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旧体诗词版的《瓦尔登湖》
2019-11-04梁天明
梁天明
石尔的《林间撷韵》以人与自然的生态系统为最高价值,反映了人与自然之和谐的人文价值观,表现出诗性的生态人文情怀,也标示出诗人的精神高度与思想魅力,对推动中国生态人文诗词创作具有非常积极的意义。石尔是位很值得敬重的诗人,生活工作在苦寒之地的坝上,然坝上水草丰茂、富饶美丽、冬夏分明、晨夕各异。春季,万物复苏,皑皑白雪尚未化尽;夏季,万顷林海一望无际;秋季,秋高气爽,层林尽染,漫山遍野的红叶溢金流丹;冬季,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正是大自然的千姿百态,成就了石尔《林间撷韵》。乡村、田园、草原、丛林、旷野、荒原等,诗人笔迹所在,往往就是足迹所至。读石尔之诗,或记四时之美景,或描花草之烂漫,或抒山野之异趣,或状鸟兽之殊形。英国诗人布莱克说过:“伟大作品的产生,有赖于人与山水的结合,整天混迹于繁闹的都市,终究一事无成。”石尔的每一首诗都在寻找人与自然的本源,探寻这本源深处的精神与诗魂。
草舍依岩短栅围,移柴日午弄烟炊。
山中到底疏人迹,一任群鸦带雪飞。
山中一去步如飞,采了松菌觅草莓。
岩下榛壳松鼠弃,也曾拾做短笛吹。
春阴漠漠柳绵飞,草舍人家短栅围。
夕照在山红一线,鞭声响处牧人归。
鸡犬应声几处闻,杨花扫地到篱门。
儿童陌上垂缰走,紫燕低飞不避人。
这些生态人文诗,咏山川之形胜,发时代之声音。传统描写自然的诗词大都把人以外的自然物仅仅当作工具、途径、手段、符号等,而石尔的生态人文诗除利用比喻、对应外,更多的是以抒发、表现、象征的艺术手法,表现人的内心世界和人格特征。“山水无文难成景,风光着墨方有情”,一语道尽了自然与诗的关系,也道出了石尔的生态人文诗情怀。石尔的生态文明主题的小诗,始终书写的是诗人对大自然的人文感悟。
岭上行人少,飞花逐野风。
晚来无所事,林杪看云生。
向晚风初定,冲寒鸟不啼。
月牙斜挂处,还比树梢低。
山下人家去,归来日暮天。
寻得兰芽短,移种小窗前。
坐倚苍山树,行招四季风。
护林人过处,云影看朦胧。
中国人的文化特征则是在观察自然、体味人性的感性与理性共融基础上确立的人学观念。石尔诗中,充分体现了道法自然这一中国文化最根本的特点,诗人扎进人与自然的本源深处,人与自然合一便成为生态人文诗的最高境界,对大自然的人文感悟是他表现的重要主题。
自从中国诗人、散文家徐迟翻译出版了《瓦尔登湖》,梭罗的生态思想开始植入中国文坛的土壤,也为中国生态文学的发展提供了重要参照。石尔的生态人文诗,充分感悟自然与人的生态关系,具有浓郁的思想者气质及诗人情怀,他对大自然十分敏感,用心地聆听和观察自然万物。他的诗中对自然的描写优美而细腻,风格与浪漫主义诗学十分相近。在石尔的《林间撷韵》里,我们读到了千山万木,读到了鸟语云流,读到了生活在那片贫瘠土地上的村庄、劳者和牧羊人,也读到了自然万物的磨砺、冲击和律动。他的诗,既贯穿着严谨求实的生态理性精神,又充溢着敬畏生命的人文情怀。
夕阳落尽晚烟生,陌上人归罢耦耕。
里舍相逢惟一笑,但分禾叶让先行。
茅檐动处过晨风,野谷春归侧耳听。
昨夜山前新雨后,核桃树下鸟飞声。
对石尔的生态人文诗解读之后,可以得出这样一种判断:生态思想的核心是生态自然的系统平衡、稳定和发展,而不是以人类或任何一个物种、任何一个局部的利益为价值判断作为标准的。据此我们可以看出石尔生态人文诗最基本的特质——他的生态人文诗是考察人与自然的关系,对人与自然的思想、态度和行为,以诗的语言表达和感悟出来,是他对人与自然的生态诗学的实践成果。
绿水青山,承载着我们人类的生存和发展,记忆着我们人类的乡愁与情怀,这就是我们文化的根基,也是我们不变的自然诗魂。当下生态文学的繁盛有着深刻的历史渊源和深厚的文化积淀。我国古代的山水诗、田园诗以及后来的游记、风景散文等文学作品,堪称最早的生态文学。而中国自古便有的天人合一、天行健、人与自然和谐与共、美即和谐、各美其美、美美与共等深刻的哲学思想,更是沉淀在每一个中国人心理深处的文化基因。中国历来重视生态与环境,重视自然与和谐。中和、协和、平和,是中国哲学的基本要义,也是生态文学的根本主题。
在石尔的生态人文诗中,这样的哲学思想非常深厚。他的山居系列诗词是他的思想成果,可以被中国诗坛借鉴,值得中国诗坛思考。我们从他诗的字里行间看到了、领悟了,也读懂了他的生态人文精髓。王蒙说:“作家往往更早一点自觉或者不自觉地发出保护自然,保护环境的呼声。”生态文学的兴盛是中国现实发展的呼唤与内在需要。从“再造一个秀美山川”到美丽中国、绿色中国建设,从倡导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科学发展观到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的新发展理念,统筹推进经济建设、政治建设、文化建设、社会建设、生态文明建设五位一体总体布局,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理念的转变,彻底改变了落后的发展观念,提升了生态文明的地位,从而极大地激发了生态文学的生机与活力。
石尔的生态人文诗创作,遵循的思想就是还原草木、还原大自然,用诗句唤醒读者的生态良知。这也向我们提醒生态诗的创作,要走出书房,走进大自然。
一道山湾两道河,护林行迹此消磨。
前年垫却青石板,冰雪融时没水多。
护林茅舍倚岩屏,短栅围篱四面风。
昨宵雨过窗前路,淡雾拖痕一抹青。
对千疮百孔的自然、对生态平衡的恢复与重建来说,仅有忧患、呼吁,还远远不够。生态文学研究者乔纳森·莱文说得好:“我们的社会文化的所有方面,共同决定了我们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独一无二的方式。不研究这些,我们便无法深刻认识人与自然环境的关系,而只能表达一些肤浅的忧虑。”探讨人类对待自然的态度和生存于自然环境里的行为的思想文化因素,历史地揭示文化如何影响地球生态,进而在文化重审的过程中进行文化重构和文化变革,应当成为生态文学的主要目的。石尔的生态人文诗在这个方面作了艰苦探索,其生态人文诗以独特诗风而独树一帜。其五律如《山居》:
汲来溪涧水,倚户慢煎茶。
远路明如带,晴峦素裹纱。
青苔映积雪,深树不藏鸦。
放牧人归去,西窗落晚霞。
其七律如《坝头印象》:
龙荒极目旧山川,此日登临意怅然。
尘聚皇城根下土,云从漠北马头烟。
群峦蚁聚成高地,野草村围是断边。
莫道风霜人迹少,黎民一住几千年。
人类从森林中走来,森林是人类的家。但是,当人类走出森林,进化为有改造自然能力的人,就开始了对自然的利用、掠夺和破坏。最后当这个“家”被破坏得满目疮痍,人类又回过头保护自然,重建生态平衡。在这个过程中,人类就像无知的孩子,大自然像一个慈祥的母亲,一直注视着他的进步,记录着他的举动。这就是为什么石尔不懈地坚守着生态人文诗的情怀,这情怀不是中世纪田园诗式的,也没有陶潜一类中国士大夫的闲适与陶醉,而是探讨人与自然共时性的存在,是人与自然的平等式对话,处在恒在的交流状态。在心灵的交流中,大自然馈赠给予的同时,也给人类更多的思想和诗情。这样的人文精神,它的内核就是对生命的爱,真可谓是为天地立诗心,为自然塑诗魂。
尽管生态人文诗不能直接改變生态状况,但却能改变人们的思维和观念,甚至改变人们的生活方式则是完全可能的。石尔《林间撷韵》展示了诗人对生态人文诗创作的最新思考,呈现自然的本质和精神,呈现人与自然的关系。从这个意义上说,石尔的生态人文诗的作用是巨大的,我们甚至可以说,《林间撷韵》是旧体诗词写就的中国《瓦尔登湖》。
(作者系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中国电影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