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朝鲜时期《玉篇》类字典及其特点*①
2019-11-04王平
王 平
(上海交通大学 人文学院,上海,200240 )
“辞书编纂是一种语言文化现象,社会的发展和科学的进步是辞书发展的动力,辞书则是文化传承的重要载体。一部辞书是一个语言文化产品,又是一定时期思想、科学、文化和语言状况的重要见证。”(1)徐时仪:《汉语语文辞书发展史》,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16年,第182页。根据我们的研究,现存的韩国传统汉文字典大致有两种:一是从中国直接引进后在韩国重刻的字典,如《龙龛手鉴》《大广益会玉篇》《玉篇直言》《新刊排字礼部韵略玉篇》等。(2)[韩]康寔镇:《韩国的字序法考察》,《中国学》2012年第43辑。二是韩国学者以汉字为主要载体自编自刊的字典,如《训蒙字会》《韵会玉篇》《字类注释》《全韵玉篇》等。若能取韩国传统辞书与中国传统辞书相互印证,取韩国传统辞书与中国古籍相互印证,东亚汉文辞书视角下的汉语史断代研究必然会有新成果。
一、朝鲜时期和《玉篇》类字典
(一)朝鲜时期
朝鲜时期(1392—1910)是韩国最后一个封建王朝,亦称为“李朝”或“朝鲜王朝”。在韩国历史上,朝鲜时期是经济、文化全面发展的鼎盛时期。1392年李成桂建立朝鲜王朝,而后历经27代君主,共500余年。朝鲜历代国王都非常重视国内的汉语学习和汉语人才培养,并采取了一系列鼓励政策,这无疑是保障汉语在国内有效传播的最重要原因。另一方面,我国明朝对朝鲜王朝来华使节的汉语水平有了更高的要求,促使朝鲜王朝格外重视汉语人才的培养。为了培养汉语人才,朝鲜王朝采取了诸多措施。在开国之初就设立了司译院(3)金哲俊在《“类解”类文献中的汉-朝词汇研究》前言中指出:“朝鲜自古以来非常重视学习外国语。1276年,朝鲜高丽王朝设置了‘同文’(后来改称为‘司译院’),该机构专门用来培养外语人才。朝鲜设立‘司译院’的最初目的是为了学习汉语并开展与中国之间的外交。之后,随着管辖范围的不断扩大,除汉语外,还先后设立‘四学’即‘汉学’(1393)、‘蒙学’(1394)、‘倭学’(1415)、‘女真学’(1426)。1667年,‘女真学’改称为‘清学’。”金哲俊:《“类解”类文献中的汉-朝词汇研究》,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使高级汉语人才的培养得到有力保障;还增设乡校等机构,教授儿童学习汉字汉语;引进中国考试制度,鼓励民众参与科举考试。(4)王平:《论韩国朝鲜时期汉字字典的整理与研究价值》,《中国文字研究》2015年第1期。李朝“世事中国,言语文字,不可不习。是以殿下肇国之初,特设本院,置禄官及教官,教授生徒,俾习中国言语音训,文字体式,上以尽事大之诚,下以期易俗之效”(5)[韩]柳梦寅:《於于野谈》(洪万宗《诗话丛林》),许卷洙、尹浩镇标点本,首尔:喜鹊出版社,1993年,第65页。。世宗十六年(1434),还制定了奖励汉语翻译和学习翻译人员的两项措施: 一是允许翻译在辽东贸易以取利;二是学习翻译人员中已迁居中国的,完恤其家,以供居京之费。可以说,朝鲜时代一直弥漫尊重知识、尊重人才和重视汉语汉文化学习的浓厚氛围。(6)董明:《古代汉语汉字对外传播史》,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02年。这既保证了汉语汉字在朝鲜的有效传播,也激发了学者从事编纂本土汉文辞书的积极性。
另外,“崇儒抑佛”为李朝之国策。儒学兴,经学昌,小学亦盛。周秦诸子、《史记》《汉书》之属,皆多古言古字,非知小学者,必不能读。经学的兴盛,为经学之本的小学发展创造了客观条件。《字类注释·序言》在论及韩国汉文字典的编撰目的时,总结道:“书契之作也,以言为字。言以道事指物,而事与物各有其字,故古书谓字曰言。华人言与字一,故识其字体而音义具焉。东人言与字二,故以方言释义辨音,而复求之字体,所以烦而难也。字书之学,语其至则列于六艺,并于三重。成天地之文,人文以化天下者也,尚矣,未可与议也。韩子曰:为文辞宜略识字,非识字无以读古书而通人情也。”为配合儒学教育和科举制度,韩国在引进中国音韵学书籍的同时,开启了韩国学者编纂本土汉文辞书的漫长之路。
(二)《玉篇》类字典
以《玉篇》命名字典,源于中国。《玉篇》是中国第一部楷书字典。《玉篇》对东亚汉字文化圈产生过深远而广泛的影响,日本、韩国汉文字典多以《玉篇》命名,被学者称为《玉篇》类字典。(7)王平、李凡:《日本明治时代汉文辞书的种类与特点》,《古汉语研究》2017年第3期。韩国将自编自刊的查检汉字形音义的工具书命名为字典,见于1906年之《字典释要》。(8)《字典释要》成书于1906年,共两卷,李朝末期池锡永编纂,是韩国字典发展史上具有代表性的传世之作。在此之前,对字典命名多不统一,如《训蒙字会》《全韵玉篇》《字类注释》等。 韩国以《玉篇》命名字典,始于朝鲜时期之《韵会玉篇》。本文所谓朝鲜时期《玉篇》类字典,是指韩国学者在朝鲜时期自编自刊的、以《玉篇》命名的查检汉字形音义的工具书。
二、朝鲜时期《玉篇》类代表字典
朝鲜时期的《玉篇》类字典不仅形式多样,而且数目众多。研究《玉篇》类字典的特点,可以理清韩国汉文字典发展的脉络。
(一)《韵会玉篇》
崔世珍(1468—1542)编著的《韵会玉篇》,成书于朝鲜时期中宗三十一年(1536)。朝鲜时期,王朝积极推行译学政策,培养翻译官和译学学者,于是涌现出了一大批优秀的译官和留名于世的汉学家。(9)此处“汉学”,专指司译院所设为研究教授中国语言文化之职,如“汉学教授”“汉学讲肄官”等,是就本国语言文化相对而言的概念,与今日之汉学不同。崔世珍就是其中最有成就的一位代表人物。他精通汉语,首次使用谚文翻译汉语会话读本《老乞大》和《朴通事》。此外,还编纂了《训蒙字会》《四声通解》《韵会玉篇》《小学便蒙》《吏文集览》等书。
《韵会玉篇》是为配合《古今韵会举要》和《四声通解》的使用而编纂。该字典可以看作是这两部韵书的检字表或索引。崔世珍编写《韵会玉篇》的目的在其引言中可见:“臣窃惟音学难明,振古所患。诸家著韵,槩多讹舛,未有能正其失而归于一者也。逮我皇明一以中原雅音厘正字音,刊定 《洪武正韵》,然后字体始正,而音学亦明矣。然而词家声律之用,一皆归重于《礼部韵略》,而不从《正韵》者,何哉?今见宋朝黄公绍始袪诸韵讹舛之袭,乃作《韵会》一书,循三十六字之母,以为入字之次。又类异韵同声之字,归之一音,不更加切,览者便之。但其稡字虽精而过略,集解颇繁而不节,此未免后人有遗珠类玉之叹矣。大抵凡字必类其声,而为之韵书。则亦宜必类其形,而为之《玉篇》。然后乃可易于指形寻字而得考其韵矣。今此《韵会》既类其声,不类其形,是乃存其韵而缺其篇,宜乎后学之深有所憾者也。是故今之观《韵会》者,其为索篇。如夸父之奔东海,大旱之望云霓也。臣既见其弊,又迫众求,只取《韵会》所收之字,汇成《玉篇》,不著音解,独系韵母。使后学寻韵索字,如指诸掌,终不至于冥行而索途也。臣初欲类聚诸韵,合为一书,正其字音,节其解义,使览者断无他歧之惑矣。第缘功费浩繁,年力衰迈,虽竭私劳于穷年,恐难成始而成终。故今将《韵会》著其《玉篇》而已。”
目前我们所见《韵会玉篇》有韩国国立中央图书馆藏本。该版本前有凡例及崔世珍所作引文一篇。本文即以此版本为研究底本。
《韵会玉篇》分为上下两册。上册主要包含凡例、引、韵母目录、部首目录上和正文上;下册主要由部首目录下和正文下组成。《韵会玉篇》将《四声通解》收录的汉字按照部首的顺序重新进行了编排,总体框架为“偏旁同者以形而聚”,并逐字标注其所属的韵母。《韵会玉篇》按照338部首,另有“杂字”一类,统摄了9957个汉字(包含重复字)。
朝鲜时期自编自刊的韵书由于编撰体例等问题,使用和查找汉字很不方便。随后便出现了像《韵会玉篇》《三韵声汇补玉篇》等为方便韵书使用而编纂的字典。这类字典虽名曰 “玉篇”,且已经用部首统摄汉字,但从本质上看,它们只是与韵书连体的汉字检字表,还不能算真正意义上的字典。尽管如此,《韵会玉篇》在形成可供检索的字表之外,还保存了大量朝鲜王朝前期汉字形音等方面的信息,这对韩国字典编撰史以及中韩语言文字文化等方面的比较研究等都具有重要价值。韩国目前有关《韵会玉篇》研究的成果有尹仁铉的《〈韵会玉篇〉对〈古今韵会举要〉所具有的索引性》(10)[韩]尹仁铉:《〈韵会玉篇〉对〈古今韵会举要〉所具有的索引性》,硕士学位论文,韩国中央大学,1986年。和《〈韵会玉篇〉考》(11)[韩]尹仁铉:《〈韵会玉篇〉考》,《书志学研究》1987年第2期。等,可供参考。
(二)《三韵声汇补玉篇》
洪启禧(1703—1771)编著的《三韵声汇补玉篇》,成书于朝鲜时期英宗二十七年(1751)。该字典附于《三韵声汇》之后。洪启禧在该书序文中说:“此书则仅百数十板,覈字固无难,而犹有僻字。仓卒搜考,亦自不易。遂取本书所钞用字,汇门目,编为《玉篇》,庶索字者不迷其所在也。”可见,《三韵声汇补玉篇》的编写目的是便于使用者检索《三韵声汇》。目前我们所见版本为韩国国立中央图书馆藏本。
《三韵声汇补玉篇》由目录、序言、正文三部分组成,共收10736字;所收之字按214部首进行编排,正文则由字头与韵组成,先以大字列出字头,其下再以小字标注出该字头的韵;每部所辖字以笔画数由少到多排列,相同笔画数以带圈的序数加以提示;一字多音均加标注,若相邻字头皆属同一个唯一的韵,则将其按笔画数由少到多逐一列出,在笔画最多的字头下注出该韵。全书只标韵,不释义。《三韵声汇补玉篇》虽为方便检索《三韵声汇》而作,然从实际运用上看,此书似乎并未发挥出“便利”之效,查阅并不方便。虽则如此,今天仍不能否认编者在探索辞书编撰过程中所作的努力。《三韵声汇补玉篇》韵目以《平水韵》106韵、《康熙字典》214部首编排字典,皆被后出《全韵玉篇》沿袭,足见该书传承了中国古辞书的既有经验,对韩国后世辞书编撰也产生了重要影响。该书不仅对我们研读《三韵声汇》有所裨益,同时也为我们研究朝鲜汉字音,考证汉语俗字等提供了重要语料。遗憾的是,到目前为止我们尚未见到有关该书的研究成果。
(三)《全韵玉篇》
《全韵玉篇》的编著者未详。据学者郑卿一研究,该书约成于18世纪末。朝鲜正祖时期,学者以中国传入的《康熙字典》为底本,奉敕编纂了《全韵玉篇》。(12)[韩]郑卿一:《奎章全韵·全韵玉篇》,首尔:新丘文化社,2008年,第249页。为便于检字,韩国汉文辞书编纂史上惯有将韵书和字典成对编纂的通例,故《全韵玉篇》的编纂目的主要是为《奎章全韵》检字之便利。另外,汉字传入朝鲜并被广泛使用后,由于异域语之缘故,汉字读音乱象纷呈。《全韵玉篇》编纂的第二个目的,即为订正汉字在朝鲜的错误读音,消除汉字华音(中国音)和东音(朝鲜音)的混读之乱。
关于《全韵玉篇》的版本,首尔大学奎章阁收藏了《全韵玉篇》五种版本,皆为木版,但惜其均不是初刊本。(13)王平、[韩]河永三主编:《域外汉字传播书系韩国卷·全韵玉篇》,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年。奎章阁所藏五种版本中,最古者为纯祖十九年(1819)版本,该本扉页印有“己卯新刊春坊藏板”的字样,现藏于韩国汉字研究所。本研究即以此本为研究底本。
《全韵玉篇》正文分为上下两卷。全书采用《康熙字典》214部首,分为106韵,共收字10977个。《全韵玉篇》部首排列顺序与《康熙字典》完全一致,同部首字按照除去部首用字外的笔画数目,由少到多排列。《全韵玉篇》使用谚文给汉字注音,收录了《奎章全韵》所收的规范音和俗音以及《华东正音通释韵考》中的东音。
《全韵玉篇》是韩国现存第一部从韵书附列中独立出来的汉字字典。该书对中韩语言文字及文化研究具有重要价值。综观韩国汉文字典编纂史,大致可以分为三个时期:甲午更张(1894)以前;甲午更张以后至1945年朝鲜光复;朝鲜光复以后至今。《全韵玉篇》处于第一个时期,上承崔世珍、洪启禧字典编纂之成就,下启韩国近现代字典编纂之先河。作为韩国第一部独立的汉文字典,《全韵玉篇》的出现使字典从韵书中彻底分列,而《玉篇》亦成为汉文字典名副其实的代名词。《全韵玉篇》以《康熙字典》为底本,同时充分吸收了《宋本玉篇》《字汇》等中国传统字典的精华,所收汉字在时间层面上与中国字典有一定的传承关系,在保存字量与形音义等汉字信息方面意义重大。《全韵玉篇》以其较为成熟的编排体例,简洁明了的训释语言,鲜明的个人色彩,对韩国后世汉文字典的编纂起了模范作用。目前韩国学者对《全韵玉篇》的研究成果有:崔美贤《韩国汉字音的双重字音研究——以〈全韵玉篇〉的汉字多音为中心》(14)[韩]崔美贤:《韩国汉字音的双重字音研究——以〈全韵玉篇〉的汉字多音为中心》,博士学位论文,东义大学,2006年。和河永三《〈全韵玉篇〉 与〈新字典〉标题字增减考》(15)[韩]河永三:《〈全韵玉篇〉 与〈新字典〉标题字增减考》,《汉字研究》2016年第16辑。。
(四)《校订〈全韵玉篇〉》
黄泌秀(1842—1914)编著的《校订〈全韵玉篇〉》,约刊行于朝鲜光武二年(1898)。该字典是为了校订《全韵玉篇》而作。目前所见版本主要是大正二年(1913)八月十五日由新旧书林印刷的版本(16)“大正”是日本嘉仁天皇在位期间使用的年号,时间为1912年7月30日至1926年12月24日。大正二年为公元1913年。,现藏于首尔大学奎章阁。本研究即以此本为研究底本。
《校订〈全韵玉篇〉》是对《全韵玉篇》的校订。编者在该字典的序中说:“我东字学,古以韵书,若《正音通释》《三韵声汇》《韵考》《奎章全韵》,皆为取便于科试。计划检字,初无其书,至健陵晠际,始有《新订玉篇》。目次仿《字典》,多少依《奎韵》。以授初学,驯致极功, 大有裨益。行世既久,板刓字缺。间或翻刻,义舛音乖,反多滋误。戊戌冬,坊人谋锓新本,请余校订,以其尝有正于《奎韵》故也。见猎之想,不能自已。逐字查正,复见真面。间头俗音,且以醒目。”
《校订〈全韵玉篇〉》体例与《全韵玉篇》相似。全书分上下两卷,采用214部首,分106韵,共收录10977个字,日常生活用字基本收录在内。部首属字按笔画数目由少到多排列,顺序均与《全韵玉篇》相同,只有“龜部”在两本书中笔画不同,《全韵玉篇》将其放入17画,《校订〈全韵玉篇〉》则在16画。《校订〈全韵玉篇〉》对《全韵玉篇》中127个字头的解释进行校订。校对内容包括字音和字形等方面,例如校正其中的俗音、校正个别字形之误。校订内容在每一页该字头的上方另设一栏,显而易见,这是本书的最大特色。《校订〈全韵玉篇〉》的价值是对《全韵玉篇》的勘误。《全韵玉篇》是韩国第一本独立汉文字典,在字典编纂史上占有承上启下的地位,其地位在韩国字典发展史上是无可取代的。《校订〈全韵玉篇〉》率先注意到它的讹误之处,并对其错误内容进行勘正,这对于《全韵玉篇》的准确性以及对后世的典范化等方面都有重要的意义,其在韩国字典编纂校订史上的价值也是十分重要的。韩国目前有关《校订〈全韵玉篇〉》的研究成果仅见郑卿一的《校订〈全韵玉篇〉各种类型俗音考察》(17)[韩]郑卿一:《校订〈全韵玉篇〉各种类型俗音考察》,《语文研究》2006年第27辑。。
(五)《国汉文新玉篇》
郑益鲁(1863—1928)编著的《国汉文新玉篇》,约成书于隆熙二年(1908)。《国汉文新玉篇》之“国”是指国语,即韩文;汉是指汉文。该书用韩文标记汉字训读,用汉文解释字义。关于该书的编纂目的,编者在《国汉文新玉篇·序》中说:“夫《玉篇》之作,为其通考汉字音训意义矣。我国传来《玉篇》,字音则虽以国文解之,人人易晓。至于释义,且以汉字解之。……近来我国之有志绅士,自负教育界倡导义务,教科书之许多新著,己所苦心,然至使一般男女,有无识一览而为文字之指南,则无有如此者也。窃观此篇,释其字义大要,纯用国文。凡诸附会,则比仿汉字,简易且明。疑者对案,解部如竹。且于卷尾类合同音文字,寻绎尤是了然明晰。”
该书目前存有三种版本:(1)平壤耶稣教书院隆熙二年(1908)初刊本;(2)世昌书馆1951年本;(3)德兴书林1953年本。本文以韩国汉字研究所藏平壤耶稣教书院隆熙二年初刊本为研究底本。
《国汉文新玉篇》以《全韵玉篇》为底本,增补了实用字和韩语的读音释义。全书共一卷,内容包括序文、目录、正文及附录《国汉文音韵字汇》。该书采用《康熙字典》214部首编排,部首内汉字按笔画多少顺序排列。卷末附有《国汉文音韵字汇》,按音排列,楷书字头下标注韩音,便于理解和检索。该字典共收录楷书字头10998个,字头下以双行小字训释音义,先释韩音,再释义,最后标明韵部,以圆括号括之。
《国汉文新玉篇》是较早使用谚文注音释义的汉字字典。该字典实用性强、容量大、诠释分明,体例上释韩音兼释义,标明韵部。卷末还附有便于检索的《国汉文音韵字汇》,兼具独创性和实用性。《国汉文新玉篇》为普通百姓正确学习和掌握汉字、汉文提供了便利,对社会文化发展起到了积极作用。
目前我们收集到的韩国有关《国汉文新玉篇》的研究论文有:河冈震《国汉文新玉篇在韩国字典史上的地位》(18)[韩]河冈震:《国汉文新玉篇在韩国字典史上的地位》,《东洋汉文学研究》2018年第50期。,罗润基《〈国汉文新玉篇〉汉字音特点研究》(19)[韩]罗润基:《国汉文新玉篇》汉字音特点研究,《中国学》2016年第55期。,罗润基《国汉文新玉篇字释研究》(20)[韩]罗润基:《国汉文新玉篇字释研究》,《中国语言研究》2016年第65期。,李准焕《郑益鲁〈国汉文新玉篇〉体裁及其语言面貌》(21)[韩]李准焕:《郑益鲁〈国汉文新玉篇体〉裁及其语言面貌》,《大东文化硏究》2015年第89期。,河冈震《韩国最早的近代字典——郑益鲁〈国汉文新玉篇〉》(22)[韩]河冈震:《韩国最早的近代字典——郑益鲁〈国汉文新玉篇〉》,《汉字文化》2006年第79期。,河冈震《韩国最早的近代字典〈国汉文新玉篇〉之编纂动机》(23)[韩]河冈震:《韩国最早的近代字典〈国汉文新玉篇〉之编纂动机》,《文学论丛》2005年第41期。,田日周《近代启蒙期辞典编纂及其历史意义——尤其以〈国汉文新玉篇〉为中心》(24)[韩]田日周:《近代启蒙期辞典编簒及其历史意义——尤其以〈国汉文新玉篇〉为中心》,《大东汉文学》2002年第17期。。
三、朝鲜时期《玉篇》类字典的特点
其一,检字法以214部首为标准。汉字的排列规则通常被称作“检字法”,也称作“排字法”“查字法”等。以汉字字形为标准排列汉字的方法叫作“部首检字法”,也即形序法。汉字是表意体系的文字,根据汉字的形体结构,取其相同的表意部分归类,每类称为一部,每部的第一个字就叫作部首。540部首由东汉许慎首创,之后历代字典部首数目和内容都有变化。明代梅膺祚《字汇》将部首简化为214部,清代张玉书、陈廷敬等编纂的《康熙字典》进一步确立并沿袭了《字汇》的214部。伴随着《康熙字典》在东亚的传播,形成了东亚各国汉文字典检字法的共同特点,即采用214部首检字法。韩国自《三韵声汇补玉篇》到《国汉文新玉篇》无一例外,皆采用了《康熙字典》214部首检字法,部首从1画到17画按照笔画顺序来排列,同一个部首内的汉字按照笔画顺序来排列。由此可见中国传统字典,尤其是《字汇》与《康熙字典》对韩国汉文字典编纂影响之深广。
由于汉字不是拼音文字,《汉语拼音方案》之前,在字典编纂中形成一种科学的检字法并非易事。虽然一个汉字用一个音节来表现,但由于音节的总数有限,有时同音节的汉字又多达数百字。因此,汉字不得不采取与表音文字完全不同的排列方法。《训民正音》比《汉语拼音方案》早500多年,也就是说,汉字在用直音和反切给汉字注音的时候,韩国已经用他们自己创制的谚文字母标记汉字读音了。但是,将谚文音序检字法用于字典,则始于《国汉文新玉篇》。由于该字典对谚文字母的充分利用,尤其是对汉字字音的标注和类聚,使看似无序的汉字各有所归属,由此而产生的独特音序法,开启了东亚汉文字典音序检字法之先河,其对汉字在世界传播的贡献不言而喻。
其三,字典收字量相对稳定。字量是汉字单字的数量。汉文字典的收字字量是指某部字典所收字头(标题字)的总量。汉字学研究的目的之一即通过探讨汉字发展演变现象,总结汉字变化传播规律,而这些研究都离不开对字典收字字量的断代调查。只有弄清不同历史时期汉字的使用情况,才能确立汉字在发展史上的地位,汉字学的研究才有意义和价值。字典作为一种特殊文献,无疑为历时汉字字量的调查提供了最佳条件。我们对朝鲜时期《玉篇》类代表字典进行了统计,发现其收字字量不像中国字典呈大量增多趋势,其收字量一直保持在1万左右,具有相对稳定性。详见以下数据:《韵会玉篇》(1536)收9957汉字;《三韵声汇补玉篇》(1751)收10729汉字;《全韵玉篇》(18世纪末)收10977汉字;《校订全韵玉篇》(1898)收10977汉字;《国汉文新玉篇》(1908)收11000汉字。(29)该数据统计出自王平主持国家社科重大项目《韩国传世汉字字典集成》(14ZDB108)数据库。
汉字的属性研究涉及字量字频的研究,跟拼音文字字母的数量相比,汉字的特点是字数繁多。数量繁多与字数不定给汉字的使用以及信息处理带来了诸多的不便。朝鲜时期《玉篇》类字典中所收汉字字量字种,为我们研究不同历史时期、不同层面的汉字使用及域外传播,提供了最好的材料。而只有实现汉字的定量化研究,才能合理地实现减少和限制汉字字数的目标。
其四,释常用义并关注汉字语用。释义是字典的核心,一部字典质量的好坏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释义的水平。(30)赵振铎:《字典论》,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12年,第6页。韩国汉文字典自产生之日起,即借鉴了中国传统字典的丰富经验,故在释义方面表现得较为成熟。朝鲜时期《玉篇》类字典在义项的选择上,重点解释常用义,极少列出罕用或冷僻义项。伴随着汉语的发展,汉字的意义也不断丰富。但是,汉字在域外传播的过程中,并非与汉字在中国的发展和使用完全同步。制约汉字域外传播的重要因素是“实用”。韩鲜时期《玉篇》类字典编纂的主要目的是辅助使用者研习中国经典文献或应对科举考试,解释汉字的基本意义或常用意义成为汉文字典释义的核心。
朝鲜时期汉文字典在解释汉字字义时,也关注该字的语用特点。例如:
《全韵玉篇》:且,语辞,多貌。芭蕉,巴且。(鱼)。趄同。又恭敬貌。(语)。又也,此也。苟且,借曰辞。(马)。
《全韵玉篇》:乃,语辞。乃今,乃者,而乃,何乃,无乃。又尔汝称。(贿)。廼同。
《全韵玉篇》:之,出也,适也,往也,至也,是也,于也,遗也,语辞。(支)。
汉字的常用义是贯穿于所有相关义项的核心部分,是词义的灵魂,而汉字的语用也应该是韩国人在阅读和使用古代汉语时必须了解的常识。所以,《玉篇》类字典在解释汉字常用义时,也往往会解释其语用特点。
其五,汉字注音逐渐实现谚文化。注音是字典的重要内容之一。从历史来看,汉字的注音经历了用汉字给汉字注音、字母注音和汉语拼音注音三个阶段。用汉字给汉字注音的方法,是注音字母和汉语拼音产生之前中国传统字典的注音方式,包括“直音法”和“反切法”。根据我们的调查,朝鲜时期《玉篇》类字典中未见反切注音方法,其中使用的直音注音也是一种辅助方法,多见于释文中。也许是由于谚文的产生,使用汉字给汉字注音的方式在异域异语的环境中失去作用。韩国虽然在15世纪就已经创制了自己的文字系统,但由于在朝统治者仍然偏好使用汉字,所以谚文直到20世纪才开始大量使用。《训蒙字会》(31)崔世珍《训蒙字会》书成于1527年,是韩国现存第一部汉字蒙求字典。已经间或使用谚文给汉字注音,之后像《全韵玉篇》《国汉文新玉篇》等,也陆续扩大以谚文注汉字音,并呈逐渐增加趋势。这一历程标志着韩国汉文字典告别了用汉字给汉字注音的时代(32)中国之注音字母产生于1913年,拼音注音公布于1958年。,并逐渐走向了科学注音的规范化道路,反映了汉文字典注音方法的进步。这不仅是对汉字传播和使用的贡献。也是对全人类文化事业的贡献,从这意义上来说,韩国古代汉文字典的编纂者是汉字传播的功臣。
其六,正体异体兼收并蓄。汉字本身有许多属性,包括形、音、义、量、序等方面,但核心是视而可见的形体结构。形义联系是汉字的特点,在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就是汉语的个性特点之一。结构是分析出一个系统内部的构成要素及其相互关系,系统则是将这些同类要素和关系统一为一个整体。因此,结构和体制有关,系统和功能有关。“字典的解形一般包括两个部分。一是古文字形体的收列,一是字形结构和他的源流演变说明。”(33)赵振铎:《字典论》,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12年,第45页。朝鲜时期的《玉篇》类字典很少对汉字的结构和源流进行探讨,在释形体例上,更像中国的《宋本玉篇》,即关注同一个汉字的不同写法,并对其进行字际关系的界定。比如,以正体汉字为标题字,同时兼收异体字。异体字有古字、籀文等,也有流行于当时的今文、俗字、仝字、或字等等。当然,所用术语内涵和外延是否与中国传统字典完全对等还待深入研究。无论如何,朝鲜时期《玉篇》类字典保存的汉字异体字,为我们研究汉字海外传播提供了宝贵资料。
“朝鲜半岛是‘汉字文化圈’的重要成员。之所以如此,是其与中国山水相连、自古以来长期密切交往所致,是汉字、汉语、汉文化在其地长期不间断传播的必然结果。这种传播,是缓慢、渐进、漫长和逐步‘量变’的过程,甚至是从自发到自觉的过程。但无论如何,它发轫和奠基于箕子,故箕子之功不可没。春秋战国时期,伴随着燕国同朝鲜半岛北部的深刻联系与频繁交往,由箕子打下的传播基础得到了巩固、加强,半岛作为‘汉字文化圈’成员的面貌已依稀可辨。秦汉之际,特别是汉设四郡以后,随着汉字理所当然地居于‘法定’地位而通用于半岛中北部,随着汉语(包括口语和书面语)在半岛中北部成为‘强势’语言,半岛作为‘汉字文化圈’成员的条件已臻于成熟。”(34)董明:《古代汉语汉字对外传播史》,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02年,第22-23页。所以说,韩国学者编撰本土《玉篇》类字典,既是一个吸收中国文化精华的过程,也是中国文化在韩国长期传播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