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平淡中发现崇高
——读黄蓓佳《野蜂飞舞》
2019-11-12王一典
王一典
《野蜂飞舞》是黄蓓佳“倾情小说系列”中的最新一部作品。小说以抗日战争时期的华西坝为背景,以金陵大学农学院院长黄裕华一家为中心,描写了孩子在战争中的成长。对于这样一段广为人知的历史,作者并未将它进行概念化的书写,而是另辟蹊径,选取战争大后方的生活场景,在日常生活和普通少年的命运遭际中审视战争,窥见历史,同时也在寻求一种历史与现实对话的全新方式。
一
在中国现当代儿童文学史上,战争题材的儿童文学作品从未缺席。20世纪30年代至40年代,抗日战争在中国大地上如火如荼地进行。这些作品诞生于那个战火纷飞、全民抗战的燃烧岁月,具有强烈的现场感。因此,在这些作品中,不可避免地涉及关于战争的正面描写,也就不可能回避战争中某些血腥残酷的场面。对于儿童文学这样一个服务于特殊读者群的文学类型,过度渲染战争的残酷显然是不适宜的。正因为如此,关于如何在儿童文学中书写“战争”成为摆在许多儿童文学作家面前的难题。新时期以来,文学号召作家书写个体的日常生活和精神世界,从而形成对20世纪五六十年代集体主义文学的反拨。在儿童文学领域,作家们逐渐放弃了对历史题材、战争题材的书写,转而书写当下儿童的生活。这些作品或用幽默风趣甚至略带调侃的语言描绘儿童校园生活中的喜怒哀乐,或用细腻的语言描写青春期少年尤其是青春期少女的心理变化和情感萌动等。一时间,战争题材在儿童文学领域鲜有被作家触及。新世纪以来,战争题材逐渐回归创作视野。经过时间的沉淀和环境的变迁,这些作品的重点也从“孩子的战争”转向了“战争中的孩子”。从这个意义上讲,黄蓓佳的儿童文学作品在涉及战争题材时,往往有所突破。长篇小说《野蜂飞舞》选取了充满乐趣的日常生活片段,描写了大后方孩子们的生活。在这样一个相对稳定的环境中,知识分子可以继续专注科研,教书育人;孩子们可以继续读书学习,嬉戏玩闹。诚然,我们应该铭记战争。但是我们究竟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来书写这场距离我们70余年的战争,才能让当今孩子更容易接受和体会呢?或许,回避悲壮宏大的叙事,转向富有趣味的日常生活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在书中,我们几乎可以找到所有孩子在童年喜爱的活动,爬树摸鱼,圣诞晚会,参加运动会、逛书店……诸如此类的活动对于现在的孩子们来说也毫不陌生。可如果仅仅是对日常生活进行简单肤浅的描摹,很容易使这类作品沦为娱乐消遣的工具。黄蓓佳对日常生活的描写更注重对生活的广度和深度的开掘。这一点体现在小说的风景风物描写上。无论在黄蓓佳的成人文学还是儿童文学中,风景风物的描写都是不可忽视的存在。有学者曾提到:“风景描写在小说创作中并非一个‘闲笔’的存在,也非旁逸斜出的枝蔓。它固然在长篇小说中起着一个调节情节节奏有张有弛的作用,但更重要的是,这种‘停伫’于风景描写的风格,更是体现一个作家的美学趣味和文学修养的问题,这样的‘舒缓’表现的是一个作家的自信与成熟。”在《野蜂飞舞》中,风景风物描写主要有以下几个作用。首先,单纯地表现时序的推移。如在小说第一章开头:“一九三八年的五月底,华西坝上麦子黄透、桑葚紫黑、石榴花红的季节。”这句话连用三个四字词语,选用麦子、桑葚、石榴几个具有代表性的事物勾勒出五月的风貌。这段话中,作者还用了三个描绘色彩的词语,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让人有了身临其境的感觉。
其次,不仅是视觉上,作者还擅长调动多种感官进行描写,如第一章中对五月的描写。作者调动了视觉、触觉和嗅觉多种感官,拟人化的手法更是把植物动物化了。其实,孩子对周边事物的感觉往往比大人来得更加敏锐。这样将主观感觉与客观景物融为一体的风景描写手法,不仅是对儿童主体性的尊重,而且在历史的洪流中复活了个体鲜活的体验,为读者呈现出更加真实的战时生活场景。
再次,风景描写往往与故事的整体基调相暗合,为小说营造了适宜的氛围。在书中第五章的开头,一段写风景的文字起到了奠定本章情感基调的作用。冬日的萧瑟伴随着的是战事的不利,一种悲伤的调子在书中蔓延开来。但在悲伤中也并不是全然没有希望。之后的“要是迅速把手伸进这团雾中,掌心还能感到微微的暖意”一句,作者通过一个孩子们在寒冬都会做的事情,表明在严寒中仍然可以感到温暖,预示着人们在这样一个困境中仍然没有放弃信念。这样一段描写与下文中华西坝的学生举办圣诞晚会的欢乐气氛相呼应。同时,也印证了小说中黄裕华评价女儿书雅的作文时所说的:“中国还没有亡国,还在抵抗。日军军部在战争开始时向天皇狂言三个月占领中国,目前过去多久了?一年零三个月了!他们占领中国了吗?我们华西坝上不是照样办学演戏开讲座吗?”“中国的希望在你们身上,没有天堂我们要建造一个天堂,你们尽管读书、上课,享受你们的童年,把知识本领学到手。记住,一旦抗战胜利,重建中国要靠你们的。”在这样一部以战争为题材的儿童小说中,作者想要传达给读者的仍是希望与未来。
与风景相关的风物风俗描写在一定意义上则具有独立的文化意义。地域文化色彩是黄蓓佳作品中的一大特点。抗战时期的大后方不似前线那样枪林弹雨,在一定意义上可以算得上是战争时期的“世外桃源”。但有的时候,华西坝仍旧不可避免地遭受到前方战争的影响,因而看似平静的生活也时常会被打破。书中第八章《警报,警报》是全书里唯一一次正面描写了空袭场面的章节。在这一章的开头,作者仍旧不厌其烦地对华西坝的一景一物做细致的描写。立夏之后,华西坝上的草木疯长,鸟儿啁啾。除此之外,还有孩子们每日上学路上的所见所闻和对雨季的盼望。这一切似乎都和章节的标题毫无联系,但之后作者笔锋一转,将话题引入华西坝的大轰炸。“结果在那个夏天,雨季没有盼来,先来了响彻大地的防空警报和大轰炸。”这一句话,让全文的基调由明亮转为黯淡。在一个平常的日子里,大轰炸突如其来。孩子们慌忙跑出教室,奔向树林里避难。在树林里,孩子们亲眼看见日本的飞机飞过学校的操场,看见了飞机上的太阳旗,看见了坐在机舱里扬扬得意的敌军飞行员。但是对敌机轰炸华西坝的场面也只用寥寥几百字带过。这种将战争场面放在日常生活中描写的方式,既符合儿童文学的属性,又尊重了历史和战争的真相。不定期的轰炸成为孩子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孩子们在时不时的空袭中继续上课、玩耍,在战争点缀下的华西坝上继续生活着。正如书中写道:“我们学会了在空袭中从容不迫地生活学习。”
二
无论是在成人文学还是儿童文学中,黄蓓佳都对知识阶层保持着浓厚兴趣。在小说中,华西坝上聚集了燕京大学、金陵大学、金陵女子大学、齐鲁大学、华西大学五所大学。榴园更成为众多知识分子的集中地。知识分子在当时的中国是一个特殊的人群:相比于政府官员,他们大多身处各党派的政治斗争之外,很少表现出强烈的政治信仰;相比于底层的普通百姓,他们拥有更多的知识,对实时战况有着自己的独到见解。在知识分子家庭中成长起来的孩子,由于家庭的熏陶,往往也是个性十足,有理想、有抱负。小说聚焦于金陵大学农学院院长黄裕华一家的六个子女,以点带面,折射出抗战时期整个中国知识分子的精神面貌。相互对照是黄蓓佳塑造人物性格的主要方法。黄家的六个孩子中除去年幼的小素和小弟,剩下的四个孩子性格各异,选择的道路也截然不同。小说的叙述者也就是黄家的第三个孩子黄橙子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假小子。黄蓓佳曾在访谈中说过:“知识分子家庭里出一个这样的孩子十分正常,这种家庭出生的孩子往往会有黄橙子这样简单、爽直、大气,放得开收得住的孩子。这样的性格很容易讨人喜欢,因为她不具有攻击性,对别人从来就不知道设防,别人对她也就不设防,女孩子会拿他当闺蜜,男孩子会拿他当哥们。”就是这样一个大大咧咧的女孩子,在和沈天路的相处过程中一点点成长起来,也一点点表现出女孩子的一面。沈天路是这个家庭的外来者,从小在四川乡下长大的他带着一种自然淳朴的乡村气息。但是,无论是矮小的身材,浓重的乡音,还是由于环境造成的学习成绩落后,都使得他在面对原生家庭中的几个兄弟姐妹时,不可避免地产生自卑的情绪。正是黄橙子这种不设防的个性,使得沈天路在她面前可以敞开心扉。黄橙子对沈天路的态度也是逐渐变化的。一开始黄橙子瞧不上这个其貌不扬的小伙子,更因为父亲对他的偏爱而心生嫉妒。后来慢慢对他产生了依赖和崇拜,最后沈天路在空战中牺牲,黄橙子在缅怀中度过了一生。与沈天路的相处过程其实也是黄橙子的一个自我成长的过程。因为哥哥克俊和姐姐书雅都很优秀,而妹妹小素和小弟年龄尚小,所以父母并不会过多关注黄橙子,可以说黄橙子是在一种“放养式”的环境中长大的。但遇到沈天路后,一向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黄橙子开始在乎了,她在乎沈天路对她的评价,在乎沈天路的眼光。沈天路说她弹琴难听,她便下定决心刻苦练习;为了能和沈天路一起给“飞虎队”队员马克写信,她发愤学习英语;受到沈天路的影响,她在寄宿学校努力学习,成绩从中不溜儿考到了第二名,又考到了第一名。黄橙子的勤奋一开始只是为了在沈天路面前证明自己,不让他瞧不起自己,到后来这种赌气的心态渐渐退去,变为自觉自愿地听从沈天路的教导和批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沈天路是黄橙子的引领者:不仅在生活上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更重要的是,沈天路让黄橙子发现更好的自己。或者,也可以这样说,黄橙子让沈天路找回了自信,做回了自己。这样的朝夕相处,让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介乎兄妹和恋人之间的关系。他们之间的情感没有恋人之间那种你侬我侬,但又比兄妹之间多了一份关心和牵挂。
榴园中的教授大多曾留学于英美,再加上“抗战五大学”都是教会大学,这里自然成为东西方文明的碰撞之地。黄蓓佳笔下的范舒文就是一个在中国出生长大的美国孩子。与黄橙子的顽皮好动相比,范舒文是个文静矜持的姑娘。国籍不同、信仰不同、性格相异的两个孩子成为最好的朋友:一个上树偷桃,一个在树下大呼小叫,赞叹不已;两人一起参加童子军,一起义卖,一起分享学校趣事。甚至,为了能让黄橙子与沈天路相见,范舒文不惜故意摔伤,把前去慰问沈天路所在部队的机会拱手让出。抗日战争不仅是中国人的抗战,而且也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重要组成部分。在这场战争中,许多人都贡献了自己的力量。“飞虎队员”马克虽然不是小说的主角,但他对沈天路的影响巨大。他的牺牲促使沈天路放弃了实业救国的梦想,转而和马克一样成为“飞虎队”的飞行员;儒雅绅士的大哥克俊参加缅甸远征军,战死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勇敢无畏的大姐书雅北上延安,在战争胜利前的一个月英勇牺牲。每一个孩子都按照自己的想法选择了自己的道路,每一个人的道路既符合他们每个人的性格,又是那个时代环境所使然。可以说,他们每一个人所选择的道路都代表着抗战中的一方力量。通过对小说中每个孩子结局的描述,作者从一个侧面深入反映了抗日战争的波澜壮阔,也向孩子们展示了真实丰富的抗战史实。
作为一部儿童小说,黄蓓佳同样塑造了很多成人知识分子的形象。
黄橙子的父亲黄裕华对几个孩子的影响不容小觑。作为曾留学于康奈尔大学的金陵大学农学院院长,黄裕华有着渊博的知识,对于科研工作更是兢兢业业。作为父母,他为孩子们创造了一个自由民主的氛围。虽然他并不赞同年轻人全部奔赴战场,但当大哥克俊与沈天路都选择参军的时候,他也并没有出面阻止。而他自己,则把更多的精力花在选种和育种上面。这份默默的坚守,在那个时代反而更加难能可贵。榴园中的其他教授也都有着自己的操守和坚持。在小说的第七章《教授们》中,作者重点为我们刻画了两位高级知识分子的形象。语言学院的陶教授为了研究凉山黑彝族的土司制度搜集材料,却不幸地染上了当地的一种恶性疟疾,持续畏寒、高烧,最终离开了人世。物理学院的徐方训教授在报纸上看到国军因为装备落后而在战场上失利时,十分焦心。于是,他联合了坝上的几位物理学家和化工学家,成立“技术研究部”,专门研究武器弹药。在一次雷管实验中,实验室爆炸,徐教授手指受伤,被截去了右手的无名指和小拇指。这些知识分子在国难当头之际所表现出的高度责任感和大无畏的精神,正是中华民族的希望所在。
成人知识分子的形象在一定程度上与儿童形象形成了精神上的同构关系。孩子未必会选择与大人相同的道路,但是他们在精神上总是离不开大人的支持。正是这些知识分子在危难中的坚守,在潜移默化中影响了孩子。榴园在某种程度上也成为一个意象,一个文化的符号,代表着一种自由独立,明亮向上的追求。
三
不同于大多数采用第三人称进行叙述的战争题材的儿童文学,黄蓓佳在《野蜂飞舞》里用了第一人称的回忆视角。正如她在访谈中所说:“我用的是一个老人的叙述口吻,而通篇的节奏却是明快而敞亮的,是老人在迟暮之年对童年往事的动情回望,是旧日情景再现,也是千万里追寻之后的生命绝唱。”因此,在小说中存在着童年和成年两种视角。在书中许多关于童年回忆的叙述中都穿插着现在的“我”的评述。这种现在的“我”的声音对回忆的介入,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首先,成年的“我”对往事进行回忆的同时,又以现在的眼光对其进行评价,这其中往往渗透着“我”的人生感悟。比如,在谈到母亲对姐姐书雅的评价时,小说这样写道:“我娘时常说,太出色的孩子都是替别人养的,笨一点、老实一点的才是自己的。我娘识字不多,讲到人情世故,她老人家绝对通透练达。”在这段话中,前一句是对童年时母亲的话的回忆,而后一句则是现在的“我”对母亲的评价。母亲那朴素而富有人生哲理的话语,童年时代的“我”是无论如何都不能领会其深意的。而只有当“我”成年之后,经历了世间百态,也同样做了母亲甚至祖母之后,才能够领悟母亲的话,从而赞叹母亲对人世的睿智和通达。再如,在谈到姐姐书雅在17岁拍的那张“明星照”时,作者非常细致地描绘了照片中姐姐的形象:“我永远都记得我姐在照片上的样子:梳两条油光水亮的长辫,刘海是用火钳烫过的……那年我姐整整十七岁,骄傲得像个公主,又快乐得像只喜鹊。”这一句开头的“永远记得”二字点明了作者对17岁时姐姐容貌的回忆,是童年的视角。而之后作者笔锋一转,“她从来没想过生命是多么脆弱的东西,有时候就那么‘咯嘣’一下子,星辰便落了地,从此尘归尘,土归土。”这句话跳脱出回忆,用成年人视角进行描述,不仅暗示了姐姐最后的命运归宿,也从更深层次上探讨了生命的意义。小说叙述在过去、现在间的来回切换,使得文本故事超越一时一地的局限,获得了永恒的价值,从而带给读者长久的审美体验。正如谈凤霞教授所言:“回溯性童年叙事把当下经验介入回忆的语境中,使得这种当下经验历史化,使回忆的语境充满现在的意向和对话的动力,这种时空的频繁转换,造成了文本时间的立体感。童年书写者安排现在时间对过去时间的这种‘远距离’审视,在此距离感中诞生了一种求‘真’的、表达情感的、热烈的诗意。”
现在对过去的介入还体现在人称的变化上。在小说的楔子中,作者的叙述视角在第一人称和第二人称之间来回切换。“你说我多大?九十岁?哎哎,我哪有那么老了,告诉你,我今年八十八,小得很呢,离九十还有七百多天呢。七百多天啊,年轻人,一天当中从日出到日落再到日出就有十二个时辰,七百个日出日落,长不长?够我活的啦!”
在开头的第一段,作者用了第二人称“你”,使得这段文字具有了“对话”的性质。叙述者设想自己的面前坐着一群孩子当她的听众,同时也邀请书本前的读者参与进来。尔后,作者将叙述视角转为第一人称“我”。在文中的“我”时而代指童年时过去的“我”,时而代指成年时现在的“我”。叙述者由现在“我”的近况自然引入对童年时“我”生活的回忆,行文自然流畅,不留痕迹。然而,“我”也并不是一味沉湎于回忆而忘了叙述接受者和读者。在谈到抗战之前有个小麦良种叫“金大26号”时,作者又将人称转为了第二人称的“你”。“听说过没?哎呀呀我也糊涂了,你才多大呢,哪能听说过,你们年轻人,知道个袁隆平就算不错了。”这一人称的转换,将小说从回忆的伤感氛围中解脱出来,重新获得了与当下读者交流对话的姿态。将“金大26号”与“袁隆平”相联系,使得这个对现在的读者有些陌生的词汇更容易被读者所理解和接受。
儿童文学区别于成人文学的最重要一点就是儿童文学的隐含读者是儿童。因此,儿童文学作家在创作时必须具有“儿童本位”意识和读者意识。然而,许多儿童文学作家在书写历史甚至是战争题材的作品时,常常会丢失读者意识,在作品中掺入“成人的悲哀”。黄蓓佳的作品中则时时表现出这种读者意识,人称的变化体现出她在作品中试图与当下读者形成平等对话所做的努力。
小说的叙述语言也为这种对话的实现提供了可能。虽然作者采取了回忆的方式来书写故事,但小说在语言上并没有显现出过多怀旧的倾向。在对儿童日常生活的描写上,作者没有用晦涩难懂的词语,反而采用了许多富有时代气息的表达方式。比如,在写到“我”问爸爸为什么要“骂人”时,爸爸的解释是“情绪发泄”。在这段对话之后紧跟了一句“好奇葩的解释。”显而易见,这是童年的“我”对爸爸的这番解释并不能完全领会,甚至心里还有一点点鄙夷。但是,“奇葩”这个词被活用为形容词甚至是被蒙上贬义色彩则是网络时代的产物。因此,同样的想法和心情,童年时代的“我”绝不会这样表达。用一种现代的方式对往事进行言说,在无形中打破了历史与现实的阻隔,使历史以新的姿态面对现实。
这种新的姿态不仅体现在对新鲜词汇的运用上,也体现在小说整体的语言风格上。虽然是抗日战争这样严肃的题材,但小说的语言却洋溢着浓浓的生活气息。但同时,在这看似闲谈似的语言背后,又饱含着情感的浓度和思想的厚度,从而使平淡的描述蕴含了深刻的内涵。比如书中的第14章《飞越驼峰的书》中讲到姐姐看到爱情小说时的激动和兴奋,而年幼的“我”却对此感到好笑。在面对“爱情”这样一个重大的话题时,一个8岁的孩子显然是无法彻底理解的。“我”只是如实地说出了姐姐的现状,并且从“我”当时的理解能力出发,提出了爱情是否美好的疑问。值得注意的是,作者在这里并没有像之前的某些片段那样让一个成年的“我”来对此发表一番感慨或者预先告知最后的结果,而是让问题终结在“我”的发问上。但这种天真单纯的发问却往往道出了许多问题的真谛。我们似乎从这样的疑问中找到了答案。正如杰拉尔·日奈特所言:“叙事文所说的总是少于它所知道的,但是它使人知道的常常多于它所说的。”这种有意克制和省略往往蕴含着更为强大的冲击力。
作者通过对颇具深度和人情的日常生活场景的描写,对大时代背景下坚守自我的知识分子及其子女形象的刻画和对看似平淡却蕴含浓厚情感和深刻哲思的语言的运用,在一个年逾90的老人的回忆里窥见了历史的血肉和深度,让一段尘封多年的往事在新的时代焕发出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