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德村:一个远在“天边”的古老村庄
2019-11-06贡桑拉姆
贡桑拉姆
细德村位于西藏阿里地区普兰县城西南边的次仁玛神山脚下。摄影/刘蜀雯
“我已经80多岁了,还从来没有真正离开过这里,现在更是什么都不缺,无须再像从前那样为生活奔波了。”在我回到家乡采访时,82岁的赤列老人这样对我说。
赤列老人是西藏阿里地区普兰县细德村多岗组人,老人一生没有出过远门,却用他一生的时间坚守和见证着养育他的故土。对于赤列老人来说,细德村就是他的整个世界。
细德村位于西藏阿里地区普兰县城西南边的次仁玛神山脚下,全村3组142户586人,距阿里地区首府狮泉河镇有440多公里,距西藏自治区首府拉萨有1280多公里,距首者北京有4760多公里,是中国最偏远的村庄之一。在外界看来,细德村或许是位于“天边”的小村庄,但对于生活在这里的人们,细德村就是最美的家园。川流不息的孔雀河流经这里。宜人的气候,淳朴的民风,让村民们有种特殊的“恋家”情结,像赤列老人这样一生从未走出家园的老人不在少数。
细德村与西德拉德寺
追溯细德村的历史,虽没有详尽的记载,但根据相关专家对细德拉德寺的研究,可以一窥细德村悠久而漫长的历史。浙江大学汉藏佛教艺术研究中心梁云云在其《阿里普兰细德拉德寺侧殿壁画辨识与分析》中表述:“古老的细德拉德寺侧殿壁画可窥见16世纪普兰的政治和历史情况。此侧殿壁画作为珍贵艺术遗存,其非凡艺术成就在阿里地区独树一帜。”
细德村的老人,几乎都会谈起西德拉德寺细德喀尔(城堡)的民间传说。相传,现在的细德拉德寺所在地早前由“寺”和“喀尔”两部分构成。关于喀尔的由来,当地民间说法是诺桑王子时期,他的王妃玉卓拉姆为表彰猎人而赏给他们的庄园,后来猎人的后裔平措旺布统治时期建成了细德喀尔(城堡),在平措旺布时期和他的夫人江白时期,建筑了这座寺庙。
赤列老人说,中国改革开放后,西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细德的村村民也过上了好日子。摄影 / 王雯娟
平措旺布统治时期,周边部落时时征战,为争夺地盘入侵细德喀尔,平措旺布实力强大且英勇善战,入侵者一一被击退。古格·次仁杰布的书《传奇阿里》中记载:“民间有传说,若有人骑马从孔雀河北面前往科迦寺,到了细德喀尔(城堡)对面时,必须要下马,否则他的长枪一声轰鸣,该人定没命,故此没有人不胆战心惊。”
为了纪念战争的胜利,体现雄厚的征战实力,同时祭祀护法神的庇护和歌颂英勇善战的部落首领和战士们,产生了独具特色的细德喀尔拉德寺的仪式歌舞“果孜”,在细德拉德寺一年一度的大型庆典仪式“次杰”活动上隆重上演。
细德村的赤列老人曾经喜欢听收音机
“经过了几十年的风浪之后,生活条件变得越来越好,人们衣食无忧、应有尽有。”赤列无子女,但村民与他像家人一样“四世同堂”,后辈们希望带老人走出村,去看看大山之外的世界,但总被老人婉拒。
在没有电视机前,赤列喜欢听收音机。每当去放牛羊时,赤列老人身上斜挎的除了装有午餐的编织包之外,还有一台小收音机。在荒无人烟的高原上放羊,收音机把老人和外界联结起来。
赤列老人说,西藏民主改革之后,他通过收音机了解到人们逐渐变好的新生活;中国改革开放后,西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细德村村民也过上了好日子。
“在民主改革之前,村民们为了家里的生计,经常跋山涉水到印度、尼泊尔边境做买卖。”赤列老人说,买卖是物物交换,用阿里盛产的盐巴和糌粑,与印度、尼泊尔的大米等进行交换。
“在沿途如遇暴雪,一路人马还会有被暴雪卷下悬崖的危险,每次出去能活着回来就是最大的幸运了。”赤列老人说,他的姥爷就是去边境时,被暴雪吹下悬崖,没能再回到家。那时,赤列老人的母亲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她站在村头送走了父亲,却没再见到父亲回来的身影,这给她幼小的心灵留下无尽的痛。
“当时如果有像现在这样便利的交通,老百姓的生活也就没那么艰难了。”赤列老人说。
我成为细德村第一个考到北京的学生
我出生在细德村一个普通的农户家,儿时的生活不富裕,却十分难忘而美好,家里的祖孙三代7口人挤在土砖砌成的小房子里,每天做饭、睡觉都在这里,小窗“送”进的光极其有限,屋里总是昏暗不已。因此,我总是喜欢躺在房顶守望星空,晴朗的天空不負我所望,总能呈现闪烁的繁星让我尽情地数,尽情地欣赏。
当我到了学龄时,村里的小学向我敞开了大门,教育“三包”政策让我有了实现求学梦的机遇和条件。
对于我的家庭而言,在细德村并不算富裕,我的兄长和姊妹也都只是读过小学,教育意识的淡薄,加之家庭生活并不宽裕,我的哥哥姐姐先后放弃了学业,我成了家中唯一的希望。
“要不要出去读书,你自己选择。”在1993年6月的小考中,我以较为优异的成绩考入了北京西藏中学,成为村里该批考生中唯一一个考到北京的孩子,一时成为全村人的骄傲。父亲把去与留的选择权交给了我。当年8月底,我抱着对知识的渴望,第一次告别家人踏上去往北京的远途。
我们离开家的那天,几乎全村人站在村口,献来一条条哈达,把攥在手里的两元、五元、十元……塞到我的手里,不停嘱咐我好好学习,眼泪打湿了我的脸,也打湿了村民的脸。
在北京的前4个月,我特别想家,想我的细德村。由于汉语基础差,我只会写,不会说,班里的同学来自西藏不同的地、市,彼此间的方言也几乎听不懂,我基本上是白天上课,晚上回到宿舍躲在被窝里哭。好不容易等到跟家人打电话的那一天,但是由于家里没电话,家人需要到县上提前预约电话,还时常打不通,或者说几句话电话就断了,我急得手里握着电话就哭。
很快,在老师的帮助下,我发现自己的汉语口语水平在不知不觉间得到了提升,可以与周围的同学老师顺畅地交流,我不再郁郁寡欢,学习生活越来越美好。
我喜欢唱歌,从第一年的预科班学习阶段就参加了学校的合唱队,多次代表学校参加北京市举办的中小学生艺术节,在比赛中我们年年拿第一名,我个人的独唱比赛成绩也名列前茅,唱歌的经历给我的性格带来很大改变,也为我后来丰富多彩的大学生活埋下了伏笔。
1997年初中毕业,家人执意要我读中专,我更渴望将来上大学,偷偷报考了北京西藏高中并被录取,顺利完成了高中三年的学业,考上了兰州的西北民族大学,成为当时文学院招收的第一批5名藏族学生之一。
走进大学校门,我就加入了学生会,并竞选为学生会副主席,在大二的时候,在学校举办了我的首场个人演唱会,成为西北民族大学建校50年来,第一个非音乐专业学生举办的个人演唱会。
大学毕业在北京历练3年后,我回到西藏,做了一名基层一线的新闻记者。
细德村的白糌粑曾是古格王朝的贡品
我回到西藏后的第一年,赤列老人曾握着我的手说,你离开细德村十几年了,也该回到细德能看到你的地方了。
是的,细德村,我们一直互相守望,彼此改变。
现在,细德村的柏油马路修到了家门口,全村人住上了两层新房,太阳照进宽大的落地窗,整个房间明亮暖和。
随着孔雀河下游水电站的建成,细德村村民用电问题得到了解决,家家户户洗衣機、冰箱、电视、酸奶机等应有尽有。细德村传统的农耕实现了机械化,村民除了从事农牧业,还购买了大型机械,参与工程运输,为家庭带来更大的创收。
村里的细德白糌粑,曾为古格王朝的贡品。如今,村成立了白糌粑加工厂,也拥有了自己的商标,白糌粑产品已成功打入市场。经理普琼告诉我:“建成糌粑加工厂房和副产品加工厂房,国家扶持资金达800多万元。在2017年,加工厂吸纳细德村贫困户49户100多人,每人分到了1200元。”
村民带着古老的”果孜”歌舞走出细德村
细德拉德寺独具特色的“果孜”歌舞,已有1300年历史,是一种藏族古兵舞。西藏艺术研究所原研究员云聪·索朗次仁(王希华)在其文章中对这一歌舞称谓做了详细解释,“果”在藏语里是对戴着钢盔帽、穿着铠甲服、手持刀枪的藏族古代士兵服饰的总称,“孜”藏语指舞蹈。
“果孜”舞蹈表演一般以唱为主,伴着鼓手的鼓点,演员还有简单的肢体动作,或原地旋转,或变换队形。
细德村的老人们,每天右手转着转经筒,左手拿着佛珠,在阳光照耀下无忧无虑地安度他们的晚年。 摄影 / 王雯娟
2009年,西德拉德寺“果孜”歌舞被列入西藏自治区级第三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2011年被列入国家级第三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认定和命名了代表性传承人,设立民间“果孜”歌舞艺术家名录。
近年来,细德村村民带着古老的“果孜”歌舞,先后多次走出大山,到西藏各地、到首都北京进行表演,获得了国家文化部门的认可与肯定。
相关研究专家称,“果孜”是独具地方特色的传统歌舞文化,具有一定的庄严性和古朴性,折射出当地历史社会环境、宗教信仰和民风民俗,是当地古老文明传承和发扬的重要载体。“果孜”歌舞的传习、表演,能够促进当地传统文化的传承和保护。
细德村这座曾与世隔绝的“孤岛”,如今以丰富多彩而崭新的姿态站在现代化社会发展舞台,其古老的文化、淳朴的民风,独特的民俗风情,正向世人展示其独树一帜的崭新面貌。
细德村的老人们和赤列老人一样,每天右手转着转经筒,左手拿着佛珠,或坐阳光照射的窗前,喃喃念着经文,或走到村头安详地望着日新月异的家园,无忧无虑地安度他们的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