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幞头形制变迁及其文化内涵

李冬蕾， 梁惠娥*,3

(1. 江南大学 纺织服装学院，江苏 无锡 214122；2.江南大学 江苏省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基地，江苏 无锡 214122；3.无锡工艺职业技术学院 名师工作室，江苏 宜兴214206)

冠在古代有标识身份和划分等级的作用，平民服装与官服的冠在造型、材质等方面差异明显，但以幞头为代表的男子冠帽在唐代社会各阶层均可佩戴。幞头是唐代男子通用的冠类，在唐代流传极广且造型变化多样。幞头在不同时期的特征、类型及其文化内涵极具研究价值。

1 唐代幞头的形制变迁

唐代幞头的形制变化受到前朝幞头样式的影响，并成为后世幞头发展的原型。幞头在唐代形制变化较大，文中唐代幞头的形制变迁主要围绕初唐至中唐(公元618—835年)以及晚唐(公元836—907年)两个时期的幞头展开，并总结了汉至隋代幞头的起源以及唐代之后幞头的发展，具体见表1。

表1 唐代及其前后幞头的演变

Tab.1 Evolution of Futou in Tang Dynasty and its around

1.1 唐代之前的幅巾到幞头

“幞”意为包裹东西的布[1]，幞头由早期的巾子演变而来，巾子又称幅巾，是戴在头部的独立服饰品。幞头起始于汉代，最初为一块方形的头巾，长宽与布幅相等。汉民族有蓄发的习惯，古代汉族男子为了方便劳作，常用一块布帛从前向后裹住头发，并在脑后打结固定[1]。幅巾产生之后最先在平民阶层盛行，东汉起幞头逐渐成为各阶层通用的服饰品。

有学者认为幅巾是幞头的先驱而并非原型[2]，在幅巾向幞头过渡的阶段，受到了北朝风帽的影响。风帽，又称鲜卑帽、突骑帽、帷帽等，因帽后有帽裙能够挡风御寒而得名[3]。周武帝在风帽的基础上融合幅巾样式对其形制进行了调整，从幅巾的4个角裁出4条带子并延长包在头顶，其中脑后的两条带子自下而上、由后向前系在发髻上，并在额前打结；额前的两条带子由前向后系于发髻，在脑后下部打结，剩余部分在脑后垂下[1]。这种改造过的幅巾被命名为幞头，深受当时民众的欢迎。

隋初幞头多为软裹软脚[1]，以一块全幅黑色罗帕向后包裹发髻，形象上较矮平，形制简单。幞头的“脚”即指系于脑后两根带子的剩余部分。软裹与软脚指幞头主体和幞头脚内无硬质支撑物，即为织物包裹发髻后的自然状态；与之相对的硬裹与硬脚为幞头主体和幞头脚内增加了竹、木、金属等硬质材料，使幞头外形更加硬挺。在隋大业年间(公元605—618年)，幞头内增加了桐木骨架，作为幞头下的衬垫之物罩在发髻上，使其顶部高起，外形更加挺拔，当时称这种幞头的内架为“巾子”，也称为“山子”[3]。

1.2 初唐至中唐的软裹软脚幞头

幞头定型于初唐[4]，李世民采纳了大臣马周的建议，令幞头在全国范围内通行。隋末至初唐是幞头走向流行的重要时期。唐初多沿袭前朝旧制，盛行软裹软脚幞头，幞头顶部突起不明显，但较北周、隋代的幞头，初唐时期更具幞头之形。出土于新疆阿斯塔纳的屏风画《侍马图》局部如图1[5]所示。图1中表现的人物着装形象在唐初较为流行，图中人物身穿圆领袍，脚穿长靴，头戴低矮的软裹软脚幞头。

初唐时期，幞头脚均以轻薄柔软的纱罗制成，故统称软脚幞头。初唐至中唐的幞头种类多样且形态各异，幞头顶部和两脚的变化丰富，但大多为软裹软脚。唐代阎立本所画《步辇图》局部如图2[5]所示。图2中，吐蕃使者和唐太宗皆头戴软脚幞头，身穿圆领袍服，幞头的两脚自然垂下至颈，或过肩。初唐后垂于脑后的两脚逐渐加长，称为长脚罗幞头。长脚样式原出自宫廷，多为皇帝赏赐。中唐时两脚渐短，有的还将两脚反曲朝上，称为翘脚幞头或朝天脚幞头；也有的将幞头脚插入脑后的结内，从侧面露出两角，用以装饰。

图1 唐《侍马图》局部Fig.1 Part of "horse service picture" in Tang Dynasty

图2 唐《步辇图》局部Fig.2 Part of "step chariot picture" in Tang Dynasty

随着幞头的广泛流行，唐初内衬的硬质巾子大兴[6]，材质以桐木和藤草为主，表面裹以纱罗。中唐时期，裹在硬质巾子上的布帛没有固定，每次穿戴时需重新裹系。中唐时期还出现了一种硬裹硬脚幞头，不用裹系，穿脱方便，与同期软裹幞头的形制相似，顶部呈圆形，脑后两脚呈“一”字或“八”字型展开，相比之后五代和宋代盛行的幞头而言略小，属于承前启后的样式[1]。

1.3 晚唐及其之后的硬裹硬脚幞头

晚唐时期，盛行硬裹硬脚幞头，即将布帛等织物固定在巾子上，并在幞头脚中加入了铁丝、铜丝、竹丝作为骨架，使两脚上翘犹如一对硬翅，也称“翘脚幞头”[3]。相比软脚幞头，硬脚幞头更加挺拔有型，为使幞头的表面更美观，人们还在巾子外的织物上涂漆，使其更为坚硬。后来内衬的巾子逐渐消失，仅剩外部漆壳，幞头额前打结的两脚多用于装饰或弃之不用。这种变革使幞头的结构发生了巨大改变，也使其穿脱更加方便，此类幞头的形制也在宋代得以延续和发展。硬裹硬脚幞头的出现使幞头结构更加倾向于冠类首服[1]，幞头的两脚开始从最初的实用功能向装饰功能转变，并对幞头的穿戴方式产生了重大影响。

五代时期，幞头的样式多为直脚、交脚、曲脚、翘脚、朝天脚等[7]。直脚又名平脚或展脚，即幞头的两脚平直向外伸展。五代时，君臣就开始戴直脚幞头，翘脚与垂脚形式的幞头在晚唐和五代时期同时存在。

宋代幞头花样繁多，如交脚幞头、曲脚幞头、高脚幞头、宫花幞头、牛耳幞头、玉梅雪柳闹鹅幞头、银叶弓脚幞头、曲脚向后指天幞头等[5]。材质上内衬木骨，表面为纱质，外面涂漆，为前低后高的台阶状。宋代幞头的两脚平直向两侧伸展，并用铁丝衬在幞头脚内将之撑开并加长，目的是防止百官上朝时交头接耳谈私事，遂变化幞头脚的长度使彼此之间有一定的距离[4]。宋代幞头色彩不再局限于黑色，在宴会等喜庆场合产生了色彩鲜艳的幞头[5]。

宋代之后，幞头又被元、明等朝代沿用，其形制的变迁更多是为了满足统治阶级的需要，如明代的乌纱帽，已演变为官僚与仕途的符号。幞头在中国历史上通行了千余年，直至清初被满式冠帽所取代并逐渐退出服饰舞台[3]。

2 唐代幞头的文化内涵

文化是一种历史现象和意识形态，反映了一定时期内社会的政治和经济。费孝通[8]认为，个人可以是一种文化的载体，在文化的不断创新中成为变体，文化经个人进入集体创造阶段后，成为社会的共识，使之有了社会性。幞头作为人们创造的一种服饰品，是文化在服饰中的具体展现。唐代幞头的文化内涵在历史演变中不断发展，在政治文化、性别文化和等级文化等方面均有较为充分的体现。

2.1 政治文化

幞头作为唐代盛行的冠帽首服，是当时政治制度及思想文化开明自由的体现，其形制自由多样，受服饰等级制度的制约较小，是唐代人继承传统并在服饰创新和实用领域积极拓展的产物。

幞头在唐代官服体系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作为统治阶级的核心，皇帝的意念往往就是社会的主导思想，其喜好、习俗与观点影响着身边官吏及整个社会的审美与风气，并依托巨大的政治力量向外扩散。因此，皇帝作为一国之首，其强大的话语权以及对服饰流行的巨大号召力深刻影响着幞头的形制变化及发展方向；官员对于皇帝穿着方式的追捧与效仿，使幞头成为了一种皇帝巩固皇权统治、大臣官员表现拥护和忠诚的政治符号。皇帝通过赏赐幞头，加强对众臣的管理与统治；大臣通过佩戴帝王喜爱的幞头展示其对上的忠心和对下的威严，同时也无形中体现了自己对官僚群体文化和身份的认同。可见，在幞头融入唐代官服体系后，除了满足最基本的穿戴功能外，又逐渐增加了政治功能。

从唐代对各式幞头的命名中也可窥见政治的影子。太宗年间，魏王李泰以亲王谋求嫡位，自创改良版幞头，名为“魏王踣样”，以“爵位”命名当时的流行头饰。到武则天时，幞头内衬巾子被逐渐加高，称为“武家诸王样”。这种以“魏王”“诸王”“武家”等命名的幞头，带有明显的政治意味[9]。

到了宋代，幞头被纳入严格的等级制度之中；至明代乌纱帽的出现，幞头开始与官员权势有了内在联系，成为统治者区分贵贱等级、显示皇权威望的政治工具。

2.2 性别文化

“丈夫袖衫”是唐代普遍的服饰现象[5]，即指女子着男装。这一风气在开元、天宝年间(约公元713—756年)极为盛行，首先流行于宫中，尊贵官吏之妇和侍女皆可着男装，后逐渐影响到民间，成为普通妇女的一种服饰选择。唐代女性在婚姻、社会交往、接受教育等方面享有的权利较前朝大幅提升，虽然现实中仍存在着男尊女卑以及女性受压迫受歧视的事实，但女性群体在社会上的地位明显提高。

唐代流行一种女巾幞头，在宫内女官、侍女和贵族女性中使用较多。唐代周昉所作《挥扇仕女图》局部如图3[5]所示。图3中描绘了侍女身着圆领袍、头戴幞头的形象。相比男性所用幞头，女巾幞头整体造型偏小，内衬巾子顶部加高，幞头两脚较长并反系结于脑后，使之自然下垂，还可幞头上簪花和其他装饰物。

图3 唐《挥扇仕女图》局部 Fig.3 Part of "picture of a woman waving a fan" in Tang Dynasty

晚唐以前，女性对自身性别角色的认可度普遍较高,在服装上有多种体现，具体表现为：女着男装时未掩盖自身性别特点，即着装者以女性身份来演绎，加入了具有女性气质和特征的装饰，如唐代壁画中有的妇女虽穿着男袍衫，但袍下露出花裤和女式软鞋，头上露出发髻；有的头戴幞头，并在幞头上戴簪花；也有的衣装与男子无异，但身姿、面型带有女性特征。该现象虽然一定程度上是对男性气质的渴求，但整体上对女性性别角色持认可态度[10]。唐代女子着男装的风习沿袭至五代及宋代。

2.3 等级文化

纵观中国的服饰等级制度，在整体上反映出的是一种阶级伦理，统治者依托服饰这一外化载体树立威信，彰显身份地位，体现贵贱有别。而对于服饰之首的“冠”“冕”或“帽”而言，则更有严苛的礼制规定，如君王和大臣冠帽的形制、颜色、材质、纹样等多以法律形式严格推行，其地位神圣不可侵犯，下层民众不可逾越。但在唐代，幞头的使用人群相对自由，除皇帝外，王公大臣、文人士大夫、普通百姓，甚至地位底下的仆人、杂役等也都头戴幞头。唐代遗留下的卷轴画、壁画、陶俑等文物中，幞头的穿戴人群遍及社会各阶层，包括士兵、侍从、乐工、马夫、商人、相扑手、强盗，以及一些专供达官显贵嘲弄取乐的侏儒等，这时的幞头不再是区分等级的工具。幞头以服饰为载体，以唐代自由、开放的社会风气为依托，逐渐成为唐代各阶级通用的服饰品。

幞头在唐前后的发展实际上是社会各阶层集体智慧的结晶，是不同阶层和群体之间思想观念、审美趣味互动与交融的结果。尽管统治阶层也经常推出某一款式的幞头，但并没有将其制度化、法令化，幞头因此得以在相对自由的环境下发展，社会各阶级群体都从自身的生活实践出发，不断为幞头的发展贡献自己的智慧。从早期劳动人民束发的幅巾逐渐传入宫廷成为官服的一部分，到皇室贵族对幞头的改进逐渐对下层民众幞头样式产生影响，幞头的变化发展体现了服饰自下而上和自上而下发展的双重轨迹。它不再为某一阶级所专有，是各阶级之间对服饰形制改造积极互动的结果。

3 结语

幞头作为唐代平民服饰和官服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唐代风靡一时。从早期的包头布，到唐代造型各异的幞头，其形制的变迁呈现出由软式到硬式、由简单到复杂的特征，也体现了人们对服饰功能性和审美性的积极探索。在文化内涵方面，唐代官服体制中的幞头包含着君臣关系、等级制度等诸多信息，同时幞头的发展演变也反映了唐代女性地位的逐步提升和服饰等级观念的相对宽松，体现了唐代多种文明交汇下思想的自由开放和社会的繁荣昌明。幞头作为唐代首服的重要组成部分，展现出传统服饰与政治、经济等因素相互交融与促进的文化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