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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看一块泥土

2019-11-11闫耀明

辽河 2019年10期
关键词:小村喜庆窗花

闫耀明

黃昏

我在已经收割了的田地的边缘走过,手里拎着一把弯镰。

我不知道自己走路的样子像不像一个正统的农民,因为田地里的农活我几乎没有干过。但是,我有一颗敬畏土地的心,正如眼前这正在降临的黄昏,让我无法忽视。

黄昏的村子是最美的,那是我的灵魂栖息的地方。我拎着弯镰走进村街,先后与一条黄狗、三只回家的母鸡、一群排着队扭来扭去的鸭子相遇。在这些小生灵面前我很有礼貌,我的脸上呈现出的是愿意与它们共同分享黄昏的美好的表情,真诚而亲切。

娘正在灶间做饭,巨大的蒸汽一团一团地从锅盖下挤出来,迅速地在灶间弥漫。我把手里的弯镰挂在墙壁上。我看到不大的一面墙上已经挂有一只箩筐、一顶草帽、一把亮闪闪的锯子、一张落着尘埃的蛛网,还有娘深深的咳嗽声。

灶堂里的火正在燃烧,娘的脸便被耀得明明亮亮的,无比生动。

我想帮助娘做些什么,可我伸不上手。

放眼望向院子和村街,只见黄昏正抖着硕大的暗色长衫无边无际地降临,将整个小村罩得严严实实,如同母亲搂着自己心疼的孩子。

娘还在忙碌,我无言地站着。蒸汽一涌一涌的,让整个屋子以及黄昏都忍不住摇晃起来。

独坐河边

夜晚的每一个细节,都是那么的细腻而安详。秋虫在起劲儿地歌唱,秋月的清辉温柔地洒落在村庄,河水流得无声无息,仿佛是怕打扰了谁。

我一个人,坐在女儿河边。静静地坐着,竟然惊起了许许多多的往事,鸟儿一样纷纷起飞,扑棱棱拍打着前额。这让我小小地吃了一惊。

我从小村走出去,走到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地方。我常常为自己见了世面而沾沾自喜。这不是坏事情,一切都那么平常、自然,就像眼前这细腻而安详的乡村夜晚。

现在,我独自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故乡的河边,安静地回想那些往事。往事纷繁,让我的经历渐渐膨胀、丰满。然而,我心里仍然隐隐地觉得,这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无论我走到哪里,故乡,总是在我心里装着。

因为,故乡,是我一生都无法割舍的宝贝啊!

我放长目光,望见小村里的点点灯火正眼睛一样看着我,平静而温暖。

当我独坐河边,在心里默默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我惊喜地发现,我的文字正在一深一浅地呼吸,与小村的脉搏相吻合,一点不差。

玉米茬

玉米被农人掰下来了,玉米杆也被农人割下来了。它们都被农人用大车拉走了。

剩下的,就是玉米茬了。

这枯萎的生命,个子矮矮的,静默地站着,站在空荡荡的田野里。

它是在回味曾经的辉煌吗?

它是在炫耀为农人奉献的果实吗?

它是在感叹时光的飞逝吗?

它是在独自默默地忧伤吗?

我说不清。我无法了解玉米茬那低矮的心事。此时我就走在已经收割完的田地里,看着玉米茬,看着这虽然低矮却依然坚定站立的庄稼的根。我看到我是这片田地里的第一高度,玉米茬的高度只及我的脚踝。可我的心,却对玉米茬充满了敬畏。

阳光明朗朗地照着,风在淡淡地吹着,我静静地站着。玉米茬,正将自己小小的心事藏进泥土里,藏进风儿吹不到的地方,藏进秋天的最深处。

无人关注的玉米茬是低矮的,却可以诠释生命的艰辛历程,可以让风雨拥有高度,可以让黄土更厚实,可以让农人的期盼落地生根。

奔跑

男孩子去上学,出门才发现风正在刮。刮起来的风并不是一股一股地吹过来,而是一片一片地涌,很有一种劈头盖脸的味道。

男孩子走出村街,走到女儿河边。他看到河水已经被风刮得泛起一长串一长串的波浪,像姐姐的麻花辫子。

向学校走,男孩子走得很急。他好像不习惯在风中行走。走着的时候他还听到了声音。那是一种很陌生的声音,沉沉的,闷闷的,带着让人心紧的气势。男孩子的心真的紧了起来,回头看。

他只看到河面很宽,河滩很开阔,目光所及之处一个人影也没有,甚至连一只鸭、一条狗、一只鸟儿也没有。世界仿佛一下子变大了,而他,正处在世界的正中央。

男孩子有点害怕了,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行走的速度。

后来,他干脆奔跑了起来。书包并不太重,在他的屁股上一下一下地颠着,好像有人在嬉笑着拍打他的屁股。

男孩子越跑越快,厚厚的棉衣使得他的汗水变得涩重而尖锐。他死死地咬着嘴唇,不让自己的嘴巴张开。

那个奔跑的男孩子已经长大了,现在他正走出村街,走到女儿河边。他看到河水已经被风刮得泛起一长串一长串的波浪,像姐姐的麻花辫子。

回忆完这个意味深长的细节,已经长大的男孩子的心开始急跳。他奔跑起来,像男孩子那样奔跑起来。

我知道自己奔跑的样子很认真,虽然步子已经有些拖沓。我出汗了,实在跑不动了。我仍在努力坚持着。

只是,我早已经咬不住自己的嘴唇,我早已经泪流满面。

树林

女儿河边的树林静静地站着,那么像我守望的母亲。

远远的,我望着那片树林,恍惚中仿佛看到一个乡村少年在林子里走来走去。对于少年来说,那片林子就是个安静的世界,如天堂一般,让少年的心事可以静静栖落。

树林里的静谧让少年惊讶,少年的每一个心事都是在树林中想清楚的。这里也是少年尽情玩耍的好地方,藏猫猫,捉秋蝉,躺在草地上眯起眼睛透过树的枝叶望斑驳的天空,望那细碎的深蓝。这一切都是那样惬意,那样舒坦。天堂一样的树林让少年的心变得安静而温柔。

少年常常是坐在树下,将脊背倚靠在粗大的树干上,在阳光暖暖的抚摸下沉沉睡去,醒来时少年意识到,树林的怀抱是如此的巨大而温暖,那么像自己的母亲。

把树林当作母亲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呀!这幸福降临得是那么的猝不及防,让少年站在树林里,良久无言。

那个迷恋天堂般的树林的乡村少年就是我。许多年过去了,我的母亲早已去世,而树林犹在。当我重新站在这片树林前的时候,隐藏于内心深处的记忆便水鸟儿一样纷纷起飞,让我的心一下一下地温暖,温暖得眼睛里情不自禁地盈满了泪水。

向日葵

我固执地以为,向日葵的颜色,就是我家乡的颜色。

那圆圆的花朵那么像爹得意时微笑的模样。

向日葵一生勤劳,一心向往光亮,这让懵懂的我们觉得既有趣,又新奇。

于是,我和小伙伴们在树林一样的向日葵中穿行时总是小心翼翼,我们都在盼着秋天,盼着品尝向日葵带给我们的欢乐和对身体的滋养。

在那个生活清苦的年代,果腹之欲总是那么顽强地在我们的眼前摇晃,像一股股吹来拂去的风,挥之不去。我们这些淘气的乡村少年曾躲过大人的监视,偷偷采来嫩嫩的茄子,也曾匍匐于红薯地边,扒开土层,弄几根比拇指粗不了多少的红薯吃。我从不把嘴馋视为缺点,那种朴素的愿望支配着我们去做那些让大人头疼的事。

然而,惟一例外的是,我们从不打向日葵的主意,即使向日葵已经成熟了,在没有正式收割之前,我们一下都不去碰。

这让大人们很不解。就是我们自己,也一下子说不清,只是依稀觉得有些东西是应该珍惜的。

多年后当我行走在家乡的田野边时,当我与依旧灿烂着的向日葵面对面时,我猛地想到,这悠然开放着的金灿灿的花朵,早已将我过于清贫的童年映照得一片明亮。

我暗自庆幸自己在童年的时候就与向日葵相识,我暗自庆幸自己的家乡能拥有向日葵的颜色。

年事

年的脚步踩着北方满地的雪,“咯吱咯吱”地响着,一路走来,响到了小村的街。

鞭炮声比马儿打出的响鼻更为清脆、喜庆,让小村红火得比姐的嫁妆还要鲜亮。孩子们美滋滋地穿上了花花绿绿的新衣服,在街上跑呀跳呀,追逐着鞭炮的声响。老人们乐呵呵烫起了醉人的热酒,即使西北风吹得再大,也挡不住小村人迎春的脚步。在小村,没有人怀疑,年是那一阵响过一阵的鞭炮唤来的。

年来了,光放鞭炮是不够的,家家户户还要贴窗花。有了窗花,喜庆的气氛才更浓一层。于是,最忙碌的,便是六婶了,家家的窗花都是她亲手剪出来的。那把小小的剪刀,从白天忙到夜晚,不辞辛劳地加班。

加班也高兴呢。因为六婶是大方的,可以卖钱的剪纸,今天就白送啦。让每一户人家的窗子都贴满喜庆,是一件多好的事情呀!

三叔也很风光,他请来了乡里的秧歌队,一路吹吹打打,从前街扭到后街。村里人追着秧歌队,个个脸上洋溢着喜悦。秧歌队的表演也不含糊,旱船推得左右摇摆,蝴蝶舞得上下翻飞,彩扇摇得连天空都跟着打颤。整个小村呀,喜庆而红艳,像喝了一壶烫得滚热的高粱酒。村里人也不客套,更没有向三叔道谢。他们理解三叔的心思。三叔这个种粮大户,连乡长都给他送来大红的喜报呢。

春联是一定要贴的,而且要在年三十的上午贴在屋门边。鸡窝前要贴“金鸡满架”,猪棚上要贴“肥猪满圈”,粮囤上要倒贴“福”字。那红色的春联,既是一年收成给小村人带来的喜悦,更是小村人对新一年的祝福与憧憬。

放鞭炮、剪窗花、扭秧歌、贴春联,把小村人的心情打扮得花枝招展,也让年变得越来越丰满。

写毛笔字的任務,六婶就指名让我来写。六婶说:“大侄儿在城里工作,有文化,会写水笔字。”

墨研好了,散着年的香味儿;纸裁好了,红红的,溢着年的喜庆。可我拿着毛笔的手,却忍不住发抖,仿佛全村人的心事,都在我的手里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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