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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功电影(短篇)

2019-10-30江月卫

中国铁路文艺 2019年9期
关键词:村支书天才

江月卫

一张不到一平方的喷绘,上面有“人生预测”四个黑体大字,两边正楷竖写的红字对联为“发扬科学艺术,破解封建迷信”,最下面一排细字为:算卦、看相、算命、问事、财运、看风水、工作、婚姻、八卦……吴天才的摊子摆在两省交界的铁路桥下,这边清剿他跑那边,那边打击他跑这边,他三十五岁那年在这里摆起,今年四十三岁了还在这里摆。虽然现在生意不如从前了,但他还想吃这口快活饭,还在这硬挺着。

晌午过,吴天才还没开张,农村的集市过了晌午就开始散场。看样子今天又要打光脚板(没得一分钱)。今年以来这样的情况吴天才已不是第一次遇到。吴天才收起地上的喷绘,拍了拍身上的劣质西装就准备回家。当吴天才经过街边干涸的河滩时,发现那还围着一群人在看热闹,吴天才好奇地围了过去。一个头上夹着话筒的男子在叫卖一种植物,植物刚发两片叶,有点像刚破土的油菜,或许就是油菜,现场有人质疑。两片叶的植物长在一块杂志大小的木板上,那木板上有很多孔,一个孔里长出一根。一块板卖五块钱。男子说这植物叫什么斛,吴天才没记住,浑身都是宝。有抗疲劳、抗衰老的作用,吃了这个能活140岁。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吴天才有兴趣,更何况现场卖的不是种子而是秧子,证明已经成活,吴天才花了十块钱买了两板。

吴天才回到家立马将木板移植到菜地里,等多发几片叶后再移栽。吴天才的菜园虽然就在屋边,但他从没种过菜,他的菜园子成了鸡啊狗啊的活动场地。今天吴天才弄菜园算得上是破天荒的事了。他每场都是从集市上带点蔬菜回来,反正他一个人吃不了多少。这天他种上“宝贝”后,他就去砍些刺来塞一下菜园子烂了的围栏。没想到,他去砍刺回来发现他刚移植到土里的“宝贝”竟然被鸡给刨了。前后还不到十分钟啊!

吴天才这下子突然想起来了,他那“宝贝”名叫铁皮石斛,卖秧子的讲,是“植物黄金”价格贵得很咧。吴天才很生气,一不做二不休,回到家里找来老鼠药撒在他的菜园里。还没五分钟,立马就有六只鸡倒在他的菜园子里没了气。隔壁的仙妹就骂上门来了。恶毒的语言像放鞭子炮一样扑面而来,攻击从吴天才的爷爷奶奶到父亲母亲一个也没有放过。最让吴天才不能容忍的就是骂他讨不到老婆,要断子绝生。吴天才就像一只愤怒的雄狮扑了上去,仙妹的骂声戛然而止,像转播中的春节联欢晚会突然停了电。短暂的沉静之后就听到了仙妹撕心裂肺的哭喊,那是字字血声声泪啊!哭声倒映到对门山后又折回天井寨来,惊动了正好收工回家的人们。

吴天才被人劝走了,仙妹像一条被砍了一节的蚯蚓,在地上摆来摆去的,嘴里吐出来的血丝好像蚯蚓被砍的刀口,从仙妹一只“熊猫眼”和吐在地上的血丝可看出遭受暴力不小。从迹象上看仙妹应该是很疼痛的。而人们关心的不是仙妹的伤重不重,而是深挖着为何仙妹要遭受吴天才的暴力。终于,在仙妹嘶哑的哭喊诉说中了解到了事情的原委。有人感叹说,怎么去惹人一个卵一条的单身佬,这不是去找死!有人替仙妹打抱不平说,先到医院住起,单就医药费误工费就耗死吴天才……为仙妹出各种主意的都有,下一步采取什么措施全靠仙妹自己的判断了。

天断黑了好久,仙妹的男人明炳回来了。明炳刚一进门,仙妹便朝他骂开了:你这个没卵用的,人家欺上门来了,把你老婆打死了,你好去讨嫩的是啵?你这个没脓血的家伙……明炳是个闷罐子,三天放不出个响屁,在乡里的集镇上给别人砌墙两百块钱一天。明炳累了一天回到家就被骂,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正当仙妹骂得起劲的时候,仙妹的妹夫张吉云也进门来了。张吉云在隔壁村当村支书。仙妹被打后没人给明炳打电话却给张吉云打了电话,说他姨姐快被人打死了,张吉云知道姨姥明炳是讲不出话,特意来看的。

在仙妹一边哭一边叙述中,明炳和张吉云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明炳一支接一支地抽着闷烟,一言不发,像是战场上两军对垒要他做出选择。明炳知道仙妹嘴巴厉害,是得理不饶人无理赖三分的,结婚二十年来,每次吵架明炳没赢过她。有一回,他家路边的南瓜不知被谁偷了一个,仙妹硬是坐在路边骂了一上午:是哪个砍脑壳的、剁脑壳的、死短命的、挨万刀砍的、偷了我的瓜,吃了要屙痢屙血、屙痢爆肚子……边骂还边拿菜刀在地上砍,像是在砍偷瓜人又像是在给自家配乐。

张吉云两眼血红盯着明炳说:“这事就这样算了?”听到张吉云这话,仙妹又激动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说:“人家把屎都屙到头上来了,都不敢哼一声啊?幸好我命大还没死,死了莫过也就这么算了?”明炳是既不会讲也不会霸蛮的人,凭得就是砌得一手好墙的本领赢得大家尊重。他能有什么办法?遇上这事比他在烈日中砌一堵墙要难一万倍。但当着姨姥张吉云的面又不好当缩头乌龟,只能戴钢盔爬树——硬着头皮上,明炳下了决心说:“我去找他!”说完就准备出门去了。

仙妹又骂了起来,说:“现在天都黑了去找什么找,快把那几只死鸡修了,鸡是吃老鼠药死的,肠肝肚肺都不要,鸡肉还可以吃咧,张吉云这时还没吃晚饭的。”毕竟是亲戚,仙妹还挂欠张吉云还没饭吃咧。

喝了几杯酒后的明炳胆子就有些大了起来,送走张吉云后便借着月光去到了吴天才家。他蹲在吴天才家大门口等着吴天才出来,心想你吴天才卖口讨吃的,要讲会讲要吵会吵,怎么就动手呢?男不和女斗,一个女人家哪是一个七尺男人的对手……明炳想和吴天才讲清楚,主要是想要吴天才给他讲几句好话,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几只鸡值不了几个钱,还不要他砌墙时动作麻利点就赚回来了,更何况鸡肉还能吃。至于仙妹那点伤,也算不了大事,过不了几天自然会好。有时上山砍柴不注意,伤着的还重得多。

一眨眼天就大亮了,吴天才家就在大路边,过路的人多。见明炳血红着眼睛蹲在吴天才家门口,人们就有了兴趣。昨天的事整个天井寨人都晓得了,这会儿还想看昨天的连续剧,明炳也还属于主人公。在经过吴天才家屋前时都停下了脚步。明炳就有些神情镇定起来,伸了伸腰,又把两个衣袖往上抹了抹,像是要去进行一场勇猛的搏斗。正在這时,吴天才家堂屋门“吱”的一声开了,吴天才披着衣叼着一支烟圾着鞋出来了,吴天才没有正眼看一眼明炳就上偏屋拉尿去了。拉尿出来的吴天才已穿好了衣服,扣好了鞋跟,大摇大摆地出门而去。

明炳望着吴天才的背影,嘴里讲不出一句话,脸由白到青再由青到白。见吴天才的背影走远了,明炳才愤怒地顿了顿脚“呸”地吼一声。引来围观的人偷笑。有的在帮腔:“打人了还这态度?上他家来吃住!”有人接过话说:“正好,他一个老单身正好少一个女人……”引来一阵窃笑。

明炳气得满脸通红怏怏地往家走。

见明炳去了一夜没任何效果,仙妹差不多疯了,仙妹的动作比明炳要威武得多,她“咚咚咚”三步并着两步,迈着肥硕的身躯出了门。明炳不知她要干什么,只得跟在后面。哪想仙妹没去吴天才家,而是跑到了吴天才家屋后,对着吴天才家的吊脚楼仙妹嘴里像开机关枪:挨刀砍的、死短命的、碰坎死的、狗日的、野卵日……此时的吴天才早不晓得跑哪去了,仙妹的骂无疑是骂给天井寨的人听,骂到激动处,仙妹捡起地上的石头砸向了吴天才的屋顶。仙妹的身手不凡,每一块石头落在吴天才家房子的瓦面都是一个窟窿。眼看就要产生第五个了,明炳一把将仙妹抱住。明炳说:“人吵架关房子什么事,那是吴天才家爹起的屋,又不是吴天才起的。”

仙妹的骂声转向了明炳。明炳充耳不闻。正在这时,张吉云陪着村支书来了。张吉云与村支书经常一起在乡政府开会,相熟。村支书说:“别吵也别闹,坐下来协商解决。”张吉云对耷拉着脑袋的明炳说:“你只会砌墙,这事我来帮你做主!”

村支书便四处打电话找吴天才,在村支书的威逼下,吴天才来了。在村委会的两排长椅上,吴天才那一边只坐了吴天才一人,吴天才的对面坐了仙妹明炳张吉云等一长串人。村支书像法官一样坐在桌子边主持调解。村支书要吴天才先说。吴天才刚开口说话,仙妹接过话就骂开了:“老话讲鸡无栏狗无圈,我的鸡到你菜园子里你撵一下就不行,你再得下死手?你菜园子里有什么卵……”村支书警告了好几次都无效,只得对明炳说:“把你老婆喊出去。”

仙妹往地上一坐说:“我就是不出去,你们想让那挨刀砍的在背后告我的黑状是啵?”

村支书说:“你家还有人在这里咧!”

仙妹说:“他们是他们,他们又不被打,被打的是我!”

……

村支书把手中的笔一拍,说:“这事我调解不了,你们去找公安吧!”村支书说完起身走了。见村支书走了,吴天才便跟着走了。仙妹一个人坐在地上又哭又闹了老半天才被明炳拖回家。

村里解决不了,明炳便拉着仙妹往乡里去。时值中午,天井寨的人们正收工回来吃中饭,听着仙妹骂骂咧咧从村中走过。村人们议论着,肯定是张吉云在背后帮忙,依明炳的个性是没这个勇气的。

乡派出所的门开着,但没见人。

明炳大声喊道:“报案!”

喊了几声也没见回应,正在这时,一个年轻人进来了:“什么事?”

仙妹又骂了起来:“那短命死的下了死手,差点就把我打死。”

年轻人皱着眉头问明炳是怎么回事。明炳这才简要把情况说了。

年轻人挥了挥手说:“先到医院去作个伤情鉴定,等伤好了后再作处理。”

明炳在乡医院院子里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人,连病房里一个病人都没有。明炳又转到后院去,看见一个老大妈在晒太阳,应该是医院的家属。老大妈说:“没人住院,要住院的都上县医院去了,要到赶场天才有人来看病买药。”

明炳说:“一个医生也没在啊?”

老大妈说:“你到药房看看,可能他们在那下棋。”

明炳又跑到药房那喊:“看病——”

果然,药房里俩穿白大褂的正在下棋,一个回应了一句:“哪里不舒服啊——”

明炳说:“被人打了!”仙妹在旁边帮腔说:“那没教养的,那挨刀砍的……”

一个白大褂走了出来,看了看仙妹的“熊猫眼”,仙妹又搂起衣服让医生看了看背部说那地方痛得很。医生让仙妹躺在检查床上,仙妹一边配合着医生的要求一边嘴里骂个不停。医生让仙妹憋气,因为仙妹嘴里在骂人,医生说了好几声仙妹才憋上。医生用听诊器在背上胸部探了探。

医生说:“现在也不好判断,先住院观察几天再说吧!”

虽然只是一个乡医院,可入院程序和大医院没什么两样。验尿、验血、验大便、X光、B超……幸好乡医院没有CT,否则这一项也不会拉下的。仅检查费就花了一千多。护士把当天的结算单交给明炳时,微笑着对明炳说:“没事的,我们只是履行手续,不催你。”

一眨眼就是三天,在医生的悉心照料下,仙妹恢复得很快,除了“熊猫眼”还要慢慢消退外,别的也没感觉不舒服了。明炳说:“好了就出院吧。”明炳早就坐不住了,他砌墙的那家主人三天两头来电话催,说只剩下一个月就要办竖屋酒了,房子还在四页八块,再不抓紧来不及啊!可医生说:“还没完全好的,‘熊猫眼就还没消回去多难看啊,治病不只是治病,是治一口气,你懂吗?这次你不下狠心,人家不长记性,今后又欺负你。”想想医生的话也有一定的道理。可一天的开销是明炳砌三天墙的收入啊。见明炳的心思不在仙妹的这里,张吉云便批评明炳:“你怕什么,你的误工费也是要算在这里头的,一分钱都少不了你的!你买点好的给我姐吃,到时对病人还有营养补助什么的!”医生在旁边一个劲地点头,证实张吉云说的没错。

明炳觉得很欣慰,很暖阳。

明炳一天兩头跑,上午在家里把猪养生照顾了,下午到医院去照顾仙妹。好在这几年天井寨搞了通畅工程,从乡医院到家二十多华里路他只要二十几分钟。村子里见到明炳就问:“仙妹好点了不?”起先,明炳回答得有些不屑,说:“一点皮外伤没什么事。”后来有人指点他说:“不能这么便宜了吴天才,要好好地教训他一下。”明炳就变了一种说法,表情也有些凝重:“医生说有点老火,还要观察一段。”

有一次,明炳坐着摩托车从医院回来,正好在路上遇到吴天才。明炳放慢了车速,想给吴天才说一下仙妹住院的情况,可吴天才像没看到他一样,把眼睛望到天上去了。见吴天才一点也不在乎的样子,使得明炳就没了底气。心想吴天才天天在外头摆摊算命,莫非结交了什么官人会帮他?万一吴天才不肯出这医药费怎么办?但明炳转验一想,想着有当村支书的张吉云帮着,有乡派出所证明着,有医院护着……明炳胆子又大了起来。再说,现在院都住了,而且还是公安叫他住的,也没退路可走了?吴天才你狗日的眼睛再昂莫过还昂得过公安?昂得过政府?会有你好看的。老子现在一切都公事公办!到时你喊我做爹,我也不会原谅你!也有好心人提醒吴天才,买点东西到医院去看一下仙妹,认个错,要仙妹早点出院给他省点钱。可吴天才一脸的不屑,好像这事和他没什么关系一样。

住到第十天,仙妹的“熊猫眼”没了。明炳坚持要出院。明炳等不及了,他给砌墙的主人一天几个电话来催,还有就是耽误他一天就是两百元的损失,他心想,即使是吴天才补他的误工费国家也是有标准,莫过还高出两百块钱一天?医生说:“仙妹的血压有些高,可能是被打后受气所致,还需住院治疗。”可明炳顾不了这么多了,回去慢慢消气吧。仙妹觉得住在医院里不自在,嘴里不说心里也想出院,便就依从了明炳。

医生给仙妹办理出院手续时才想起这事有些蹊跷。以往遇到这事,被打一方总是强烈要求住院,而这次却是主动提出要出院。另外,打人的那方也是想方设法找关系要医生催着出院少用药什么的,可这次打人方都没露过面?

明炳拿着仙妹住院的发票找到乡派出所。当初派出所要他们到医院治伤的那位警察没在,一位警察问是什么事?明炳又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经过。警察说,这事不存在破案不破案了,你们是纠纷,纠纷是司法所负责,你去找他们解决。

明炳拿着那叠发票找到乡里的司法员又讲了一遍经过。司法员说:“按程序得先找村干部调解,调解不了再到乡里来。”明炳说:“调解过,调解不成。”司法员说:“凭你口讲没用,要村里出个证明。”明炳不知道,其实乡政府对村里是有考核要求的,要求矛盾不出村。意思是村里发生矛盾由村干部解决。明炳又拿着发票找到村支书。

住院花了这么多钱,仙妹怕像上次一样,一哭闹又解决不了,再说了,这事过去了十来天,也没当初那么气愤了,这次仙妹少有讲话。

和上次一样,也是在村委会议室,村支书主持。村支书说:“我们来算一账,吴天才买了那个什么秧子花了多少钱?”

吴天才说:“不能只讲花了多少钱,我那东西是无价之宝,叫铁皮石斛,和黄金一样珍贵。”

仙妹又忍不住了,又放机关枪了:“你扯谎也要扯得靠谱点。铁皮石斛是你能种的?那东西只有我广西娘屋那里有,长在岩崖上,两三年才长得出来,你骗人也要骗得有点样子……”见仙妹又要说开去了,村支书打断了仙妹的话。

村支书说:“当时买秧子多少钱?”

“一百块。”

村支书说:“那是要证明的哦,不能你讲多少就多少。”

“十块钱。”

村支书又说:“花了半个活路种到土里。”

仙妹又插嘴说:“那点事要半个活路?”明炳在旁边劝道:“就算他半个活路。”

村支书说:“半个活路四十块,加十块钱种子钱,共五十块钱。”

吴天才说:“她把我的瓦钉烂了五个洞。”

仙妹说:“四个!”吴天才与仙妹又争吵起来。

村支书说:“四个五个问题不大,反正上屋去盖了多盖一个也无所谓。盖屋算半个活路四十块。买瓦十块钱。吴天才整体损失是五十加四十加十块共计一百元。”

仙妹又要说什么,明炳推了她一下,她没有说出来。

村支书说:“现在我们来算仙妹的账。六只鸡每只算四十五块……”

吴天才说:“估高了。”

仙妹说:“我都是喂苞谷的,差不多四斤多一个……”明炳推了推仙妹说:“听村支书讲!”

吴天才说:“每只按四十元算。”

明炳马上答道:“要得,我同意。”

村支书又在本子上记了下来:“仙妹损失二百四十元。但是,鸡还可以吃哦,总要折点钱吧!”

明炳表态了:“死鸡是要值几个钱,每只算三十,折一百八十元吧。”

村支书记着:“二百四减一百八十元等于六十元。”

村支书说:“算下来,吴天才得给仙妹四十元。”见双方不作声。村支书说:“仙妹住院的药费是多少?”

明炳站起来,将一叠发票交到村支书手里:“药费开支三千零八十元。”

吴天才这时也站了起来,说:“那她骂我,我的精神损失咧?”

吴天才与仙妹又吵了起来……村支书只得停下来让他们吵。

吴天才最后说:“有本事你们去法院告我吧!”说完吴天才转身要走。见吴天才要走,仙妹这才停了下来。

村支书把吴天才喊回来说:“老话讲‘一个巴掌拍不响,吴天才打仙妹也是事出有因。当然,打人是不对,但仙妹骂人也不对啊,是不是,为什么吴天才哪个都不打偏偏就打你咧?他闹了你的鸡你可找我们来解决,要他陪啊,是不是?”

村支书的几个“是不是”,问得仙妹无话回答。然后,村支书又转过来批评吴天才。说:“一个七尺男人打一个女人算什么……”使得吴天才也无话可说。

最后,村支书做出决定:“仙妹住院的医药费由吴天才承担。护理费、营养费、误工费这些免了,算是对吴天才的精神损失的赔偿。”

这样的结果。如果算账明炳亏了。他砌一天墙是两百啊,耽误了十天啊!可是,在现实生活中不能什么事都用钱来衡量。

吴天才赔了仙妹的钱,仙妹算是占了上风,仙妹要的就是这个。但从经济上看,仙妹这边亏是亏了一点,老话讲吃亏是福嘛。人爭一口气,佛争一炷香。为人在世就是一个面子的问题。但一天等一天,一月等一月,吴天才就是不付钱。明炳找村支书好多次,村支书也劝说:“再缓缓吧,说现在吴天才的生意也不好做。”明炳也私下找过吴天才,吴天才态度还可以,说:“过几天吧。”

眼看半年就过去了,吴天才一分钱也没付,张吉云给明炳出主意说这样拖着不是话,是不是考虑递份状纸到法庭去。明炳又找到村支书,威逼村支书说吴天才再不付钱就要上法庭了。村支书劝解明炳说:“你上法庭就是上朝庭都没用,他没钱啊,拿什么付你?强制执行又不准拆屋下瓦!”其实,明炳也不想上法院打官司,他做一天硬有两百块钱进账,还有一个问题是他不善于讲,上了法庭也不一定得赢,老话说“讲不得只有输,吃不得只有死”。仙妹虽然善于讲但又讲不到点子上。

不知仙妹是生气的缘故,还是上次被吴天才打后留下的后遗症,仙妹时不时喊脑壳晕。这天,仙妹一个人在土里挖苕,站起来的时候突然就晕倒在土里,幸好有人从那里路过看到了,急忙送到乡卫生院。还是上次那医生给仙妹看病。医生说很有可能是上次被打留下的后遗症,要那次治好了再回去又不肯,你看现在又出问题了啵?上次还好去找人家要医药费,现在过了快一年了,再住院怎么好意思再去问人家要钱呢?

明炳很想说上次的钱都还一分没得咧,还是自己出的,现在来治也是一个道理还是自己出。明炳觉得丢丑没有说出来。躺在床上的仙妹可能是没有什么分散她的注意力,一天到晚都想着这个事,想着明炳的软弱无能,脾气便日渐恶劣起来,而且与日俱增。不是甩碗就是捶凳子,搞得明炳万般无奈,每天在惶恐中过日子,晚上出现了失眠。

当医生得知明炳他们的具体情况后,说你得上法院告他,我们可以给你出具受伤并留下后遗症的证明。听到医生这话后,明炳又去找张吉云商量。张吉云说:“我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只是你们村支书给你调解,我不好说什么,我马上就给你们写起诉状。”

明炳带着张吉云写好的状纸站在法院高高的大楼前不知往哪去,出出进进的人对明炳的到来视而不见,分明没有他砌墙时的风光。他手里拿的是状纸不是砖刀啊,明炳只要拿到砖刀就能找到感觉,埋着头喊助手上灰浆递砖来,在赞美声中几分钟又砌了一路墙。正在这时,明炳看到一個人从里面出来,骂骂咧咧:“都是一伙贪官,一伙吃冤枉的……”应该是输了官司不服的。明炳就有些同病相怜。主动搭腔:“状纸往哪递?”这人像是受到极大的尊重,可能是经常跑法院吧,有了久病成良医的功效。他说:“先到立案庭立案……”明炳看到了那大大的立案庭三个字就过去了,谢谢都来不及说一声。他忙得很,他要赶去砌墙。砌墙是实实在在的,一天下来有两百块钱的收入,这官司真没底啊,几多杀人犯都最后无罪释放的都有,何况他又不能言善辩。

立案庭的窗口里,女法官接过明炳的状纸只瞟了一眼又退了回来,说:“不符合要求,重写。”明炳说:“是当村支书的人写的,他掌握情况,写的都是事实。”女法官不耐烦地说道:“不符合我们的要求,就是当省长写的也没用。”

明炳将状纸递给张吉云说:“还得重写,不符合要求。”张吉云又搜肠刮肚把一切罪恶的词都用上去了,什么罪大恶极、罪该万死、十恶不赦等等一切恶毒的词语都用在了吴天才的身上。他认定这些内容足以让吴天才大牢坐上十年。

明炳又满怀信心地送到法院立案庭,那女法官看了看又丢了出来,说:“上次都给你说了,格式不对,你找个律师问问。”明炳怀揣着状纸怏怏地从法院出来,在门口的一栋民房旁发现有“代写诉状”,明炳就折了进去。律师问了明炳一些情况又看了看状纸说:“你请了律师没?”明炳说:“这事明摆着是有理的还要请律师?”律师说:“有理是有理,但得有人去给你跑咧,要不我们这个摊子摆到法院门口来做哪样?立案、调查、开庭……哪样不要人来跑?你不跑了好几趟连个案都立不了吗?”明炳想想也有道理。想着自己耽误一天就损失两百块钱,这样跑下来没几个月能做得成?明炳就毫不犹豫交了一千块钱的代理费。

交了代理费感觉就赢了官司一样,明炳很轻松,走起路来步子放得开了,睡觉也开始打呼噜了,不要为官司的事操心了。

这天,律师要到天井寨来调查取证。天井寨人对明炳一片赞美声,说明炳还是有两根骨头的人,真的把吴天才告到法庭上去了。有人说:“早该告了,还怕他一个单身汉。”好事不做,整天装神弄鬼搞那些骗钱的把戏,明炳也算给大家出了口恶气。有人就开明炳的玩笑说:“要请大家看场电影咧,以往哪家有什么喜事总要请放映队的来放场电影。”在村民们看来,能赢官司也是喜事。

明炳呵呵地笑着,自信写在了脸上说:“应该应该,只是现在没空,你看我老婆还在医院里住起,等有空了一定请大家看一场。”有人又提出:“莫放那些老片子,要放点新片子哦!”明炳不停地点头一脸幸福地说:“是的是的,放什么由你们定,我只管出钱就是。”正在这时,吴天才到小卖部来买烟,有人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吴天才你要背时咯,你要坐大牢了。”吴天才将新买的烟狠狠地抽上一口说:“放你他妈的狗屁,我早都算好了,老子一点卵事都没得。”这时人们才记起吴天才是算命先生。有人又说吴天才你算别人准,不一定算得准自家,自家看不到自家的后脑壳。

吴天才甩掉手中的烟头,大摇大摆地走了。突然还哼起了山歌:

老远见姐含笑来

雪白牙齿桃红腮

太阳看见斢头来

九人见了十人爱

……

见吴天才那得意的样子,在场的人无不为明炳加油,都说要搞死吴天才,太可恨了。

律师是明炳请车去接来的。秋收后,阳光少了往日的恶毒,天井寨的人们也多了一分清闲,围在村口的小卖部扯淡。律师从明炳手中要去了仙妹住院的药发票和医院的证明,一张张贴在白纸上装订成一本书。又详细地问了仙妹一些细节,还在现场绘了图,找了目击证人等等都一一做了口供笔录。午饭是在明炳家吃的,明炳家那只在吴天才放老鼠药时幸免于难的公鸡这次也英勇献身。律师直夸鸡肉香好吃,几杯酒下肚便拍着胸脯说,你们找我当代理算是找对了,有他好看的,要他不死也要脱层皮。说得明炳和仙妹俩口子信心满满的,送律师出门时步伐都稳健了许多。

法院很快就通知明炳仙妹吴天才他们去了,说是开庭。明炳以为会像电视上那样,律师会慷慨激昂地发表辩论,没想到律师一言不发,和村支书那次调解一样听双方意见。说这是个程序,先要调解,不愿调解再判。仙妹说:“村支书早调解过了,调不来,到法院来就是要判决。”法官说:“不愿调解我们就判决,现在开庭!”

明炳正了正衣服,以为开庭律师就要口若悬河地发表演说了,没想到还和刚才一样没怎么说话,律师只是将那天到村子里的调查什么的所有记录都交给法官。法官又问了一些关键环节。吴天才也如实说了。法官又问还有什么要说的不?仙妹又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诉说吴天才的凶残。法官制止了她并说会有一个公正的判决,要他们回去等判决书。

半个月后,明炳他们收到了判决书。诉讼费原告被告各承担百分之五十。医药费原告负责百分之三十,被告负责百分之七十,全部加起来,吴天才赔偿仙妹二千八百元。不服判决在十五日内上诉中级人民法院。

这样的判决仙妹极不服气,问律师上诉是个什么意思?律师说向上一级法院告状。明炳说:“不告了不告了,我终于理解老话讲的‘冤死不告状,饿死不做贼”。

明炳两口子经过近一年的努力,最终以胜利告终——赢了官司!等着吴天才把钱送上门来。这下明炳可安安心心地砌墙了。明炳心想,虽然自家也损失,但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啊,说得粗俗点,都是卵蛋边的两个人,得饶人处且饶人吧。人家法院也是这么劝的,就依他们劝吧。

事情又过了两个月,也超过了付款日期,可吴天才一点动静也没有。明炳又跑到法院去问。法院说:“这事可能要到春节后才能兑现,说春节前为了维护稳定,不可能强制执行。法官还劝说,叫花子都有三天年,也不要做得太过火了。”

明炳说:“老话讲‘吵架不过夜,欠账不过年,春节前不能全部付也得要付一部分。”法官又劝说道:“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总是按老话讲呢,要与时俱进嘛!按你说的老话也讲‘慢钱得用,慢马得骑。”

法官都这么说了,明炳也不好再糾缠。可明炳回到家却坐不住了,仙妹那破落嘴巴骂个不停:“你这个没卵用的家伙,一句硬话都讲不起,有你这么做事的,欠着的钱还没得又搭钱进去……”

明炳轻言细语地讨好仙妹说:“你轻讲点行不?传出去丢丑啊!”

仙妹声音更大了,出到院子里来骂,你怕丑我不怕,你还晓得怕丑,没卵用的家伙,你背起个卵子做哪样……

明炳又去找村支书,村支书说:“我忙得很,过几天上面要来检查我们的全年工作,总结也还没写,该上墙的制度也还没上墙,哪有时间来解决你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再说了,你不告到法院去了吗,法院给你做主,你还来找我们干什么……”

明炳喝了几杯闷酒,有酒壮胆说话也就大声了:“等着,明天有好戏看!”

果然,第二天就发现明炳背着一把杀猪刀在村子里乱窜,他一出门就往吴天才家去,可到吴天才家门口的时候又歪脚走过隔壁那家去了。吴天才隔壁的见明炳一嘴酒气又拿着一把杀猪刀,问他做哪样?明炳说:“杀人,不杀两个人这年没法过。”吴天才隔壁又劝道:“你莫做傻事咧,莫为那几个钱丢了命咧,钱是可以找得来的,命是找不来的咧!”

明炳把牙咬了咬又轮了几下眼睛说:“不死个把人,不把事情闹大,上面是不得重视的。”吴天才隔壁的又劝明炳说:“这几天吴天才去给人家撵鬼去了,等过几天回来我劝劝他,一下子付不清你的,多少也要付点。你千万不能激动,人激火攻心,容易得病哦——”

听说吴天才不在家,明炳就更加有些放肆了。他从吴天才隔壁家出来就直奔吴天才家,又是踢门又是拿刀敲他的板壁,嘴里还叫个不停:“狗日的,你有本事你出来,老子一刀宰了你……你狗日的等着,你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明炳这一吵闹,引得全村人都来看热闹。大家议论着:“哪个讲明炳没卵用,只是人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爱下手罢了……明炳有骨血,是个男子汉,敢和吴天才叫板了!”

村支书立马召见明炳做思想工作:“吴天才知道错了就行了,你看法院通知他他也老老实实去了,我通知他他也来了,证明他认输了吗,硬要他给你下跪才算?再说了,你家仙妹那张嘴巴你又不是不晓得,全寨的人哪个不被她骂过?你也站在吴天才的角度去想一想,也不全是吴天才的错,是骂人在先打人在后啊!这个道理你是懂的——”

几天后,明炳与吴天才在村中的花阶路上相遇了。吴天才正面站在路中间没动,明炳只能侧着身子从吴天才身旁过去。过到身后明炳才说:“我看在村支书的面子上饶了你,要不你小命早就没了。”

吴天才披着件西装,没有转身,说:“我没什么资格要村支书给我面子。”明炳说:“不是村支书给你面子是我给你面子!这样行啵,我借两千八百块钱给你,你拿这钱给我的账付了,等你什么时候有钱再还我行啵?”

吴天才没有回头,反手从西装下伸出五个指头。明炳没看清是左手还是右手,随即从早已准备好的口袋中拿出他已不知数了多少遍的二十八张一百元现金交到吴天才手中。吴天才走了,明炳也走了。此后,吴天才和明炳在这花阶路上的狭路相逢便演绎出多种版本:

1.明炳走到吴天才身边时,迅速拿出杀猪刀对准吴天才的胸膛,吴天才求饶答应第二天给钱。

2.明炳打听到吴天才要从花阶路上走过,他躲在了路旁,突然将杀猪刀直抵吴天才的脖子,吴天才跪了下来答应第二天给钱。

3.明炳看到吴天才后,拿着杀猪刀一路追杀,吴天才跑到花阶路上跑不动了,跪在地上求情并答应第二天付钱。

……

中午是天井寨人最闲的时候,大都聚在村口的小卖部扯淡。明炳背着杀猪刀出现在那里。明炳没有出声只亮了亮刀就往吴天才家走去。好多人也跟着去看热闹。明炳先是用手拍了拍吴天才家的板壁,接着骂道:“狗日的吴天才,你给老子出来……”

吴天才叼着一只烟慢条斯理地出来了,与头天一样还是披着西装。头发乱蓬蓬的,看样子是从床上爬起来的。

明炳像变了个人似的,声音大得出奇:“拿钱来!”

吴天才没有作声,歪了一下身子将披在身上的西装扯正,反手从屁股荷包里摸出一把钱数也没有数就递了过来。

明炳接过钱,一边数一边离开吴天才家。跟随的人群中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声:“有电影看咯——按天井寨的规矩,哪家有什么喜事就请大家看一场电影。”

明炳单刀赴会一身虎胆这一壮举在天井寨传开了。仙妹精神了许多,以胜利者的姿态高声对大家说,你们想看什么样的电影片子自己挑吧,我负责出钱。

电影放得是《新版虎胆英雄》,吴天才也来看,一边看还一边点评着影片中的人物,像这事与他毫无关系一样。有人说吴天才的脸皮真厚,也好意思来看。也有人感叹,吴天才拿得起放得下真是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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