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林夜话(第五回)
2019-10-28马维衡
马维衡
(接上期)
(一)
这日天气异寒,好在天朗气晴。到了晚上,一轮明月似银盘般的晶莹透亮,照得古城夜如白昼。去二披上棉大衣便往海生家走去,到了门口见屋内尽黑。敲了数下门环,未见响动,只得转还。此后去寻了数次也未见得,心中好生纳闷。
这日再往,远远便见窗内有灯光透出,去二大喜,快步向前敲门,只听屋内声音嘶哑,有气无力地问道:“谁啊?”去二应了一声,过了半会才见将门打开。海生见去二到来,面无表情地道:“这么晚了你还来,那就进来吧!”刚进房内,海生便斜卧到床上去了。去二环顾了一下四周,见昔日干净整洁的景象已不再,到处凌乱不堪,一片狼藉。去二借着昏暗的灯光看看海生时,不禁吃了一惊:只见他面色蜡黄,眼窝下陷,下巴已尖削得形似竹笋。去二坐在床前凳子上问道:“只几月不见,怎变成如此模样了呢?”海生埋怨道:“怎么几月,已有半年多未见你人影儿了,去过你家几趟也未能找到你!”去二歉意道:“只因家人未告诉我你来过,数月来又因日忙工作夜忙学琴,所以一直未来看望你。快告诉我,近来怎么瘦成这样呢?”
海生长叹了口气道:“半年来家中突遭变故,先是姐姐出嫁,不多久爸爸又突然故去,半月前我又得了阑尾炎,因在家无人照料。被姨妈接往南京开了刀,今下午刚回。想我海生真是命苦,三岁时妈妈就故去了,是爸爸和姐姐把我拉扯大,正当我尽孝于他老人家时,不想他又离我而去了。想我姐姐也是个既漂亮又贤惠的人,怎的命也极苦,竟嫁给了一个赌徒恶棍,爸爸过世时他不来家便算了,竟也不准我姐姐回来。他老人家的后事还是南京姨妈和姨夫帮着料理的。到如今我可算是茕茕孑立,孤苦一人了。”
去二听着,竟一时想不出话来安慰他,便移坐床边,一手搂着他的肩,一手握住他的手。那海生久未得到温暖,禁不住将头理在去二的怀中,将半年来家中不幸和自己多舛的命运,一股脑儿化做了万千泪水,嚎啕大哭起来。
去二陪着他流完眼泪,用手按抚着海生的前胸,待他把满腔的苦水倾倒完后,扶海生躺平,盖上被子,寻了个毛巾帮他揩干泪水,复坐于床边拉住他的手道:“听你说来,你的不幸我也感同身受,你放心,以后我会对你好的!”海生擒住泪水,用渴望的眼神望着去二道:“我太孤独了,你能住在这儿陪我几天么?”去二也含泪道:“有什么不可,我回去和父母讲一下,立即就来。”海生露出一丝笑容道:“那你就快去快来吧!”
去二回到家,将海生的事说与父母。冯母也伤感得流了许多眼泪,叹道:“数月前他是来寻过你几次,我问他,他说没事,过后我也忘告知你了。”说着便从抽屉里取出了半袋京果粉和一袋鸡蛋糕道:“想那海生也怪可怜的,你把这带去先给他吃,明早我买两只鸽子,煨好给他送去愈合伤口,后天我再买只老母鸡给他补补,他现在正需要你,你即刻就过去吧!”
去二回到海生处,用热得快将数只热水瓶烧好,取沸水泡了碗浓稠的京果粉,用调羹一口一口地喂海生吃了进去。又打了盆热水帮他净了脸,洗了脚,擦了身子,见被褥单薄,又冲了只热水袋放了进去,将被子掖好。待将房间利索地整理打扫了一遍后,又到堂屋林先生像前燃了一柱香,叩了三个头,嘴里嘟囔了一阵,才复至海生床前闲话起来。海生无限感激道:“要不是你今晚来,恐怕这辈子我们都不能相见了。”去二轻轻地啐了一声道:“男子汉大丈夫何出这妇人之言!人生在世,谁没有些沟沟坎坎的?《道德经》中说‘祸兮福之所依,福兮祸之所伏,祸与福是相互依存、相互转化的。看你五官相顾相称,手白如棉,待苦尽之后,那如海的福儿便会滔滔而来的。眼下就有桩好事来临,待调养几日,身子渐好后再讲于你听。”去二又暖言安慰了一会儿,见海生有些眼神朦胧,神情困顿,便不再言语,关了电灯,依着海生便安睡了。
数日来,海生在去二的精心照料下,刀口也不再疼痛,下额也渐渐地丰隆了起来,脸上的气色也变得红润了许多。这日晚,去二正洗着被褥,海生姐开门而入,海生见姐姐到来,欲起床相迎,海燕快步向前道:“你刀口未愈快躺着别动!”转过身来忙扶起去二道:“你去歇着,我来洗吧!”
过了好一会,海燕将被褥洗好晾上后,仰了仰头捶着腰走了过来,将双手在腋下焐了焐,坐在床边,抚摸着海生的脸,温情地笑道:“脸上气色好多了,姐姐忙,也未能照顾得到你。”转脸又拉着去二的手笑道:“想不到海生能得遇你这个好兄弟,我真不知道和你说些什么感激的话好。”只见她看了看手表,从包里取出两袋奶粉,又掏出五块钱放于床头柜上,佯装欢笑道:“时间不早了,我明天还要上班,这就回去了。”去二起身送至门外,只见她低头走了几步,突然转身而回,拉着去二的手,泪流满面,哽咽得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去二拍了拍她的手道:“你家的事海生已和我说了,姐姐您且放宽心,这儿的一切都有我呢,你自己多保重则是。”望着海燕含着泪,一步三回头渐去的背影,去二也忍不住潸然泪下。去二关了门,进厨房擦了下眼晴,调整好情绪后便来到床边道:“我啊,已有好几天没进澡堂子了,待你刀口再好一些,带你去理个发,洗个澡,擦个背,好好地享受一下。”海生好似没听见似的,紧锁着双眉问道:“我姐和你说了些什么?”“没说什么,只是说了些感激我的话。”“那你眼睛怎么红红的呢?”“是外面的风将灰吹入了眼里,刚才到厨房揉了几下。”海生目露怒火道:“想我姐姐怎的就如此命苦呢?论长相是玉骨冰肌,论性格更是柔情如水,可算得上是个大贤大惠的人,到了他家不仅要服侍着他瘫痪在床的奶奶,还要照顾着他年迈的爸妈。工作家务忙得她每天起三更睡半夜,还不时遭他打骂。我这做弟弟的真是无用,竟一点儿也帮不了她。”说着便挥拳向床边击下,顿时又听他大叫了一声,坐起用左手捂着肚子扒了下去。去二慌忙将他放平道:“我的小祖宗,你可千万不能发怒,要是将刀口崩了怎生得了。”连忙掀开被子,扒开衣服看了看,拍着心口道:“還好,还好。”接着忙劝慰道:“你姐的遭遇我听了也是愤愤不平,大为同情。常言道:‘自古红颜多薄命。想那《红楼梦》中的姑娘,哪个不是生得如花似玉的。但偏偏都没嫁得个好丈夫,单说那迎春回来诉苦,王夫人也只能陪泪说‘我的儿,这都是命啊!你也不要太难受,万事都在变的。我就见过好多家先期也不和,后来过过便也好了。我看姐姐腹部见隆,待有了孩子,说不定你姐丈会慢慢对她好起来的。”海生面色平静道:“但愿如此!”
去二靠近海生道:“我来问你,你以前谈过女友没?”“没有。”“那你想过没?”“想过。”“那喜欢什么样的人呢?”海生含糊道:“要问我喜欢什么样的人,我也说不清。因我性格偏内向,想找个性格外向点的人,这样可以互补。”去二抚掌道:“眼下倒有一位,性格很是爽直,长得到像电影《海霞》中的海霞。”海生眨了眨眼问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去二道:“在我先生家相识的,她们家我去过,在彩衣街,可算得上是门庭高大房屋连排。她爷爷以前在省里做过教育厅厅长,人极温和儒雅,是位忠厚长者,极喜看书,藏书过万。那女孩生得也似明霞,性格直率。如能和你相合,真可算天造的一对,地成的一双。”海生撕了撕去二嘴巴笑道:“看你这张小嘴,伶俐的媒婆都得输你三分。”去二笑道:“我可不带点虚,说的全是真的噢!”海生踌躇道:“算了吧,我们贫寒之家焉能高攀得上。”去二不屑道:“海生之言差矣,说高攀倒也谈不上,世上哪个富人不是穷人而变来。以你这等朗如玉山,清如秋水的相貌和蕴藉风流的情性,别说百人中拣不出一个,就是一千个人里也拣不出一个来,待你再休养一段时日,过了春节挑个好日子见见如何?”只见海生喜动眉梢,温情地抓住去二的手道:“就依你吧!”又拉近去二的手看了看道:“你的手怎的变得这么粗糙呢?”
去二道:“因在废墟中翻寻废铜烂铁所致。”“是否家中生活有了困难?”“倒也不是,只因我先生有一琴要让于我,我呢,至今才积存得六百元,靠工资再怎么省俭,那四百元还不知积存到何年何月呢!所以只得到处捡些可卖之物。这月来捡东西拾拾,竟也得了二十多元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