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布的藏餐
2019-11-06闫唅
闫唅
在北京瑪吉阿米西藏歌舞餐厅一间充满藏文化特色的包房里,藏餐大厨罗布先生侃侃而谈,讲述藏餐的前世今生。
玛吉阿米是第一家将藏餐体系化的餐厅,历经20年发展,已成为连锁店,无论在高原还是内地,都能在原汁原味的藏文化环境中品尝藏餐,体验藏族礼仪和歌舞。
罗布是玛吉阿米连锁餐厅总厨,常驻北京团结湖店。
罗布说藏餐
罗布说,在人们的印象中,藏族以食用牛羊肉为主,其实不是这样。
追溯藏餐历史,可分为官家贵族等上层统治阶层的饮食和平民的食物。据不完全统计,旧西藏噶厦地方政府征收的赋税品目繁多,有200多种,生活优渥奢华,旧西藏上层统治阶层的饮食是平民无法问津的。
在旧西藏,大多数藏族家庭只能吃糌粑和一点儿酥油,条件再好点,能吃到土豆。平民用最简单的吃法,水煮土豆稍微放点盐、藏野葱。生活条件好的家庭,吃土豆多用油炸。
现在,拉萨街头四处飘逸着炸土豆的香气。土豆被切成条、块,或者片状,炸到焦黄,趁热加调料、多撒辣椒粉,一口咬下外皮酥香内里沙面。
西藏产土豆,而且品质好。在日照时间长、昼夜温差大的高原环境下培育出来的土豆,淀粉含量很高,吃起来格外香甜。
西藏种植土豆的历史众说纷纭,西藏传统上各类信息掺杂在教法史和个人传记中真假难辨。罗布认为土豆在西藏有悠久的栽培历史。
罗布是个倔脾气,听到有人说西藏原来没土豆就不高兴。有次在拉萨藏餐厅吃饭,坐后座的几位内地游客讲西藏以前没有土豆,罗布马上转过身去讲“兄弟你千万别这么说,土豆在藏语中叫‘雪果,西藏以前没有土豆的话,‘雪果这个名字从哪儿来?”罗布分析,如果土豆是近几十年传入的,藏语造词时会取“土豆”的谐音,不会专门产生一个名词。
随着向建设世界旅游目的地的目标迈进,越来越多的游客来到西藏,一些西藏特色菜受到更多关注。罗布提到了林芝名贵食材藏香猪。这种猪不是圈养的,而在山野放养,吃野果、药草长大,营养丰富、肉质鲜美,价格也特别昂贵。罗布说,把藏香猪的毛刮掉,猪皮不是常见的白色,是一种板栗色,林芝人单独把皮子放在火灶上烤或煎。当地产一种尖椒,味道挺香,用烤好的藏香猪猪皮卷着尖椒吃,味道鲜美且富有野趣,离开林芝吃不到。
更好的味道
旧西藏,平民百姓食物单调匮乏,噶厦贵族菜品高坐云台,真正走向民间还是解放后的事。20世纪80年代,随着西藏进入经济快速发展期,藏餐才呈现出多元化发展趋势。
罗布受邀去过多家酒店料理藏餐,比起原样照搬传统藏菜,他更愿意用自己的理解,将传统方法与现代手法结合起来创作新菜。
比如藏餐经典大菜烤羊腿,传统烤法是简单腌制、直接上火烘烤。罗布不这么干,他借鉴西餐料理肉的方法,用香料涂抹羊腿,用竹扦在羊腿内部穿洞,把大蒜拍碎塞进去,去羊膻味、增添蒜香。然后用西芹、洋葱、红萝卜等气味芳香的蔬菜剁碎腌制羊腿,腌的过程中用黄油揉搓,让肉质更润滑,烤出来外皮更香脆。
改良菜品,罗布一心想得到更好的味道,获得更多食客的喜爱。
西藏吃肉,或烤、或煮。烤肉相对简单,肉提前腌好,很快就能烤制成熟。蒸煮食物比较麻烦,由于藏区海拔过高,水沸点较低,高压锅出现之前,西藏当地煮肉需长时间慢火烂炖,而牧区和康地更喜将肉旺火煮至七八成熟。
内地人吃肉要煮到“塌锅”,藏族,特别是牧民认为熟烂的肉没有嚼劲儿,丧失了肉的香味;可牧人觉得好吃的肉,内地人就会认为太硬了、嚼不动。“所以在内地这边做藏餐,要考虑内地的大众口味,稍微改良一下。”罗布说。
红珊瑚
草原脆羊腿
卓玛点心
藏餐料理非常讲究香料的使用,对香料品质要求很高。香料为食物增添独特的风味,看似随意的一把孜然、几颗丁香,能为菜品注入灵魂。以孜然为例,西藏当地不产孜然,罗布买孜然一定要买印度运过来的:“印度孜然的颗粒比新疆产的那种孜然更小一点,但是味道更浓,拿出来那种香味特别香!”
罗布曾经去给成都几家藏餐厅教授藏餐,重点协理玛吉阿米蜀汉餐厅开业。蜀汉餐厅刚开张的时候,罗布自己去拉萨进了一批香料,并留在成都指导了三个月。这三个月,餐厅生意特别火,每个月纯利基本都在60万元。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客人越来越少,公司赶紧派罗布过去看看出了什么问题。罗布过去一看,他购进的香料全部用光了,没人汇报也没人联系,从当地市场购进了一些。用了品质不同的香料,做出来的菜味道就不一样了,坏了口碑,失掉了客人。
咖喱是藏餐常用的香料。西藏与印度一样,也做咖喱牛肉、咖喱土豆饭,只是使用的香料、烹饪手法皆有不同。藏语中咖喱叫“嘎色”,西藏著名的“雪域炒饭”就是用咖喱把米饭炒成漂亮的金黄色。
印度用洋葱或丁香来做咖喱,西藏用藏葱,确切讲是藏葱雪白的葱瓣。用酥油把藏葱葱瓣煎成金黄色,取出待用。用锅里剩下的酥油炒熟咖喱粉,下肉、土豆等食材,煮熟煮透。最后把煎好的金黄色藏葱剁碎,出锅时撒在咖喱上——讲到这点睛一笔,罗布神采飞扬。
西藏由于海拔不同,衍生出各地不同的生活习惯,使得不同地区的藏餐有独特的烹饪手法,带来了不同的味觉享受。以血肠为例,拉萨的传统做法是把大米蒸到六成熟,用新鲜的牛血和在大米里,放五香粉、大料、孜然、藏茴香等香料灌制成血肠。安多地区则会把肉切成大块,裹着糌粑,然后放调料、牛油搅拌,装进牛肠里,做法更加传统,保持了安多牧区的粗犷原香。
交流与融合
罗布从小爱做饭。20年前,亲戚家请人吃饭,请来了名厨达娃扎西到家里来掌勺。达扎是西藏宾馆的厨师长,解放后西藏第一批去内地交流学习的厨师,“雪域炒饭”就是由他创作的。罗布在后厨帮忙,达扎觉得小伙子切菜不错,可以再学学,问:“要不要来西藏宾馆?我教你。”罗布十分爽利地答应了,从保险公司辞职做了一名厨房学徒。
在学艺的过程中,罗布结识了很多藏餐领域的大厨,跟随他们慢慢掌握了纯正藏餐烹饪手法,对西藏饮食文化熟稔于心。
交流、融合的理念贯串着罗布的厨师生涯。罗布学厨的过程,就是一个文化交流的过程。他以藏餐成名,学厨却是从中餐开始的,因为酒店不能只提供藏餐,也要提供内地菜肴。
做学徒时,酒店发给每人一把菜刀。菜刀是以前最老式的北京菜刀,月牙形,3斤重,有宰牛刀那么厚,开刃都要自己去磨。
罗布的基本功很扎实。北京菜刀是以前厨师练手腕用的,老厨师切菜会用手臂贴紧身体,手腕发力,运刀如风。“这样切菜很省劲,”罗布演示着,叹息道,“现在这些厨师我怎么教都不会,不重视,因为他们不知道什么叫‘七分墩、三分灶。”
罗布还有个习惯,不管什么菜,切好后生着就去尝,随即思考:菜的口感怎样?是偏甜还是偏涩?怎样调味才能让味道柔和起来?罗布说这是一种“冥想”的状态,这份投入,让他对菜肴有了独到的见解,成了他创作新菜的灵感来源。
罗布的餐单
罗布创作的新派藏菜有一道特别受欢迎,叫“红珊瑚”,现在很多西藏藏家宴都在做。这道菜是用土豆、牛奶等西藏本地食材,结合云南“辣土豆”的制法改良而成的。
辣土豆原本的做法是把土豆泥与辣椒一同腌制,团成球后油炸。罗布在土豆泥中加入多种蔬菜,搅制成泥;把酸奶熬至浓稠放进冰箱冷冻,切成小块。酸奶块被当作馅料裹在土豆泥里,团成球,炸成金黄色。海椒加入香料用白醋腌制,打碎成辣椒酱熬成汁,勾芡出锅,洒在土豆球上即可食用。
海椒汁酸甜,呈漂亮的鲜红色,夹心土豆球被浓郁的汤汁包裹,看起来就像藏族服饰上常见的珍宝珊瑚珠.由此得名“红珊瑚”。
在罗布的观念中,古老的藏餐传承、发展,生生不息,但需要不断注入巧思,与时代发展同步伐。他醉心藏餐改良,能在藏餐界占有一席之地,亦始于多年前的一道创意菜。
高原环境严酷,藏餐多是“硬菜”,能陕速补充养分、恢复体力。比如在内地冬虫夏草贵如黄金,按克服用,在藏餐菜谱的常见搭配是一盘菜配15根,豪迈程度让人咂舌。多年前,中国烹饪协会的几位掌厨来玛吉阿米用餐,罗布做了一道全新创意的虫草蒸牛舌。
蟲草蒸牛舌是藏餐中一道大菜,牛舌切成菱形大块,虫草扎在中间,蒸熟即可。罗布把牛舌切成薄片,用甘草捆成花瓣状,把虫草当作花蕊插在中间,蒸制成菜。几位厨界前辈对这道菜大加赞赏,称赞说“没想到藏餐也能做得如此精致”,“呈现出以往内地菜品才有的3D效果”。随即罗布登上烹饪杂志,被称作藏餐创新领域的领头羊。
“这道菜现在可不能随便做了,虫草是药材,在北京管理很严格。药膳属于保健范畴,要有相关的经营许可证。”罗布说。
罗布的最新菜品是青稞米焖牛尾,灵感来自腊味煲仔饭。罗布想:“现在北京很多人喜欢吃煲仔饭,为什么藏餐不能做?西藏有青稞米啊!”
用煲仔焖青稞饭,把新鲜牛尾红烧,收出浓厚的汤汁,倒到煲仔里。大葱下油锅炸香,葱油淋到煲仔饭里,这样处理既不粘锅,在小火焖的时候又带出了葱香味。菜品推出月余,大受欢迎,罗布还是有些遗憾:“普通大葱没有藏葱味道好,藏葱味道很浓的,可惜从西藏运葱来成本太高。”
对罗布而言,因为一支葱影响味道是嗅恼的事,但降低了让人尝试藏餐的门槛,还是可以接受的。一手传承,一手进步,为藏餐的未来劳心费力,罗布愿意千这事。正是因为有罗布这样满怀热情的厨师们,古老的藏餐才得以涌动着时代的体温。
罗布侃侃而谈,讲述藏餐的前世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