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秘的两处民盟情报站

王海波

漫步淮海路，近常熟路口有幢建于1931年的大厦，原名恩派亚大楼。抗战胜利后，大楼底层曾经有过一家介如古藏社，主人曹鸿翥是位年过半百的商人。可谁又知道，这个戴着金丝边眼镜、留着八字胡的长者竟然有个秘密身份——民盟上海市支部情报站站长，古色古香的介如商店就是情报站所在地。

民盟是一个知识分子的政党，怎么会有情报站呢？说来话长。

不得已转入地下

1947年2月27日—28日，国民党当局强令中共驻南京、上海、重庆三地担任谈判联络的工作人员于3月5日前全部撤退。3月4日，周恩来致电民盟主席张澜，委托民盟代管中共在国民党统治区的房屋财产。

4月22日，国民党机关报《中央日报》发表社论，公然诬陷民盟与中共勾结，否认民盟的合法平等地位。5月3日，国民党当局公布所谓《中共地下斗争纲领》，诬蔑民盟“甘为中共之新的暴乱工具”。10月27日又悍然宣布民盟为“非法团体”① 。

面对国民党的高压，民盟没有屈服。民盟总部被迫解散后，民盟上海市组织迅速有条不紊地转入地下。早在7月，民盟上海市支部已经暴露的沙千里、沈志远、施复亮、祝公健等先后秘密撤离。10月初，民盟中央常委、民盟中央组织委员会主任章伯钧约见尚丁，把自己戴着的深咖啡色呢制礼帽赠送给他，意味深长地说：“更艰苦的斗争要由你们接过去了。”10月17日，民盟中央组织委员会副主任辛志超将上海民盟盟员名册亲手交给尚丁，授命他着手将民盟上海市组织转入地下。12月2日，转入地下的民盟上海市支部成立。

经过3个月的审查，500多个盟员按职业被分别编入12个区分部。其中第一区分部主任就是介如古藏社老板曹鸿翥。②

古藏社中传情报

曹鸿翥早年担任过国民革命军第十七军参议、国民革命军第五军团总指挥部秘书长，1937年起转入工商界。抗日战争期间，四次被日本宪兵逮捕。抗战胜利后成为民进最早成员之一，任民进第一届理事会理事。1946年经黄炎培、王绍鏊介绍加入民盟。

1948年10月，民盟上海市地下支部决定建立直属情报站，以商人身份为掩护、具有广泛社会关系的曹鸿翥便成为这个情报站站长的不二人选，他经营的介如古藏社也就成为情报站的所在地。

在经商过程中，曹鸿翥结认了不少“特殊”人物，其中有一个叫薛耕莘。薛的父亲是中国人，母亲是英国人，5岁时被送到比利时读书，精通中英法三国语言，1930年到法租界巡捕房任翻译，后来担任巡捕房华人最高职位特级督察长，以特殊身份周旋于法国人、国民党、共产党之间。1946年底，他被国民党逮捕，罪名是“通共”，后经顾祝同等保释出狱。正当他满腹牢骚准备出国时，结识了曹鸿翥，成为民盟情报站的重要成员。每当国民党特务动手抓捕前，薛耕莘便会得到情报，不少进步人士因此躲过了敌人的追捕。③

彭文应从天窗脱身，史良秘书不幸被捕

1949年黎明前夕，上海笼罩在白色恐怖之中，街道上不时响起警车的呼啸声，报纸上天天都有枪杀“共匪”的报道。5月9日，在罗隆基的要求下，民盟上海区执行部和上海市支部负责人定于晚8时在淮海路近嵩山路的申江医院召开联席会议。当天下午3时，民盟情报站得到会议已被国民党特务侦悉并布置详细抓捕方案的消息，曹鸿翥立即派人向民盟上海市支部组织部长尚丁报告，尚丁迅速派人通知当晚会议出席人员，并亲自赶至申江医院附近，阻止可能没有接到通知的参会者。住在医院的民盟上海市支部主任委员彭文应对情报站送来的情报不以为意，竟然没有及时撤离。当晚9时，申江医院被特务包围，就在他们破门而入的瞬间，彭文应从天窗脱身，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敌人气急败坏，抓走了申江医院院长刘子纲，刘差一点被活埋，直到上海解放才出狱。没有抓到彭文应的特务又匆匆赶到彭的住宅和他经营的贸易公司，将财物洗劫一空，还抓走了彭的司机，逼迫他驾驶彭的汽车行驶于上海大街小巷，兜捕尚丁等民盟盟员多日。

5月15日，应罗隆基要求，民盟上海区执行部和民盟上海市支部负责人再次聚会，会议定于下午2点在福开森路（今武康路）20号一个大花园洋房中召开。房主杨建业已去香港，民盟曾经借用此宅做过联络工作，是一处十分隐蔽的地方。当天上午10时，民盟情报站得知会议已再次被特务侦悉，国民党警备司令部已下令围捕。民盟上海市支部组织委员会立刻分头通知取消会议，并派人去弄堂口阻止。下午2时国民党特务包围了这所花园洋房，民盟派去阻止与会者的同志立即撤退。不料史良秘书田蕙青迟至2点半才前往，刚刚跨进大门，即被守候特务逮捕，特务将她衣服剥下，双手反绑，吊在墙上，用皮鞭狠狠抽打。打了一个小时，田蕙青就是不开口，一个特务说：“这女人好厉害，一点眼泪也没有，不愧为史良的秘书！”直到上海解放田蕙青才出狱。④

在曹鸿翥的领导下，民盟上海市支部直属情报站及时搜集敌特方面的情报，迅速通知，才使上海民盟组织得以提前应对国民党警备司令部的袭击，多次化险为夷。令人心痛的是，黄炎培先生的次子、民盟上海市支部创始人之一黄竞武却没能躲过特务的抓捕。在获悉国民党上海警备司令部即将逮捕黄竞武的消息后，曹鸿翥立即指派介如古藏社店员徐三福去通知黄竞武，暗号是“你姑姑病了，住院了”。哪知黄竞武听不懂暗号，说：“我刚跟姑姑通了电话，好好的没病呀！”按规定通知人说完暗号要立即走人，不能对话。徐刚出弄堂口，一辆警车呼啸而至，几个彪形大汉破门而入，黄竞武被捕了……上海解放后第8天，人们在南市车站路保密局操场内挖出的一堆尸体中找到了他，只见他上身赤裸，左脚下截只剩骨头，双手十指都被拔去了指甲……⑤

无线电商店大有玄机

当时的民盟上海市支部直属情报站下设两个小组，除介如古藏社外，还有一处以无线电商店为掩护，秘密收录新华社广播，翻印供上海民盟各级组织学习。这家无线电商店位于建国西路138号，由情报站成员江波经营，顾孟武、沈其逵等民盟盟员曾经在此工作。店堂后有一间密室，又暗又窄，江波等人戴着耳机收录着新华社消息。收音机的开关安装在店堂柜台暗处，柜台上从不缺人，多数时间由店主江波负责，一旦发觉有可疑情况，立即关闭收音机开关，并用约定的暗号通知暗室里收录人员。上海解放后，江波才得知自己经营的无线电商店斜对面竟是国民党警察局的秘密机关。

在收录新华社消息的日子里，让江波最难忘的是1948年12月30日的那一个夜晚。那天深夜，他把窗子蒙黑后戴上耳机，在那间狭小的密室里打开收音机，耳边响起了新华社播音员用记录语速广播的《将革命进行到底》，这是毛泽东为新华社写的新年献词。江波边听边记，并用最快速度整理，再用小字抄写在薄纸上。此时鸡叫头遍，心潮起伏的他不等天亮便步履匆匆地把稿纸交给交通员杨柳村。当天，在尚丁的指挥下，民盟上海市支部大学生区分部下属交通大学小组，以最快速度油印了几百份。

此时的上海阴云密布。为让这几百份油印的《将革命进行到底》及时发给全市盟员，尚丁特意身着西装，头戴章伯钧撤离上海前赠送的那顶深咖啡色礼帽，乔装打扮成阔绰商人的模样，杨柳村装扮成小伙计，由江波驾驶一辆奥斯汀小轿车，直奔上海交通大学。他们顺利通过大门，来到学生宿舍。早已等候在那里的交大学生盟员，用最快的速度将伪装好的印刷品从宿舍角落提出，装进轿车。一切安置停当，尚丁、杨柳村和江波坐进轿车飞驶而去。车经校门口，尚丁还十分潇洒地取下礼帽，和传达室人员打了个招呼。车抵南京路大华商场，他们把油印的《将革命进行到底》搬到一间楼上，并用最快的迅速分发到每个盟员手上。⑥

虽然蒋介石曾秘令特务头子毛人凤制定杀害张澜、罗隆基、史良等在沪民盟领导人的计划，虽然国民党上海警备司令部逮捕杀害了黄竞武、曾伟、赵寿先、林绍禹等多位民盟盟员，虽然国民党上海市警察局长毛森发誓要摧毁上海民盟地下组织，但在民盟和中共的密切合作下，在民盟上海市支部直属情报站出色工作的协助下，民盟上海市组织岿然不动，度过了黎明前的黑暗，迎来了胜利的曙光。

（作者为民盟上海市委宣传部原部长）

注释：

①《中国民主同盟七十年》群言出版社 2011.5 第61页

②《上海文史资料选辑·上海民盟专辑》第29-30页

③1998年4月11日 作者采访时薛耕莘口述

④《中国民主党派上海地方组织志》第159页

⑤《民进发起人之一的曹鸿翥在民进成立前后的一些活動》作者：姚权

⑥《群言·上海专刊》第8-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