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伦·斯诺:架设美中两国友谊之桥
2019-11-09何雁
何雁
海伦·福斯特·斯诺这个名字,在我的少女时代,已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
记得1990年春天,一天我放学回家,听父亲说,电视台刚放映一部国产电影《冒险的美国女人》,讲述海伦·斯诺赴延安采访的经历,情节惊心动魄。“海伦·斯诺是谁?”我好奇地问。“美国记者埃德加·斯诺以《红星照耀中国》闻名于世,海伦就是他的妻子,”父亲感慨道:“她真勇敢!”
此后不久,我离开家乡杭州,远赴北京求学、工作。直至2018年10月7日,我作为中国国际友人研究会代表团成员,抵达海伦家乡美国犹他州访问,时光已过去28载。
杨百翰大学座谈会
10月8日上午,代表团参观杨百翰大学哈罗德·B.李图书馆,听取馆长约翰·墨菲介绍海伦·斯诺资料收藏情况。
谢里尔·比肖夫是海伦侄女,也是海伦文学托管会托管人。1997年,谢里尔与丈夫加瑟,把海伦的全部文献资料及出版权,捐赠给杨百翰大学。座谈会上,谢里尔做了发言,并向代表团成员赠送两本海伦画传:《架桥》与《友谊》。会议间隙,我们进行了交谈。“您见过您的姑妈海伦·斯诺吗?”我问。“我第一次见到海伦是在1945年,”谢里尔说:“我们一起去爱达荷州看家人。”那年,谢里尔大约8岁。她曾见过姑妈一张照片,放在一架立式旧钢琴上,是那么美丽!
1907年9月21日,海伦·福斯特出生于犹他州锡达城,母亲是教师,父亲则是一名律师。海伦是长女,有三个弟弟。1925年,她从盐湖城西部高中毕业后,进入犹他州立大学学习文学。“自从我8岁时读了《绿野仙踪》,就一直想当一名大作家。我读过伊迪丝·沃顿的书,她说,写作你自己的美国经历之前,你首先得待在国外,获得新的观点,使文化反差强化你的智力与才能。”海伦后来回忆说。
1931年7月,海伦带着一架她母亲的旧式柯达相机,乘坐“林肯总统号”邮轮,离开西雅图赴上海。同年8月1日,她抵达上海当天,通过美国驻沪领事馆,约见埃德加·斯诺。
在美国,海伦读过埃德加的文章,对他十分欣赏。她曾把埃德加想象成“一个勇敢无畏、意志坚强、体魄健壮的环球旅行家。”然而,在沙利文咖啡馆见到的,却是一个“脸色苍白、雀斑明显‘的年轻人。
埃德加的事业正处于十字路口,他说:“目前是我人生的最低谷。”东南亚之行,使他染上疟疾与痢疾,归途中又被牲口踢伤了腿。令他沮丧的是,旅途处处可见绝望、迷信与贫困。回到上海,美国人又结成仇视他的统一阵线,由于他发表讽刺文章,被斥责为“白人的叛徒”。
虽然埃德加·斯诺最初的印象有点令人失望,但海伦重新审视他:“不管怎么说,他使人一见着迷。”埃德加对她更是一见钟情,形容她“像一位希腊女神,走到哪里,都为人们所爱慕。她标致、健康,一双蓝眼睛总是跳來跳去,是美貌与智慧两者罕见的结晶。”1932年底,两人在日本东京结婚,不久移居北平。
“您认为,海伦对中国人民的突出贡献是什么?”我问谢里尔。“海伦支持‘一二·九学生运动,为爱国学生出谋划策。海伦冒险去延安,采访毛泽东、朱德等中共领导人,拍摄了很多照片。之后,海伦与路易·艾黎、埃德加·斯诺一起,发起工合运动,组织难民生产自救。”谢里尔回答。
1932年,日军占领中国东北后,又图谋攫取整个华北。1935年12月9日,燕京、清华等院校800多名学生,抗议国民政府的卖国投降政策。12月16日,大约一万名学生上街,举行规模更大的游行示威。
埃德加任教燕京大学新闻系,中国学生经常到斯诺家中开会。游行当日,夫妇俩不顾军警的水龙、棍棒与铁骑,跟着游行队伍采访。
1936年6月,埃德加成为赴苏区的第一位西方记者。此时,蒋介石正准备对西北红军进行最后一次围剿。
海伦写道:“埃德从西安来信,说他需要一位翻译。黄华曾经被短期监禁,前些天获释,直接来到我们住宅。他返回燕京后,接到我的一个电话。我告诉他,埃德急需一位翻译,陪他到苏区秘密旅行。他自告奋勇,愿意前往,虽然不得不放弃毕业考试。我把能凑到手的钱全部交给黄华,他乘下一次列车出发了。黄华作为翻译,成为《红星照耀中国》的合作者。”
黄华是学生运动骨干分子之一。新中国成立后,他成为杰出的外交家,创办三S研究会(中国对美国来华记者史沫特莱、斯特朗和斯诺报道活动的研究机构,友研会前身),与两个斯诺结下终生友谊。
海伦在回忆录中写道:“从1935年起,正是这些燕京、清华的学生,成为中国左派以及共产党与西方联系的桥梁。他们是1972年恢复邦交的工程师。那时,是埃德加·斯诺得到毛泽东同意,才邀请尼克松总统来北京。因而,‘新中国与美国的友谊,是在北京1935年‘一二·九运动中诞生。”
从延安报道第一人
座谈会上,约翰·墨菲展示海伦在中国拍摄的照片。我发现,每张照片背后均有详细说明。其中,毛泽东的签名照尤其珍贵。“在我的职业生涯中,收集过不少文献史料。但还没有一样,比海伦·斯诺的资料更有意义。”墨菲说:“她以一己之力,建立起两个民族、两种文化、两个国家之间的联系。今天,她是我们学习的榜样。”
黄敬原名俞启威,是海伦在“一·二九”运动中结识的朋友。1937年初,他带来一个重要新闻:共产党代表大会将于5月初在延安举行,军队与政治领导人将参加,这是一次前所未有的大会。
海伦意识到,这是一次绝佳的机会。因为,埃德加·斯诺1936年6月进入陕北保安(今志丹县),遗憾的是他没有采访到朱德等其他一些杰出的将领。为搜集丈夫遗漏的那些人的历史资料,海伦决定必须作一次安之行。
“埃德在保安时,只有毛泽东统率的一方面军完成长征,到达陕北。其他部队是于1936年10月在西北会师,结束长征的。埃德刚离开赤色地区之后,12月份延安被攻克。因此,我觉得我必须去延安,因为我要力争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方——进行我的独家采访。”此行成为海伦一生的转折点。
黄敬帮忙安排海伦的行程,把她送上去西安的火车。他是出席大会的华北共产党代表。在西安,海伦一下火车,便被警察头子“护送”到西京招待所,交给6名警卫彻夜看守。因为不久前,南京蒋介石政府发布命令,禁止任何新闻记者前往苏区。“埃德1936年秘密前往苏区,而且发表了访问记,这惹恼了蒋介石政府。我也要为自己一年前(1936年)的西安之行付出代价。当时,我设法采访到平生最大的独家新闻:曾陪我游览西安的张兆麟,带我去采访了张学良,他公开宣布主张停止内战,与红军合作抗日。由于他是蒋介石之下的第二号国军司令官,我发表在伦敦《每日先驱报》的报道,引起全世界外交使团震动。在西安,因为我自己是个记者,同时又是埃德加·斯诺的妻子而出了名。我也成了一个加倍不受欢迎的人。”
1937年,海伦第二次到西安时,张学良已被囚禁,东北军被迫撤出西安,蒋介石势力卷士重来,进行报复。有人告诉她,如果埃德加·斯诺再来西安,会有生命危险,这使海伦很担心。
海伦决定逃离西安的那天晚上,恰好与杨虎城将军离开西安是同一天,当局因担心杨虎城留在西安城内的余部发生变乱,而发布了戒严令。海伦从招待所窗户跳出来,爬到院墙上,寻找答应前来接应的美国同胞肯普顿·菲奇。然而,她看到的,却是一连警戒士兵的钢盔。没办法,她决定就走大门出去。幸好,值班门卫没有留意。黎明时分,她终于坐上杨虎城将军的部下开来的小汽车,通过北城门,飞驰而去。这也成为电影《冒险的美国女人》中的情节。
离开北平两周后,1937年5月3日海伦终于到达延安。4个月,她采访了61位革命者,为其中34人写了小传,与毛泽东进行了多次难忘的长谈。
在艰苦的环境下,海伦感染了5种痢疾,体重减轻20多磅。“我仍然笑个不停——埃德1936年从西北回来时,脸上也是这种表情。”海伦写道:“我在延安所作笔记,每一行都是用生命之血写下的;每一个胶卷都是用汗水与泪水冲洗的。”
1939年,海伦以尼姆·威尔斯的笔名,在美国纽约出版《红色中国内情》。1979年中美建交时,该书在纽约再版。美国作家哈里森·索尔兹伯里作序指出:“海伦·斯诺的《红色中国内情》,是《红星照耀中国》姊妹篇。它像《红星照耀中国》一样,是中国最经典的革命史诗之一。正如埃德加·斯诺是到达保安第一人,几个月后,海伦·斯诺成为从延安报道的第一人……两位斯诺的这两本书,本身就是美国人民与中国人民同命运、共呼吸的证据。”
传承发扬架桥事业
海伦的藏品中,有一条黄黑相间的绿色方格棉毯,上面绣有红色倒三角形工合标志。约翰·墨菲一边展示,一边说:“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件文物。现今保存下来有两件,在美国留存的,只有这一件。”
杨百翰大学陈尔岗教授,请我念出上面绣的汉字:“宝鸡县宝大纺织合作社出品。”这条棉毯由中国陕西宝鸡工合总部的合作社生产。“工合”含义为工业合作社,意为“一起干”。1937年12月3日海伦抵达上海。此前8月13日,日军对上海发起大规模进攻,中国工业遭受重创,人民流离失所。
路易·艾黎回忆说:“在我们看起来,1937年最大的问题,是如何在内地为抗战发展足够的经济力量。埃德当时的妻子海伦说,‘必须开展一种人民的生产运动……工业合作社就是答案!埃德同意了……根据他们的意见,我回家修改了我所能制订的计划。”
1938年8月5日,中国工业合作社协会在武汉成立。随后7年,在极其困难条件下,有30多万人参加了近2000家工业合作社。
斯诺夫妇赴美国、菲律宾等地,为工合运动筹款。这些活动,在以宋庆龄为主席的工合国际委员会的密切配合下进行。海伦与普爱德一起,在纽约成立美国支援中国工业合作社委员会,并担任副主席。美国总统的母亲安娜·罗斯福任荣誉主席,第一夫人埃莉诺·罗斯福是赞助人。该委员会为中国工合运动筹集了500万美元战时救济金。
珍珠港事件前一年,斯诺夫妇返回美国。1949年,他们宣布离婚。1958年,埃德加《复始之旅》一书出版,写道:“海伦是个极不寻常的女人,她充满活力与创造力,是一位忠诚的合作者。她既是我的伴侣,又是我的批评家。”
朝鮮战争爆发,美中关系恶化。麦卡锡主义时期,海伦被视为共产党的同情者,书稿出版遭到禁止,生活十分清苦。埃德加则被赶出美国,与第二任妻子移居瑞士,直至1972年去世。此后,海伦独居在康涅狄格州麦迪逊的小农舍里,年复一年地坚持写作,最终完成64多部著作及手稿。
美中建交后,应全国对外友协邀请,海伦于1972年、1978年,两次变卖家产自费访华。她说:“不论埃德还是我,从不接受任何政府或集团一分钱。如果接受了,我们就会失去读者。我们是独立思考的作者。”
1991年9月20日,海伦84岁寿辰前夕,中华文学基金会向她颁发首届“理解与友谊国际文学奖”,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举行颁奖仪式,前外长黄华出席。海伦因健康原因未能到会,中国派出一个代表团,把奖金与礼品送到她家时,看到她仍在打字机前不停忙碌。
海伦在《重返中国》一书中写道:“要弥补过去一切缺陷,将友谊火炬传递下去,就要靠年轻一代。”“我渴望,青年一代能够研究历史,能够继续从事架桥事业。”1996年,全国对外友协授予她“人民友好使者”称号。1997年1月11日,海伦离开人世,享年90岁。
会议间隙,我问谢里尔:“美国人如何看待海伦·斯诺?”“在美国,包括犹他州,海伦名气并不大,只有研究中国间题的学者知道她。晚年,她研究新英格兰历史与家族史。”
,您第一次来中国是哪年?记得最后见到海伦的情景吗?”我问。"1985年,我与丈夫第一次来华,见到了黄华与路易·艾黎。第二次是在1987年,我代表海伦访问西安,认识了翻译家安危。至今,我已访华10多次。我最后一次见到海伦,是与丈夫一起去的。当时,她住在康涅狄格州一家养老院。由于我们住在加州,平时多用电话联系。”“我只是想追随海伦·斯诺的足迹。”谢里尔回答:“我十分感谢中国人民给予我的友谊,这种友谊是海伦缔结的。”
座谈会后,杨百翰大学大卫0.麦基教育学院助理院长阿尔瓦·默克莱、约翰·墨菲分别向代表团成员赠送小礼品。默克莱介绍说:“30年来,杨百翰大学已陆续派遣70名教师,前往中国各高校任教。我是该项目负责人,作为民间大使,希望美中两国人民友谊继续传承下去。”
约翰·墨菲则说:“海伦·斯诺在漫长人生旅途中,最大成就是架设起美中两国人民友谊之桥。杨百翰大学的目标,就是继承发扬海伦一生为之奋斗的架桥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