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乐事 独具慧眼
2019-10-31刘再生
乐史学研究中,形态转型始终是人们高度关注、求其因果之境域。晚清时期西方音乐的传入导致新音乐崛起,是千年一现之盛事,难得一遇,目前已有不少同类著述问世。然而,宫宏宇博士新著《海上乐事:上海开埠后西洋乐人、乐事考(1843—1910)》(简称《海上乐事》),涉及面广,具体生动,小中见大,细节感人,令人耳目一新,反映了作者敏锐的史学眼光和独具慧眼的史学智慧,读来兴趣盎然,将晚清时期转型过程以翔实史料娓娓道来。这样的史学特色是值得史学界加以深入探究的一种治学模式。
宫宏宇博士在中西音乐交流研究领域专心治学,甚有建树,于海内外知名刊物发表了大量引人瞩目中英论文和译文,应邀在德国、美国、澳大利亚、日本以及港台地区举行的国际学术会议上宣读论文。每年总要回国参加有关学术会议与讲学活动,近年来学术成果更如井喷。新著《海上乐事》(上海音乐学院出版社2019年版)出版后即托人快递,并恳切希望为之写一篇评论。现以读后心得,从史学研究角度谈一些体会与收获。
开卷有益 追踪书魂
一部学术著作,“序言”“前言”“引言”“后记”是追踪作者书魂的最佳途径。洛秦教授《序言:“音乐上海学”的意义》,高屋建瓴地将将这一新兴学科概念、丛书概要(20部专著)、所面对问题及其思考、范畴与特质、构建的价值与意义,然对《海上乐事》并未专门论述。美国北伊利诺州大学终身教授韓国鐄先生《另类的西乐东渐史:谈宫宏宇的〈海上乐事〉》,标题的“另类”并非中文语境中“另类”,而是出类拔萃之涵义。正如文中所说:“读毕全书最令人感动的是宫先生搜集资料的功夫,巨细无遗,无人可比……可以想象此书给日后的学者开启了一条大道。”表彰了《海上乐事》开辟的史学道路。汉学家邓肯(Duncan M. Campbell,曾任澳大利亚国立大学和新西兰维多利亚大学教授,世界著名翻译家)在《前言》中说:“迄今为止,在有关中西这段文化交流与对话的多层面、多取向地的研究中对中西音乐间互动的研究是最欠缺的,更遑论对中西音乐互动有足够且深入的理解与认识。”高度评价《海上乐事》“填补了目前研究中的这一空白”。作者《后记》简要叙述自己写作过程与体会,回顾了他酝酿与成书历程,对同行与读者来说,有着重要启示。他说:“1989年我从惠灵顿维多利亚大学民族音乐学研究生班毕业,决定不再读音乐专业。时闻翻译大家英人闵福德(John Minford)(企鹅版《红楼梦》后四十回译者)在奥克兰大学亚语系主政,遂北上奥克兰,进入奥大随闵福德读翻译学硕士。可刚入学不久,闵师即因健康原因请假回欧洲了。不久又决定辞去教职去法国南部打理葡萄园。不过,虽然随他上课时间不长,但他牛津式的学生和老师聊天的教学方式,也确令我和另外几个研究生毕生受益,聊天中他提到的早期到沪的传教士汉学家、西人在上海所创办的报刊《北华捷报》《皇家亚洲文会北中国支会会刊》,以及上海20世纪三四十年代吴经熊、林语堂、温源增、全增嘏、邵洵美等人的英文杂志《天下月刊》,也为我后来专注上海都市音乐文化埋下了伏笔。”奥大读书期间,他接触到大量寓沪西人留下的上海回忆著作以及海外学人有关上海的研究专著,这使他萌生研究上海非专业音乐学院校园音乐生活的念头。但真正用心搜求上海开埠后租界音乐生活资料是在他提交奥大的博士论文《传教士、维新人士与西洋音乐在晚清中国之开端,1839—1911》中对基督教士在传播西方音乐方面所做的一些具体工作,特别是香港、澳门、广州、宁波、福州、厦门、上海等早期通商口岸及其后开放的内陆城市的教会音乐教学情况进行了考证,阅读传教士创办的《中国丛刊》《教务杂志》等最有影响的刊物。在针对国内研究中涵盖面窄的缺憾,又有意识地对上海早期(1843—1893)租界音乐活动的西文史料进行了系统的挖掘并尽可能地涉猎海外历年来相关研究之成果,从而发表了一批研究成果。在这里,笔者理解了宫宏宇当初从惠灵顿维多利亚大学民族音乐学研究生班毕业后不再读音乐专业而北上奥大随闵福德读翻译学硕士的前瞻性思维。《后记》中作者强调了一点:“以上提到的拙文,大都出于洛秦兄之嘱命。2014年,洛兄首次请我在上海音乐学院讲述《晚清上海租界外侨音乐活动》之后,遂有《晚清上海租界外侨音乐活动述略》系列文章之发表。《海上乐事》成书之想法也是洛秦兄首先提出的。”洛秦作为“伯乐”,功德无量。
在理清上述“书魂”脉络后,可以进入拜读《海上乐事》体会的正题了。
史料维度 博大深邃
无史料则无史学,犹如无米之炊。故傅斯年云“史学就是史料学”。梁启超也说:“史料为史之组织细胞,史料不具或不确,则无复史之可言。”史料维度,包括广度、厚度、宽度、深度、规范度等是考验史学家治史功力之标准。读《海上乐事》,第一印象即作者在史料维度上难有人比。以“引言”为例,宗旨在于说明作者写作动机,晚清时段概念,上海开埠后的乐人、乐事,目前研究成果及其不足等问题,其引用中英论文著作即有近六十部(篇)之多,有的注释几乎占了整整两页,史料之翔实,令人心悦诚服。古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但真正两全成大家者,凤毛麟角而已!《海上乐事》对晚清时期西乐东渐史料的搜集与考证之勤、之详、之广、之用心,可谓比比皆是,体现了他极度严谨的治学精神。
1843年11月13日,是上海被迫开埠之日,逐渐成为国际性大都市之起点,1910年则是各种西方音乐形式在上海初步确立年代,可以视为晚清中国音乐转型的一个过程,也是本书作为起止年依据。西乐东渐史料在书中全面展开,作者根据自己思路,分段论述《海上乐事》的史学意义。如书中说:“众所周知,在天主教礼仪中,音乐占据着一个非常重要的位置。天主教的教义及精神是通过唱圣歌、颂句、诵经来表达的。天主教礼仪最高表现形式的弥撒更离不开唱圣歌。”并举出1851、1861、1875年分别在徐家汇耶稣会会院、老天主教堂、董家渡主教大教堂举办的盛大典礼,1867年,“上海大教堂中的中国唱诗班在竹管风琴的伴奏下可以演唱非常复杂精巧的弥撒音乐。”(第19页)特别是1910年9月21日在徐家汇举办盛大新教堂开堂典礼:“土山湾军乐全队,由叶神父管领作乐:天文台上放大炮三声,新堂大小二钟,洪声大吼,军乐全队,三十二洋昭军,八大铜鼓,皆铿锵合奏。”(第12—13页)规模极为宏大。上海开埠后,1843年登记注册的外国人仅26人,到1900年已达7396人,外侨社团的演出也纷至沓来。1849—1850年间,就有外侨组织的业余剧社公开演出,“爱美剧社”则正式成立于1866年12月。(第52页)乔治·勒比戈曾组织包括俄、法、意、中、德、奥在内的30名不同国籍独唱演员上演比才《采珠者》、古诺《浮士德》、威尔第《茶花女》《弄臣》、普契尼《托斯卡》《波西米亚人》、穆索尔斯基《鲍里斯·古都诺夫》等剧目。(第58页)可见上海歌剧演出发展之迅猛。寓居上海的外侨也有业余音乐组织和演出活动。一些业余歌咏团体如上海合唱队、德侨日耳曼歌唱团、爱乐合唱团、德国音乐会俱乐部等,特别是日耳曼歌唱团早在1859年前就已成立。上海教会学校的音乐社团有时也通过举办音乐会为教会所办的育婴堂、贫儿学校和其他类慈善事业筹款。(第84页)来上海造访的各国军舰及当地驻军也有各种音乐活动并为公益活动募捐(第四章)。外来专业音乐家在上海举办的音乐会,《北华捷报》最早刊登的是1856年9月19日由来访法国音乐家傁·阿里和本地业余乐人一起举办的,当时声名赫赫,在上海和香港、广州共举办四场音乐会。(第178页)此后,曾是丹麦国王的独奏小提琴师马丁·塞门森于1858年10月为上海外侨举办了三场小提琴独奏音乐会。(第179页)意大利小提琴手罗比奥(自称是帕格尼尼的学生)于1861年12月26日在上海与当地音乐爱好者一起举办了一场音乐会,其后著名演奏家、歌唱家纷沓而来。正如作者所说:“戈达德、克劳斯等享有国际声誉演奏家在兰心大戏院举办音乐会的例证进一步证明,苏伊士运河通航后,来上海献艺的欧美专业音乐家中也包括世界声誉的顶级音乐家。‘贝多芬最后之嫡传弟子孔特斯基在上海音乐会的例子也表明,到19世纪末,上海国际都市的地位已确立,上海已成为西人演奏、演唱家世界之旅所必选之地。……亨德尔、莫扎特、贝多芬、韦伯、舒曼、舒伯特、古诺等人的作品已是音乐会上不时出现的曲目。”尤其重要的是作者所加的一条注释:“但有关19世纪来华西人的音乐活动的著述却几乎尽付阙如。由于历史实证性研究的欠缺,使得旨在客观地总结过去知识并为新的研究提供索引的音乐辞书在相关的叙述上不免捉襟见肘,无法提供相关的辞条。以当今影响最大的《新格罗夫音乐与音乐家辞典》为例,该辞典虽在第十卷中提到孔特斯基及其1897年的东亚、澳大利亚、新西兰之旅,但对孔氏之前在上海和香港的音乐会只字未提。”显示了作者开阔的学术视野和国际性的研究水准。
音乐教育和音乐理论史料
晚清时期,中国教育仍是以“四书五经”为核心的封建式传统。传教士来华后,创办新式学堂,开始教授语文、算学、格致、地理、体育等课程,音乐课的开设较晚。以往音乐史著作中,常提及的有美国长老会传教士范约翰夫妇1861年所办的“清心女校”、狄考文夫妇1866年到山东蓬莱开设的“登州文会馆”、狄就烈编《西国乐法启蒙》等资料。作者搜集的资料则推前到“1850年所办的徐汇公学可能是目前所知最早系统教授音乐的教会学校”(第27页)。上海教会学校对中国近代音乐教育所做出的贡献,早在20世纪初中国音乐教育刚起步时就得到了中国音乐界专业人士的肯定,“中西女塾”(建校于1892年)均具典型意义。正如作者所例举的:毕业于宁波教会学校、曾就读于比利时皇家音乐学院、回国后任沪江大学和上海音专声乐教授的赵梅伯在1937年发表的英文《现代中国音乐的趋向》一文中,就提到了教会学校音乐教育在中国音乐界的积极影响,其中特别称贊了上海中西女塾开设的音乐课程及其在音乐教育上所取得的成绩。声乐家应尚能也在他的文章中盛赞清心女校和中西女塾的音乐教育活动。出生于厦门基督教传教士家庭,1914年作为官费生赴美攻读音乐理论、钢琴与声乐等科目的中国最早的女指挥胡周淑安就曾在中西女塾就读、工作过。上海音专早期的钢琴教师王瑞娴是从中西女中毕业后才去美国留学的。作曲家黄自在清华读书时的钢琴老师史凤珠也是中西女中的毕业生,留美后又回校任教。用英文出版过中国歌集、在中西女中学过钢琴的顾圣婴以及后来成为歌唱家和声乐教育家的蒋英、作曲家瞿希贤最初的音乐训练也是在教会学校完成的。女高音歌唱家、声乐教育家高芝兰,傅聪的第一个钢琴教师李惠芳,也都是清心女校毕业的。(第39页)
《海上乐事》还记载了开埠后来上海的西人中也不乏对中国音乐有兴趣且利用业余时间从事中国音乐研究和翻译中国古籍之人。这些资料以往可以说闻所未闻。1843年上海刚开埠就到沪建立墨海书馆的英国伦敦会传教士麦都思于1846年即在上海翻译出版《书经》一书,他不仅忠实地翻译《尚书》中与音乐有关的章节,也在脚注中附上了他对中国音乐理论和中国古代乐器的解释和介绍。1847年即来上海担任墨海图书馆监理的英国伦敦会传教士伟烈亚力,在其以《钦定四库全书总目》为底本编写的《中国文献记略》中简介过《乐记》、唐代南卓的《羯鼓录》、段安节的《乐府杂录》、杜佑的《通典》、崔令钦的《教坊记》、明人沈德符的《顾曲杂言》、清人毛先舒的《南曲人声客问》、康熙令王奕清等人编撰的《钦定曲谱》《律吕正义》《皇朝礼器图示》,还介绍了明代杨表正的《琴谱大全》、清代蒋文勋的《二香琴谱》、程雄的《琴学八则》、庄臻风的《琴学十六法》等琴学专著,为海外汉学研究提供了珍贵资料。1830年抵华,先后在澳门和广州传教,1847年后移居上海的美国第一位来华宣教士裨治文,于1841年完成《中国文献录译》一书中,除在《引言》中提到陈旸《乐书》、汪浩然《琴谱》、黄佐《乐典》、张枚《舞志》、杨表正《琴谱大全》等著述外,还专设《乐器》一节介绍中国乐器。此外,出生在传教士世家、后来成为剑桥汉学教授的慕阿德1908年完成了《中国乐器及其他响器名录》一文,同年在《皇家亚洲文会北中国支会会报》发表。慕阿德将中国传统乐器民间各种响器分为响体性的体鸣乐器、震体性的膜鸣乐器、吹管类的气鸣乐器和弹拉弦式的弦鸣乐器四大类。他的这种分类法与柏林比较音乐学家霍恩博斯特尔和萨克斯的分类法几乎完全一样,但后者是1914年才在德国公开发表的,而慕阿德的论文早在1908年就在上海发表了,李约瑟在《中国科学文明史》中也参
考了慕阿德的文章。(第240—267页)
号角管弦 振奋人心
中国近代军乐队肇始于何时?一般认为,1885年左右赫德的管乐队和袁世凯于1897年左右创建的军乐队是目前所知最早两支中国西式军乐队。
其实,教会学校在进行器乐教学的同时,即成立了军乐队。在上海开埠不久,天主教会学校徐汇公学就建立了军乐队,兰廷玉神父从法国运来了铜鼓、喇叭等乐器。1864年11月22日,在为音乐主保圣女则济利亚举行瞻礼时,徐家汇乐队就在洋泾浜教堂演奏晨曲(弥撒曲)。1871年10月,奥地利于布内男爵来徐家汇参观时,徐汇公学的学生已可为其演奏海顿的交响乐。徐家汇土山湾孤儿院也有一支20人的军乐队。1878年2月,上海天主教会为悼念教皇比约九世去世,由约五十人组成合唱队在天主教堂演唱弥撒曲和安魂曲,由风琴和小提琴伴奏。圣则济利亚铜管乐队则在圣歌之间演奏了多首辉煌的进行曲和安魂曲的片段。上海约瑟夫书院师生的音乐水平更高,在1882年3月举办的音乐会上,已可演奏贝多芬的钢琴奏鸣曲《悲怆》、卡尔·车尔尼根据罗西尼歌剧《威廉·退尔》序曲改编的双钢琴曲和风琴曲等等(第29—30页),这些均早于以往所说的赫德和袁世凯军乐队。
作者在“引言”中说:“鉴于上海工部局乐队近期已有多部专著和博士论文,本书除讨论前人所未涉及的细节外,将不再重述其成立过程。”但是,作者治学的用心还是完整地梳理了工部局乐队的几任指挥,并作出自己的评价。
让·雷慕萨被作者评价为“租界早期音乐活动的灵魂人物”。他于1830年考入巴黎音乐学院,主修长笛。17岁时在比赛中即获首奖,1835年在巴黎曾和李斯特及其学生同台演出过,约于1864年左右抵达上海。1869年在法租界组建了 “上海爱乐协会”,1878年底,工部局公共乐队成立后,雷慕萨于1879年元月被任命为该乐队首任专职指挥,接着他到香港和马尼拉招募乐人并指挥演出。可惜因患痢疾于1880年9月1日凌晨猝死于上海南京路的私人寓所。
西班牙人维拉于1880年底抵达上海,次年2月与夫人参加意大利皇家歌剧团在兰心大戏院的演出。1881年2月被任命为工部局乐队指挥。维拉上任后,从欧洲购入乐谱、乐器、服装,又南下马尼拉招募19名菲律宾乐手,亲自对他们进行了严格系统的训练。他是除了后来梅百器之外任职最长的指挥,在上海工作18年后决定辞职,于1899年回意大利。
菲利克斯·斯坦伯格教授是任期最短的指挥。维拉辞职后,一时无法找到合适的指挥,于是决定聘用当时活跃于上海的德国钢琴家斯坦伯格教授。他对工部局乐队整体演奏水平的提高作出了相当大贡献。由于工部局董事会和乐队委员会之间的意见分歧,最终还是决定不聘他为常任指挥。1901年4月2日晚,他举办了告别音乐会。
意大利人瓦兰扎于1901年3月7日就任工部局乐队指挥一职,但不到五年即被解雇。他对歌剧十分热衷,但工部局董事会对他的工作非常不满,无论在曲目的选择还是演奏水平是都远远不能令人满意,就连演职员基本的音准问题也解决不了。1906年9月,瓦兰扎递交辞呈,离开了上海。
将公共乐队转为交响乐团的德国指挥——鲁道夫·柏克。柏克是工部局特意委托前德国驻上海总领事克耐佩博士从柏林聘请到的。柏克曾担任《柏林新新闻报》乐评人和柏林爱乐交响乐团客座指挥。从1906年12月24日抵达上海,直到1918年6月23日被解雇,共12年,为后来梅百器时代(1919—1942)工部局管弦乐队的辉煌期奠定了基础。(第108页—140页)
在梅百器的卓越领导下,使上海工部局乐队成为远东第一流的交响乐队。由于这些内容已有专著论述并写入音乐史著作,作者未再重述。但是,宫宏宇对上海公共乐队到上海工部局乐队几任指挥的梳理,是目前所见的唯一一份完整而珍贵的史料。
“贝多芬”在中国的研究
贝多芬何时为国人所知,最早在中国演奏他的作品始于哪一年,这些看似常识性的问题,却一直困惑着学术界,本书以精细的史料为之加以论证与研究。
作者说:目前所知最早与贝多芬作品在上海上演有关的确凿史事,可见于1861年12月18日出版的《北华捷报》,上面提到意大利小提琴手阿高斯狄瑙·罗比奥和上海当地爱好者一起,举办了一场音乐会。音乐会以贝多芬早期创作的《降E大调三重奏》开始,这或许是贝多芬作品第一次在上海的演奏。(第152页)
1870年代,贝多芬著名的钢琴曲、小提琴奏鸣曲、声乐作品等也成为租界音乐会上定期演奏的曲目,就连贝多芬的大型管弦乐作品(包括交响曲)、歌剧序曲、小提琴协奏曲等也于1870年代初开始出现在上海租界的音乐会舞台上。作者接着考证了1872年、1874年上海爱乐协会演奏的《C大调第一交响曲》和《第八交响曲》的前三个乐章,并指出“主要得力于指挥雷慕萨的努力。1870年初期在上海演奏的贝多芬管弦乐作品还包括序曲,如1873年12月30日,在上海爱乐协会举办的音乐会上,贝多芬1810年完成并首演的《艾格蒙特》序曲就作为该音乐会第一个节目再一次被搬上上海的音乐会舞台。几个月之后,又于1874年3月31日演奏了贝多芬的《费德里奥》序曲。贝多芬的钢琴作品在1870年代初期不久也开始在上海被演奏,如1873年12月30日在爱乐协会的音乐会上就有业余乐人演奏了《A大调第十二钢琴奏鸣曲》(进入1870年代中期以后,贝多芬的其他钢琴奏鸣曲也陆续在上海租界音乐会中被演奏。此外,贝多芬的四重奏作品、小提琴奏鸣曲、协奏曲等作品的上演已屡见不鲜。作者说:“以上對贝多芬19世纪下半叶在上海租界演出的考证表明,贝多芬的各类作品已在李叔同1906年刊登贝多芬炭像画和《比独芬传》之前出现,1880年代在上海租界音乐会上被演奏的贝多芬作品不仅有钢琴与弦乐重奏作品、小提琴协奏曲等,还有著名的钢琴奏鸣曲《悲怆》《月光》和《第五钢琴协奏曲‘皇帝》,进入到1880年代后,贝多芬的小提琴与钢琴奏鸣曲、钢琴协奏曲等继续出现在上海租界舞台。给上海西侨听众演奏贝多芬作品的不仅有寓沪的专业和业余乐人、教会人员和学生,还有来上海巡演的环游世界的音乐家,甚至包括有世界声誉的著名演奏家。”值得注意的是作者这些史料几乎全部取自英文报刊与杂志。其中,对“贝多芬最后之嫡传弟子”孔特斯基在上海的几
场音乐会,更是浓彩重笔,写得精彩纷呈。
波兰钢琴家、作曲家安东尼·孔特斯基(1817—1899)被各国媒体报道为“贝多芬最后之嫡传弟子”,应是贝多芬晚年的启蒙学生。他于1895年10月和1897年6月两度来中国巡回演出,在上海的两场音乐会寓沪西人间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但宫宏宇博士说得更加客观:“孔特斯基在今天看来已无足轻重,但在19世纪,无论是钢琴演奏还是作曲,他都是呼风唤雨式的人物。”无论如何,在研究“贝多芬在中国”,《海上乐事》还原了贝多芬在晚清时期即在上海产生的影响。
结 语
记得,2006年宫宏宇在奥克兰大学递交博士论文《传教士、改革者与西方音乐在中国的肇始(1839—1910)》答辩后,韩国鐄先生通过电子邮件发来信息,告诉我他参加了宫宏宇博士论文答辩,写得十分出色,极为兴奋,答辩委员会一致通过,并认为是一篇杰出的博士论文。韩先生在信中他嘱咐我暂时“保密”。果然,宫宏宇博士论文获得了2006年度奥克兰大学“杰出博士论文奖”。忽忽十三年过去,宏宇博士不负众望,每年都有重量级论文问世。我们惊奇于他的专心治学与过目不忘,何以有如此周密的脑细胞容量,他的治学精神更为年轻学者树立了榜样,专心致志,投身于学术,视学术为生命。
笔者曾思考中国音乐史学之构架,目前古代音乐史学分为上古、中古、近古三大阶段,以音乐形态作为分期之依据。近代音乐史学则以近代、现代、当代区分,仅有年代区别且存在分歧意见。能否以“晚清音乐史”“民国音乐史”“共和国音乐史”作为近代音乐史学之名称与内涵,突出音乐史学本质(此设想笔者当另文阐述)。无论如何,宫宏宇博士《海上乐事》是一部具有划时代意义的著作,构建了“晚清音乐史”内容与框架,如将史料运用扩展至全国范围并加以论述,更将令人刮目相看。毕竟,这是中国音乐由传统音乐向新音乐转型的一个历史时期,千头万绪,来龙去脉,有着重要的史学意义与价值。
刘再生 山东师范大学音乐学院教授
(责任编辑 荣英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