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花开
2019-11-12陈学知
文/陈学知
李文力家来了一个美女。
李文力今年五十七岁,十年前妻子病故,七年前儿子失踪。本来,他可以像毛毛草一样,孤独而又无力地燃烧着生命,谁知他又患上了前列腺肥大。吃了几年的药,不但没有把那肥大变小,反而加剧加重。尿找不到出口,堵在小腹里,胀得他喊天叫地,欲死不能,只好用导尿管。但导上尿管尿液里又现血,而且越来越红,像日本鬼子屠刀下的血,破碎着李文力的生命。
李文力,一个孤独、苦命,并不年老的男人,已经走到了死亡的边缘,像一颗即将熄灭的火星,黄土泥巴已经埋到了他的颈子上。
这样一个充满死亡气息的家,会有人光顾吗?不但有,而且还是一个美女。这好比黑云中突然出现了一片彩虹。
沉寂的山湾突然风声四起。
李文力的嫂嫂刺梨子说是李文力的儿媳妇回来了。李文力的邻居牛皮菜说李小力的骨头渣渣恐怕都没有了,还儿媳妇。剪刀花看看天,说可能是七仙女下凡来了。
几个女人正议论着,一辆救护车鸣叫着朝山湾驶来,接走了李文力。
原来那个美女叫茉莉,是单位派来帮扶李文力的责任人,见李文力的病情十分严重,就叫来了县医院的救护车。李文力进院的第二天就做了手术,手术很成功,李文力的排尿系统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李文力恢复健康后,茉莉想引导他站立起来,走出贫困,但李文力却没有一点想要发家致富的意思。前两次茉莉给他做工作,他蹲在院坝里一言不发,第三次他用一双黯淡无光的眼睛看着茉莉说,我不会出去打工,也不会搞什么种植什么养殖,我一个孤老头子能吃多少?能用多少?我的儿子失踪七年,杳无音信,杳无音信啊……说着泪水就流出来了。
动员工作做不下去了。
茉莉郁闷极了,夜里叫上几个同事,在外面嗨皮了一顿,然后进歌舞厅去嚎了几个小时,回到家里已经是凌晨一点过。丈夫还没有睡,坐在床上玩着手机等她,问她玩得开不开心。她说不开心。丈夫说玩到现在还不开心?她说正因为不开心我才玩到现在。老公说浓雾来自何方?茉莉说李文力!丈夫说你用得着生这么大的气吗?茉莉说我能不生气吗?说着连打了几个喷嚏。丈夫连忙把她拉进被窝里,说睡觉睡觉,睡一觉明天又是阳光明媚。茉莉说老公啊,你说他这个样子何时才脱得了贫嘛?老公说打住,这个时间只属于你我。说着将茉莉揽入怀里,紧紧地拥抱着,然后将嘴唇严严地,重重地压在茉莉的嘴唇上。茉莉折腾了一天,哪里还有心情做这些事。她推开丈夫,翻过身去,说老公我累了。丈夫叹口气,将满天的热潮压回了大海。
第二天星期天,丈夫十点过还懒在床上不动。茉莉说十点过了。丈夫还是不动。茉莉又说快起来,我们到外面去逛逛。丈夫还是不动。茉莉将手伸进被窝。丈夫一把将她的手推开,说讨厌!茉莉说还生气呢?丈夫说我哪敢啊,家里的天气都是你在摇控,你说阴就阴,你说晴就晴。
茉莉见丈夫越说越来劲,便故作生气不理他。化完妆,提上包,摔门就往外走,丈夫翻身跃起,拿起车钥匙追着茉莉,说等等我等等我。
两人约朋友在万福河畔喝茶闲聊,天南地北地侃了一阵后,话题突然转到扶贫工作上来。丈夫说他们单位人多,他只有一户扶贫对象,而且去年已经脱贫。朋友说他有一户贫困户,一户非贫困户。茉莉说你们别说这个话题好不好?丈夫把手放在茉莉的腿上,说别装了!我们嘴上说,心里不想,可有些人,嘴上不说,心里却时时刻刻都想着她的扶贫对象。茉莉说我也不想想啊,你以为我想想呀?!朋友说扶贫扶出感情来了呢。丈夫叹口气,说哥们儿,实话告诉你我都靠边站了。朋友说茉莉,老公才是你的。茉莉叹了口气,唉!都怪我运气不好成了李文力的帮扶责任人,我怕完不成任务,去找扶贫第一书记调换,他不但不换,还把我说教一通,最后亮出黄牌,说什么如果李文力脱不了贫我就是第一责任人。你们说问题严不严重?责任重不重大?哥们儿些,快帮我想想办法出出主意吧。说着茉莉就把李文力的情况详细地讲了一遍。
丈夫说,这是一个缺少内在动力的人。
朋友说,若要一颗枯草活过来得等来年的春天。
丈夫抽口烟,思忖一阵说,我觉得,要想让他致富,首先要让他的灵魂活过来。人一旦精神振作起来了,天上的星星都能摘下来。
茉莉说,我如何让他的精神振奋起来?
丈夫说,这个嘛得动动脑子。
茉莉说,我已经绞尽脑汁了,我努力关心他,帮助他,我对他比对我的父母还好……
丈夫打断茉莉的话说,你的思维有问题,你的行为过于张显,过于自我化。茉莉,我告诉你,千万别把自己当成救世主,你能关心他一辈子吗?你能给他养老送终吗?你能给他家续上香火吗?不能吧?
茉莉叫起来了,那你还要我干啥子?
丈夫说,你没有抓住关键,没有真正了解他的内心到底想的啥子,缺的啥子。
茉莉的眼里闪着希望的波光,迫不及待地渴求着答案,她说,老公,他缺啥子你快告诉我。
老公扭一下茉莉的鼻子说,小傻瓜!他心里的席位缺儿子。
茉莉叫起来了,天哪,我能把他的儿子找回来吗?!我有这本事吗?!再说他的儿子还在不在人世也说不定啊!
丈夫说,一切皆有可能,我问你,有不有他儿子的死讯?没有吧?没有那就说明他的儿子还活着。只要他的儿子还活着就有可能找到。你说是不是?
朋友说,对,现在的科技这么发达,网络也这么方便,找人应该没有啥子问题。
茉莉想了一阵说,老公说得对,只要把他的儿子找回来,李文力那就不是一只病鸡,那一定是一头壮牛,脱贫致富那就大有希望。可是他的儿子不是说找就能找得回来的啊,那是一个非常漫长而又复杂的过程,我总不可能把他的儿子找回来了才让他发家致富吧?
丈夫说,也是,这个问题得好好想想。
茉莉思忖一阵,突然拍手笑道,谢谢亲们!哈哈!本人有办法了!
老公仰脸看着她问,啥子办法?
茉莉说,这个嘛,天机不可泄露。
老公说,茉莉,我考虑了一下,觉得这个问题还是应该向黑山岭的村委会汇报汇报,让村领导和驻村扶贫第一书记想办法解决,组织的力量总比个人的力量强。
朋友说,对,茉莉,听你老公的没错。
茉莉说,我听他的,那我还是不是茉莉?
茉莉心里有了主张。
她的第一个举措是给李文力买了一件羽绒服,写上寄件人李小力的名字,叫快递小哥给李文力急速送去。
丈夫讥笑道,咦,活雷锋呢。
茉莉笑笑说,赠人玫瑰,手留余香,你嗅嗅,我的手香不香?说着将手捂在他的鼻子上。
丈夫推开她的手说,你是要谋杀亲夫呢?
茉莉说,我就是要谋杀你。说着将红润润的嘴唇送过去,狂热地亲吻着丈夫。
丈夫让她吻后,笑看着她。
茉莉说,你看着我干啥子?
丈夫说,我怀疑有人施美人计,老实交待,是不是又有啥子事要求我?
茉莉撩了一下散乱在脸上的发丝说,我的心你懂的,我的意思你明白。
丈夫亲一口她那满是红霞的脸蛋说,不明白。今天,我只想听你说生二娃的事,别的你就免开尊口。
茉莉说,我又不是一台电视,你想摇控就摇控,我今天宣布你的摇控失灵。说着在丈夫的包里拿出银行卡。
丈夫笑着搂着茉莉道,宝贝,你又要干啥子?悠着点,卡上的银子不多,不多也。
茉莉说,老公,我不会乱花钱的。
下午茉莉就去了手机店,买了一部双卡手机。这让丈夫百思不得其解,茉莉那部手机才买几个月,还好好的,怎么说换就换呢?真是心血来潮。几千块钱又付之东流了,真让人心痛啊!
茉莉见丈夫脸色不好,便来了一个先发制人,说道,用你点钱,你就这样心痛?你还是不是我的男人?
丈夫说,该花的话我一点也不心痛,可是你的手机好好的,完全没有必要花这笔钱嘛。
茉莉生气了,质问丈夫道,我怎么乱花钱了?嗯?告诉你我买双卡手机有用!
丈夫说,你一直都是用一张卡……
茉莉说,我现在需要用两张卡!我不可能在一个手机上把两张卡换来换去地用吧!
你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你又不联系啥子业务,哪里用得上两张卡嘛?
我要冒充李文力的儿子给李文力发短信,你说我可不可能用我原来的电话号码发?
怎么不可能?
我原来的电话号码写在他门口墙上的扶贫明白卡上,他一对号码不就露出马脚来了吗?
丈夫生气了,说,我的天哪,哪有你这么认真的人!你不觉得太累了吗?
茉莉哭起来了,一边哭一边说,你以为我想这样累吗?
丈夫不敢看她了,也不敢再说什么,靠在窗边抽起烟来。
茉莉越哭越伤心,哭软了丈夫的心,最后,丈夫甘拜下风,只好认罪投降,赔礼道歉。
茉莉用新卡给李文力发短信,她说,爸爸,多年没联系,我很想念您!一切都好吗?我给你买的羽绒服您收到没有?合身吗?今年的冬天特别冷,你要多穿点,千万别冻着了。我的工作很忙,所以没有时间给你打电话,等空了我就回来看望您老人家。爸爸,你要注意身体,我希望您老人家身体健康!天天开心快乐!
李文力收到这条信息,全身的细胞都活了起来。他像从阴暗潮湿的角落里,突然蹿到了温暖明媚的阳光里一样,心里充满了快乐,人一下子就精神起来,破天荒地哼起歌来:
黄荆疙篼发嫩苔,
妈望女儿回门来,
铺笼被盖准备好,
三盘五碗端出来,
黄荆疙篼发嫩苔,
妈望女儿回门来,
前门望到后门转,
望穿眼睛女不来。
剪刀花听见他的歌声,惊喜地问,文力哥,捡到金子了还是捡到银子了?
李文力说,金子银子算啥子?金子银子没有人值钱。
牛皮菜听见他的歌声骂道,神经病!猫嚎春样!
李文力不想跟牛皮菜一般见识,他心里高兴,拖起锄头到地里去干活,他要把几年不做的荒地开垦出来。
沉寂多年的土地活了,耕地声像一首古老的歌谣,动听地回响在山湾,催生着泥土的芬芳,锄头的锈斑一点点地脱落。李文力的心脏发出了强有力的搏击声,体内那带着咸味的汗水从他全身的毛孔里冒了出来。七年了,自从儿子失踪后他再也没有踏进他的包产地半步,他几乎把这片厚土忘了。七年的时间里,他的精神萎靡,毛孔闭合,现在汗液却畅快地流了出来。李文力体内有一种久违的感觉,觉得自己像在洗热水澡,全身无比的舒畅。
地里的杂草屈服了,一片片地躺在李文力的脚下,一片片地淹没在芬芳的泥土中。
地边树上的鸟儿在欢跳着,歌唱着。仿佛在为李文力鼓劲,仿佛在说,李文力复活了,李文力复活了!
李文力耕地耕到夜幕遮盖了山湾才扛着锄头往回走。回到家里捧出花生,坐在院坝里,对着月光喝了两杯酒,并对以后的日子进行了规划。他觉得用不了多少天他就能把这些年丢荒的地全部开垦出来,种上绿油油的庄稼,收获一挑又一挑粮食。粮食吃不完他就喂些鸡喂些鸭喂些猪,他要让这个家鲜活起来,富裕起来。他的儿子有音信了,他的儿子就要回来了!嘿嘿,也许还会带回儿媳妇,也许还会带回一两个孙子。想想看,再那样要死不活地活着,儿子儿媳孙子见了成何体统。
月亮欢笑着,仿佛在分享着李文力的喜悦;山湾里的夜晚更加的肃穆,仿佛在认真地倾听李文力的心声。
充盈在李文力心里的快乐在不断膨胀,不断扩散。他想把快乐传递出去,于是他拿出手机,给他在外打工的哥哥打电话。但是他哥有事,说了两句就挂断了。他想给剪刀花打电话,翻出号码,又退了回来。他站在院坝里愣了一阵,觉得人孤独,影也孤独,孤独陪着孤独往屋里走。走到门口,突然看见扶贫明白卡上的茉莉在望着他笑,心里突然涌起一股热浪,于是照着明白卡上的电话号码打了过去。茉莉正在洗澡,一听是李文力的电话,忙从花洒下钻出来接了电话。李文力兴奋又激动地说,茉莉,茉莉,我儿子还活着,还活着!他还活着!
茉莉说,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李文力说,这真是天大的喜事啊,我万万没有想到,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
李文力不再是一潭死水,他被茉莉激活了,溅起了无数的浪花。他心中的空缺被补上了,填满了,洋溢着幸福,充满着快乐和希望。他反复对茉莉说,他儿子发短信慰问他,还给他寄了一件羽绒服回来。他的儿子没有死,还活着还活着。茉莉听着,说着祝福的话。电话已经说了十几分钟了,茉莉的喷嚏打个不停,清鼻涕也流出来了。丈夫怕茉莉感冒,忙抢过手机挂断了电话。
等茉莉洗完澡出来,丈夫便笑着问,李文力多大年纪?
五十多岁吧,跟我爸爸的年龄差不多。
岁数不大,说话怎么那么罗嗦?
人家心里高兴,人一高兴话就多嘛。
你很得意?
那是呀。
得意吧。接下来的戏我看你怎么演?万一他急于想见儿子,按着快递单上的地址找过去呢?
茉莉叫起来了,我的天哪,那怎么办?
丈夫幸灾乐祸地看着茉莉笑道,怎么办?还能怎么办?自己捉个虱子在头上爬,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茉莉突然笑起来了,说,你别高兴得太早,我根本就没有写具体地址。
这么英明?!
那是,也不看看你老婆我是谁?
自我安慰吧?现在寄快递都是实名制。
茉莉又叫了起来,天哪,快递哥用二维码扫了我的身份证。他如果到快递公司一查就查出来了。我的妈呀,这不前功尽弃了吗?老公,快帮我想想办法吧!
丈夫见她着急,忙安慰道,你也别急,李文力没有那么聪明,他的脑子想不到那么宽。
万一他想到了呢?
到时再说,快休息休息你的脑瓜子吧。
茉莉突然又神经质地叫道,我的妈呀,电话号码也是实名制,你说怎么办嘛老公?
正说着,茉莉的新号码突然爆炸似的来电了,是李文力打来的。茉莉不敢接,叫丈夫接。丈夫摆着手,小声说,我也不能接,一接就暴露了。电话执着地响着,像个非找着大人的孩子。茉莉不知所措,连连说,我不晓得他会来电话。
这下晓得了吧?
怎么办?
别紧张,主动权在你的手里,你不接就是了。
李文力迫不及待地想听到他儿子李小力的声音,如果没人接电话,他会着急的。你就装装他的儿子吧,老公。
我能装像吗?傻瓜!唉,我说你这个人真是自找麻烦,早晓得这样麻烦还不如给他点儿钱。
你这个人,我不想说你,真正拿点儿钱,就像割你身上的肉一样,心痛得不得了。再说话又说回来,拿钱也不是办法。拿钱给他是啥子意思?施舍?救济?你把别人的尊严放到哪儿去了?再说你给他几千块能起啥子作用?他能富起来吗?关键还是得靠他自己,让他自己站起来,阔步前进,用自己的双手发家致富,用自己的智慧和勤劳创造美好的生活。扶贫先扶志,能把他致富的劲头调动起来,才算是扶贫扶到家,帮人帮到底,你懂不懂啊老公?
丈夫说,哎呀老婆,没想到你扶贫把自己也扶起来了,你都可以开讲座了。说完又嘀咕道,麻烦事一大堆,还这样得意,我看你怎么收场。
正说着李文力的电话又来了。茉莉把手机递给丈夫,丈夫还是摆手不接,怕露出破绽。
电话一直响到自动断线。茉莉清楚地感觉到李文力的失望和焦急,要丈夫变着声音给他打过去。丈夫没有把握,建议立即关机,以免再遇尴尬。正商量着李文力的电话又来了。看样子今晚不接通儿子的电话他是不会睡觉的。
茉莉捂着耳朵说,天啦天啦,地球爆炸了!我的头也要爆炸了!
丈夫拍了一下她的肩说,还是我英勇献身吧。说罢鼓起勇气准备接电话,电话却突然不响了。两人静静地望着新手机的屏幕。突然,屏幕上魔幻般地显示出李文力的号码。茉莉已经被今晚的来电弄神了,她呆呆地望着来电。丈夫提醒她说,接电话呀。茉莉说我不敢接呀老公。丈夫说现在李文力拨的是你原来的号。她这才回过神来接听了电话。李文力着急地说,茉莉,我儿子不接我的电话,打了十多个他都不接,真是急死人了。他是不是出了啥子事?
茉莉捂着胸口平静了一下说,李叔,他有可能是人机分离。
李文力说,这孩子,怎么不把手机带在身上呢?
茉莉说,有可能他在上夜班……
丈夫着急地比划着,示意她别把话说漏了。
茉莉立即又改口道,也有可能他和几个工友在一起聚会。
李文力舒了一口气,说,也许是这么一回事。
李叔,你这几天身体没有什么问题吧?
没有,好得很!
那就好。
村里人都说你就像我的亲生女儿一样。
那你就把我当成你的亲生女儿吧。
李文力呵呵地笑了好一阵。茉莉抓住机会说,李叔,我希望你能在村委会的帮助下脱贫,过上富裕的生活。
李文力爽朗地笑道,你放心吧茉莉,我已经在开垦我的荒地了,我打算把我这些年丢荒的地全部开垦出来种上绿油油的庄稼。我还打算买两头小猪,买几只鸡,几只鸭来喂。
茉莉兴奋地说,这就对了,这就对了!李叔,你喂吧,多喂些鸡鸭猪,我以市场价全部包销。
李文力笑道,你一家人能吃多少?
茉莉说,我还有朋友,还有同事呢。
那好哇!
就这么说定了啊李叔,我们在城里买不到土鸡土鸭,吃不到喂粮食的猪肉,你养的家禽我全部订购了,一言为定!
李文力高兴地说,那我多喂几头猪,多养些鸡鸭。这样的话,我一年的收入就会很可观。呵呵,我要让儿子晓得这个家不是过去那个舀水不上锅的穷家,而是奔小康的家,收入过万的家,让他回来就不想走了。
见李文力这样满怀信心和希望,茉莉心里十分快乐,觉得自己的举措是英明的。两人聊了很久,李文力说他要如何种庄稼,如何养猪、养鸡、养鸭。茉莉鼓舞他的精神,关心他的身体。两人聊了很久,最后问起李小力出走的原因,这样接下来她给李文力发短信才有话题,才能对上频道。
李小力出走的原因就是因为家里贫穷。导致贫困的原因,一是李小力的母亲生病欠了一大笔债;二是家里没有多少收入;三是母亲病逝后家里没人料理,糟糕透顶,两个光杆司令吃了上顿没下顿,衣服穿得既脏又破,房子一直是土墙房子,一张陈旧的老脸难以翻新。这严重影响了李小力的婚姻大事,从来没有人给他介绍朋友。李小力在城里打工,好不容易处了一个,但带回家只住了一夜,就分手了。李小力气晕了,觉得这个家给他带来的是穷酸,是痛苦,是绝望,是伤心。因此他恨父亲,恨这个家,在一个深冬的夜晚含恨离开了家,离开了生他养他的父亲。走了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也没有一点音信。李文力请湾里外出的人帮他打听,求村领导帮他寻找,在报纸上和电视上登寻人启事,但都没有得到儿子的一点儿消息,他以为儿子死了。他绝望,他痛苦,他消沉。他以为自己一辈子就这样孤独地老去,再也见不到儿子了。谁知,儿子突然发短信问候他,关心他,还给他寄回一件羽绒服。这真是老天有眼,观世音菩萨显灵。李文力的心活了,暖了,来劲了,精神就像正午的太阳那样有力,那样闪耀着光芒。
李文力变了,变得像一头公牛,浑身有使不完的劲,他不但把自己所有的荒地都开垦出来种上了庄稼,还把别人不做的好地要了两亩多来。一切都按照他的想法进行着,春去秋来,他收获了小春又播种大春。猪喂肥了一头又一头,鸡鸭养了一批又一批。李文力的家里猪叫鸡鸣,生气蓬勃。李文力时常哼唱着:
栀子花儿嘞顺墙哎栽呀来
哎采花大姐顺墙噢来耶哎
大姐摘朵头上嘞戴的耶哎
二姐摘朵怀中揣的耶
不用戴来不用噢揣耶
人多花少散不开的耶
再等明年花开耶哎哎满来
亲手给你送花来的耶
这天,李文力正哼唱着,剪刀花担挑红苕从他的地边路过。李文力便放下手里的活路,帮剪刀花把红苕担回家里。剪刀花的心里涌动着热浪,拉他进堂屋坐,又兑一碗蜂糖水给他喝。李文力低头喝着蜂蜜水,心里荡起比蜂蜜水还甜的感觉。
剪刀花站在堂屋中间,看着低头喝蜂蜜水的李文力想说几句情深意切的话,但最终没有说出来,只是文力大哥、文力大哥地叫着。
李文力见没有下文,含着一口蜂糖水抬起头来傻傻地看着剪刀花。剪刀花心里有些慌乱,急忙避开他的眼光,看着院坝边那颗挂满果实的爱媛树。
李文力吞下口里的蜂蜜水,傻傻地问,咋啦?咋啦?
剪刀花终于压下了心里的热潮,收回目光笑笑,将话题转开道,我,我是说你喂肥一只又一只猪,很带猪财。
李文力抹抹嘴唇,说,嘿,啥子猪财不猪财的,只要你不怕麻烦。
剪刀花说,现在大多数人都怕麻烦,就你不怕麻烦。
李文力说,我要多喂一些猪多喂一些鸡鸭,告诉你我儿子要回来了!
儿子啥时候回来?
他说空了就回来看我。
文力哥,你还是不要太劳累了,身体要紧。
你也一样要爱惜身子,重活什么的你别做,吱一声,我帮你。
正说着刺梨子和牛皮菜一前一后地走来了,两人不是来说笑话的,而是来办大事的。
以前刺梨子从不管李文力的事,现在见茉莉一个外人都这样真心实意地帮助李文力,自己就不好意思再袖手旁观,于是就变得善意情重起来,经常帮李文力料理一些细微的杂事。
以前李文力的家里冷若冰霜,现在李文力的家里,房前屋后充满了亲切的温情,春色似的扩散开去,浸染着山湾里的树木,感染着山湾里的小鸟。李文力家里的春天来临了,鸟语花香充满着四季。
话说今天刺梨子正在地里栽油菜,牛皮菜风风火火地跑来道,刺梨了,刺梨子,李文力到剪刀花家去了。嘿,他们搞上了!
刺梨子一听这话心里大为不爽。她抬起头看着牛皮菜说,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什么搞上了,牛皮菜,那不是搞上了,那是好上了。
牛皮菜尴尬地笑笑,说,哦,我说错了,那是好上了。我用词不当,用词不当呀。
刺梨子说,牛皮菜,你想想,他们一个孤男,一个寡女,怎么不能好起来呢?
牛皮菜见风使舵地说,是,是是是,所以嘛我就来找你这个当嫂子的把他们的事早点订下来。
刺梨子笑道,哎呀,牛皮菜,你原来是想吃猪耳朵呀?!这是好事,是好事呀,你帮我们家做了一件大好事。你不晓得,他的哥哥一打电话回来就说他的弟弟一个人过得苦……
牛皮菜叫道,他还算过得苦呀?他有一个孝女帮助他,关心他,一年收入一两万,现在他比得过村里很多人,比我们家都有钱。
刺梨子说,是山神爷有眼,见他可怜就派茉莉女子来帮助他。茉莉真好!真是一个好人!
牛皮菜瘪一下嘴,扭头去看四周。
刺梨子沉溺在美好的事物中,没有察觉到牛皮菜的反应,拍拍手上的泥巴,拉上牛皮菜就往剪刀花家里走。
牛皮菜一边挣脱着,一边说,干啥子?干啥子嘛?
刺梨子说,你不是说要给他们当红娘吗?
牛皮菜停在路边说,我嘴笨,不会说话,你另外找人去说吧。
别推别推!我就找你,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牛皮菜拉着路边的树枝,狠命地折断了一枝说,刺梨子,老实对你说,我不可能去给李文力说媒!
是的,牛皮菜怎么可能给李文力说媒呢,她心中有个死结,没有人解得开:当初李文力没有救她的男人,就等于李文力亲手害死了她的男人。
刺梨子有点生气了,说,你还记恨李文力?李文力说他根本就没有看见你的男人滚进水沟沟里……
牛皮菜说,他没看见?难道也没有听见一点水声?
他是听见水声了,但是他没有想到是你男人滚进了水沟里,他以为是山上的泥沙或石头啥子的垮进了水沟里。对你男人的死他也很痛心,直到现在他都后悔没有跑过去看看。牛皮菜你就别再怪李文力了,他为人忠厚老实,这个村里谁不说他好?他如果看见你男人滚水里了他肯定会救他的。
牛皮菜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说,我那可怜的男人啊,怎么就遇不到一个好人啊。他上辈子到底做了啥子可恶事嘛,怎么就没有别人的运气好,别人要死了都有人来救,而他淹在水里就没有一只眼睛看到他,没有一只手伸向他。
刺梨子也陪牛皮菜落起泪来,两个女人哭了一阵,又东一句西一句地说了一阵。刺梨子又把话题转到李文力和剪刀花身上。刺梨子一心想把剪刀花说给李文力,自己一个当嫂子的又不好出面去说,所以动着脑子调动牛皮菜去说,但牛皮菜却不想当这个媒人。
刺梨子生气了,噘着嘴说,唉呀,你不说算了,这个村里又不是找不着人说,这事又不是啥子费力的事,动动嘴皮子,只不过是说一两句话的事,我们谢两千块钱,谁还会不愿意?说着掏出手机来。
牛皮菜听说谢两千块钱,忙拉着刺梨子的手说,谢两千块钱?你说话算得了数吗?
刺梨子说,长哥当父,长嫂如母,我的话李文力会听的。他现在不是过去的李文力,他现在有钱。
牛皮菜嘀咕道,他还不是靠了茉莉。
刺梨子高兴地说,能遇上茉莉,是他的运气好,或许是老祖宗显的灵。人这一辈子说不清楚呀,谁也没有想到李文力会有今天。
牛皮菜的脸色又有些不对了,刺梨子见状急忙把话题拉回来说,两千块,还搭一个猪脑壳。
有钱能使鬼推磨。牛皮菜虽然心里记恨着李文力,但为了两千块钱和一个猪脑壳还是出任媒婆了。
李文力见刺梨子和牛皮菜走来,手脚不晓得该放在哪里。剪刀花的脸也红了起来。刺梨子拉着剪刀花的手,含意深刻地笑着。
牛皮菜比划着笑道,哟,我红线还没有放出来两人就在一起了。
剪刀花说,牛皮菜,别乱说,刚,刚才,我请文力哥帮我担红苕回来。
牛皮菜笑道,文力哥,文力哥的,多亲热啊。
刺梨子说,牛皮菜,你看你,把剪刀花的脸都说红了。
牛皮菜说,刺梨子,你这就不懂了,这是灶里的火燃烧起来了。
李文力心里有事,哪里经得住牛皮菜笑话,连忙举步往外逃。牛皮菜一把拉住他说,往哪里跑?
李文力说,我到土里做活路去。
牛皮菜说,活路慢慢做,先把大事办了。
啥子大事?李文力迷惑不解地问。
牛皮菜哈哈大笑道,别装着明白卖糊涂。
李文力明白过来了,顿时像喝了一瓶烈酒,从心到身都火烧火燎起来,一种从来没有过的美感涌入心田。他说,还不晓得人家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牛皮菜比划着笑道,两人都这个了,还不晓得人家心里是怎么想的。
刺梨子笑着打了一下牛皮菜。
几个人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笑了一阵后,刺梨子说,剪刀花,我兄弟这个人你是了解的,就不用我多说了,你如果有心今天就把事订下来。
剪刀花红着脸低头不说话。
牛皮菜说,李文力,你的意见如何?你如果不同意,我就把她介绍给别人了。
李文力急了,忙说,别别别。
牛皮菜说,别啥子别,别口袋子里装茄子!大声地说你愿不愿意?!
这个五十多岁的庄稼汉怎么也说不出一句订婚的台词来,他真的想长上翅膀,飞出嫂嫂和牛皮菜的包围。剪刀花也怨牛皮菜和刺梨子多此一举。他们哪里还用得着别人做媒,他们的心里都有了彼此。她们难道还看不出来吗?他如果不喜欢她,会经常帮她做重活吗?她心里没有他,会常到他的家里去磨面粉吗?村里有磨面机的人家多的是。她不爱他,会深夜用微信视频与他聊天吗?
剪刀花抬起头,示意李文力快走。李文力早想走,又怕剪刀花生气。现在得到剪刀花的指令,举步就往外蹿,两个女人哪里拉得住。
牛皮菜叫道,哎,哎,这个人,怎么跑了呢?剪刀花哪点不好?
刺梨子说,这个牛脾气,怎么说着说着就跑了呢?
剪刀花心里笑着,不理她们,低头将一挑红苕倒到屋角角里。
牛皮菜心生一计,冲着李文力的后背喊道,茉莉来了。李文力一听茉莉来了,立即折身跑回来,问牛皮菜茉莉在哪里。几个女人哈哈大笑起来。剪刀花笑着说人家逗你的,你怎么就信以为真了呢?太老实了。李文力冲剪刀花憨憨地笑了一下,又转身跑开了。三个女人看着李文力的背影议论起来,说李文力现在真的把茉莉当成他的女儿了。
牛皮菜撇撇嘴说,当然啰,她救了他的命,还花钱买他的猪肉,买他的鸡鸭,还帮他协调原基重建住房。
刺梨子说,文力能变得如此勤劳,主要是他的儿子有音信了,他的儿子经常发短信问候他,还给他寄了一件羽绒服回来,说他空了就回来。
牛皮菜瘪瘪嘴说,回来?魂魄吗?
刺梨子向牛皮菜射去一道不满的目光,剪刀花怕两人发生不愉快,忙说,小力说今年春节回来。
牛皮菜说,去年春节说回来,结果回来没有嘛?
刺梨子说,去年没回来是因为工作忙。
牛皮菜说,啧啧,他小学都没毕业,还有工作了。
刺梨子说,牛皮菜,你别总是瞧不起人!小学没毕业的人好多还是大人物呢。
牛皮菜嗤的一声笑了,呵,李小力还成大人物了呢。
刺梨子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兄弟一家现在时来运转了!
牛皮菜气歪了嘴,哼!算什么本事?还不是靠人扶起来的!我是不如他家富,但我家总不是贫困户,总不靠国家养。
刺梨子说,文力明年就脱贫了,再也不是贫困户了,等那些比他穷的人家去当贫困户。
剪刀花调解不开,忙捧出花生叫两人吃。两个女人这才停止了唇枪舌战。几个花生壳飘到地上后,刺梨子撞了一下剪刀花说,刚才给你说的事,你要放在心上。
剪刀花红着脸,害羞地叫道,嫂子……
牛皮菜将一口没有嚼碎的花生吞下笑道,哟哟哟,都改口了!观世音娘娘啊,我这个猪脑壳算是吃定了,嘻嘻!哈哈!
年终,茉莉单位上的事多,没顾得上来看李文力。李文力憋不住了,提上一只鸡,背了两百个蛋进城去了。
茉莉怎么会要他的东西呢,她叫李文力卖给她的同事,李文力说什么也不卖,只给茉莉吃。茉莉只好把鸡和蛋提回家,并请李文力进饭店,点了几个特色菜,打了二两养生酒。李文力坐在茉莉对面吃得酣畅淋漓,也喝得酣畅淋漓。茉莉像对待自己的父亲一样,直往他的碗里夹菜。吃了午饭,茉莉陪他在城里转了转,并留他在城里耍几天。但李文力放心不下家里的鸡鸭猪,要回去。茉莉便开车送他到车站,并放了四百块钱在他背篓的袋子里。班车还有半个小时才开,李文力又说起李小力来,他说茉莉呀,你说我那个儿子怪不怪,他只给我发短信,从来不给我打电话,我真想听到他的声音。我给他打了很多电话,开始他的电话打得通,后来就打不通了,我感到很纳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茉莉掩饰地转过脸去看路旁的树,看路上奔驰的车。李文力不晓得是怎么一回事,她晓得。她怕露出破绽,专门用一个手机给他发短信,发了就关机。
李文力又再次说出他心中的疑虑。茉莉安慰道,李叔,你要理解他,他有可能是太忙了。
李文力叹口气说,再忙也该接我的电话啊。
茉莉看着李文力一脸的渴求,怨自己没有孙悟空的本事。她如果能变出他儿子的声音来该有多好啊。
李文力说,我希望他今年春节回来。
茉莉心里腾起一阵苦涩,今年李小力能回来吗?我的老天爷啊,离春节只有一个多月了,她到哪儿去找李小力呢?去年李文力没有盼到儿子回家,今年春节儿子如果再不回家,不晓得他的心里会弥漫多少尘雾,会产生多少痛苦?这个且不说,最要命的是他还有可能会怀疑短信的真实性。一旦真相大白,李文力的精神必垮无疑,又会回到过去的样子,他家明年脱贫的希望就会成为泡影。老天爷,这真是要了茉莉的命。她祈求上苍,快快帮她找回李文力的儿子,她已经动员所有的朋友帮她寻找李文力的儿子,丈夫也找了一些朋友,但现在都没有一点消息。
老天爷呀!我的亲妈呀!如果我有一盏阿拉丁神灯就好了,说让李文力的儿子回来,李文力的儿子就神奇般地回来了。
茉莉正胡乱地想着,乘务员就扯着嗓子叫李文力上车了。茉莉送李文力上了车,叫他注意身体,说天冷,多穿点衣服,别冻着了。
李文力眼里噙着泪花,叫茉莉空了到乡下去,他叫剪刀花搅苞谷凉粉给她吃。
没过几天,茉莉果然出现在李文力的面前,但不是去吃苞谷凉粉,而是去帮李文力规划明年的春耕生产。李文力很兴奋,像父亲一样拉着茉莉的手说了一阵话,然后叫剪刀花搅苞谷凉粉。剪刀花一个电话把刺梨子也叫了来。李文力的家里,立刻充满了女人的味道,洋溢着女人的欢声笑语。牛皮菜也跑来凑热闹,尖着嗓子道,哟,茉莉又来了?你比他的儿子还孝顺,真正算得上是李文力的孝顺女儿,李文力能有今天全靠了你。
茉莉说,阿姨,你说错了,李叔是靠他自己的勤劳富起来的。
刺梨子说,茉莉,你真正算得上是一个好人!你救了我兄弟的命,每年还帮助他创收。我们一家人都感激你!他儿子回来也会感谢你!
李文力一脸的笑意,一脸的满足。牛皮菜看了一眼李文力,又环顾了一下李文力的家,土墙房子变成了三间洋气的砖房。整个屋子里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屋里添置了一部彩电,一张沙发,一台冰箱,一台洗衣机,一台磨面机,房顶上还有太阳能。昔日的邋遢和穷困不见了,一切都焕然一新,像穿上了嫁妆的新娘,像春天的景色。李文力,那个穷鬼,那个见死不救的可恶之人,如今却过着这样光鲜亮丽的日子,这太不可思议了!老天爷没有长眼,山神爷也在打瞌睡。牛皮菜心里的嫉妒一股股地往上冒,感觉就像谁把他们家的东西偷给了李文力,违背原则似的让李文力家突然富了起来。刺梨子拉她进屋坐,她不坐,一甩袖子,生气地走出了李文力家的院坝。
从李文力家到他们家要走两百多米的乡村公路。走在乡村公路上,她心里的愤怒几乎要戳穿乡村公路的路面。她到底在生谁的气呢?生自己的?生李文力的?不全是。还生谁的气呢?她终于明白了,她终于找到了生气的源头,一切的一切都归罪于城里的那个茉莉。是她把李文力救活的,是她让李文力家的收入猛增,是她让李文力活得人模人样。牛皮菜这样忿忿不平地想着,路就走偏了,走到一颗柚子树下,被一根树桠挡住了去路,挂着了脸。她愤怒地捉住树桠一拉,树桠没拉断,手心里却扎了几根刺,痛得她叫着跑回家去找针挑。挑完刺,举目望望自己的家,一切都不如意,一切都不顺眼,家,她的家,像个老妇人似的,一切都是老样子,没有一点新起色。她气愤地抬起脚来,朝蜷缩在阶沿上的大花狗狠狠地踢去。狗叫着蹦跳起来,满眼委屈地看着它的主人。
李文力家的欢声笑语洋溢了出来。牛皮菜听见李文力留茉莉吃午饭的声音,茉莉,吃了午饭走吧,剪刀花和刺梨子已经把苞谷凉粉搅好了。
茉莉说,不了,李叔,我还要到另外几个贫困户家里去。
李文力说,吃了午饭再去吧。
茉莉说,我们单位的人统一到镇上的伙食团去吃,不麻烦你们了,我走了,李叔,你要多保重,天冷多穿点衣服。
李文力的眼睛里涌动着泪花,他举起满是茧疤的粗大右手,笨拙地摇了摇说,慢走茉莉!慢走!
茉莉说,李叔,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李文力说,我现在没有啥子事,没有其他啥子事,就是一心盼着儿子春节回来。
茉莉心里再次咯噔一下,李文力心心念念想着他的儿子。儿子是他的希望,是他的未来,是他的力量,是他的精神,是他的一切,没有谁可以替代,她必须想办法帮他找回李小力。她说,李叔,你放心吧,李小力春节会回来的。
李文力擦了一下眼睛,呵呵地笑着说道,托你的吉言,托你的吉言!我现在啥子也不想,只想我的儿子回来,呵呵。
茉莉说,我晓得,我理解。
牛皮菜见茉莉终于走出了李文力家的院坝,上了乡村公路,她迅速地放了他家的狗,然后闪身进了屋,隐藏在堂屋门后。她这是在干啥子?她不干啥子,她没有别的啥子意思,她只是不想让茉莉再到李文力家里来,她再来,李文力就会长上翅膀飞上天了。不能让她再来了,她要吓唬吓唬她,吓得她不敢再来。她家的狗很凶恶,像狼配的种,整个村的人都怕得很,更别说你茉莉一个城里来的女娃子。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她听见他们家的狗狂吠着扑了出去,接着一声尖叫刺破了山湾的寂静。后来响起了李文力的骂声,响起了剪刀花和刺梨子的说话声。她不敢出去,她的心跳得怦怦怦的,那声惨叫触到了她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天哪,狗真的下口咬她了!这个死瘟!她只是想让狗吓唬吓唬茉莉,让她从此不敢再来李文力家,没想到那死瘟真的下口了。
刺梨子朝牛皮菜家冲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叫,牛皮菜,你死到哪里去了?!你们家的狗把茉莉咬了!
牛皮菜不得不露出脸来,说,刺梨子,哪把火把你们家的房子烧着了?
刺梨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狗狗狗,你们家的狗……
牛皮菜装着啥子也不晓得似的问,我们家的狗怎么了?它拴在阶沿上,不会来招惹你们家的母狗吧?
刺梨子一把将牛皮菜拉出来,指着阶沿上说,你看看,你们家的狗还在不在阶沿上?!
牛皮菜故作惊讶地说,哟,这个死瘟到哪儿去了?!
你的狗把茉莉咬了!
牛皮菜朝外望去,没有看见茉莉的身影,便问茉莉人呢?刺梨子说剪刀花护送她出去了。牛皮菜问严不严重?刺梨子说肉都咬掉一大块,血也流了不少,你看一路流起走。牛皮菜看着一路洒着的血,心里颤抖了一下,咒骂道,这个死瘟!
刺梨子说,牛皮菜,我没有想到你是这种人,茉莉与你一无冤二无仇的,你……
牛皮菜心里想怎么没有冤没有仇呢?她帮了李文力就是与我作对,她帮了李文力就是冤就是仇。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狡辩道,刺梨子,别睁起眼睛说瞎话,我怎么可能放狗去咬茉莉呢。
你没放,绳子怎么解开了呢?难道狗也长了手?
正理论着,剪刀花回来了,说驻村扶贫书记送茉莉进医院去了。
刺梨子说,牛皮菜,你等着赔医药费吧。
牛皮菜正想骂人,李文力拖着死狗出现在牛皮菜的视线里。牛皮菜的男人被水淹死了;儿子带着媳妇外出打工几年,定居城市;女儿女婿在城里做生意,最后也在城里安了家,甩下她一人独守老屋,与狗相伴。现在李文力把她的狗打死了,她岂能就此罢休,她拖起锄头扑过去要与李文力拼命。剪刀花怕牛皮菜伤着李文力,女英雄似的挡着牛皮菜的进攻。刺梨子也拉着牛皮菜。李文力把剪刀花推到柚子树下,上前指着牛皮菜说,来呀!来呀!有本事你挖死我!
牛皮菜毕竟是个女人,哪有那种英雄本事,给狗报仇只不过是虚张声势。她这个人本来就是欺软怕恶,如果李文力退缩,她倒会显示出要打破天的架式。但当对方硬起来了,她倒泄气软了下来。她是个聪明人,看清了形式,现在的李文力不是过去的李文力。过去她想骂他就骂他,想扔烂水果烂菜叶子在他的院坝里就扔在他的院坝里。现在的李文力有茉莉支持他,帮助他,他强大起来了,富裕起来了,她侵犯不了他了。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哭道,李文力,你为啥子要把我的狗打死嘛?呜呜……
李文力说,它咬了茉莉。
牛皮菜说,它又没有咬你。
咬了茉莉就等于咬了我。
她是你的啥子人嘛?
她是我的恩人。
牛皮菜一直哭到天黑。
这夜她把狗搂在怀里,呆呆的,一夜没睡。
这个夜晚,剪刀花、刺梨子和李文力也没睡好。深夜一点过,刺梨子和剪刀花还在用微信语音聊天,刺梨子说李文力不该打死牛皮菜的狗,那狗是牛皮菜的第二个男人。剪刀花叹口气说嫂子,我闭上眼睛就想起茉莉那滴血的伤口,就想起牛皮菜家的那条死狗,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刺梨子说被狗咬了特别痛,茉莉今晚肯定会痛得睡不着觉。剪刀花说就是,咬得那么惨。
两人聊了一个多小时,才挂了电话。剪刀花还是没有睡意,便点开微信想跟李文力视频,刚点开,李文力就立即露出脸来,看样子他一直在等着剪刀花来电。剪刀花说,你还没睡?
嘿嘿!你不是也没睡吗?
你不应该把牛皮菜的狗打死,邻里邻居的。
李文力搔搔头皮说,我也不想打死她的狗,谁叫她放去咬茉莉。她这样做实在是太可恨了!她放狗来咬我,也不应该放狗去咬茉莉。人家一个城里的女娃子,下乡来扶贫这么辛苦。
或许是狗自己挣脱了绳子呢。
狗脖子上根本就没有绳子,明显是她放的,她见茉莉帮助我就眼红,她希望我永远都像过去那样穷。她这个人有红眼病,见不得人比她富。
你别把人想得那么坏。我问你,她男人掉进水沟里时,你到底看到没有?
你说呢?
我不晓得,所以才问你。
你相信牛皮菜的话吗?
不相信。不光我不信,村里的人都不信。你不是那种见死不救的人。
对,莫说是个人,就是一条狗我都会救的。前年牛皮菜去赶场,他们家的狗追鸡掉进茅坑里了,我用锄头勾了半天勾不起来,就跳下粪坑去把它抱上来,又用我缸子里的水给它把身上洗得干干净净的。我救了它,它今天居然把茉莉咬得那么惨,你说它是不是找死嘛?它如果不咬茉莉,你说我会打死它吗?它也是一条命啊。
茉莉算工伤,在家休养,但身在曹营,心在汉。电话无数个地打出去,搜索着李文力儿子的消息,却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了,很快就要到春节了。李小力如果再不出现,李文力的盼望又会变成失望,这是茉莉不敢想的事。
李小力,李小力,你到底在哪里?你快快出现吧,你快快回家吧!茉莉常常这样唉声叹气,自言自语。这天丈夫实在忍不住了,说茉莉你非把自己弄成神经病不可。茉莉说如果我真疯了,首先打的人不是别人,而是你。丈夫说好寒心呀,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终于说出真心话了,你心里是不是暗藏着什么杀夫的阴谋啊?茉莉说是呀,我现在真想把你杀了去找一个神探,好帮我找到李小力!丈夫说完了完了,你这个人真是着魔了!茉莉撒娇地说救救我吧老公。丈夫说好好,我请几天事假全力以赴地帮你找,我如果再不帮你找到那个李什么,你真的会变成一个疯婆娘,那就更是惨不忍睹,我会被你谋杀不说,你自己还会变成一个丑陋不堪的女人。可是,老婆啊,我到哪儿去帮你找呢?
茉莉说,我不管,反正我要你帮我找到李文力的儿子。
丈夫叫起来了,哎,你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他李什么两爷子的债?
也许吧。
唉,依我说,你就把实情告诉他算了。
茉莉想跳起来,不料腿上的伤却痛得她叫了起来。丈夫急忙心痛地扶着她说,你呀你,我该怎么说你嘛?下个乡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还一心惦记着李什么。哎,我问你,你和他上辈子是不是情人关系?
茉莉一巴掌拍在丈夫的背上说,越说越不像话了!
丈夫嘿嘿两声说,说是说,笑是笑,但说真的,你得把话对李文力说清楚,说你是为了让他振作起来,才装作他的儿子给他发短信发快递的……
茉莉说,这不要了李文力的命!你倒是一句话把事情说清楚了,把担子卸下了,可是却毁了李文力的整个精神世界,把他再次打垮,让他再次跌落到无光无亮的灰色世界中,像秋天的草一样枯萎而死。老公,人没有希望,没有盼头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李小力是李文力的盼头,是李文力的希望,是李文力的精神,是李文力的力量。
丈夫嘀咕道,这种不靠自己力量活着的人,依我说根本就用不着帮扶他。
茉莉说,他怎么不是靠自己的力量活着?关键是这种力量需要一种精神来支撑。
有许多因素都可以构筑人的精神世界,不单单是儿子,比如物质……
放下你世俗的说法。天天看着青山绿水的李文力心里眼里想的不是金钱,不是物质,而是骨血相连的儿子。只有儿子才是他的盼头,才是他的太阳,才是他的血液,才是他的动力,只有儿子才能构筑他的精神世界。你不懂他,一点也不懂他。也许你还没有到那种年龄,体会不到一个老人的心。
丈夫睁大双眼看着妻子。心想他的女人真是长见识了,看来敷衍她是不行的了。他还是得绞尽脑汁,尽全力,想想办法,否则妻子睡不好觉,他也得不到安宁。上次喝茶时听一哥们儿说,有一个什么系统,将身份证号输入就能查到所有信息。如果真有这么先进的设备,找一个李小力应该没有问题。但是这个系统不是什么地方都有,不是什么人都能用,得动用许多关系。唉,再难也得试试。老婆只有一个,心爱的女人只有一个,他不帮她谁帮她呢?
他带着任务出发了,他先去找那个说有个什么系统输入身份证号就能找到人的哥们儿,但是那个哥们儿正在闹婚变,没有心思管他这些闲事。他骂了哥们儿几句,便发挥自己的智慧和力量,把李小力的基本信息发在支付宝的寻人启事上,发在微博上,QQ和微信朋友圈里,又在一些寻人网站上发了贴,但都没有找到李小力。腊月的脚步像一匹加鞭的快马,一天快似一天,茉莉心急如焚。丈夫一边安慰她,一边想办法,再次发动所有的朋友,但还是没有一点收获。没法,又再次去求那个哥们儿。哥们儿脱不开人情,暂时放下心里的伤痛,找到当警察的朋友。这朋友也够义气,尽心尽力地帮着办理,通过专业的高科技手段,很快就找到了失踪七年的李小力。
李小力并没有跑到天涯海角,离李文力也没有十万八千里,他在成都收废品,奋力拼搏了几年,攒钱在成都买了房,结了婚,生了一儿一女。日子虽然过得拮据,但也满足,比老家好几万倍,简直算得上是在天堂过日子了。
茉莉找着他的时候,他正在家里给二娃喂奶。茉莉介绍了自己的身份,说明了来意。他听后颤抖着声音问,我父亲还好吗?
好,前列腺手术很成功,用你爸爸的话说,他的身体现在壮得像头牛。
李小力的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他把奶瓶放在茶几上,将孩子抱直,轻轻地给孩子拍嗝。
茉莉环顾了一下他的家,夸他是个好奶爸。李小力笑笑,说没法,妻子摆了一个米粉摊,比他收废品来钱,所以他就退居二线,让妻子冲锋上阵。茉莉抓住机会,叫他把父亲接来带娃,他就可以出去与妻子比翼双飞,并肩作战。但李小力却不顺着她的思路走,他既不想接父亲到成都,也不想回老家去看望父亲。这完全出乎茉莉的意料,她满以为找到李小力,问题就解决了,没有想到问题还这么复杂。她生气地说,你为啥子这么多年都不与你父亲联系?
李小力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不说话。
茉莉生气地说,李小力,我问你,你养儿养女为啥子?
李小力被茉莉问得一愣一愣的。
你晓不晓得你老爸天天都想着你,天天都盼望着你回家?!
泪水从李小力的眼里涌了出来。
茉莉心里一颤,觉得自己的话说重了。想再说点什么的时候,楼下却有一个女人在喊李小力的名字。李小力一惊,忙推着茉莉说,你快走,我老婆回来了。
茉莉一头雾水,莫名其妙地被李小力推出房门,懊恼地走出了李小力家的小区。
腊月的天气,没有好脸色,寒风吹起,寒气不停地吞噬着人的热量。
茉莉给丈夫打电话,说了刚才的情况。丈夫安慰她一阵后,说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叫她回来把李小力家的地址告诉李文力就万事大吉了。茉莉想想也是,正开心地往火车站走时,李小力的电话来了,求她不要把他家的地址告诉他父亲。
茉莉皱皱眉头,纳闷地问,为啥?
你如果告诉了他,出了事你负责!你如果毁了我的家我会找你算账的!
茉莉倒抽一口冷气,问题还不是一般的严重。看来,她不能忙着回去,她必须把问题弄清楚。
她返回李小力家,详细地把李文力这些年的情况告诉了李小力。李小力感谢她对父亲的帮助,说出了他不能与父亲相认的原因。他说他离开那个让他痛苦的贫穷老家来到成都,怕家里的贫困再影响他的婚姻大事,便对大家说他的父母早已去世。
茉莉吃惊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想责备他几句,最终还是忍住了。
沉默了一阵,茉莉叹了口气,说,你把实情告诉你的妻子,或许她会理解你的。
李小力拼命地摇着头,他实在不敢告诉他的妻子。他怕呀,他真怕他的妻子又像前女友一样不翼而飞。他真怕好不容易才筑起来的巢,突然又窝落鸟飞。
茉莉说,你们的老家现在不穷了。
李小力苦涩地说,可我怎么向妻子解释?怎么向大家解释嘛?!
茉莉说,你应该往好处想,你们家正需要一个老人看孩子,说不定你妻子不但不会怨你骂你,反倒会高兴的。
李小力坐在沙发上痛苦地抱着头,老家,他那贫穷的老家,让他在绝望时出走的老家,打击过他,刺伤过他的老家,其实一直都在他的血液里,他并没有真正忘记过。那是他的根,他的魂,常常扯着他的心。很多时候他都想回去看看那个生病的父亲,但是他怎么给妻子解释呢?
茉莉想找李小力的妻子谈谈,但李小力的妻子又去摆米粉摊了。李小力不准她去找他的妻子,不愿告诉她妻子摆摊的地址。茉莉没办法,只好在小区门口等着。上午她被李小力推出门时,看见过李小力的妻子,记得她的样子。
茉莉站在小区门口等着。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半个小时过去了都不见李小力的妻子回来。等人的滋味不好受啊!脖子望酸了,眼睛望穿了,脚也站痛了,还是不见李小力的妻子回来。
腊月的天气很冷,树叶禁不住寒气的侵袭,一片一片地飘落下来。
茉莉冻得浑身发抖,搓着手想踏踏步,但动作又不敢太大,她腿上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
寒冷凝聚起来,中午的时候,天突然把白云撕成了碎片,铺天盖地地洒落了下来。
下雪了!
雪花一片一片地飞落到茉莉的身上。茉莉觉得好冷。她有些坚持不住了,但是一想到李文力那副渴望儿子回家的样子,心里又充满了热力。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她的腿更酸了,伤口更加疼痛,她扶着小区的门,将有伤口的腿抬起,想舒展一下,不料却挡住了一个人的去路。那人正想恼怒时却认出了她,他诧异地说,你还没走?
我等你的妻子。
李小力叫起来了,我的天哪!你到底想干啥子嘛?!你难道真想毁了我的家?!
茉莉说,我是想让你们父子团聚。
李小力的脸都气歪了,他说,谢谢了!我谢谢你了!我谢谢你了行不行?!
茉莉生气地说,我来找你,我来求你,就是不想让你的父亲再那样苦等苦盼下去,就是不想再让你的父亲跌入那个灰色的世界里。你是他的儿子,难道你一点也不了解一个父亲盼子心切的心情吗?茉莉正说得振振有词时,一个人从她身边走过,手里的东西碰到了她的伤口,她哎哟一声,抱着小腿蹲了下去。李小力问她怎么了,她说下乡扶贫,被牛皮菜家的狗咬了一口。
李小力说,你带着伤还跑到成都来?
茉莉说,我不来行吗?你爸爸想你都快想疯了。李小力,你晓不晓得你爸爸这两年为啥子活得那么有精神?是我一直在用你的身份给他发短信,是你点燃了他的生命,让他活得有希望。
李小力说,不是我,是你。
茉莉说,不是我,是你!我如果不冒充你能起到这样的作用吗?李小力是你,只有你才能填满你父亲的心。李小力,带上你的妻子儿女回去吧,他想念你,他盼着你们回去。去年春节,他给你准备了很多好吃的,但是你没有回去,他失望了,大年三十的晚上独自守在村口,一直等到天明。今年的大年三十,难道你还忍心让你的老父亲,独自守在村口,忍受着寒冷,饱尝着苦等苦盼的滋味吗?你也是为人父的人!你能不能理解一下一个老人盼子回家的心?!
泪水从李小力的眼里滚了出来,他终于同意让茉莉去找他的妻子。茉莉来到李小力妻子摆摊的地方,但她很忙,茉莉觉得谈这件事一定要等她空下来再谈,否则效果不会好。于是她要了一碗凉粉,一碗酸辣粉,慢慢地吃着。李小力给茉莉碗里舀了很多油,妻子的脸色有些不好,低声问,她是谁?李小力帮一个客人端酸辣粉没有回答妻子的问话,妻子放下手里的活儿凑过去再次追问。
李小力说,一个好心人。
妻子踢他一脚说,不会给我惹事吧?
李小力轻笑道,我的亲娘,我现在是奶爸,成了家庭主妇,都与世隔绝了,我就是想拈花惹草也没有机会啊。
妻子说,唉,我们命苦啊,双方老人都走得早,委屈你了老公。
茉莉立即插话道,就是,家中有老人就是好,常言说老人是家里的宝,我家有四位老人,孩子的事我基本没管过。茉莉就这样与李小力的妻子搭上了话,两人越聊越投机。等时机一成熟,茉莉就把李小力隐瞒的实情说了出来。李小力忐忑不安地看着妻子,等着妻子雷霆大发,不料妻子却抱着他吻了一口。
腊月二十六,李小力带上妻子和一双儿女回到了阔别多年的家乡,参加了父亲和剪刀花的婚礼。
大年三十,李文力家的门上挂起了灯笼,张贴了福字和对联,放了一挂又一挂鞭炮。一大家人团团圆圆,热热闹闹地吃了年饭。下午,李文力带着新娘剪刀花,带着儿子儿媳和一双孙子在乡村公路上散步。一家人的说笑声洋溢开去,充满山湾,增添了乡村的色彩,点缀了乡村的美丽。
其实,李文力心里的快乐和幸福已经溢满了全世界,他逢人便说,我儿子回来了!喏,你看,你们看,还带回一个儿媳和两个乖孙孙。呵呵!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