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风凭借力
——湖北省第二届篆刻展漫观
2019-11-12王祖龙
◆王祖龙
当下,展赛是展示篆刻艺术创作成果的重要形式,湖北篆刻创作群体的创作状态,也主要通过展赛方式体现。与往届相比,湖北省第二届篆刻展无论是策展导向、参展规模,还是作者队伍的结构层次都有了明显变化。策展学术指向明确,重视对传统经典的深研,倡导篆刻回归传统本位,紧扣时代发展脉搏,彰显艺术品位和文化特色。这一导向契合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定位。参展群体的结构也发生了变化,应征作者年龄跨度拉大,吸引了更多年轻作者和篆刻新秀参加。
入展作品在取法视野、创作态势、印屏设计、风格取向方面都有可观处。主要看点如下:
一是作者重视对雅正基调的坚守,重视对传统的回望和对经典的演绎。篆刻是一门讲究传统法源的艺术,以追求高古为最高艺术旨趣。传统文脉和历代经典印式是存续印章文化的母本和根基,是支撑篆刻艺术大厦的刚性构架,是篆刻艺术在新时代得以不断生长的动力源头。不管在哪个时代,印章的艺术追求每向前迈进一步,都是深切回望传统的结果。故策展强调对传统的深研,要求参展作品中须临摹两方传统经典印作,旨在引导作者深入传统,向博大精深的传统学习,捕捉古印幽远的古典精神,把沉潜于根部的艺术资源创造性地转化为现代创作理念。好的临作须参己意,须在遗迹旧痕中找到与主体心灵一致的契合点,即所谓意与古会。作为创作展,策展对临印的倡导,其学术导向是明显的。是对时下展赛作品追求视觉张力而“为展厅而创作”或风气一味霸悍的回应,也是对抄袭他作、争相模仿而漠视传统经典的反拨。临印在于寻根溯源,确保当代篆刻创作朝向健康稳妥的方向发展。本次入展作品,无论是工稳印作,还是写意印作,无不走传统雅正的路子,取法传统的程度和力度都在不断深化。这在某种意义上,也代表了当下湖北篆刻创作的主流状态。
二是青年创作群体正在崛起。本次展赛立足国家艺术的创作导向,鼓励和发掘有潜质的青年创作群体。从实际入展的创作群体看,充满活力的湖北篆刻新生代正在成为本次展览的主力军。历史上的湖北有着优良的金石印学传统,也不乏活跃有为、引领风骚的印社群体和领军人物,这是湖北篆刻走向未来的底气。有清以来,从湖北成长并享誉全国的金石篆刻家不计其数,以端方、杨守敬、黄牧甫首开其端,代表了湖北金石篆刻学的最高成就。民国以来,易均室、蒋兰圃、盛了庵、闻一多、陆九和、陈敬先等创办艺刊印社、开课授徒,通过身体力行的篆刻实践,引发印坛楚声。建国以来,汉上篆刻茁壮成长,以唐醉石、徐松安、邓少峰、曹立庵、杨白匋、黄松涛等为代表的东湖印社卓然而立,与西泠印社遥相呼应,篆刻名家风起云涌,各领风骚。八十年代以来,云集在《书法报》麾下的篆刻家群体也为湖北印坛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二十一世纪以来,湖北篆刻艺术发展突飞猛进,印社林立,以中流印社为代表的青年篆刻家群体异军突起,一大批中流印人从湖北走向全国,在神州大地上唱响了中流之声。正是一代代湖北印人的创作实践成就了湖北篆刻艺术的传统。本次参展作者大部分是湖北新近涌现的青年作者,其中不乏在国展中崭露头角的青年才俊,他们的作品既有植根传统的深厚功底,又有切近时代脉搏的艺术个性,在当代印坛发出了湖北声音。
三是地域性创作群体正在形成。过去,武汉和荆州一直是湖北篆刻的重镇,近年来,情况发生了些许变化。武汉依然是湖北篆刻的龙头老大,风头正健,不仅参与者众,而且创作整体水平也稳居全省前茅。从本次参展情况来看,武汉入展人数多达三十六人,是入展人数最多和创作水平最高的核心区域,从获奖提名数和最终获奖结果看也是最好的,仅有的三名获奖者全部集中在汉,而且出自中流印社。这个成绩并不令人意外,汉上印社林立,金石名家辈出,东湖印社和中流印社乃全国两大知名印社,社员多数是中书协和西泠印社的双重会员,代表的是国家级水准。特别是中流印社见贤思齐,以西泠印社为标杆,广泛团结省内外湖北籍篆刻家,致力于学术立社,以学养艺,向全国推介篆刻名家和印坛新人可谓不遗余力。本次展览的成绩,从一个侧面也说明了中流印社作为全国知名印社近年来的作为。黄石印社是湖北新近涌现的篆刻创作群体,近年来也取得了不俗的成绩,本届展览黄石入展八人,是湖北篆刻新近崛起的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襄阳入展九人,是地市州县入展作者最多的地区,彰显了省域副中心城市的后劲与活力。当然,荆州作为荆楚文化的核心区域,也是湖北篆刻的重镇,上世纪八十年代,西泠名家汪新士先生在此开坛授课,弘扬西泠文化,高扬南纪印旗,从者云集,门下弟子不下三千,一时传为印坛佳话。与昔日盛况相较,本届展览未免落寞寂寥,昔日雄风安在哉?宜昌作为湖北书法的重镇,然而篆书篆刻创作引而不发,韬光养晦乎?荆门是出土楚简的另一重镇,加之“宜荆荆”书法联展活跃,又受楚文化润泽之惠,此展三地印坛多少有遗珠之憾,令人始料未及。
四是楚风篆刻前景可期。如果说风格的形成是一个艺术家走向成熟的标志,那么,地域风格的形成则是地域内无数个创作个体在创作取向和艺术主张上不约而同的选择。诚然,地域风格的形成并非一蹴而就,它与地域文化、艺术传统、师承渊源等因素密切相关。本届展览的策展不仅高扬“印苑楚声”的主题,而且强调须有以“楚辞”为创作内容的作品,要求作者将本土的历史文化与艺术创作结合起来。这一指向无疑增加了创作的难度,同时也说明展览对文化内涵和学术品位的重视也将成为当代篆刻创作的一个方向。综观入展印作,作者皆能从不同印式印路上作出个性化的演绎和阐发。规其印式,主要有以下几类:一是古玺印式,二是汉玉印,三是圆朱文,四是流派印。入展作品中,古玺印式的创作多为小写意,风格相对中庸,少见奔放恣肆、个性强烈的作品,流行印风几乎不见。工稳印以汉玉印、鸟虫篆、圆朱文居多,汉玉印、鸟虫篆几近泛滥。流派印中以黄牧甫印风居多,浙派印风时有所见,偶尔也见齐白石印风。难度系数较高的吴昌硕印风则寥寥无几。从入印文字体系看,以周金、秦篆、汉缪篆、鸟虫篆入印者较为多见,以楚篆入印刻款者时有所见,以清篆入印者较少,以甲骨文入印者寥若晨星。我特地留意了以楚篆入印的作品,楚篆之于湖北作者当是得天独厚的取法资源,也是时下多见于国展的篆书类别,因其文字风格异于时趣,结字构形逸出常格,往往为篆书篆刻作者所追捧。惜其选字配篆难度较大,不深研古文字实难入其堂奥。但作为可以大力拓展的领域,楚篆入印有着独特的艺术魅力和发展空间,值得湖北篆刻群体深入挖掘,这或许是形成楚风特色的重要取法法源。在这一方面,做得较好的仍然是以武汉为中心的创作群体。从入展印作看,他们并未简单地停留在以楚简帛文字入印的层面上,而是追根溯源,沉潜楚玺,摒弃了粗俗、生硬和乖张,保留了奇诡、古厚和雄劲,印作一人一品,沉着痛快,古意骀荡,在发掘篆刻语言上做出了积极的探索,堪称印苑楚声的领唱者。
五是印屏整体设计制作趋于雅致。篆刻艺术是一项对作者综合素养要求极高的艺术样式,要求创作主体有较为全面的修养。篆刻展赛既考量刻印刻款,又考量印屏设计制作;既考量书法功力,又考量诗文写作。边款自然是评审考量的重要方面。征稿要求不少于三方边款,可见策展对边款的重视。优秀的作品要求边款也一样出彩。边款虽为落款,却是印屏审美的重要因素,一讲风格形式,二讲文字取法,三讲文意雅致,四讲拓印效果,合此四者,信以为良。从入展作品看,多数边款制作考究,主要表现为款式变化丰富、印拓清晰干净、刀法精准爽快、字体形态多样,这些都是值得发扬光大的地方。不足在于文意表达的欠缺,除了少部分作品涉及创作心得和印学主张略具可读性外,多数边款以抄刻诗文(或古文字遗迹)加年代名号为能事,形式优于内涵,说明篆刻作者的综合修养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再看印屏设计,素色宣纸配红色印花再加上黑色边款,是印屏展示的经典形式,文雅、高古,富于观赏性,但同时也是经营难度最大的,需要作者有较高的审美把控能力。从入展作品看,印屏重视设计,风格趋于雅致。用纸多以四尺对开素色竖幅为主,经过作者巧妙营构,辅以配色、拼接、拓印、题跋和个性化签头,大多光彩照人。过度拼贴、染色做旧等花哨形式少,在注重印屏整体雅致的同时,试图回归篆刻创作的本体,说明作者在当代篆刻创作理念上愈来愈趋于理性和审慎。
湖北举办有主题创作性质的篆刻单项展赛,尚属首次。组织发动的经验尚在积累,参赛作品有限,或许一些深藏民间的真正高手并未出手,故而优秀作品所在无多。窃以为,存在的主要问题仍然是组织发动能力和整体水准都有待提升。许多作品虽取法和路向处于“正确”状态,但浅尝辄止,发掘不深;多数作品印风、印路趋同,个性化语言及其表达难觅;取法视野不够开阔,印式相对单调,除了古玺、秦汉印式、流派印风外,其他印式少见。写意印作中,风格也趋于中和,缺乏真正的写意精神,奔放超逸者少,博大沉雄者难觅。工稳路数印作,从者云集,师法以圆朱文、鸟虫篆、汉玉印居多,多数作品见工不见人,多雕镂少才情,尽管曲尽法度之美,面面俱到,毕竟流于繁文缛节的修饰,缺少内在韵味。这类印作,近年来入国展较多,或有跟风、讨巧、急于事功的成分在内。
遥想战国楚玺,结字奇诡,布局古异,用刀酣肆,成就了一代楚风。所谓楚风,就是特出不群、不与人同的独创和个性,这是先贤通过古玺馈赠给我们的创造精神和人文智慧。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当代湖北印人何去何从,仿佛不言自明。窃以为,强烈的个性风貌和艺术语言的较高辨识度仍然是当代湖北印人亟需思考的课题,如此,则当代楚风可以期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