取代铅印的步伐。继1974年《人民日报》首次发行彩色版后,图书中的彩色封面、彩色插图大量增加,既提升了读者的阅读体验,又带动了书籍装帧的多样化。精装书籍装订自动线由上海订书机械厂研制,连同该厂生产的骑马订书联动机,解决了图书装订的自动化和联动化难题。此类新型设备是推动我国印刷业由“手工化+机械化”向“机械化+自动化+联动化”过渡的重要力量。除此之外,20世纪60年代末到70年代中期,通过引进加吸收的方式,造纸工业取得了一定发展。我国先后从国外进口了大型木片削片机、压力洗浆机、真空蒸发站等先进的制浆造纸设备,并试制成功碱回收喷射炉、塑料造纸网,硫酸盐制浆法等新工艺。

与热火朝天的设备研发潮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此时出版技术制度正面临前所未有的挫折。“文革”初期,大部分出版社的日常工作陷入停顿,统一的技术制度也成为了批判对象。由责任编辑、编辑室主任、社领导逐级审稿的“三审制”被说成是“修正主义一长制的复活”。总编辑的终审权受到质疑,书稿档案制度、岗位责任制度缺失,再加上不健全的校对制度,导致“文革”时的图书质量严重下滑。图书发行渠道的受损情况同样严重。部分基层书店长期停业,能坚持营业的基本都处于组织松懈、纪律废弛的状态,阶级斗争一度取代了图书销售。因管理混乱,全国书店系统大幅亏损,这种现象到改革开放后才有所好转。

三、出版技术的改革创新期(1978-2019)

1970年代末,出版事业重回正轨,解放出版生产力、服务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被确定为出版工作的新目标。不过因为“文革”的破坏,改革开放初期的出版业仍相对滞后。与世界先进水平相比,我国的出版技术落后至少20年,技术因素越来越成为制约出版现代化的瓶颈。在1979年召开的“全国出版工作座谈会”上,国家出版局代局长陈翰伯专门指出了“印刷能力不足,技术落后,管理水平不高”等出版工作的主要困难。1983年发布的《关于加强出版工作的决定》认为,“出版、印刷、发行事业的物质技术条件十分落后”,“急须对书刊印刷和图书发行工作进行体制改革和技术改造”。除了政策支持,国内外大环境也为出版技术的转型升级提供了有利条件。改革开放后,中国长期保持和平稳定,经济与科研实力稳步增长。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新一轮的科技革命席卷全球,以计算机为代表的高新技术正全面进入包括出版业在内的众多领域。以上因素相互叠加,使中国的出版技术迎来了一次全面、深刻甚至是颠覆性的变革。它改变了出版业的生产方式、产品形态、管理体制、经营模式,塑造了新的出版生态与出版文化,可谓中国出版的第三次“典范转移”。历经40多年,以改革与创新为特色的出版技术成为了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出版事业的重要支撑。

出版技术的改革是在既有规范的基础上重新制定统一的技术标准和操作流程。1980年颁布的《出版社工作暂行条例》是改革开放后我国最早制定的与出版技术标准相关的文件。该条例对编辑、印刷、发行工作的基本原则做出了明确规定,开启了新时期技术标准化改革的序幕。目前,我国已成立“全国文献工作标准化技术委员会”“全国印刷标准化技术委员会”“全国出版物发行标准化技术委员会”“全国新闻出版信息标准化技术委员会”等专业性组织,负责出版技术标准的制定和管理工作。出版技术标准共跨越国家、行业、地方、企业四个层级,保证了各项出版流程均有章可循。具体来看,编辑技术规范可分为:出版物基本规范、装帧设计规范和语言文字表述规范。出版物基本规范包括开本、版式、书号、刊号等内容,代表性标准有《图书、杂志开本及其幅面尺寸》《中国标准书号》《国内统一刊号》。装帧设计规范的涉及范围有封面、封底、书脊、扉页,代表性标准有《图书书名页》《图书和其他出版物的书脊规则》。语言文字表述规范的适用对象包括汉字、标点、数字、单位、注释等,代表性标准有《量和单位》《文后参考文献著录规则》《关于出版物上数字用法的试行规定》。印刷技术规范主要包括技术用语规范、技术控制规范、成品质量规范,相关文件有《印刷技术术语》(1-6部分)、《装订质量要求及检验方法》(骑马订、平装、精装)、《凹版/凸版/平板装潢印刷品》。发行技术规范可分为发行设备规范、物流运输规范和营销分类规范,以《出版物包装设备基本要求》《出版物物流基本业务流程》《图书、音像制品、电子出版物营销分类法》为代表。据不完全统计,我国现行的各类出版技术标准多达百项。一系列划分严密、分工合理、可操作性强的文件构成了完备的出版技术标准化体系,使出版业走上了科学化、规范化的管理轨道。

出版技术的创新是在全球化、信息化的背景下,以光电技术、数字技术逐步取代模拟技术,引导出版业告别“铅与火”,走过“光与电”,迈向“0与1”。从改革开放到20世纪末是出版技术的光电化阶段,国内出现了以汉字激光照排、电子编辑、光存储等为重点的新科技。汉字激光照排技术由“当代毕昇”王选主持研制,其工作原理是通过“轮廓加参数描述汉字字形的信息压缩技术”将汉字存储到计算机,到输出时再以激光束直接扫描成字。该技术成功将汉字带入电脑时代,彻底结束了中国印刷业铸字排铅的历史,对推动汉字印刷现代化意义非凡。得益于包括激光照排在内的汉字信息处理技术,从1990年代开始,中国的编辑出版走向了电子化。传统上以纸、笔为媒的手工编辑方式被以键盘、显示器、编辑软件、桌面打印机为依托的电子编辑系统所取代。作者用计算机写作、投稿,编辑用计算机收稿、审核、校对成为通行做法。出版业的另一重大转变是电子出版物兴起,光盘成为了新的出版载体。光盘利用激光刻录和读取信息,集文字、声音、图像等多种存储手段于一身,具有体型小、容量大、损耗低、寿命长的特点。它的出现改变了以纸张为主要媒介的出版信息存储方式,带动了电子音像出版业的繁荣,也催生了中国第一批电子图书和文献数据库。

21世纪初,出版技术进入数字化阶段。计算机技术、多媒体技术、移动通信技术、阅读终端技术大规模融入出版流程,“将出版数字化由作品的数字化、编辑加工的数字化,扩展到发行的数字化和阅读消费的数字化”。随着数字技术的飞速发展,自助出版、众筹出版、按需出版等个性化出版方式层出不穷,一个以用户为中心的时代正在到来。在由出版社主导的传统出版模式中,读者处于出版产业链的下游,属于被动接受信息的对象。但在数字出版时代,读者能影响内容生产和渠道分发。出版商可根据用户画像确定出版内容、实行精准营销,读者也可基于个人需求实现内容定制。技术创新正将出版业带向多元化、细分化的发展轨道,但也挑战了其固有的观念和生产方式。特别是最近几年,大数据技术、人工智能技术、5G技术来势汹涌,中国出版业再一次走到了变革的十字路口。这些新技术将如何引领出版现代化还有待观察。

例如,教学《营养要均衡》一课时,以学校中学生身体状况问卷为基础,分析描述大部分同学的胖瘦除了遗传因素以外,饮食是一个重要的因素。教师可要求学生对照均衡膳食“宝塔”并根据自身的实际情况制定相应的“生活作息表”或者“健康食谱”,选择食物均衡身体所需要的营养。并严格督促学生将自己所制定的健康目标运用到自身实践之中,这样不仅能培养学生良好的生活习惯,还能促使学生课外活动以及生活方式都朝着良性健康的方式转变。

四、总结与展望

70载风雨兼程,终迎来月明花开。时至今日,我国已成为全球领先的出版业大国,出版规模多年稳居世界第一。共和国的出版事业史是一部不断走向现代化的历史,也是一部技术与出版纠葛缠靡、齐驱并进的历史。技术的变迁是否有规律可循,又在多大程度上促成了中国出版的现代化?中国出版的现代化是否也影响了技术的变迁?解决上述疑问是本文考察新中国出版技术史的主要目的。

纵观70年来的出版技术变迁可发现,在现代中国的历史语境中,技术的发展自有其规律。首先,出版技术的发展总体是进步的,但也有坎坷和曲折。从总体上看,出版技术的变化可谓翻天覆地。机器作业基本取代了出版活动中的繁复性工作,被解放了的双手转向了对政策方向、管理经营的把控。出版技术不仅实现了机械化的目标,而且正朝着标准化、数字化、智能化的方向发展。各类出版器械、出版软件,各项出版规范、出版标准构成了中国出版业坚实的技术基础。从部分上看,出版技术的发展并非一帆风顺,有时也会出现跌宕起伏、回环往复的过程。“文革”时期,我国的出版业一度陷入混乱,当时的出版技术更呈现出奇特的内部对比。一边是印刷工业在机器轰鸣中屡建新功,另一边各项技术规范又被政治运动碾压殆尽。技术的扭曲发展是特殊时代下特殊政策影响的结果,正确处理好技术发展与外部环境的关系是我们要谨记的历史教训。其次,出版技术的成果新旧共融、相互叠加。技术的变革并非新技术对旧技术的完全取代,而是各取所长,最终达到合和共生的效果。尽管电子排版代替了铅活字版,但铅版印刷的主要成果—纸质出版物并未因此消失。即便在数字出版时代,电子读物仍极力创造类似纸质书的阅读体验。墨水显示屏、翻页特效、笔记功能等莫不如此。人类几千年来的纸质阅读习惯根深蒂固,短期内难以改变,以至于新型出版物必须加以模仿。从纸质出版物到电子出版物、数字出版物的变化展现了出版载体由实到虚、虚实相生的发展历程。它们前后相承、和谐共存,共同丰富了出版物的表现形式。最后,出版技术并不孤立,而是受到多方因素的影响。历史地看,改革开放前30年,国家意志主导了出版技术的变迁。新中国成立初期,政府以行政指令主导私营出版业的社会主义改造,将沿海和大城市的技术力量布局到出版业欠发达的边远地区。为了快速实现出版现代化,政府制定技术标准,鼓励各地各企业研发技术工具,最终以短短17年的时间初步建立起了与出版业相配套的技术体系。与之类似,“文革”期间印刷技术的大发展也与大量印刷领导人著作的要求存在一定联系。改革开放后40年,国家、市场和科技共同主导出版技术变迁。中国经济步入快速增长期后,出版需求与日俱增。加之全球科技发展如火如荼,以新技术提高出版生产力成为必然。在这个前提下,政府才有可能制定出版技术的发展规划。简而言之,市场是动力,科技是来源,政府是推手,三者合力促成了出版技术的数字化革命。

根据以上分析,我们尝试理解技术变迁与出版现代化的关系。一方面,技术变迁是出版现代化的因素之一。“现代化”的所指十分复杂,从不同角度得出的解释往往南辕北辙。一般而言,现代化是事物由传统走向现代的动态过程,它常与工业现代化、制度现代化、管理现代化联系在一起。魏玉山认为,“现代出版诞生的标志,不是某一个环节具备了现代因素,而是指整个出版行业的现代化”:“蒸汽动力运用于图书出版有关的环节”“现代管理方法和观念”“出版物的现代化”“现代图书发行体系的建立”“现代版权制度开始确立”。因此,出版的现代化就是所谓“现代性”因素的动态发展过程。基于上述观点,可归纳出新中国出版现代化的主要特征:机械工具和数字软件、出版规章制度、非纸质出版物、全国性出版发行体制、著作权保护法。从广义上看,出版现代化的相关特征或多或少地受到了技术变迁的影响,但技术并非唯一动力,而仅是出版现代化的一个层面。另一方面,出版变迁与出版现代化存在复调关系。二者互不隶属,但又在“出版”的大范畴内交织运动,技术的变迁会加速出版现代化,出版的现代化也会推动出版变迁,形成相对独立但有机统一的和谐整体。在中国出版的历史叙事中,存在着“现代化”的研究范式。此种范式认为,从19世纪开始,中国出版业的变迁是抵御外国侵略、实现民族独立和国家富强的宏大历史的一部分,即出版现代化是社会现代化的一部分。如果我们将这一观念置于新中国的出版事业发展史中,仍可得出类似的结论:出版作为重要的社会文化产业,其发展与现代政治、经济、文化的变迁须臾难分,现代出版史也应寓于社会的现代化史。反观出版技术的变迁规律可知,技术的走向与现代中国的历史进程基本吻合,一部现代出版技术史也是一部现代社会史。社会主义改造、“文化大革命”、改革开放等重大事件几乎都成为了技术变迁的历史节点。而这些历史节点也正是左右出版现代化的关键力量。由此可知,出版技术变迁和出版现代化同属社会的现代化。它们共同遵从历史节奏,既与社会发展同频共振,又相互影响,构成了现代出版业的特殊图景。

新中国成立至今,技术变迁对出版业的发展产生了巨大影响。但需要指出的是,切不可将中国出版业70年来的伟大成就简单归因于技术变迁,否则会陷入技术决定论的怪圈。出版本身是一个复杂的综合体,它是技术的,又是经济的,也是文化的。技术的变迁为出版业带来了诸多好处,但也引发了不少担忧。特别是最近十年,数字技术高度发展,机器创作、自动编校、智能发行逐步成为现实,人对出版活动影响力似乎有被削弱的趋势。有人甚至指出,未来的出版业将完全由计算机主导。技术能否成功驱逐人类,或许还有待时间检验。但在当下,技术正凭借科学高效的优势成为新的出版决策者,人反倒成了技术的附庸。在数字出版产业中,利用出版大数据分析用户偏好,进而确定出版选题的做法越来越普遍。尽管大数据技术有利于出版营销,但过分迎合大众也可能降低出版物的品格与质量,技术进步在事实上加剧了出版商业性和文化性的矛盾。所以,在大力发展出版技术的同时,须重视出版产业中人的角色与价值,如编辑的再定位、受众的新变化,也要协调好人与技术的关系。毕竟“人”才是出版文化价值的真正创造者,技术与人文并重方能实现出版业的可持续发展。

注释:

①[28]匡导球.中国出版技术的历史变迁[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09:4-5,87.

②苏精.铸以代刻 十九世纪中文印刷变局[M].北京:中华书局,2018:代序14.

③在18世纪初,铜凹版印刷术就已由意大利传教士马国贤(Matteo Ripa)传入,并主要用于制作铜版画。由于该技术仅流传于宫廷,后又中断,对中国社会的影响有限,故一般不将其作为近代凹版印刷传入中国之始。直到19世纪末,凹版印刷才重新由日本传入中国。参见:上海新四军历史研究会印刷印钞分会,编.装订源流和补遗[M].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1993:388-400.

④王荣华,主编.多元视野下的中国 首届世界中国学论坛[M].上海:学林出版社,2006:62.

⑤CYNTHIA B,CHRISTOPHER A R. From Woodblocks to the Internet:Chinese Publishing and Print Culture in Transition,circa 1800 to 2008[M]. Leiden & Boston:Brill,2010:310.

⑥中国出版科学研究所,中央档案馆,编.中华人民共和国出版史料(1949)[M].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1995:277.

⑦⑫方厚枢,辑注.中国出版史料 第3卷 现代部分 下[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2001:1,299.

⑧⑱⑳㉒㉓㉕㉖方厚枢,辑注.中国出版史料 第3卷 现代部分 上[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2001:65,202-203,202,215,242-243,298,336.

⑨⑩⑬⑭⑰中国出版科学研究所,中央档案馆,编.中华人民共和国出版史料(1950)[M].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1996:652,643-645,652,644,199-120.

⑪宋原放,主编.中国出版史料 现代部分 补卷 下[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2006:820.

⑮张树栋,庞多益,郑如斯,等,著. 中华印刷通史[M].北京:印刷工业出版社,1999:824-827.

⑯郭晖,张核,编.造纸工业基本知识[M].北京:轻工业出版社,1959:46-47.

⑲㉑袁亮,主编.中华人民共和国出版史料(1966年5月-1976年10月)[M].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2013:480,16.

㉔范慕韩,主编.中国印刷近代史(初稿)[M].北京:印刷工业出版社,1995:628-629.

[27]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加强出版工作的决定[J].出版工作,1983(6):4-8.

[29]张立,汤雪梅.月下沉吟久 几时锦字裁—中国数字出版业十年发展历程及趋势预测[J].编辑之友,2012(1):86.

[30]魏玉山.关于现代出版业诞生的几个问题[J].出版发行研究,1995(5):1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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