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向大湾区的文学潮汇
2019-10-30杨胜刚
杨胜刚
一、“粤港澳大湾区文学”战略的构思与准备
2017年3月,粤港澳大灣区被写入十九大报告和政府工作报告,表明粤港澳大湾区建设已被提升到国家发展战略层面。随即,大湾区建设的各项准备工作紧锣密鼓地展开。到2018年3月,国家发展改革委主任何立峰表示,粤港澳大湾区发展规划纲要的编制工作已基本完成,这表明湾区建设已从谋划向落地阶段顺利推进。粤港澳大湾区风生水起的建设局面,让“粤港澳大湾区文学”也呼之欲出。
为了配合粤港澳大湾区城市群发展战略,广东省政府也从文化布局,谋求大湾区文学的共融和共建。在这方面,粤地官方多次“先试先行”,以文学和文化搭台,策划举办了一次次文学、学术的盛会。2017年12月,由中共深圳市委宣传部、深圳市文联主办,深圳市作家协会承办的首届“粤港澳大湾区文学发展峰会”在深圳举行。来自北京、上海、香港、澳门及深圳本地的专家学者齐聚一堂,对文学意义上的粤港澳大湾区共同体建构可能性展开探讨,为粤港澳大湾区文化建设和深圳文化发展建言献策。这类高规格的官方活动虽然并没有直接导致大湾区文学建设的具体措施出台,但这些颇具声势的活动却让“粤港澳大湾区文学”这一概念、使建立共融共享的大湾区文学共同体的认识产生了广泛的社会影响力。2018年6月,澳门特区政府文化局局长穆欣欣率团到广东作协访问。粤澳双方的代表都一致追溯粤澳同根同源、血脉相连的文化系连,阐述两地开放性、包容性与创新性的文化特质,提出开展多方位的合作,共同促进两地的文学交流和文化发展的设想,并就两地如何建立规范、全方位、长久的合作机制,进行了深入的探讨,议定经过充分协商后将共同签订粤澳文学交流合作框架协议,营造团结互助、和谐共荣的健康文学生态,开辟粤港澳大湾区文学繁荣兴盛的新气象。官方在共同打造粤港澳大湾区文学所发动的一系列举措无疑对大湾区文学建设起到了良好的推动作用。
大湾区内部九市与港澳民间的文化、文学交流一直是相对频繁,但以前湾区内部的民间文学沟通更多是自发和随机性的。自粤港澳大湾区成为热点,九市两地的文学活动就逐渐有统一在大湾区文学这一主题之下进行的趋势。像2017年3月21日香港文学促进协会特邀广东省部分作家、诗人到港举办春茗活动。这次港粤两地文友的文学交流盛会并无特定主题。但到2018年6月29日,由《香港文学》杂志社、《作品》杂志社、《特区文学》杂志社在深圳共同主办的文学活动就开始以“大湾区文学”为主题展开对话,来自香港、广州和深圳的多位知名作家、刊物主编及学者参加了座谈。他们就粤港澳三地的文学和文化如何借助大湾区的成长进一步深化交流合作、共同发展,建立“湾区哺育文学,文学优化湾区”的良性机制进行了热烈而富有成效的交流。从目前一些以“大湾区文学”为主题的文学交流活动来看,“大湾区文学”这一概念的提出不仅为“9+2”地区的文化与文学交流指定了一个确切的方向,也使这一地区的文学活动有了一个结实的抓手和统合各方面文学力量的核心理念,这必将促进大湾区内部文化与文学力量的聚合,对大湾区文学格局和独特个性的形成产生重大影响。
如同“粤港澳大湾区”的建设还未真正落地一样,当下的“大湾区文学”同样还处在一个酝酿和探索阶段,种种以“大湾区文学”为主题的活动还主要是以务虚、尝试为主,形式也比较单一,次数也并不频繁。2017-2018年,“9+2”各地的文学也主要是以做好自身的文学建设为主,这方面的成绩也更为突出。新世纪以来,广东文学界各方面力量集体发力,逐渐打破了广东文学“盛世平庸”的不振局面。2017-2018年,“文学粤军”再出发,在中国文坛进一步擦亮“文学粤军”名号,唱响了“文化强省”的“广东声音”。其中,广东省作协及各地市作协充分利用组织优势引领湾区粤地各市向文学事业的新高度跨越。为了实施广东文学攀登高峰战略,粤地各市加快推进作协组织体制、运行机制、服务方式的改革,探索并建立区别于党政机关、符合群团组织和文学工作特点、充满生机和活力的内部机制,通过推动广东省文学院和各地方作协改革等重大创新举措,着力破解制约文学事业繁荣发展的关键环节。各地也充分意识到文学人才和文学队伍建设对振兴文学事业的关键作用,制定和完善人才培养、引进、选拔、激励和评价政策,探索和创新出“引用激”相结合相促进的人才发展机制,努力营造稳定人才、吸引人才、发挥人才作用的政策环境。这些举措让粤地九市的文学发展有明确的目标和良好的体制生态,为广东文学再创新局提供了扎实而有力的支撑。各地作协还健全工作体制,开展了丰富的活动,充分拉近广东作家与社会、时代的距离,也使他们的创作能贴近时代。
正是因为粤地各市在文学事业上的踏实工作为文学的发展营造出的良好环境,让2017-2018年湾区九市文学成为“文学粤军”中最强大的力量,也使粤省湾区九市成为中国新锐作家成长的沃土。也正是因为湾区九市文学生长于这样一种欣欣向荣的文艺生态之中,才能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再塑广东文学的新辉煌。这两年,从“国刊”到省刊,湾区作家基本处于“霸刊”状态,实力强劲的青年作家更是大量涌现,他们不仅佳作迭出,还逐渐形成了自己鲜明而成熟的文学风格,大大提高了大湾区文学的影响力,获得过除了茅盾文学奖之外几乎所有中国文学的重要奖项,甚至在国际上产生了较大影响。
二、小说:“先锋、写实、科幻、本土文化”的多元拓展
广东小说历来在“怎么写”亦即在艺术形式的探索上比较薄弱。而近一年多来,广东小说在先锋性探索上走在中国小说写作的前列。王威廉2017年出版的短篇小说集《倒立生活》延续了他一贯的现代主义探索风格,其中的小说既有引人入胜、不拘一格的故事性,又有内心思辨与探索的现代感,充分展现了王威廉通过其作品实现从生活世界到诗性世界跨越的艺术追求。陈崇正在2018年也推出了新作《折叠术》在分身与折叠的魔幻想象中,依然葆有着对时代、国族等大命题的凝望和忧心。
正在大湾区成长的90后小说作者一登上文坛就以先锋的姿态吸引着众多的眼光。李衔夏是其中的一员。他完成于25岁的长篇处女作《人类沉默史》,有情节的展开,也有杂文的因子,还有哲学的思辨,显示出“杂语文本”足够的复杂性和开放性,也体现了作者对传统小说创作模式的否定性反思和在小说的基本观念和写作方式上自觉的尝试与开拓。他的《人类灵魂工程师》叙事杂糅议论,把现实与虚构打通,魔幻和象征交叠的写法同样在展示他作为一个先锋性写作者的异质性创新。周朝军2017年发表的小说《雁荡山果酒与阿根廷天堂》从颠覆故事的权威性开始,在小说中设置种种迷雾与隐喻,将多种文献资料、历史神话与神秘故事相结合,在虚幻中试图抵达另一种真实。他的长篇小说《九月火车》采用双线叙事,显示出对精神分析的擅长。目前活跃于湾区版图中的90后先锋性作家还有索耳、路魆、黎子、黄宇等。
近一两年,湾区以写实为主的小说主要以乡村的崩塌和城市的迷失为中心内容。深圳作家邓一光的中篇力作《坐着坐着天就黑了》,就表现城市日益的进化给期望在城市安身或华丽转身的人们所带来的肉体和精神扭曲,城市注定要把他们变成另外的人,“爱”与“信仰”在城市中被解构,这是城市化最为残酷的现实。叶清河的城市小说《衣人》、蔡东的《照夜白》真切地写出了城市人的非本真生存和他们存在的渴望。擅长写市井俗世男女情爱的马拉今年有《凋碧桐图》《地鼠》等小说问世。马拉不把生活写得多么生猛酷烈,而是力图通过叙事提供一种新鲜的体验和情绪。另外,寒郁的《待婚关系》《逃笼鸟》、南翔的《檀香插》也值得注意。张欣的长篇新作《黎曼猜想》揭示了商业社会人际关系的玄妙,关怀人在市场经济文化语境中的灵魂安顿问题。湾区作家的城市题材小说着力于在虚实相生中创造出可以和现实世界平行存在的文学世界,显示出作家们对世界的发现和再创造的能力。
湾区作家同样在乡村题材的创作上有所拓展。叶清河的中篇小说《农耕记忆馆》再次把乡村沦陷的严峻现实摆在了读者面前,显示了作家“发出我们这个阶层的声音”的勇气和担当。来自大凉山的彝族写作者阿微木依萝的中短篇小说集《羊角口哨》比更多写底层的作品更残酷更深入,也有着西南山区正在消失的神巫色彩。《青面鱼》是陈再见的首部中篇小说集,作者所关注的并不仅是底层群体的生存现实,也对身处底层者在既定的生存环境中的精神现实进行了探寻。陈玺的《一抹沧桑》则是一部深入书写中国农村的全景式小说。
湾区科幻文学本来影响不大,但这两年却有知名作家开始进入科幻小说写作领域。王十月自2017年开始相继拿出了堪称惊艳的科幻佳作《无色界》《子世界》《如果末日无期》等。梦境与幻想、离奇烧脑的故事情节在这些小说中混杂,表达着对生活、对世道、对人心的发现。陈崇正中篇小说集《黑镜分身术》通过对现实的折射和隐喻,完成城市人对于乡村怪史的神奇想象,蕴含了作者对于残破世界的一声哀叹。
在广州,有几位作家致力于岭南地域文化题材小说的书写。梁凤莲的《羊城烟雨》、卢欣的《华衣锦梦》、彤子的《岭南人物志》或在历史中凸显广州精神,或反映岭南地域不同时期的民俗文化。湾区作家的本土题材小说创作,体现出他们在这个城镇化发展和城市的同质化越来越严重的时代,对本土文化独特性和人们共有精神家园的一种追寻。但他们拘泥于日常琐碎的叙述和地方志式的书写方式亦有待提炼。
回顾2017-2018年上半年的小说文学创作,各类型的小说门类依旧争奇斗艳,通过丰沛的题材与多元的艺术形式来映照生活、拥抱时代,在广阔的社会生活和激烈的矛盾中揭示时代与人性,建立起了家国时代与个体微小生活之间结实的连接。
三、诗歌:放低姿态的精神飞翔
发挥诗歌的纽带作用,以促进“九市两地”的文化融合,对粤港澳大湾区的建设和大湾区文学建设都意义重大。因此在大湾区建设的酝酿和筹划阶段,用诗歌搭台来推动大湾区建设的活动也在各方的努力之下开展起来。这方面开展的诗歌活动有:“新诗百年诗梦同行”——粤港澳台2017年新年诗会、“粤港澳大湾区文化行”之“新诗百年:2017粤港澳大湾区海洋诗会暨魅力湾区诗如画·秀美西江博爱情”活动、中国(宝安)国际诗歌论坛。这些活动的开展,表明诗歌领域已经在建构粤港澳大湾区文学方面已先行先试。第一个以“大湾区”命名、汇聚“九市两地”诗人的民间诗歌组织“中国大湾区诗汇”也正式成立,足见诗歌界已在积极参与到粤港澳大湾区建设的整体战略中去。
近两年,广东的诗歌写作也秉承岭南文学根植现实和时代土壤的优良传统,又不断寻求对现实的超越,坚持诗歌独立的审美品格,积极锻造富有岭南特色和艺术魅力的作品,使广东诗歌成为了广东文学崛起的重要代表之一。
今天,“打工诗歌”仍然在广东诗坛占有一席之地。流水线工人出身的步缘出版诗集《夜桥》,回望底层务工的酸楚,有城市与村庄生活的惦念,有执教育人的儒雅,有家庭担当的奋斗,也有攻读学历的求知。谢湘南出版《深圳时间:一个深圳诗人的成长轨迹》对深圳城市化进程特别是社会转型时期所发生的变化和变异,进行真实的现场呈现。另外像把诗歌写到国际诗坛的打工诗人郭金牛、工地诗人程鹏、仓库管理员阿鲁、快递小哥冉乔峰等也以自己的新作丰富着扎根现实的“打工诗歌”,表达着普通劳动者的梦想、喜乐、思念、向往和真实的伤痛。从打工妹升任《作品》副社长的郑小琼2017年出版了一部与家族记忆相关的主题诗集《玫瑰庄园》,书写一个地主庄园的兴衰和家族的世纪变迁,以意象、抒情来驱动叙事,但叙事又不是按照常规的线性时间来进行,而是互有穿插、跌宕和融合。这样的书写显示出“打工诗人”有能力创作出别样的诗歌的,也有能力从“打工诗歌”中实施突围。
著名诗人黄礼孩也在寻求突破,新近所写的诗《情非所愿的沉默》相对于此前诗歌的“小”,开始变得思境阔大,追求智性上的双重认识,把现实和理想进行融合,超越了平淡无奇,超越理念,带来叙述的、寓言的、抒情的、预言的意外。另外像《新年重温少年的日子》《生活的门外》《无法喊出一个人的名字》等诗多了些色彩的对峙,多了些对尘世生活比较复杂的感受和批判,内心的冲突在增加。陆燕姜(丫丫)是在岭南诗坛升起的新星,新詩集《空日历》是她第四本个人诗集。由于她的诗歌源自自我本真的生命,所以即使她表达虚无、分裂、精神的对峙、自我的幻想,也不至于坠入空幻,带有明显的女性创作痕迹和时代特质。卢卫平凭借组诗《一万或万一》获得草堂诗歌奖“年度实力诗人奖”,这组诗歌从平常生活的细节和眼前事物的某个瞬间去捕捉诗意,以独到的眼光发现“真相大白”的事物内部仍有“新的秘密”。另外,旻旻的《他世界》、王晓波的《雨殇:王晓波诗歌选集》也是诗歌方面的力作。
总之,这两年湾区诗人在语言、想象力与诗歌可能性上,都做出了自己的探索,为当代诗歌的多样化提供了一批优秀的文本。人性在退却,诗需要前行。湾区诗歌不追求绚丽浪漫的无边际想象,也不沉迷于个人迷幻、错综的精神花园,而是从脚下的现实出发,紧贴地面却寻求个人化的艺术创造,呈现出“低姿态的精神飞翔”的特征,释放着诗歌应该有的温度。
四、散文:踏进现实,望向远方
近年来,湾区不少作家的散文作品备受关注,他们细致观察并记录生活,有对时代和民众的深度观照,有对自然的切身感悟,有对人文的深入体察,有对自我的追问求索,有对传统风物的深情回眸……这些情态各异的散文作品,立足于中国大地和岭南城乡,是新时代世道人心的真切回响。
吾土吾乡是作家的心灵依托,他们离开了农村故土,却仍然有着回首的意识和勇气,写出来多部触及时代痛点并产生广泛影响的优秀作品。黄灯的新书《大地上的亲人》试图展现出身为农的亲人和命运抗争的复杂图景,追问中国村庄的来路与去向,也借此袒露内心的不解与困惑。散文集《被掏空的村庄》的作者周齐林是万千进城务工农民中的一个,他以灵魂之笔,记录了一个时代的变迁,以及农民这个无声的群体在现代化的进程上所付出的惨痛代价。洪湖浪的《哀我苍生》同样以人物志的方式,记录着底层的卑微生命,凝聚了熙熙攘攘的世相之下底层民众的无力和无望。耿立的《消失的乡村》既有对故乡的风土人情、历史文化、道德伦理的田园牧歌般的描绘,又有对现代都市的自然环境不断恶化和亲情日益淡薄的反思。以上这些扎根乡村的书写,直抵时代的症结和坚硬真相。
很多湾区散文作家也以散文书写个人生活和个人的风神意趣。这样,作者的生活痕迹和生命记忆、本土文化和地域风情、游迹所及之地的人文历史、山光水景和风土人情、作者对人生的感悟和阅读思考都融入了进来,也让湾区散文呈现出蔚为大观的丰赡。像卢锡铭的散文集《水云问渡》以写行走山河的行迹为主,笔力纵揽宇内,思接千载,深究思理之妙,舒卷风云之色。而杨克的《我说出了风的形状》则更为丰富,其中有对文学活动的回忆,有对诗歌艺术的探索,也有自己的文化立场和人生体悟,大到世界文化潮流,小到一个生动的文学关键词,读来充满诗意。另外,许石林《清风明月旧襟怀》游刃于历史人物掌故之中,钩沉绵密得当,语言敦厚诙谐。许锋的《小城与大城》精心呈现给读者一方本质、清新、静谧、快意之天空,将睿智与思考的火石擦亮。盛祥兰的《童年春秋》则回溯故乡和童年的美好。类似的作品还有李美玉的散文集《追影寻梦》等。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湾区散文作家也大量书写滋养自己的地域文化。惠州市作协主席陈雪创作的《时光印格》获第八届冰心散文奖。这部文集有很多刻下作者童年记忆、融入作者深刻思考的文章。文集里大部分作品描写东江流域文化,带有浓厚的文化散文“印格”。刘妍的《花城印记》写花城广州的花、花城的人、花城的生活。南海青年作家吴璧庄的《穿越历史的时空》穿越历史的时空去追溯故土悠长的历史,显现了作者充分的知识贮备和良好的文学素养。
中山文化人曾毅峰和吴娟夫妇合著的《飞鸟相与还——南方城市观鸟笔记》是这两年湾区散文的一份别致收获。这本书以中国古代诗词中的鸟为线索,串联起了作者三年多观鸟旅行中的点滴感受,记录了中山市辖区常见的120种野生鸟类,把观鸟、观自然变成贴近灵魂的精神活动。
2017-2018上半年,广东报告文学同样佳作迭出。谢勇创作出《丹灶创新密码》。这部作品首次系统地解密了丹灶这一曾经的“中国日用五金之都”,如何以“珠三角制造业创新小镇”为抓手,走出一条振兴实体经济的新路,怀揣梦想、敢于追求梦想的“少年气”,是丹灶迅速形成创新氛围的基本动力。而徐肖楠《护卫尊严:无悔生命与无限忠诚》则直达广东“扫毒”的现场,以12·29“雷霆扫毒”汕尾收网行动为中心,来讴歌广东公安边防总队汕尾支队的官兵为胜利所付出的青春和时光。曾以工人作家著称的谢友义也出版报告文学《你看,你看,那美丽的安居房》,书写了上海援疆建设者、劳动者和当地基层干部的风采和精神品格。詹文格的报告文学《谁来拯救中医》书写当代社会中医既遭受各种争议和排斥,也有令人振奋的复兴和进步的现状,并追问它的未来?另外,刘深的《寻找沙飞——一个战地记者的影像战争》向人们讲述沙飞短短38年的生命历程,揭示他成功的奥秘。
总之,2017-2018上半年,湾区的散文面对新时代的新现实,越过事象透视时代精神,调用各种艺术手段讲好广东乃至中国的故事,追寻本土文化和传统文化的精神和血脉,在如何把现实转化成一种文学品质,使之成为文学的内在力量方面,取得了不俗的成绩。
五、儿童文学:向着明亮的地方
这些年,在广东(特别是在湾区城市),儿童文学异军突起,并在不知不觉中成长为中国儿童文学领地不容忽视的力量,并昂首阔步地走在全国儿童文学的前列。
首先,湾区文学界極为重视儿童文学的发展,各方力量纷纷对儿童文学进行扶植。一年多来,广东文学界在助推儿童文学方面所做的几件大事有:2017年11月5日,第一届“平湖杯”儿童文学奖在平湖颁奖,这一儿童文学奖的设置和颁出,标志广东省为推动深圳乃至全省的儿童文学创作作出全新的探索。2018年3月11日,“深圳儿童文学作家群研讨会”在中国作家协会举行,6位湾区儿童文学作家精彩亮相。2018年8月11日上午,首届“广东好童书”“广东优秀点灯人”“广东文学新苗”评选活动启动仪式暨“书香小记者主题采访日”活动在广东省作家协会“岭南文学空间”举行,让众多“点灯人”和他们的优秀精神成果走进校园、家庭和广大读者之中。
多方面的助力和儿童文学作家的努力,让这一年多来湾区的儿童文学佳作频出,众多儿童文学作家纷纷获得各项大奖。陈诗歌的表现无疑最为亮眼,他所获奖项主要有:获第三届广东省中青年德艺双馨作家,作品《列国志》获第三届《儿童文学》金近奖,作品《我想养一只鸭子》获第十四届《儿童文学》擂台赛铜奖,作品《童话之书》获第十届广东鲁迅文学艺术奖,广东省有为文学奖第一届“平湖杯”儿童文学奖金奖。袁博、杜梅、关小敏、郝周、郑枫、吴依薇、周思明等亦获得多项儿童文学奖项。
近两年,一个有规模、实力可观的儿童文学作家群已然在湾区形成。陈诗哥的长篇童话《我想养一只鸭子》,是一部关于鸭子的“野史”。作者以一只鸭子的视角观察、创造世界,重新命名万物,以“鸭头”“鸭脖”“鸭心”“鸭翅”“鸭脚”“鸭蛋”等进行谋篇布局,突显了一个孩子成长的过程。陈诗哥这一年多出版的童话作品集还有《一个故事的故事》《如果上帝是个孩子》等。杜梅出版的长篇新作《风吹过的夏天》,讲了一个地道的深圳故事:主人公仔仔和他的朋友在社区附近探险时发现了一片荔枝林,荔枝林里住着从乡下来过暑假的留守儿童智深,他们之间结下友谊……此外,杜梅还创作了长篇童话《噼里啪啦班的兔子》。郝周书信体长篇故事《神秘的袋鼠叔叔》,作者以一种看似轻盈的笔触刻画了一个顽皮却又喜欢钻研自然的小学男生成长中的忧愁喜乐。他的《黑仔星》是一个扎根岭南大地、融入南粤血脉的故事,不仅仅是一首英雄的赞歌,也是一首和平的赞歌。袁晓峰的绘本新作《今天我可以不上学吗》写出了儿童真实的心理特点,表达了对孩子的理解、尊重和包容。郑枫推出了两本童话小散文《梦旅行·念头集》,充满了崭新、灵动的想象和童趣。严爱慈推出了长篇新作《非常宝贝》,讲述深圳小学生龙多多学琴学鼓的故事,表现孩子的童心童真童趣,是一部真正洋溢着鲜明浓郁的深圳地域色彩的“深圳制造”。古净推出了两部长篇童话新作《快递员洛克》《小壁虎啵啵的故事》,讲述了一个神奇的童话王国里的精灵故事,风格轻盈,笔触温暖。一苇出版的《中国故事》既保持童话故事的原初面貌,又以今天的儿童观和价值观重新阐释,形成了自己的风格。陈唯新创作的童话《肩膀上的黄大仙》是以广州为背景的现代神话故事,其中采用了广府悠久的五羊仙传说,展开一个小女孩对梦想真谛的领悟过程。
从这一年多湾区儿童文学的现状来看,本地区的儿童文学除了具有一般意义上儿童文学所具有的童心、童真、童趣等共性外,在内质上还具有“本土叙事”的特征。岭南的海洋、江河、水乡、屋舍、花街等地域风物在话语营造的物象里被纷纷呈现,岭南丰富的文化、生活的传承与变迁也在叙事细节中次第展开,岭南人的性情和精神面貌同样也在作品人物性格的曲折中慢慢凸显。这样,岭南“本土生活”的气息就在叙事中弥散,岭南同时代和国运共振的脉搏也在其中跳荡。这种儿童文学写作方式能启示珠江文化完全可以在儿童文学中延续和承传,湾区儿童文学作家可以通过“本乡叙事”来拓展自己的文化空间,彰显对湾区文化的理解,并取得与其他地域儿童文学对话的可能性。
六、港澳文学:根植本土、吸纳异域的“我城”书写
2017年,香港的文学活动主要围绕回归20周年纪念活动来展开。香港最重要的文学刊物《香港文学》杂志,在2017年7月号所做的“当代香港文学作品评论专辑”发表了一些重要文章,它们或追溯香港文学的前生今世(如赵稀方《〈伴侣〉之前的香港白话文学》)等,或对香港回归以来的创作情况进行概括。香港文学的评论重镇《文学评论》2017年6月第50期开设“《香港文学大系1919-1949》评论专辑”,呼吁香港能全面书写香港文学史。8月第51期,香港《文学评论》再发力,以“文学香港论坛”专栏刊发7篇文章,对香港新老作家的作品展开讨论。《香港文学》杂志增刊还主办了《回归20年香港短篇小说展》,52篇香港各时代的小说再次集中亮相。这些基于庆祝香港回归20周年所发起的纪念性文学活动打捞正在消失的本土记忆,意在建构相对稳固的本土品质。
与这些文学活动背后隐藏的香港社会深层的不安相一致,香港本土的文学对这样一种社会心理也有类似的表达。香港文学主要表达了一种消失美学。Stella So《粉红都市》云:“香港有趣的事物总是长出脚来远走高飞”。严飞慨叹最早公屋“石硖尾邨”消失。潘国灵的首部长篇《写托邦与消失咒》2016 年问世,《消失物志》2017年又随之而至。《字花》2016年第62期推出“我消失,但难以割舍——潘国灵小辑”,梁文道《一个终将消失的香港》,都在表达这一主题。2017年香港书展,各行各业关于消失的书籍亦在台面绽放。这种共同心理的传达,既与香港特殊时期的社会转型直接相关,也显现出城市文明在高度发展后无可避免地带来某些深层次问题。
“港漂”的文学写作成为香港文学的新现象。被称为“漫游者”的作家周洁茹2015年在香港回归文坛,小说集《到香港去》收录近年来的十几篇短篇小说,书写故乡小人物的生活与梦想,描述生活的无情挤压与撕裂。另一部小说集《香港公园》由单元小说的形式构成,刻画了三个港漂女子,以细腻的文字描绘香港百态。散文集《一个人的朋友圈,全世界的动物园》记述与故人重逢,追忆往事和爱情。周洁茹从现代“港漂”的无根状态出发,诉说香港新人类漂移不定、变动不驻的凌乱故事。年轻“港漂”严飞著《城市的张望》,共24 篇文章,全书以整体眼光分析港城、港人、港声特性,捕捉香港城市文化的特征。“港漂”文学在香港的兴起,表明内地文化被新移民们带入香港,正在丰富乃至反哺香港的文化,香港文化单向辐射内地的盛况不再。
当然,一年多来,香港文坛仍然保持了一如既往的多元化、世界化、杂糅化,新老作家从不同的声道发声,充分显示香港本土文化的丰富、驳杂和在频繁的对外交往中形成的自我创新能力。2017年7月,花城出版社推出“香港文学新动力”丛书,包括唐睿的长篇小说《脚注》、麦树坚的散文集《琉璃珠》、谢晓虹的短篇小说集《雪与影》和陈苑珊的短篇小说集《愚木》。四位青年作家风格不尽相同,但作品中透露出的香港社会图景﹑语言习俗、文化氛围,都构成了万花筒似的香港城市文化。陈浩基的推理小说《网内人》荣获“亚洲周刊2017年度十大小说”奖,探讨人普通的平庸之恶如何纵容罪犯,如何扭曲人性。《香港文学》总编辑陶然先生2017年4月出版散文集《旺角岁月》问世,视野更加广阔,精神容量广大。潘步钊散文集《读书种子》收录阅读随笔,显示出作者深刻精微的文学见解。陈国球散文集《香港·文学:影响》收录随笔短文、读书笔记、谈论笔录,清淡雅致。廖伟棠出版最新诗集《樱桃与金刚:诗选2013-2016》,诗人以香港为基点,省思个人和时代的命运浮沉。赵雨乐的《近代南来文人的香港印象与国族意识(三卷合订本)》,透视近代香港与大陆的地缘文化关系。
香港一年多来文学生产更多局限于“我城”的想象,缺乏大作品,但香港文学的开放、多元对幅员辽阔的内地文学仍是一个有益的补充,香港文学的异质化存在对大陆文学的发展也是一个重要的参照。
相对于香港文学的驳杂,澳门文学要单纯很多。2017年,澳门文学融入本土的第一件盛事是,1月21日第六届“我心中的澳门”全球华文散文大赛颁奖礼暨第三批《澳门文学丛书》新书发布会在澳门科教文中心举行。第三批丛书包括散文、诗歌、小说及评论共13册。《澳门文学丛书》已经成为凝聚澳门作家、集结澳门作品的一个重要平台,必将加速澳门文学进入大陆、融入大陆的节奏。澳门最大规模的年度文学盛事——“隽文不朽”澳门文学节于2017年3月4日至19日举办,这一盛会从一个方面加强了澳门文学与本土的联系,促进澳门文学对本土的进入和参与。《上海文学》杂志社与澳门当地的《艺文杂志》杂志,于2017年底合作推出了一期“澳门文学特刊”,精选推出22位澳门作家的作品,这一活动将澳门文学的新现象和新热点集中推送到大陆读者面前,让澳门文学集体回归中国本土的文学现场。
这一两年,澳门文学然保持着“小城文学”的步调,创作以海阔天空、娓娓道来的散文随笔为主。像收录在《上海文学·澳门文学特刊》中两位前辈澳门作家邢荣发、林中英的散文《飞沙走奶+广府面》《山好还是园好》《陈皮日月》等散文,从最简单的澳门吃食开始,写澳门人点滴平凡而又富有情趣、带着深远记忆的生活细节。穆欣欣的《当豆捞遇上豆汁儿》一文,作者以长居北京的澳门人身份,以澳门眼看内地、以中国心思澳门、以得天独厚的经历和比较文化视角为文。杨开荆《图书馆人孤独时》书写作者作为一个于图书馆工作10余载的文化人,在孤独中面对自我时,思考自身行业和人生的丰富感悟。悬壶济世的谭健锹写出《炉石塘的日与夜》,记录自己行医、写作之路的坎坷,吐发作者对现实和历史的思考,或分享自己观影、观展、读书的心得。学者李嘉曾的《且行且悟》书写人生记忆和行跡,怀念亲友、追思历史。吴淑钿的《还看红棉》纪念作者在澳门小城成长的单纯日子。资深媒体人贺越明的《海角片羽》囊括生活现实的描述、社会现象的思考、历史故实的钩沉、前辈文人的缅念,不时闪现古今交汇、中西碰撞的思想火花。
相对于散文,澳门这两年在诗歌和小说方面的写作就相对“弱势”,重要的作品集有:著名诗人太皮2017年推出诗集《一向年光有限身》,既抒发对生命中消逝的人和事的哀伤和纪念,同时表达对眼前人眼前事的珍怜。卓玛的诗集《我在海的这边等你》尽显细腻柔情,唯美走心。何贞的小说集《你将来爱的人不是我》再现澳门底层和其他不同族群在同一座小城中的生活,描绘出了澳门不同阶层丰富多歧的生存图景。陈志峰的小说集《寻找远方的乐章》致力于探讨年轻人在成长过程中所付出的种种代价和可能的人生收获,为澳门人塑像。
总之,这一年多的澳门文学的收获不一定是特别丰赡的,挖掘澳门深处的文化积淀,加快回归大陆本土的速度,从纵深的文化母体吸收更多的营养,或许是澳门文学走向厚重的可能道路。
七、建构“粤港澳大湾区文学”的待解问题
2017-2018年上半年,粤地九市和港澳文学界借“粤港澳大湾区”建设战略的东风,相互之間的文学交流逐渐获得共同主题,打造“大湾区文学”的构想未来可期,但“粤港澳大湾区文学”的形塑仍存在诸多问题,主要有:
第一,如何确立“粤港澳大湾区文学”的内在规定性?粤港澳“9+2”地区虽然在地理上山水相连,在文化上同根同源、人文相通,在属地人口的社会关系上血脉相牵、人事相连。但由于历史的原因,湾区内部特别是大陆九市与港澳在许多现实的层面又存在极大差异,文学的形态和内在气质更是大相径庭。面对千差万别的文学事实,“大湾区文学”相对统一的内在规定性如何去获得?又如何去寻找乃至建构起“大湾区文学”的内涵和意义边界呢?这是亟待去思考的。
第二,如何突破“大湾区文学”建设的制度障碍?“粤港澳大湾区”建设虽风生水起,但实际上还未真正进入落地阶段,因为大湾区建设存在多方面的制度障碍。制度的藩篱同样也对湾区间的文学交流造成限制。比如湾区间的文学期刊、文学出版物不能自由流通,文学网络也未相互对接,这使得读者无法自由而便捷地读到异地的文学作品,另外三地文学界人士的交流和文学活动的开展也受限于大陆的审批制度。真正突破制度障碍,还有赖于务实而又有远见的顶层设计,这需要更大的智慧。
第三,就湾区内地九市而言,要建设互通共生、富有活力的“粤港澳大湾区文学”,必须要提升自身文学的品质,让自己变得强大,这既需要内地九市的作家苦练内功,也需要内地解决自身体制中可能会干扰文学发展的因素。文学艺术界内部的改革的确能在某种程度上减轻文联和作协机关化、行政化等脱离群众的问题,但在改革中,一些纯文学期刊被完全推向市场,期刊工作人员完全脱离体制,失去了财政拨款和体制庇护,使一些文学期刊的生存遇到很大困难。这些问题同样亟待解决。
(作者单位:广东金融学院)
注释
[1] 凌逾:《2017年香港文学扫描》,《苏州教育学院学报》2018年第6期,第70-84页。
[2] 凌逾:《香港文坛:共同记忆与共生时空》,《华文文学》2018年第1期,第123-12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