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绣撷英——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清代服饰珍赏

文/刘垚梦

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织绣藏品四千六百余组件，时代涵盖明清及近现代，尤以清代居多。丝织品种丰富，锦缎、纱罗、丝绒、缂丝等代表性品种应有尽有。馆藏的刺绣主要附丽于清代的服装、配饰和日用品，针法含锁绣、打籽绣、戗针绣、戳纱，等等。“清华藏珍·丝绣撷英——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藏品展（织绣部分）”遴选的158件馆藏织绣精品，力求能够展现丝绸与生活的紧密联系和明清织绣的无尽美妙。本展的第三单元以清代和民国的服装与附饰为主题，入展的服装既有炫耀皇家尊严与权贵的男性礼服，又有体现时尚潮流与奢华生活的富家女子华裳。

清代是我国最后一个君主专制的封建王朝，以原聚居于我国东北地区的女真族演进而成的满族为主体，其服饰风格必然体现了满族长期游猎征战的游牧民族生活特征，以及入关后夺取政权所建立等级森严的官服体制，更融合了满汉多民族服饰的精华与特色，从而形成了清代绚丽锦绣的服饰文化。从华贵威严的龙袍到刺绣精良的马褂，从高贵端庄的氅衣到款型独特的紧身，再到做工精巧的百衲衣和绚丽多彩的戏服，从宫廷到民间再到戏曲舞台，处处彰显出清代服饰的华美设计与工艺智慧。

清朝宫廷服饰中，“吉服”是上至帝后妃嫔，下至王公、公主及文武百官与命妇等在重要的节庆典礼中穿戴的冠服或盛装，包括吉服冠、吉服袍、吉服褂、吉服腰带、吉服朝珠几个组成部分，地位仅次于朝服。“礼之大者，莫过于衣冠”。清朝宫廷的服饰制度从清初创立，历经顺治、康熙、雍正三朝不断修订和补充，至乾隆时期已十分完备，成为清中、后期服饰的依据和典范，充分展示出满族统治者“上下有别、等威有序”的身份特征。据《清史稿》记载：康熙二十三年（1684），又定皇帝冠服，凡大典礼祭坛庙，冠用大珍珠、东珠镶顶，礼服用黄色、秋香色、蓝色五爪、三爪龙缎。雍正元年（1723），又定皇帝礼服用石青、明黄、大红、月白色缎，花样三色，圆金龙九条，龙口珠各一颗。腰襕小团金龙九条，周身五彩云，下八宝平水，万代江山。

据《大清会典》记载，除皇帝的吉服袍用明黄色、皇子的吉服袍用金黄色外，皇孙、皇曾孙、皇玄孙、亲王、亲王世子、郡王、贝勒、贝子等吉服袍皆可用蓝色。因此，这件蓝地缂丝云龙立水长袍应为皇亲所着的吉服袍，刺绣图案为五爪金蟒纹16条。其中正蟒8条，分布于前胸、后背、两肩前后、领前后及马蹄袖上；行蟒8条，分布于前后领襟和前后底襟。前后襟的正蟒下方绣华盖纹饰，两侧绣仙鹤衔灵芝纹饰。袍身底纹为蝙蝠衔寿桃与五彩祥云纹饰，期间穿插宝扇、宝葫、宝相花、宝剑、宝卷等纹饰。前后两肩和底襟还分别绣八枚寿字纹，是光绪年间典型式样。下幅为八宝立水江崖等纹饰。这件长袍与清代皇帝的龙纹吉服袍纹样相同，做工精良，采用“通经断纬”的缂丝工艺织造，即纬向根据图案颜色更换梭子，以平纹组织完成纹样。并且还在仙鹤、云纹等处采用了“加画缂丝”之制，即在织好的图案轮廓上用毛笔彩绘纹样细部，不仅可使图案栩栩如生，也可降低织造成本。

“马褂”原为一种对襟的短袖上衣，长与坐齐，由我国古代北方游牧民族游猎之时穿于长袍外的一种短褂而得名。自清廷定顶中原后，尤其在康熙雍正时期，马褂也开始从朴实无华的游猎实用走向审美装饰的日常生活，并衍生出宽口长袖、挽袖大襟、琵琶襟等形式。此时的马褂已不再是昔日骑马射箭意义上的行服，而成为满族男女老幼日常生活所穿着的常服。

这件深藕荷暗花绸大镶边对襟马褂衣身主体的深藕荷花绸面料为八宝云纹暗花。小圆立领带四合如意云肩。对襟缝制五个纽襻，前后襟正中也以镶边盘如意云头。夸口舒袖，配白色刺绣亭台淑女纹饰挽袖，两袖根部做收煞处理。四层镶边精致华美，里侧钉缝两条丝织花边，对襟和下摆的外沿镶缝天蓝素缎窄边。整衣刺绣装饰的精彩之处，全部集中于黄缎地平针绣“百子闹春”镶边上，男女幼童形象刺绣得栩栩如生，他们有的持灯笼，有的放鞭炮，有的戏狮子，有的捕蝴蝶……场景热闹非凡。

清 蓝地缂丝云龙立水长袍身长135cm 两袖通长206cm 袖口18cm 下摆宽87cm

清 深藕荷暗花绸大镶边对襟马褂身长76cm 两袖通长137cm 袖口51cm 下摆宽75cm

清 红纱地戳纱金玉满堂女氅衣身长139cm 两袖通长127cm袖口17cm 下摆宽73cm

清 青缎地戗针绣十团花女褂身长100cm 两袖通长154cm 袖口42.5cm 下摆宽90cm

清代女性多喜欢在旗袍或衬衣之外套一件绸缎绣花的马褂。这件青缎地戗针绣十团花女褂因其颜色沉稳厚重，并刺绣仙鹤图案，应为清代年长女性穿着。此褂圆立领，领间与正襟缝制两个纽襻，对襟饰有飘带，左右两开气，直袖宽大。整衣最具特色的部分是布满前后两襟、两肩和两袖上的牡丹仙鹤“十团花”刺绣纹饰——一只单脚独立于岩石上展翅欲飞的仙鹤围绕着盛开的牡丹。各团花之间的留白处，还绣满了蝴蝶、牡丹、山茶、玉兰、海棠、梅花、莲花、葫芦、佛手等各式纹样。清代女性马褂上的刺绣纹饰常蕴含美好的寓意而别有讲究，如牡丹配蝴蝶象征“捷报富贵”，牡丹配玉兰、海棠象征“玉堂富贵”，牡丹配缠枝莲花象征“连连富贵”，菊花、佛手、山茶配海棠象征“寿山福海”。可见此件马褂上多种精美的刺绣纹饰也蕴含了富贵长寿的美好祈愿。马褂下摆刺绣海水江牙纹饰，可知所服者地位之高贵。

清代晚期，宫廷服饰逐渐融入汉族服饰元素，在旗袍的基础上演变出一种款式新颖，能够彰显出满族宫廷后妃雍容华贵之皇家仪态的女式外衣——“氅衣”。它是一种圆领、右衽、直身、衣肥袖宽、左右开裾，并装饰有如意云头，身长及足面，穿于衬衣和便袍之外的常服。因其精工细致的做工、华丽繁复的纹样和高贵端庄的气质为清宫后妃们所喜爱。氅衣也是规格最高、最富有装饰性的礼节性便装，无论长幼皆可穿着。

这件红纱地戳纱金玉满堂女氅衣为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所藏清代服饰中的珍品。此衣通身以红罗为底料，色彩艳丽，富丽喜庆。再用“一丝串”针法绣出青蓝、紫红色的金鱼，红蓝两色的莲花和翠绿色的荷叶图案。“金鱼”与“金玉”谐音，故名“金玉满堂”，蕴含了财富丰厚与学识渊博的美好寓意。氅衣款型为圆立领，带领托，右衽，缝有四个纽襻。“中接袖”联接“花袖”，再接挽袖，两侧大开至腋下。边饰厚重，花样艳丽，由内及外分为三层，最里面一层是较窄的白地丝织花边，最外面一层是“万花阵”织金锦包边。中间一层最为重要，是在青纱地上以“一丝串”针法绣出金鱼和莲花，与正身纹样相呼应。一丝串是汉族传统刺绣的针法之一，属于苏绣纱绣的一种，亦称“斜一丝”。此衣以素纱为底，按纱格经纬点斜绣，每点一针，集聚绣成。整体观之，这件氅衣色泽配置与纹饰布局风格统一，喜庆热烈而不失明丽端庄，为清廷贵族妇女所服，是一件清代宫廷服饰珍品。

“紧身”又名“坎肩”“背心”“马甲”“十三太保”，是一种无袖的、前胸和后背两片相连的便服，因穿着简便，贴身保暖，原作为兵服或内服穿于袍衫之内。至清代，紧身经过改良，发展出对襟、大襟、琵琶襟、人字襟、一字襟五种衣型，根据季节变化又分棉、夹、单、皮四种厚度，色彩丰富，搭配随意，逐渐成为一种老幼皆宜、时尚精美，一年四季皆可上身的外穿便服。男子常将紧身穿于长袍之外，女子多穿于旗袍或氅衣之外，能够起到紧束修身、防护保暖的作用。

清 天蓝缎地大镶边琵琶襟紧身身长74cm 下摆宽74cm

这件天蓝缎地大镶边琵琶襟紧身为圆立领，琵琶襟款型（即大襟只交叠至胸前、不到腋下的半敞开设计）。前襟和后背主体为天蓝色樱桃、石榴暗花纹绸缎。紧身的三层镶边精美富丽：作为主体的中层镶边为青缎地戗针绣花蝶图案，设有玉兰、辛夷、海棠、牡丹等诸多花卉，花间点缀飞舞的彩蝶，风格写实，生动精美。内层镶边为白地丝织花卉纹花边。外层镶边为褐色织金莲花纹库锦裁边。前襟正中，还以花边盘成大如意头装饰，具有吉祥如意的美好寓意。

“百衲衣”原指用陈旧破碎的布片缝制而成的僧衣，形似袈裟，表示破除对穿着贪求的“苦修”，也称为功德衣、无畏衣等。唐代诗人李端《秋日忆暕上人》中的诗句“雨前缝百衲，叶下闭重关”，北宋诗人苏轼《石塔戒衣铭》中的诗句“云何此法衣，补缉成百衲”，以及清代蒲松龄的小说《聊斋志异·丐僧》“济南一僧，不知何许人。赤足衣百衲”等，都印证了百衲衣在中国古代服饰史中的历史由来已久。随着百衲衣在民间的流传和演变，凡是用许多方形小块布片拼缀制成带有很多补丁的衣服，皆可称为百衲衣。不仅在家修行的居士可着百衲衣，甚至民间还流传着小孩吃百家饭、穿百家衣，可健康无病的习俗，因积取各家碎布拼缝童装之举，也谓“百衲衣”。

清 暗花绸百衲右衽女衫身长74cm 两袖通长112cm 袖口26.5cm 下摆宽71cm

清 缎地彩绣舞衣身长130cm 两袖通长220cm 袖口54.5cm 下摆宽92cm

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所藏的这件百衲衣是款幅宽肥，当为成人所着。全服选用近五百块菱形的绫罗或绢布拼制而成，分为藏青、孔雀蓝、淡蓝、墨绿、草绿、橘红、灰、白八种不同颜色。大襟右衽，腋下系带，宽幅大袖，通身色泽绚烂鲜华，是一件做工精良、配色考究、较为罕见的清代百衲衣。

自清代乾隆五十五年（1790）起，原在安徽、江苏一带演出“二黄”声腔的“三庆”“四喜”“春台”“和春”四大徽班陆续进京，与来自湖北的汉调艺人合作，同时吸收融合昆曲、秦腔的民歌曲调和表演方法，最终形成“京剧”这一形成于清朝宫廷并红及全国的戏曲剧种。京剧不仅唱腔优美通俗，且服装道具也华丽异常，受到上至清宫贵族下至民间百姓的追捧和喜爱。京剧中的“舞衣”也称“宫衣”，由富丽堂皇的衣裙相联构成，是京剧传统剧目中极有身份地位的后妃和贵妇穿着的礼服，如京剧《贵妃醉酒》之杨玉环、《状元媒》之柴郡主、《彩楼配》之王宝钏等。清末及民国时期，民间也流行将此款华美的宫衣作为新娘出嫁时穿着的婚服。

这件缎地彩绣舞衣立圆领，下带红黄绿三色如意大云肩。两袖宽肥，袖口各镶缀十一条彩绣花边。上衣为对襟设计，下裳为百褶裙。裙外罩的凤尾裙由八十二条五彩绣带分上下两层组成，通体以华美精致的彩绣装饰。上衣以红色丝绸打底，上绣凤凰展翅、牡丹玉兰及各色绣球。腰部两层凤尾裙以黑色丝绸打底，上层绣笔墨纸砚、梅兰竹菊纹饰，下层绣小桥流水、各色花树纹饰。领、袖、裙带各部刺绣人物花卉纹饰。凤尾裙正中还装饰有黄、红两块绣片。黄色绣片刺绣站立于鲤鱼背上的新郎双手接引怀抱幼子的新娘形象，以此可说明此件舞衣并非京剧戏服，而是作为婚服使用。红色绣片以金线刺绣正龙，龙纹上下四角绣如意结、葫芦、灵芝、便服纹饰，底端绣立水江崖纹饰，说明新娘身份地位之高，应来自宫廷而非民间。凤尾裙后部主绣片刺绣新郎、新娘与幼童在亭台、小桥、花树间嬉戏的图景。每条裙带底端还缀有小铜铃。舞衣通身各部位钉缝有直径1.3厘米的银色金属圆片，银光闪亮。综观全局，这件通身刺绣了二百四十八个各色人物造型的舞衣无疑是清代刺绣服装中的鸿篇巨帙。

京剧中的铠甲戏衣通常为圆领窄袖，甲身上下通身一体并有虎头刺绣纹饰，颜色以紫、红、蓝、黑诸色为主，是副将、御林军、仪仗队穿着的服饰，主要起烘托舞台气氛的作用。这件红地彩绣铠甲戏衣是模仿古代将士的铠甲制式做成，圆领带如意云头领托、直身、对襟，背面和左右三开褉。窄袖收口，红色丝绸打底，上绣五彩连枝莲花。两肩、胸背及腰襟铠甲处全部装有粗纹包金线织成的镂空织物，状如 “锁子甲”，周围再以五彩云装饰。前襟腰围处刺绣双狮戏球纹饰，狮子的披毛用盘金与滚针相间绣成。两肩及前后下甲刺绣带有獠牙的威严虎头，象征“虎贲”。下摆两侧各做红缎地三蓝绣双夔龙护持中央华盖纹饰，华盖设计有五绺流苏。戏衣袖口、铠甲及下摆周边的黑绒线条上还镶嵌几十颗红蓝白绿四色宝石。此服做工精细、设计巧妙、用料奢华，是一件造型新奇的清代京剧铠甲戏装。

清 红地彩绣铠甲戏衣身长130cm 两袖通长172cm 袖口31cm 下摆宽90.5cm

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