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诗的幸福
2019-11-11周维强
周维强
1
诗是什么,我以为就是一壶酒、一碟菜,三五好友大醉后的呼噜。这是我喜欢的境界。像曹植一样写诗,洒脱、豪放、没有功利,写自己想写的,说自己想说的,开心时大笑,悲伤时痛哭,潇洒浪漫,无所顾忌。
很怀念在故乡的那些时日。少年时,空守一盏油灯,母亲在旁边纳着鞋底,父亲编着柳筐,弟弟在写作业。我静静地做着自己的文学梦。
写的那些青涩的文字是那样的清澈,宛如溪水。
多年后,我依旧会被那时的我所感动,放弃写作的念头也就成了自己懒惰的借口。是的,花季的年龄,雨季的幻想。没有稿纸,只有白纸订成的草稿本。写武侠,涂鸦诗歌,写散文和心情随笔,文字在笔尖流淌,情感真挚得让人落泪。
一个贫穷的农家子弟,梦想的起飞是如此的艰难。
写,写,写。
执著地在写。
那时的我是最幸福的,因为我用心聆听了夏夜的蛙鸣,用情触摸了母亲眼中流露的慈爱。还有月光洒落在堂屋的宁静,把一个喧嚣的尘世打扫成干净的天堂。
像曹植一样写诗,我们都在那个年纪放荡过、不羁过,蔑视功利,淡泊权势,只想做一个纯粹的文字匠,把汉语擦亮成天边的星星。让心中的纯真像歌声一样缓缓奏出音符。
酒是诗,诗是酒。酒量不行,在诗里,我却要一醉方休。
2
我的乡村美丽而忧伤,河水虽然平静却暗藏激流。
乡村四季分明,就像一个人的性格,刚烈、善良、温暖而多愁。
如此浪漫,如此多情。深藏苦难,却有着隐忍的力量。
赶牛、插秧、犁地、耕耘……
20岁之前我熟练地操作着这些农活,因为我是农民的儿子。
我写下血液里流淌的乡情,写下我脑海里闪耀的村庄,写下我一定要表达出的文字,写下故乡、写下河流、写下我一年回去一次的村庄。
写下我的泪水、悲悯、记忆和怀念。写下我肉体和灵魂的根。
3
牧童骑在牛背上轻声朗诵,竹笛别在腰间。远方,割草的少女挺直腰杆,擦一擦汗,草帽下,是一张清秀的脸。农田古老,农事忙碌。风景依旧,苍翠欲滴。
我坐在田埂旁,母亲让我一边歇息,一边计算父亲回来的日子。父亲在不远的小镇做瓦工,两天没回了。青蛙在我旁边滴溜着浑圆的眼睛,咕哇、咕哇。几只小青蛙紧随其后。青蛇游移,温驯而善良。
春夏之交。最渴望的就是一场雨。傍晚,凉风习习。有人搬出竹床,安放于麦场或者家门口。收工的乡亲扛着锄头和铁锨,欢心归来。说说笑笑。淮北的乡村有着四季分明的性格,春天该暖的暖,夏天该热的热,秋天该凉的凉,冬天该冷的冷。就像淮北人的脾性,个性鲜明,敢爱敢恨,说一不二。
其实,我所留恋的乡下是风景蕩漾下的人与事。邻居间亲密的家常,族里人探讨家谱时的团结。因为血脉,所以传承。每次一回到家,村子里上了年纪的人都会到我家,和我聊上半天。我们是忘年的“兄弟”。庄户人家,聊的就是土地,就是收成,就是血液里涌动的乡土气息。没有半点虚假,只有实实在在的人和实实在在的事。我一看到他们就想流泪,就想把他们的命运留在文字里。
我写了这么多关于乡村的文字,最让我难以停下笔的,永远是骨子里的故乡情。
4
每一次踏上回乡的路,都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故乡。一连串的词语组合的不仅是一个村庄的行政区划,还有我的回忆、童年,以及远方稻田里涌动的乡愁。
父亲行走在田埂上,依旧牵着老牛。
母亲背着蛇皮口袋紧随其后,口袋里是剩余的化肥。
他们老了,老的是那么从容,那么让人心疼。
我的眼窝里那一滴泪,最终没有落下来。
稻浪涌动。让我想起十年前,父亲曾手把手地教我撒化肥,开手扶拖拉机,他总是想让我做一个合格的农民。当我有一天爱上书本,逃离农村,我的根却并没有扎在异乡的水泥地上。
沿着血液的源头,沿着根和叶的脉络。
故乡的土地依旧是我生命停靠的终点。我的最后一句诗依旧是关于故乡。
童年的月亮,河水的清凉,母亲的菜园,燃烧着的豆叶,炊烟的清幽……这些,都不曾远去。
5
漫步,沉思,远望,倾听。在淮北平原辽阔的大地上,一望无垠的永远是铺满豆叶的黄豆茬。
几条河慵懒地横亘在寂静的原野。
我脱下鞋,赤脚踩在田埂上,青草撩拨着内心的狂野和欢乐。还有什么比一个人默默地走在这安静的人世更加令人沉醉。河流映照着天空的苍茫:一只鸟,一片云,一个孤独的影子,一路扬起的烟尘。
收割的黄豆被农人用手扶拖拉机运走了,田野里那些散落的黄豆,长出的野草、野花以及一些瓜、红辣椒、高粱的果实,这时才被我看清,宛如幕布撤走后的道具。被人遗忘的美,才更加震撼人心。
随手点燃一捧豆叶,野火蔓延至路边的荒草。一路逶迤开来,野火随风越来越旺,噼里啪啦的声响,吹红了我发热的脸庞。而心,总是“砰砰”地跳个不停。
儿时,也是这样的季节,也是这样的平原,一群小伙伴结伴放野火。
那个面容清秀,爱捉弄人的小姑娘,总是用她那奇异的怪想法把我弄的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如今,早已为人妻的她,心中堆积的不再是对往事的怀念和留恋,而是柴米油盐、家长里短。
——时光,慢不过一粒沙,却能快过一阵风。
就这样,一幅平原的画卷静静地停留在我的目光。凝成一个人的记忆。
远处的村庄依旧迷离着,朦胧着,清晰、真切,却又沉实、深厚。仿佛停顿的钟表,在另一头,总有人叹息、流泪,总有人欢笑、歌唱。而有谁知道,我在为这个疼痛的人间深情祈祷。
行走在十一月的淮北平原,脚上粘满尘土、草屑,草叶划破脚面,碎裂的石块咯着我的脚板。哎,我突然被一阵久久不愿离去的呼喊拉回眼前的世界。
——这里,有一个父亲用一生的汗水浇灌着的土地;这里,有一个流进血液的名词叫,平原。
6
写诗的日子,我不再孤独。
我是一个喜欢安静的人,也是一个迷恋泥土的农民。在我的眼里,乡村的一切都是圣洁的:炊烟、杨树、河流等等,在我的笔下,仿佛都有了生命,一个个活灵活现,对生活充满了渴望。
2002年的夏天,一向以擅长写散文自居的文学青年遇到了一个气质高雅、面容忧郁的诗人,从此,他的命运轨迹发生了变化,生命成了他的诗歌素材,他的诗就是他的生命。
那个文学青年就是我。
写诗只是一种心情,我从诗人的眼神里读到了这句话。我很赞赏,其实生活也是一种心情,你对它哭,它对你哭,你对它笑,它对你笑,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就是这么富有戏剧性。我爱生活,我爱诗歌,诗歌就是生活,生活就是诗歌。
台湾《讲义》杂志曾言:诗人的工作是用优美文字将我们共有的感情——很深刻、很重要,却又非常难表达的感情——充分表达出来。没有诗,我们都活不下去。
尽管现在文学已被世俗边缘化,诗歌更是被冷落到了极致。但是,我相信,没有诗歌的时代注定是没有灵魂的空壳。有人说,现在写诗的人比读诗的人都多,更有人曾言,“诗人”就是异类。我想,这是某些人浮躁心态的产物。
诗是智者的声音,亦可以说是一场薄雪后的冬天。
写诗,我始终认为,在繁忙的都市里,就像储存一坛老酒,历久弥香。
写诗的日子里,我并不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