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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李丹

2019-11-01吴俊

南方文坛 2019年5期
关键词:李丹博士生当代文学

李丹是我指导毕业的博士研究生。2008年我调任南京大学后,已经过了当年博士生招生时间,负责本专业工作的王彬彬教授对我说,就在已经招收的博士生中挑选两名归在你名下指导吧,而且还正好是两个男生。最近十几年来,男生紧缺,当然我这并没有性别歧视的意思,只能说女生太优秀,男生考上博士就像女生一样优秀了。于是,李丹和另一位邱焕星就成了我在南大指导的第一届博士生。一晃十一年过去了,前几年他俩就已经是成名的年轻学者了,先后获得了唐弢文学奖——这个奖我还没得过,真羡慕。毕业后,邱焕星去了江苏师范大学,好像一直还比较顺利。李丹有点蹉跎,先辗转进了博士后流动站,后入职政府机关,我有点担心,一个学术人才可能就此毁在了灰色生涯中。但是一个人的内心的坚持和力量也就在這种境遇里才显出了本色,李丹居然在周遭浑浑噩噩的生活中独力、执着地开辟出了自己的学术生涯。连续多年写出了非常结实的论文,学问精进的程度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料。呵呵,我常常禁不住想毕竟不是等闲人啊。这不正是一个逆境而不甘堕落的励志故事吗。我又想到了王彬彬教授当年的推荐。而且,李丹所发表的重要期刊论文都是他自己投稿而为编辑所赏识的,包括他连续在《文学评论》上发表的三篇文章。可见李丹也是一个很本分甚至有点迂的年轻人,一点不懂得利用身边的资源。但这样的人才应该赶紧在大学里才合适。现在讲立德树人,以前惯说的是教书育人,李丹一定会是一个好老师。于是,向以进人条件苛刻的南京大学再度欢迎李丹的二次加入。这次他进的是艺术学院,正是他以前意图开展跨学科研究的合适专业院系。我们现在是同校同事了。而且最近两年我写的文章常常都会请他看了提提意见,在我看来,他的专业眼光和判断已经远在一般教授之上了。

凡事都有渊源。我到南大来了以后,主要研究方向转向了中国当代文学批评史。说起来是我自己的一个毛病,心思太活,想法不能持久,一些研究计划总不能坚持到底。在上海时曾主持了一个中国现代文学期刊的研究项目,好不容易等到出版了一套《中国现代文学期刊目录新编》后,进一步的研究却搁置了,兴趣接上了已经开始了的《人民文学》和中国当代文学研究,结果后者又是草草中断,因为我很快看上了中国当代文学批评史研究。不过这次情况有点不同,批评史项目中标了教育部重大课题立项,拿到了一笔不小的研究经费,如果再不进行到底,用光了的钱可就要退回去了。发愿必须坚持完成。这时已经到了我的南大时期。于是,李丹也就成了我的一个重要助手,或者说,我必须做好自己的事才有资格指导、才能指导好学生。所以李丹和那几届的博士生都成了我不得不努力的鞭策。我真该感谢我的学生们。为了保障研究的进行,我在十年前一度组织了研究生读书会,主题多是批评史研究内容。李丹成了读书会最主要的操办人。几年间,成效卓著,去年我们一起费时近十年的《中国当代文学批评史料编年》十二卷终于出版了,出版前获得了国家出版基金资助,出版后又获得了江苏省社科一等奖。以历届博士生学位论文为主的《中国当代文学批评史论》十卷也基本定稿,并入选了国家“十三五”重点图书规划资助。最重要的是,我主持的《中国当代文学批评史》撰写在李丹和肖进(我的另一位博士生)等的帮助下,也完成了初稿,今年就要结项。可以说,没有李丹和诸位学生的支持,我很难如期完成这些庞大的学术工程。从中我也渐渐看出了李丹不同他人的学术发展心性。

首先,他对专业文献掌握的自觉意识非常强烈。在我看来,尤其是对当代文学批评起步的年轻人来说,批评文章不过是操练的基本架势,多是写作专业论文的训练而已,如果不深入拓展到理论和广义文学史的领域,在学术上就难有前景了。文学批评谁不会写呢?才情之作而已。中文系最多的就是才子和诗人。但要成为一个学者,就必须进入深层的专业范畴;而成为一个优秀学者的基础,就必须从专业文献的全面掌握开始。我以为李丹很敏锐及时地将中国当代文学批评史项目研究当作了学术生涯的一块坚实台阶。重要的是他登上去了。他的第一步就是义无反顾地踏入、深入到了当代文学批评史料的矿藏中,并且乐此不疲,乐而忘返,由此成就了他对于文学史的丰富多样的感性认知,同时也练就了他伸向多个方向的学术触角的敏感神经。我看他迄今为止的主要论文,几乎都是在文献阅读中发现、形成、提炼出的独出机杼的选题。如此,没有耐心不行,没有专心不行,没有恒心不行,没有自信心不行,没有对于学术的价值信仰也不行。见微知著,只眼通天,这是文献功夫、也是学者境界的养成。李丹还行。

其次,我看就是他的跨学科意识和方法眼光。李丹博士毕业后的工作不在专门的文学单位,只是自己的专业兴趣执着在当代文学研究领域,这才有了后来的回归南大。所以我的基本判断是李丹的学历和职历至少是帮助他建立了跨学科的自觉意识,或者促使他有了跨学科研究的方法思考,当然也使他具备了跨学科研究的知识结构和专业训练。不过,同时也看得出,李丹又是一个很谨慎的人,他并没有因此很莽撞地直接进入或采用大跨度的所谓跨学科研究及方法,他小心翼翼地在当代文学学科的边界进行了有限、可控的拓展,跨学科成为他有些个案研究的方法,同时也成为他批评史和文学史研究的具体支持。这在他近年的几篇重要论文中都有体现。文学批评的历史化研究在他会产生学术实验和经验矫正的作用,并因此发挥预见和引领未来的作用。从我的观察看,今后李丹会在文艺社会学、艺术文化学、批评史和文学史的关联中形成他的进一步成熟的多学科背景支持的个性化研究天地。

相比之下,最能保证李丹今后发展的是他的宽大、容忍的心胸。年轻人难免躁进,有时甚至急功近利,但李丹显然从容多了。可以说不争是他的一种品格,但也许会妨碍他努力的成效。他也不褊狭,做人治学,他都注重从正面和建设性方面着眼,从不刻意抓人把柄,或以一点攻整体,善于学人之所长、与人为善是李丹包容的性格、人品和学问之道的体现。这其实也和他跨学科治学倾向及研究方法相辅相成。最重要的是做好自己,并且做到足够的努力。李丹迄今的成就完全源自他自身的努力,或者说源自他对自己的期待和要求。认清自己的短长,选定自己的目标和道路,心无旁骛,切磋琢磨,从容且持之以恒地保持前行的姿态,李丹未来会是一个杰出的大学者。

读书治学的目的也不必就一定成为学者。人生目标不能只有唯一的选择。任何一项专业工作,尤其是读书治学,在我看来都是通过有限的见识和思考而能获得一种看透大千世界、提升自我修养境界的途径;也就是我们要获得知识的修养和做人的教养。如果一个号称学者的人,看似知识满腹,谈经论道,实则处处与人为敌,与社会、世界作对,妄肆一时之快,逞匹夫之勇,四处出击,唯我独尊,以为正确、真理在握,说轻了是一种见识浅薄、眼界有限的可笑,严重说只是一种内心暗淡的文字暴戾发泄吧。批评家出身的学者尤易犯此道。世界很大,万物生长,我们却都渺小,不可不慎。自知其短,方能度量世界和未来的可能。偏执妄人才会自觉天下第一。我们使用文字表达的是落笔者的人生观、世界观及价值观,归结到底是我们自己个人的品格,掂量一下,真是落笔千钧。李丹未来正长,而且像他这样出生于70后、80后的学者,在知识转型、学术变迁的新世纪新媒体时代,正是必须要超越50后、60后学者的一代,一代新学人意味的是一种新学者人格的产生。我所见的未来,也就只能是李丹们的了。缘于我们师生一场,真心期待也殷切拜托了。

(吴俊,南京大学中国新文学研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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