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者需要“平视”的眼神

文/本刊记者 黄柳

医者镜头抚慰患者心灵，患者故事滋养医者人生，南通市通州区中医院姚帅的故事被传为医界佳话。

已故美国科学院院士、曾担任纽约市斯隆－凯瑟琳癌症纪念中心（研究院）院长的刘易斯·托马斯（Lewis Thomas）有一个观点，他认为医生一定要不时地生病,才能有所成就。理由有二:一是可以通过疾病体验来丰富、提升基于观察的临床研究,因此,有人没病找病,喝下致病的幽门螺杆菌, 将自己作为研究对象,最后成就惊天动地的大发明与大发现;二是通过对患者角色的体验来理解患者的身心困厄,进一步改进医疗服务。

我国著名医学人文学者、北京大学医学人文研究院教授王一方曾撰文称，这是一个不够厚道的观点，但致力于营造医患之间平等交流的佳境，这一观点不失合理性。

对医生与患者的生活与心态都感同身受，江苏省南通市通州区中医院的心内科医生姚帅在成长经历中就做到了。他在江苏省海门市出生、长大，母亲是一位在农村执业的社区医生，父亲曾是一名卡车司机，但罹患慢性乙肝；从小对生物、医学知识感兴趣，姚帅高考后如愿考上了医学院。毕业成为医生后，他在繁忙的实习、临床工作之余拿起照相机，在2016-2018年间为400名患者拍摄了一万张肖像；但他向《中国医院院长》杂志记者表示，照片不是他贴近患者的核心目标，拍摄也不是，“要知道我按下快门这个时间点之前，我可能已经与这位患者聊天有好几次或者好几十分钟了。”

姚帅医生为拍摄设置的“影棚”就在科主任的办公室内。

姚帅向记者表示，他希望传递给患者一种被平视、被关注的感受！

患者的内心感受需要表达

但正是这些患者肖像的照片，让姚帅在某医生社区一夜爆红，继而吸引了许多摄影媒介的关注，如今这些几乎全是黑白格式的患者照片以及他们或平静、或沉闷、或委屈、或自信的表情在一些摄影公众号、网络社区中传播，拉近了阅读者（包括医生、医务人员）与一位又一位真实患者的距离。

“他/她，或年轻、或衰老，或积极或悲观，曾经出现在你的诊室，坐在你的对面，躺在你的管床上，但或许你从没有认真看过他/她的表情，眉眼传递出的精神状态。”姚帅告诉记者，小时候自己在母亲身边见过太多患者求医的场景，有些疾病迎刃而解，患者内心流露出感激、喜悦；有的重病在当地无能为力，患者、家属为难之下的眉头紧锁，这些都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医生的职业在姚帅看来是为人们所需要的，悬壶济世、救死扶伤，十分高尚。反观父亲，作为一位长期与疾病相伴随、病情时好时坏的患者，他的自责、无助，心情随着医生的态度变化而变化，这些也被姚帅尽收眼底，无时无刻不唤起他的同情心以及自强的动力。

“等我毕业实习时真正走进医院工作，许多同学身上的不适应在我这里是没有的，比如某一句话被患者误解而委屈等。”姚帅介绍，自己从医学院到医院，从校园生活过渡至工作场景，医患沟通方面的不适应非常少；在专业方面，他十分理解医生的工作需要在职学习、经验积累，因此也没有“心有余而力不足”“技穷”的困惑。

但唯一最强烈的不适应，在于他体会到当前公立医院、大医院的医疗场景中，患者的孤独感。“一些老年患者罹患疾病，心里觉得对不起家属，拖累了晚辈或老伴，因此与家人的沟通不畅；而关于自身疾病，看到医生、护士都来去匆匆，也担心打扰到对方或者表达有误，不知从何开口。中年或年轻的患者，在正当年的时间患病或住院，心里的委屈和不甘就更多了……”姚帅表示，他想要让患者开口诉说，讲自己的故事，与疾病有关或无关的都可以。

患者需要医务人员平视的眼神

姚帅开始利用业余时间穿着白大褂在病房走动，找患者聊天。“我穿着白大衣，也会向患者介绍自己是医生，因此我更快地获得了他们的信任。”他进而介绍，自己通常会问患者几个基本的问题，包括“您怎么看待生老病死？死亡对您而言意味着什么？您一生最痛苦、最轻松快乐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事情？”

大部分的患者比较乐意回答最后一个问题，“在回忆高兴的往事时获取快乐，在回忆悲伤的往事中排解压抑。”姚帅在此过程中看到了患者最真实、最恳切的表情，自己作为摄影爱好者的艺术创作灵感被激发，2016年8月，他开始了自己第一次的拍摄。

拍摄对象是一位德高望重的教师，在拍摄的两个多月后，老先生因为肺癌去世，姚帅带着这张照片出席了他的葬礼，并将照片交给了老先生的家人。

因为本职工作十分忙碌，姚帅选择的拍摄时间一般在下班之后，拍摄的地点就在科主任办公室，因为空间比较狭窄，他只能采用一个胸部以上的景别去拍摄人像。他会把照片处理成黑白的，有的人觉得会不太好，但是他说，黑白格式更能凸显一个人内心真实的精神状态，当色彩出线，这种真实的感情就会被其他东西扰乱。

两年多时间，姚帅医生为400 名患者拍摄了肖像照片。

在姚帅工作的医院，很大部分的患者来自于郊区或农村，因为所处环境资源匮乏，身份卑微，在这样的环境下，他们更渴望得到医生平等的对待。姚帅也认为，在聊天过程中，患者感受到自己被关注；而拍摄中，患者这种感受则更为强烈，这对患者心理状态的改善无疑是有作用的。

在姚帅小学的时候，听过这么一句话：“一个老人就是一部历史。”心内科恰恰是老年患者比例较高的科室，在与这些老年患者聊天的过程中，他获得了许多“口述历史”的鲜活素材。

他向记者展示了数份聊天、拍摄后做的笔记，有老人回忆起新中国成立后五六十年代开凿河道的故事；有老人历经近百年历史变迁，从农村到城市再回归农村，感受过租界生活、战争及之后的和平岁月……通过“收集”他们故事，比对自己曾经看过的书和电影、听过的回忆，姚帅感慨历史的洪流俨然近在咫尺，历史与个人命运的紧密关联也被深刻体会。

姚帅很感谢那些愿意接受拍摄的人，他们真实的人生历练与故事，也丰富了他自己的内心。而许多与他聊天、被他拍摄过的患者，走出医院后，再回到医院时，找的第一位医务人员，往往就是姚帅。如果他在忙，他们会一直等着他，原因就是信任。

的确，如国内学者、新疆医科大学人文社会科学部的潘哲等在《平等视域下的和谐医患关系构建》论文中所述，以平等视角看待患者，这是医患双方信任的基础。论文作者还认为，医生要抽出足够时间与患方进行全方位的交流，这样不仅可以更加详细地了解患者的情况，还能使患方产生更多的心理认同感，良好的医患沟通可以让患方感受到医者的关心和尊重，并且在诊疗过程中让患者保持良好的合作态度。

因为职称评定、日常工作繁忙等原因，自2018年后，姚帅暂停了拍摄工作。当被记者问到，这项工作是否适合医院宣传科等职能部门来做时，他肯定地说，“做一定比不做要好，因为患者太需要医生、医院给予他们的关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