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捉虫记

2019-11-12■陶

红岩春秋 2019年11期

■陶 灵

20世纪80年代中期,一个大雾的冬晨,我押送的运猪船停靠在回水沱岸边。船员们冷得躲进舱里,躺的躺、坐的坐,有的抽烟、有的发呆,无聊地等待雾散。只见水手长屠老幺戴起一双手套,拿着一条装过化肥的尼龙口袋,对我说:“走!去弄点下酒菜。”

我跟着他下了跳板,朝沱下面的碛坝(卵石沙坝)走去。屠老幺寻着一块卵石,弯腰,翻开,里面蛰伏着一两只硬壳翅膀的黑虫子,指甲般大小,像冻僵了,一动不动的。他立即把它捉入袋中,然后又去翻下一块卵石。我以为他捉虫子是当诱饵钓鱼,可没见拿渔竿。

我也帮着翻卵石,寻找小虫子。“臭,这虫打屁!”屠老幺脱下一只手套,扔给我,“戴上!”他说,这叫打屁虫,躲在卵石底下和石缝里过冬。你不戴手套,它打的屁会把手指熏黄,臭气好久都洗不掉。一会儿,我看了手表,快半个小时了,袋里的打屁虫应该不少,就问屠老幺:“还要捉?钓鱼够了嘛。”

“哪个说要钓鱼?”屠老幺又说:“这是下酒菜,还要多捉点才够一碗。”

这种丑陋的小虫子,看着都害怕。我想着要吃进嘴里,身上立刻冒起鸡皮疙瘩,说:“吃这虫子,闹(毒)不闹人哟?”

屠老幺伸起腰来,顾自说,小时候去江边捉打屁虫回家,母亲炒了,吃起来满嘴生香,我们叫“五香虫”。有时捉得多,我拿到街上卖,一小勺能卖两三分钱,一个冬天能卖几块钱,补贴家用。

这时大雾散去,太阳快出来了。屠老幺提起的尼龙口袋有了沉沉的感觉,说:“回去!太阳出来热火,打屁虫不好捉。”回到船上,他马上忙碌起来,船员们都围过来看热闹。

屠老幺烧了一锅水,把打屁虫一股脑儿倒进去。水不断地鼓泡、冒气,打屁虫把臭屁排在了热水里。屠老幺说,这叫“烫杀”。水凉捞出打屁虫后,他又将打屁虫倒进铁锅,不停地翻炒。不一会儿全炕瘪了,慢慢变得油浸浸的。打屁虫体内含油多,不需再放油,屠老幺只撒了一点盐,炒几下就起锅。他一边往碗里铲,一边说:“要是再放点葱,就安逸了。”

一个船员拈起一只打屁虫,丢入口中,嚼得咯嚓咯嚓的,边吃边说:“好香!”大伙纷纷尝了起来,连声叫绝。强烈的好奇心使我拈起一只,扔进嘴里,一咬,先是脆,然后香,且越嚼越香,味美无比。吞下肚,嘴里还留着一种特殊的脆香味儿。

屠老幺喝着酒给我们摆龙门阵:小时候我晚上睡着了,尽在铺上撒尿,特别是在冬天。只要我妈一晒棉絮,同街那些细娃儿就冲着我喊“撒尿鬼、撒尿鬼”。后来,我父亲找到一个老中医,说吃了打屁虫,就不尿床了。这样,严冬的早晨,我跟着父亲开始到河坝捉打屁虫。

屠老幺听老中医讲,明朝的时候,四川有个将军叫何卿,因脾肾亏损,就将炕得半熟的打屁虫和陈皮、车前子等中草药一起,打成粉末,炼土蜂蜜搓成药丸,早晚用盐开水或在酒中放盐吞服。屠老幺说,这是古医书说的。

我和船员们都不信,只对他吃了打屁虫后,还在铺上撒不撒尿感兴趣。屠老幺回答,记不得了,只记下打屁虫的香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