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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抱孤衷苍茫外:理学殿军魏了翁

2019-11-08冉云飞

四川文学 2019年9期
关键词:朱子理学朱熹

历史上的四川文人多以狂怪著称,故要在四川文脉史上显得独特并不那么容易。聪明的魏了翁一反往哲时贤,不涉狂怪奇险一路,却独辟蹊径。这自然不全是他有意为之,乃是他个人心性、人物往来、社会思潮诸方面,同步共振而协同发力的结果。

魏了翁生于成都蒲江大家族,有诗书承家继世的传统,但声名并不显赫。他是家族里第一位中进士的人,自此魏家不断有在举业上胜出的人物。他早岁肆力记问词章之学,十五岁作《韩愈论》,《宋史》本传谓之“抑扬顿挫有作者风”。二十岁时作启谢恩师范荪,骈语泛滥,词藻华丽,恩师诫之以“敛华就实”。此后文风渐改,思想往理学上演进。

1205年左右,魏了翁在都城杭州遇着朱熹弟子辅汉卿、李公晦,与他们研习朱子学问数月,渐得理学精要,便觉胸次开豁。虽如此,魏了翁并不独宗朱子,遇着陆象山之子陆持之,也深觉陆学从心而出,不无道理。你可以认为这是魏了翁善于择各家之长而综合之,当然你也可以说这是立场不坚定的观念骑墙,以至于有人以理学上的“鹤山学派”目之,视其为宋代理学殿军。

我并不认为魏了翁的思想到了开宗立派的地步,但他读书做学问,主张读原典而不牵拘于注疏,不主依傍而贵自得——“正缘不欲于卖花担上看桃李,须树头枝底方见活精神也”(《答周监酒》)——必然不会株守一人门下而为死兔。正是以此,宋代蜀学从早期与理学的对立,在魏了翁实践性的斡旋中,形格势禁的社会风气影响下,有某种程度的合流。鹤山亦以此堪称宋代蜀学之集大成者。

理学至今有近千年的历史,但它并不是个在外延与内涵上都十分清晰的概念。概念不清晰,各种纷争歧义多有,据此延展的思想成色往往令人起疑。要言之,理学可简单分为程朱理学、陆王心学——另有张载主气、程朱主理、陆王主心之三分说——前者以理为最高统领,后者以心为主宰。但问题在于,靠有局限的人离析出来的概念,即便清晰,也离寻求的绝对真理邈若河汉。因为理学的道德警察性质很容易插占高标,缠斗他人而不及自身,而习染胡适所说的“正义的火气”。

虽然理学的思想质量并不令人满意,但作为观念还是有一定影响力的。对于写诗作文,周敦颐标举“文以载道”,程颐则狂飙“作文害道”,倒是朱熹主张“文道一体”。程颐的观点貌似激进骇人,实与禅宗“不立文字”暗通款曲,20世纪80年代现代诗派的“打倒动词”亦是其逻辑矛盾的言语裔孙。朱子“文道一体”自然是上好境界,不过就连他本人的创作也很少做到。魏了翁觉得朱子的难度太大,而程子近于疯狂,还是“文以载道”实践起来具有可操作性。

换言之,魏了翁的诗文乃至词——不少理学家终生不习一词,怕禁不住艳科的试探——都深染理学色彩,刻意讲究平和节制、内省自察。从数量上看,魏了翁的词在理学家中排名第一,诗也排名第三,但真能跨越时空留下来的却稀如星凤,独得“起傍梅花读《周易》,一窗明月四檐声”(《十二月九日雪融夜起达旦》)还堪讽诵。魏了翁理学思想相对圆融活脱,其文学创作却被理学捆缚,朱熹理学思想排他而富攻击性,诗文却偶有灵动活泼可观者。大约“文道一体”迈越“文以载道”一筹,或可谓取法乎上,得乎其中。

魏了翁并不是立异以鸣高的人,但他有的看法,却也有惊视回听之效。且不说他认为庄、屈诗文多为不足道的“谩语”,就是他对陶潜《桃花源记》的阐释,却也让你的眼镜不够跌:“若将此地为真有,乱我彝伦六百年”(《题桃花源图》)。倘若真有桃花源在,大家都逃来躲起,这社会秩序不就乱套了吗?其倒果为因,可谓明月张胆。此诗与真德秀《大学衍义》在理论上将理学政治化,机杼同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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