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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里士多德关系范畴难题
——《范畴篇》第七章8a 28-35的翻译和诠释

2019-11-11聂敏里邢雅杰

关键词:亚里士多德范畴修正

聂敏里,邢雅杰

[中国人民大学,北京 100872]

在《范畴篇》第七章对关系范畴的讨论中,有一段话公认在理解上是极其困难的。它出现在第七章的结尾部分,在就要完成对关系范畴的讨论时,亚里士多德忽然提出了一个难题,即,按照前面给出的对关系范畴的定义,是否实体范畴中的一些也可以被说成属于关系范畴。(1)《范畴篇》8a13-15:“但是有一个难题,是否没有一个实体被说成属于关系物,正像看起来的那样,还是就第二实体中的一些这是被容许的。”(亚里士多德:《范畴篇·解释篇》,聂敏里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7年,第23页)例如,虽然第一实体没有一个能够被说成也属于关系范畴,因为无论是一个单独的人还是一头单独的牛,它们都是独立的存在,并不相关于某个东西而言,但是第二实体中的一些却有可能也属于关系范畴,因为头总是某某的头,手总是某某的手,它们总是相关于某个东西而言的。(8a15-29)这样,在提出了这个难题之后,亚里士多德便说了这样一段话:

如众所周知的,亚里士多德在这段话里针对上述的难题提出了一个经过修正的对关系范畴的新定义,以表明难题的产生是由于定义的不恰当,而一个更为严格的定义则可以避免上述难题。但是,这段话的困难不仅出现在思想的理解上,而且首先就出现在语言的理解上。为了讨论的方便,我们先不做翻译,而是列出这段希腊文。下面,我们会依次讨论几个主要的英文和中文翻译,读者自然会对这段希腊文从句法结构到思想内涵产生准确的理解。

洛布本中哈罗德·P.库克(Harold P. Cooke)的翻译(以下简称为Cooke版)是不能令人满意的,因为,他不仅在翻译上没有采取直译的风格,而是有相当大的意思的添加和意译,而且,对于语法上较为困难的最后一句话(即第(3)句),由于不能准确地把握它的语法结构,他还加了一个注释说:“此处文本上似乎有一些错误。”(2)见Aristotle, The Categories, On Interpretation, With an English Translation by Harold P. Cooke, The Loeb Classical Library,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38, p.60.另一个传统的英译本,即,理查德·麦凯恩(Richard Mckeon)选辑的《亚里士多德基本著作》(TheBasicWorksofAristotle)(3)Richard Mckeon, ed., The Basic Works of Aristotle, Random House, 1941.中E. M. 埃奇希尔(E. M. Edghill)的英译文(以下简称为Edghill版),它的情况也并不理想,不仅最后一个句子的翻译也是不甚精确的,而且对于第二个句子,也就是亚里士多德重新提出一个修正的对关系范畴的定义的那句话,也给出了非常蹩脚的翻译。商务印书馆方书春先生的《范畴篇》译文(以下简称方书春版),如译者本人在“译后记”中所说的,就是根据埃奇希尔的英译文而来的。(4)亚里士多德:《范畴篇·解释篇》,方书春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59年,第87页。

我们将这几条译文分别列在下面,对比观察:

1. Cooke版:(1) Indeed, it would prove very hard, not to say an impossible task, thus to show that no substance is relative, if we correctly defined what was meant by a relative term. (2) On the other hand, if we were wrong, if those things are true relatives only, whose very existence consists in their being in some way or other related to some other object, then something, I think, might be said. (3) The former definition applies to all relatives beyond any doubt; but the fact that a thing is explained by a reference to something outside it is not the same thing as to say that it is of necessity relative.

2. Edghill版:(1) Indeed, if our definition of that which is relative was complete, it is very difficult, if not impossible, to prove that no substance is relative. (2) If, however, our definition was not complete, if those things only are properly called relative in the case of which relation to an external object is a necessary condition of existence, perhaps some explanation of the dilemma may be found. (3) The former definition does indeed apply to all relatives, but the fact that a thing is explained with reference to something else does not make it essentially relative.

3.方书春版:(1)真的,如果我们关于相对的东西的定义充分完满的话,那么,要证明没有任何实体是相对的东西,此事如果不是完全不可能也会非常困难。(2)但是,如果我们的定义不是充分完满的,如果只有那些与一个外物的关系乃是其存在的一个必需条件的东西才被正当地称为相对的东西,那么,也许可以找到一个避免这困难的办法。(3)依照第一个定义,诚然一切都会是相对的,但一个东西借提及别的东西来说明,并不就使这个东西本质上成为相对的东西。

事实上,在已经发表的英译文中,只有阿克利的译文是准确的。我们对比一下就知道了:

(1) Now if the definition of relatives which was given above was adequate, it is either exceedingly difficult or impossible to reach the solution that no substance is spoken of as a relative. (2) But if it was not adequate, and if those things are relatives for whichbeingisthesameasbeingsomehowrelatedtosomething, then perhaps some answer may be found. (3) The previous definition does, indeed, apply to all relatives, yet this - their being called what they are, of other things - is not what their being relatives is.(斜体为原文所有)(5)Aristotle’s Categories and De Interpretatione, Translated with Notes by J. L. Ackrill,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63, p.22.

首先,我们可以说,阿克利的译文是严格忠实于原文的,它几乎是直译,而没有太多出自于译者理解的意思的添加。其次,通过他对这三个句子的翻译,人们当然可以达成合理的理解,这就是:判断一个东西是否属于关系范畴的关键在于,其存在是否以某种方式相关于某个东西(for which being is the same as being somehow related to something),据此,是否实体范畴中的一些也属于关系范畴这一难题就可以得到解决,同时,先前的那个定义就显示出了它的不充分,即,它不能够充分地表达出关系范畴在存在论上的特质。

(1)因此,如果关系物的定义已经被说明得很充分了,要解决没有一个实体被说成属于关系范畴就要么十分困难,要么不可能。(2)然而,如果不充分,相反关系物是那些其存在等同于以某种方式相关于某物而有的东西,那么,关于它们就也许可以说些什么。(3)先前的那个定义虽然适合于所有关系物,然而它们指那些与他者有联系者这一点确实并不就是它们的相关于某物的存在。

因为,在第七章的一开始亚里士多德便提出了对关系范畴的明确的定义。原文是:

阿克利的英译文如下:

We call relatives all such things as are said to be just what they are, of or than other things, or in some other way in relation to something else.(7)Aristotle’s Categories and De Interpretatione, Translated with Notes by J. L. Ackrill,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63, p.17.

关系指这样一些东西,它们指的是那些与他者有联系的东西,或者以别的什么方式相关于他者的东西;(8)亚里士多德:《范畴篇·解释篇》,聂敏里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7年,第18页。

上引8a28-35的那段话正是在这一背景下说的,而其中的对关系范畴的新定义也正是在这一背景下才被提出来的。因为,正是通过这个修正的定义,现在关系范畴其存在论上的内涵被凸显出来了。这就是说,它不再仅仅是一般意义上的与他物有联系,而是在存在论上与他物有联系。而这也就意味着关系范畴是这样一类特殊的存在,它只有在同他物的相关性中才可能取得自己的确定的存在,而一旦丧失了这种相关性,它的存在就是不确定的。例如,一个东西被称作是“大的东西”,这只有在与某个东西的比较关系中才是明确的,相反,一旦丧失了这种比较关系,我们说一个东西是一个“大的东西”,就显然是意义不明的,因为这个东西也可以是一个“小的东西”或“相等的东西”——当它与另外一个东西相比较时,同时它本身并没有大、小或相等。因此,亚里士多德在对这个修正的定义的举例说明中这样说:

例如,如果他确定地知道这一个它是两倍,他也就径直确定地知道了它是何者的两倍,——因为如果他不知道它是任何一个确定的东西的两倍,他也就完全不知道它是否是两倍。(8b4-6)(11)亚里士多德:《范畴篇·解释篇》,聂敏里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7年,第24页。

此外,与此相对,一个东西,尽管我们可以从语法上建立它和另一个东西的关联,例如,一头牛,我们可以说某某的一头牛,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它就成了关系范畴。由于它离开了某某也可以得到独立的存在和理解,因此,它就是实体范畴,而不是关系范畴。

那么,关于实体范畴中的一些似乎也有可能属于关系范畴这一难题,根据这个修正的定义是否可以得到正确地解决呢?显然,按照最初的那个定义,正如亚里士多德所指出的,实体范畴中的一些,例如头、手,就有可能属于关系范畴,因为,它们总是某某的头、某某的手,亦即,它们必须是联系于它们所从属的那个整体来说的,否则,它们也就不再是它们自身了。因为,如亚里士多德类似地指出过的,一只被切下来的手也就不再是一只手,(12)参见《形而上学》1035b23-25,《政治学》1253a20-25。从而,很显然,一只手,只有作为它所从属的身体的一个部分,才可以作为严格意义上的一只手存在。从而,仿佛正是就此而言,实体范畴中那些作为实体的一个部分的东西似乎就不属于实体范畴而属于关系范畴。但我们说,也正是这个修正的定义使得这个难题被解决了,而解决的关键依然是在于关系物的“存在”上。因为,像头、手这类作为实体部分的东西,它们正由于只能作为实体的部分而存在,与它们所从属的实体整体是不可分离的关系,从而,它们在其存在上也就内含有它们所从属的那个实体整体在它们自身的定义当中,从而,当我们仅仅提到头或手时,它们的内涵就是确定的,它们自身就处于一个同整体的有机关联之中,从而,它们也就不需要使自己再次关联于某个整体来使自己的存在得到确定。因此,正是就这一点来说,它们作为实体的部分仍然是实体,而不是关系。

这一难题的这一解决方案,是由法比奥·莫拉莱斯(Fabio Morales)提出来的。因此,在做了上述的大致类似的论述之后,他这样说:

这里的关键就是,关系范畴脱离了与它相联系的另一个东西,它的意义就是不确定的,例如,离开了做比较的另一个东西,一个东西是大还是小就是不确定的,但是,第二实体中的一些,例如,头或手,它们却并不需要相关于另一个东西才能获得自身确定的意义,它们自身的存在是确定的。

而亚里士多德也在第7章的最后证明了这一点。他这样说:

至于头、手和这一类的每一个,它们都是实体,对于其本身之所是是可以确切地知道的,而对于它相关于而言者却不必确切地知道;因为这是某某的头,或这是某某的手,不必确切地知道;所以,它们就不会属于关系物。(8b15-19)

亦即,我们不必非要具体地联系到在它们自身之外的另一个整体才能够确定它们的内涵,相反,它们自身就已经被包含在一个确定的整体中,从而,它们的内涵本身就是确定的。

这样,正是在这个修正的定义下,实体范畴中的一些有可能属于关系范畴的难题才被解决了,但是,显然,如果按照最初的那个定义,则这个难题的产生就是不可避免的。而这里的关键恰恰就是新定义中对关系物的“存在”的强调。从而,如果我们在对这个新定义的翻译中,不能充分地注意到这一关键点,而是把它忽略掉,就显然不能够将它与最初的那个不严谨的定义区别开来,由此问题也就得不到解决,同时8a28-35这段话的意思也就变得令人难以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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