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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冬日限定光阴

2019-11-05纪南方

花火A 2019年8期

纪南方

美编约图:山上看日落,少年少女并排而站。

作者有话说:我很久没写过青春校园类的故事了,干净明亮的少年一直是我心里的白月光,因为追了个限定男团,所以写到了关于限定的故事——光阴是限定的,但是,我喜欢你的心不是。好久不见!

三句话:冬日的光阴是限定的,可爱或沉默的少年是限定的,他们的喜欢也是限定的,只有短短的一辈子。

01

“澄子,你快来分析,陈熠今天在国旗下的讲话是什么意思啊?”

刚一下课,前桌便急不可待地把笔一丢,碰了碰云澄的桌子,云澄的手一颤,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长痕,最后消失在桌子上。

她用手托起下巴,声音有气无力:“我怎么知道。”

这个反问问得好。

她怎么知道早上陈熠发什么神经,竟然当着全校学生的面,立下誓言:这次月考考不过云澄,免费给她拍一组夏日vlog(影像日志)。

彼时,少年穿着校服,笔直地站在升旗台上,袖子卷起,露出一小截白皙的手腕,初春的阳光全方位地笼罩在他的身上,本就是顶好看的模样,又积极向上,好一个十八岁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郎。

……谁稀罕啊!

想到这里,云澄忍不住翻了个小小的白眼,眼看其他同学八卦的眼神一一投来,非要她分析个所以然来。她只好猜道:“可能是上次没考过我,磨不开面吧。”

有人发出疑问:“上次陈熠不是生病了,缺考了一门吗?”

言下之意,要不是缺考了那门,年级第一名哪里轮得到你?!

云澄听了,也不反驳,语气淡淡的:“那就祝他这次身体健康。”

本是一句好话,但由于云澄和陈熠班级不在同一层,传来传去,传到陈熠的耳里就变成了“云澄说了,你这次月考的时候肯定又生病,休想考过她”。

陈熠哀怨:“澄子,我平日待你不薄,你怎么可以这样?!”

他压低了声音,在人不多的教室里还是有点吵人,云澄把下午刚发下来的试卷折成飞机,送到嘴边,哈了口气,直直地飞向少年的臂弯。

纸飞机碰上陈熠的胸口,然后轻飘飘地落在他干净修长的手上。

他低哼:“折得太丑。”

听到少年的话,云澄挑眉:“你待我不薄?是指参加不了考试,非得让我把你缺考的那门试卷背下来,还是用你那烂到爆的摄像技术把我拍得胖了三圈,还发到朋友圈?还是说——说好上了高中,你维持你的高冷人设,我维持我的乖乖女人设,结果,不到一周,你就把咱俩的人设集体搞崩了这件事?”

她种种“罪状”列下来,陈熠怎么也该走个流程羞愧一下,可他偏不,还眨着一双桃花眼看着她,眼波流转间还有点可爱。

云澄一时没承受住,先移开了目光,陈熠笑了起来,刚过变声期的嗓音低沉悦耳。她恼了,耳根渐渐转红,手在他的腰上拧了一把。

陈熠倒吸一口凉气,正准备控诉她。

“闭嘴吧你。”云澄小声说,顿了顿,若有所思道,“陈熠,你太瘦了。”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果然,借着自主晚自习大家都在努力刻苦的静谧里,陈熠趴在桌上,略带冰凉的脸贴紧课桌,说:“云澄,你看吧,明明是你放心不下我,怎么能说我弄崩了你的人设呢。”

云澄想了想,好像是這样的。

02

云澄曾经以为,跟陈熠一起长大,是她十五年来最幸运的事情。因为陈熠是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打小走哪就把她带到哪,管吃、管玩、管学习,直到升高中的那年暑假,他大病了一场。

他病恹恹地靠在床上:“澄……喀喀,澄子,你一个人上高中要好好的,没有我……”

“别演了。”云澄啃着苹果,口齿不清地拆他的台,“我都看你的报告了,耽误不了军训。”

陈熠顿时收声,一会儿后,懒散地扯了扯嘴角:“你该配合我演一下。”

云澄专心啃苹果。

陈熠不爽:“喂!”

“分好班了。”云澄错开话题,说,“你在一班,我在二班。”

陈熠迟疑:“那……计划开始?”

说起这个计划,是陈熠在刚刚手术完提出来的。彼时夏日炎炎,云澄穿了身碎花小裙子,坐在床头乖巧地对他笑。

陈熠恍惚:“澄子,我是不是已经到了平行时空?”

云澄笑容一僵:“何出此言?”

“不然,你怎么跟个姑娘似的。”

他说得不留情面,不过是仗着刚做完手术,云澄不敢拿他怎么样罢了。

云澄在心底暗暗记下一笔,听他继续胡扯。

据说,陈熠做手术时因为是局部麻醉,所以有空想东想西。他想,如果这次活着回去,等上了高中一定好好学习,不辜负所有人的期望,做个高冷男神。

云澄默然,她和陈熠在初中时一身反骨,怼天怼地,干什么坏事都在一起,而高中换了个学校,同学都不是原来那一拨了,想换人设也不是不可以。

她举手:“我也加入。”

于是,两个人约定,计划从九月一号开始,谁先崩了人设,谁是狗。

起初倒还好,陈熠身材挺拔,穿了身军装站在太阳底下像棵小白杨似的,又生了张好看的脸,冷淡下来时倒也像那么回事。

他私下里跟云澄嘚瑟:“学霸加高冷,标准的小说男主角。”

不待云澄反驳他,他笑嘻嘻地问:“你说呢,女主角?”

云澄跟他击掌:“你说得对。”

但是,她怎么也没想到,陈熠会突然受了刺激,当着全年级的面跟人打架,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冲了过去。

一片混乱后,她听到教官冷冷地呵斥:“所有人今天加训跑步十圈!”

九月傍晚的天又闷又热,陈熠跑完十圈后,往草坪上一躺,汗珠顺着脸颊滴落下来,云澄拿脚轻轻踢了踢他的胳膊:“喂,现在全校园都知道咱俩的真实面目了。”

陈熠动了动手指,没搭理她。

“高冷男神会打架,乖乖女力大无穷。”云澄盘腿坐到他的旁边,不厌其烦地戳他,“所以,你到底为什么打架啊?别人说什么,你忍一忍不就过去了吗!忍一时……”

“不能忍。”陈熠开口打断她,喉咙口灌了风,声音嘶哑得厉害。

他坐起来,直直地看着她,是属于少年人的清澈明亮的瞳孔,眼底闪着光像是星辰:“他们说你看起来乖乖巧巧,肯定很好欺负。”

云澄一愣:“我?”

“嗯。”陈熠坐起身,“所以,人设崩了,咱俩都有错,我先来。”

“来什么?”

“汪。”

“……”

03

新一次的月考陈熠屈居第二,到底没能考过云澄。趁着午休,他拿着摄影机偷偷摸摸地溜过来,小声地喊她:“澄子,我来愿赌服输了。”

闷热的六月,稍微动一动就是一身汗,云澄懒得抬头,声音闷在臂弯里:“不用,别麻烦了。”

陈熠不甘心:“别跟我客气。”

云澄闭了闭眼,陈熠想错了,真的不是她跟他客气,而是——他的拍摄技术确实不怎么样。偏偏他没事就喜欢拍vlog(摄像日志),还美其名曰“保存生活里的一切美好”。

云澄反驳他:“你的生活除了我之外,就没有别的美好了吗?”

话说出口,她才觉得有歧义,眼看就要被陈熠怼过来,她正想着措辞,便见他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可不是吗,你是我贫瘠生活里的最美好。”

云澄的心猛地一跳,埋在臂弯里的脸红了红,缓了缓,抬起头白了他一眼:“为了找个拍摄对象,你也是很拼了。”

陈熠晃了晃手上的摄影机:“跟我走吧。”

夏日寂寂的午后,知了在窗外的梧桐树上聒噪地叫着,头顶的风扇转呀转,阵阵热风吹动粉色的窗帘,再加上眼前穿着白衬衫的少年,符合校园剧里所有的配置。

只要她伸出手,就能拉住整个青春。

云澄看出陈熠眼中的热切,又想起他的死亡拍摄手法,心里打了个突,又坐了回去:“时候不早了,你们没作业吗?”

陈熠眼里的光顿时灭了,他回过身,嘴里念念有词:“我知道了,厌倦了是吗?!好,我走还不行吗。”

他们这边动静有点大,没午休的同学看过来,云澄顿时觉得如芒在背,好像辜负了什么一样。

她认命地扯住陈熠的校服:“下午放学别走。”

其实,比起静态照片,陈熠拍摄短片的手法还算高明,至少傍晚时分取景操场,色调也暧昧得刚好。云澄满意地把短片看了一遍,问:“主题是什么?”

陈熠拍的时候上蹿下跳,早就累了,恹恹地道:“你觉得呢?”

云澄脱口而出:“少女情怀总是诗。”

陈熠否定:“俗。”

云澄来了气,给他发言的机会,他却始终没想出主题。

离晚自习还有一段时间,云澄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摄影机,镜头晃晃悠悠地落在陈熠的身上:他坐在台阶上,两条长腿随意地晃荡,手掌撑地,往后靠着,目光通过镜头望着她,又移开。

云澄逗他:“说两句话。”

“我之前在微博上看过一句话。”陈熠懒懒散散地开口,“‘我一直在旷野里举着火把,等待另一簇星火来相遇。哼,我才不,累了,我就吹灭它,谁都别想找到我。”

画面晃来晃去,在少年白皙的手上停留,摄影机放得低,明明是死亡角度,他却显得清爽,好看得不像话。

陈熠忽然抬手,双手扶住摄像机,专注地盯着镜头:“云澄,你珍惜夏天活力四射的我吧,等到了冬天,我才不搭理你。”

云澄微怔,半晌,她讷讷地开口:“其实我更喜欢冬天的你。”

04

这倒是句实话。

自从大病一场后,陈熠的身体便时好时坏,夏天还好,一到冬日,病情反复,把自己裹成球,还冻得瑟瑟发抖,懒怠得连眼珠子都不动一下。

而这时便是他最乖的时候了,只要暖和,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甚至发起脾气来也有气无力的。

云澄碰了碰他的胳膊:“你还记得吗,有次下雪,我出来晚了,你可生气了。”

陈熠黑了脸:“你还好意思说。”

那是去年冬天,雪紛纷扬扬地下了一夜,云澄起晚了,出门便见陈熠坐在她家门口的台阶上。听到开门声,他仰起头看向她,毛茸茸的、雪白色的帽子、口罩、耳护全戴上,只露出一双眼睛,目光哀哀怨怨,有点无辜。

北方的雪松散,大片大片地在衣服上铺散开来,衬得他的眉眼山清水秀般干净,她看得呆了,一时忘了动。

陈熠默默地伸出手,将软绵绵的手套摊开,露出一袋热腾腾的牛奶,声音闷在口罩里,软软糯糯的:“喏。”

云澄在袋子上咬了一个口子,叼在嘴里,蹲下来拍打他身上的雪,说:“你不会一晚上都在看雪,所以没睡吧。陈熠,你多大的人了,又怕冷,还爱看雪,你能不能成熟点啊。”

陈熠始终默不作声,她抬眼:“怎么不说话?”

陈熠瞪了她一眼,把口罩往下拉了拉,让声音清晰一点,小气又傲娇:“生气了呗。”

云澄扑哧笑出了声。陈熠生气起来不得了,尤其是冬天,本就懒得说话,别人温言哄一天,可能都哄不好的那种,所以,她干脆就没哄,只是在下晚自习后堆了个小雪人送到他面前。

教室里开着暖气,小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陈熠的手心里融化着,化成水珠,穿过他的指缝滴答滴答地落在地板上。

陈熠垂着眼,黑漆漆的睫毛纤长,乖巧认真,好一会儿,他才说:“真脆弱。”

云澄没听清楚,随口问:“什么?”

白炽灯的光影里,陈熠动了动手指,答非所问:“我想打雪仗。”

彼时已经下了晚自习,云澄再厉害,也找不到人陪陈熠打雪仗。再说——她瞥了他一眼:“上次陪你打雪仗,你高烧一整夜这件事你又忘了?!”

陈熠讪讪,全副武装出门后,又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了。路灯亮起长长的一排,路两旁的绿化带被覆上一层新雪,映得长街又亮了几分。

“云澄。”陈熠拉住她的手,她没戴手套,他手上的温度隔着毛茸茸的手套传来,明明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牵手,她的脸却还是热了热,连他说了什么都没听清,便慌乱地点头答应了。

陈熠问:“那你写什么?”

云澄茫然:“啊?”

晚自习上课的铃声响起,把云澄从回忆中拉了回来,天色尚且残存着些许光亮,路灯还没开,眼前的少年跳下台阶,白衬衫被晚风吹起,像那年的雪色般惊艳。

云澄跟着跳了下来,问:“你还记得去年我们在雪地里写了什么吗?”

“当然记得啊。”陈熠把汗湿的刘海往后拢了拢,露出额头,说,“我写的是冬天快乐,你写的是——我好想你,在起风的夜里。”

他啧了一声,上下打量着她:“我一直想问你呢,我就在你的身边,起风的夜里,你想谁啊?”

05

陈熠的问题被云澄轻易地糊弄过去,直到回了教室,都没问出个所以然。他站在楼梯口,悻悻地抱着肩膀,抬高声音:“你有小秘密了是吗?”

云澄把棒棒糖丢到他的怀里:“吃点糖,晚自习的时候抽出空好好想vlog(摄像日志)的标题。”

陈熠不服气:“那你呢?”

云澄理所当然:“我好好学习。”

虽然这般告诉陈熠,云澄却也没有好好学习,正巧同桌在聊限定偶像男团的事情,同桌感慨:“虽然知道早晚会散,但还是忍不住真心喜欢。”她说,“你不追星不知道,意难平的事情太多了。”

云澄目光落在讲台上,有人正在擦黑板,雪白色的粉末簌簌地落下。

她小声说:“意难平的事情,也不是没有。”

仔细想想,她所有的意难平都跟陈熠有关。

云澄偷偷拿出手机,给陈熠发消息:“vlog的标题叫‘限定时光怎么样?”

陈熠比她想得要刻苦,一直到放学,才回她的消息,说的却是“校合唱团彩排,你先回家,別等我了”。

陈熠从小就开始学大提琴,刚开始是不愿意学,小正太每天抱着巷口的电线杆大哭,被人拖着去上课,后来是不愿意回家,哪怕上完了课,也要在练习室练到很晚,人只比大提琴高一点,背着琴盒像个童工。

云澄打趣他,说他不像拉大提琴的,像是去打架的。小少年一言不发地走到她的窗前,就地坐下,开始演奏。

一曲完了,他奶声奶气地凶她:“你就知道做数学题!”

小云澄也来了气,卷起袖子跟他好好吵了一架。但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她差点因为比赛把他弄丢了。

陈熠高一那年拜师,老师是国际上顶尖的大提琴手,唯一的不好就是他太忙,只有冬季才回国,以至于每逢三九天,陈熠便要背着大提琴去深山别墅上课。

云澄曾劝他,既然天这么冷,不如就别去了。

偏偏陈熠在这件事情上极其较真,一节课也不肯落下,甚至在巡演开始前仅穿着单薄的西装进行彩排。那天正巧云澄要去参加奥数比赛,两人在门口撞见,听他说起,她大惊失色:“你不要命了?!”

陈熠在西装外面套了厚重的羽绒服,半张脸都藏在围巾里,他看向她:“比赛什么时候结束?”

“十二点。”

陈熠点了点头,说:“好。”临上车时,他似乎又不放心,顿住脚步,“云澄,你想不想看我穿白色西装的样子?”

云澄愣了愣:“想啊。”

“可是巡演的地点不在这里,在南方,你看不到。”

云澄急着走,象征性地惋惜了一下,便匆忙地上了车。等比赛结束回家睡了一觉,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陈熠是不是想让她去看他的彩排?!

她刚意识到这点,家里的电话就响了,一会儿后,妈妈匆忙地推开门:“澄子,走,去医院。”

在云澄的记忆里,医院这个词始终和陈熠挂钩,这次也不例外,陈熠在山顶排练演奏三个小时,下场后直接被抬上了救护车。

后来,云澄看过他那天的照片,少年穿着白色西装,挺拔而冷然地坐在雪地里,绵延不绝的雪松林被风刮起飞雪,似有若无地飘在镜头前,他垂着眼,专注而认真。

雪色、山色、天色全是陪衬,独独他夺目而耀眼。

也是从那时开始,云澄再也没有错过陈熠任何一场彩排,但她压根没听,而是坐在学校礼堂外面写作业。

“我就知道你不会听话。”不知道过了多久,陈熠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现在是夏天,没关系的。”

云澄抬起头,陈熠倚着墙,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机,见她看过来,他打开短片,问:“为什么要叫限定时光?”

视频里,穿着制服短裙的十八岁女孩,不施粉黛的脸干干净净,在夏日傍晚的霞光里,有种不属于她本人的不真实的美好。

云澄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看,这个视频里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不可能再回来了。”她站起来,跟他比肩看着星光闪闪,“当时的我是限定的,晚霞是限定的,就连穿堂而过的风也是限定的。”

陈熠侧过脸,一字一顿地说:“但我不是。”

06

陈熠给云澄拍的vlog从夏天拖到秋天,直到秋天接近尾声时,才剪辑完成,而名字则采用了云澄取的“少女情怀总是诗”。

云澄看着名字愣了一会儿:“你不是说俗吗?”

“谁说的?!”陈熠坐在落地窗边擦拭琴身,干枯的梧桐叶在风中盘旋,晃晃悠悠地飘在乍雨初晴的青石板上,伴随着少年俏皮的语气,不觉得凉,反倒觉得添了几分暖意,他义正词严地说,“大俗即大雅!”

云澄干脆转了身不理他。

陈熠专心地擦干净琴身,把它放进琴盒中,推给云澄:“好好对它。”

云澄不在意地嗯了一声:“放在墙角,我不会动它一下的。”

陈熠提意見:“它待在墙角多孤独,你要陪它说说话。”

“陈熠——”云澄扬手,眼看巴掌就要落在他的身上,气势却弱了下来,最后在他的头顶胡乱地揉了揉,“在医院顺便把脑子也看一下吧。”

陈熠眨巴着眼睛,好一会儿才说:“学业再重,也记得要多来看看我。”

云澄的手微微一顿,她的指尖轻颤,迟疑地收了回来,在他着急之前含糊地应了下来:“知道了。”

陈熠之前病发时,因为没满十八周岁,没办法进行这类大型手术,才拖至现在,即便如此,成功率仍然不高。

云澄心里没底,在他手术当天,更是心神不宁,甚至在考试前十分钟手机被收走的情况下,冒着大雨跑到校外给他打电话。

公共电话亭有点破,不间断的雨冲刷着灰尘,电话铃声响了半分钟,才被接起。

陈熠的语气有点迟疑:“……澄子?”

“陈熠。”云澄看着时间,离考试还有两分钟,她攥紧了话筒,语气轻颤,“你的大提琴,我好好地在保管,也偶尔跟它说话,我甚至学了首《小星星》。你……你活着出来,我就拉给你听好不好?”

秋日的雨愈下愈大,溅起一长串的水花。雨声喧嚣里,预备铃声模模糊糊地响起,她听到陈熠笑了笑,说:“好啊。”

后来,云澄把大提琴背到病房给陈熠拉《小星星》时,算了一下,那天下午她考了两门课,总共四个小时。结束后,她沿着马路从学校走到医院,数着路灯,一盏又一盏,在昏暗的雨中有种令人安心的静谧、温柔。

“然后你就走了?!”陈熠靠在病床上,苍白的脸上略有愤怒,“居然不等我。”

病房里没开灯,借着夕阳的微光一切都看得不甚清晰。云澄握紧琴弓,一个音落下来,开口:“因为赶着回家练琴。”

陈熠微怔,随即一扬眉:“那快开始吧。”

入门的曲目,不是很复杂,随着晚霞渐渐涅灭在云层后,星星在天上惶惶地亮着,女孩轻轻的哼唱声与琴声交织在一起,终至尾声。

病房陷入寂静。

“云澄。”

终于,寂寂的黑暗里,云澄听到陈熠开了口,以至于她胸腔里鼓噪不安的心跳声愈发震耳欲聋,他低哑的声音就在耳边,一贯的散漫、随意。

他问:“喜欢我这件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07

云澄也不止一次地想过,喜欢陈熠这件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年少时的喜欢就是这样,在某个不被人记得的时刻怦然心动,在漫长的岁月里将它转换成更深的喜欢,藏不住,便被人发现了。

可哪怕如此,这份喜欢依然光明磊落。

所以,在陈熠问过这句话后,云澄也仅仅怔了一下,她张了张嘴,还没说话,便被买饭回来的陈妈妈打断了。

灯光铺满整个病房,云澄站起来,说“我先回去了”,便几乎仓皇而逃。

电梯一路顺畅,云澄靠着角落,冰冷的金属透过薄薄的外套贴着她的皮肤。她突然想起有一年初夏,他们两家一起去踏青,陈熠跑出去好远又折了回来,拉她的手,咧开嘴对她笑得灿烂:“澄子,那边花开得特别好,过来,过来。”

明明不是第一次跟陈熠拉手,明明不是第一次看花,明明,明明眼前这个人已经看了十几年,可是在这一刻,鬼使神差地,她红了脸。

叮。电梯到达一楼,云澄想,等下次陈熠再问她这样的问题,她就大声告诉他那个时间是他最喜欢的夏日。

可陈熠没给她这个机会,他出了院后,在家从晚秋休养到了隆冬,两人的唯一交集就是她放学后给他送试卷。他卧室的窗户对着巷子,她懒得进门,回回都选择敲窗。

陈熠怕冷,开窗开得不情不愿。云澄也索性厚了脸皮,凶他:“要不是看在喜欢你的分上,你以为我想给你送吗?!”

陈熠愣了一下,扒了扒胡乱围上去的浅灰色围巾,露出整张脸来。

云澄的语气依旧凶巴巴的:“又不怕冷了?”

“你好凶!哪有人对自己喜欢的人这么凶的?!”窗外的寒风阵阵吹来,陈熠瑟缩了一下,还是把围巾取了下来,“也就是我人好,让你有机会看看你喜欢的人。”

云澄被他气笑了,把试卷袋往屋里一丢,转身就要走。她走得慢,他关窗的声音却始终没传来,脚步微微一顿,她回头。

陈熠站在白炽灯下对她笑,嘴上却不饶人:“不是走吗?”

云澄压住狂跳的心脏:“我多看两眼再走。”

不等陈熠再说话,她也只多看了两眼便转身走了。刚走到家门口,她便听到他的声音传来,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云澄!你学坏了!”

云澄调戏他一时爽,万万没想到他第二天会在门口等她。

高三上学早,凌晨五点的天才蒙蒙亮,陈熠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吓了她一跳。等看清是他了,她松了口气:“怎么?你要跟我一起上学?”

陈熠依旧裹得严严实实的,寒气在两人之间蔓延,他沉默地摊开手掌,热腾腾的牛奶散发出香气,安静乖巧的少年,是她曾经最喜欢的冬日限定的光阴。

“澄子。”陈熠的声音闷闷地隔着口罩传来,“你学习那么好,为什么喜欢一个人那么不合格?”

云澄看向他。

他继续说:“你难道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有。”云澄抬起眼,浸了风霜的睫毛轻颤,“你上次说你举着火把在旷野里等着人找你,如果累了,你就吹灭。那如果我一直找不到你怎么办?”

“如果我一直找不到你,我怎么办啊,陈熠。”

“去年冬天你给我堆了个小雪人,可它很快就融化了,我觉得它很脆弱。”陈熠答非所问,“可是后来我想,它真的脆弱吗,也许它明知道会有阳光、大风、雨水把它融化,可它还是选择来人间走一趟。我也一样,哪怕是限定的,也要来走一趟。”

“所以你看好了。”陈熠轻声说,“云澄,在你找到我之前,我是不会吹灭的。”

08

陈熠的身体在春日渐近时好了起来,每周会去学校上两天课。倒春寒的天里,他依旧不爱说话,缩在教室的角落里做题,倒是云澄偶尔趁着晚自习还没上课,跑去他教室拿着摄影机胡乱拍些东西。

“陈熠,马上毕业了。”她将镜头对着他的脸,“说点什么吧。”

少年低着头在做题,眉头皱得紧。听到她的声音,他愣了一下,眉头舒展开来,却没有抬头,漫不经心地把笔放在一边:“这位同学想听什么?”

云澄长长地嗯了一声:“想听你说这周末会陪云澄同学去看日出。”

“很冷。”

“那看日落吧。”云澄很好說话。

陈熠抬眼,初春的阳光穿过门上的小窗打在他的侧脸上,蒙蒙尘埃里有点模糊,她的心慌了慌,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越过镜头抓住了他的手。

回来的同学看不下去了,起哄声阵阵,云澄闹了个脸红,把摄影机一关,塞到陈熠的手里便跑了。

她有时候觉得自己喜欢一个很熟的人实在是太占便宜了,陈熠习惯有她,自然不会拒绝她,只能任她撒野。

再等等,等到毕业了,如果陈熠还没喜欢她,她就离他远远的。爬山的时候,云澄看着陈熠的背影暗暗叮嘱自己。

她想得太入神,以至于陈熠突然停下来也没发现,一头撞到了他的背上。

陈熠回身扶住她,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这一撞还挺像言情小说里的剧情。”他伸出手在她的额头上弹了一下,“想什么呢?”

云澄摸了摸头,蒙了一会儿,问了句更有言情小说的感觉的话。

她问:“陈熠,你相信有平行时空吗?”

女孩清越的声音落在深山寂静中很清晰,明明不是逼问的语气,气氛却忽然沉默了下来。她打了个哈哈,率先往前走去:“太矫情了,快爬山吧,不然要赶不上日落了。”

这天的天气不是特别好,傍晚起了点雾,无精打采的太阳藏在云层后面,像月牙般往天际坠落,云澄愤然:“白爬了两个小时的山!”

陈熠慢吞吞地把围巾取下来,露出干净好看的脸。他坐在铺了一层薄薄的霜的岩石上,说:“云澄,我来回答你的问题。”

“啊?”

“我相信有平行时空。可能在那个时空里,陈熠是个健健康康的小孩,可以理直气壮地去回应他喜欢的女孩子的告白。”陈熠侧过脸,看着她,“但可能他就不喜欢你了。”

云澄的心顿时漏跳了两拍。

陈熠笑了笑,说:“也可能那个时空里,你也变了。每个时空都是限定的,得到什么就会失去什么,所以,我很满足了。”

冬日的光阴是限定的,可爱或沉默的少年是限定的,他们的喜欢也是限定的,只有短短的一辈子。

在他炽热的注视下,云澄忽然想起那天陈熠说她不会喜欢人,让她问他一个问题,也许他让她问的是那句——“陈熠,你也一样吗”。

她后知后觉,到现在才明白他胆怯却直白的心思。

“陈熠。”云澄伸出手拉住他的衣角,小声说,“下辈子你要让我喜欢你,一定要很努力很努力追我才行。

“嗯。”陈熠仰着头看着天空,山风吹散了浓雾与乌云,傍晚的天终于云兴霞蔚,铺天盖地的美好,像他们即将远去却让人璀璨的少年时代。

他想了想,不放心地叮嘱:“那到时候,你可要好好地长大。”

“嗯。”

“好好地爱我。”

“……好。”

编辑/沐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