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归途是星与火的征程
2019-10-25◎刘斌
◎ 刘 斌
那年,我高考失利,本以为会与本科无缘,最后关头,被一所偏远山区的二本救赎。但是录取的专业不再是当初斩钉截铁填报的第一志愿新闻学,而是被调剂到就业前景最不被看好的中文系。自此,儿时仰望的那颗记者之星寂然陨灭,未来四年,只能在卷帙浩繁中空叹半江瑟瑟半江红。
怀揣着不甘与骄傲,我独自拎着大包小包踏上了迢迢的求学路。三十多个小时的火车,如闹钟的心跳却震得我一刻也没有合眼。下车,老旧的教学楼迎面而来,我沸腾的热血瞬间冷成了北冰洋。
九月,南方的树木依旧苍翠欲滴,而我的世界已落叶萧萧。
我们宿舍在八楼,没有电梯,只能硬生生地把两个半人高的大箱子驼上去。来回几趟后,汗水湿透了衣衫,每一滴,似乎都是我当初填志愿时脑子里进的水。狭小的宿舍里挤着六个姑娘,没有空调,水泥地,老式的床桌,每天都会有不知名的虫子吓得人一跳。悲伤从不孤军奋战,当你被一件事情打落马下时,还有铺天盖地的忧愁正踏破铁骑赶来。破旧的图书馆、拥挤的食堂、陌生的环境……那段时间,我整晚整晚地失眠,在被现实扇了一巴掌后,才体悟什么是未曾命名的痛苦,和失之交臂的悔恨。
那段时间,我时常坐在天台看月色。阔大的夜幕,月亮很小,梦很多。在这动人的银河里,我只是一颗不会发光的星星。
转眼秋风乍起,这座灯火中熟睡的老城,美得像梦境。我的体内也住着一个梦境,在那里,我曾戴着记者证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即使白昼的庸碌无为使它沉睡,可一到深夜,它便苏醒,搅扰得我不得安宁。我越是逃离,却越是靠近;我越是背过脸,却越看得清晰。
我开始让自己忙起来,除却去隔壁新闻班蹭课外,还一口气报名了院通讯社、校记者团,在当地一家报社实习。我把时间表排得滴水不漏,像装了电动小马达,存在唯一的意义就是奔跑。
很快,冬天就来了,白昼渐短,夜晚愈来愈漫长。
校记者团除却老师外,还有多名学生记者,校园里的大事件都是老师亲自上阵,真正留给新人锻炼的机会少得可怜。再加上是非新闻专业出身,我并不擅长编写通讯和评论。有时好不容易抢到一个名额,火急火燎地赶去现场拍照、记录、会后整理,熬夜赶制的稿件却常因为质量不过关而被退回来,硬着头皮多次修改。
想起《新闻编辑室》里面的制片人McHale讲过一段话:“重掌第四权,宣扬礼仪和尊重,消灭谣言八卦和窥探隐私,挣脱收视率的束缚,向愚昧之人宣扬真理,这是我从事新闻事业的原因。”可惜,校园里没有那么多水火让我们去拯救,每天单调乏味的会议、鸡零狗碎的生活将光阴切割成碎片。我的记者梦变成了一尊白瓷,外表光洁如初,内里伤痕累累。
期末,学校高层召开年度总结大会。原计划同去采访的师兄因事中途离开,只留下我一个人负责。第一次挑大梁,我的掌心不自觉地溢满了汗。会上,让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某几位领导在谈到新学年规划时,一张口,竟是满腔地道的湖南话,来自外省的我,满脑海只觉星球乱撞,失去了所有的思绪轨迹。
不自觉间,笔记本被捏到变形,我火速拿出手机,按下录音键。会议持续了整整四个小时,事后,我握紧发烫的手机,长长舒了口气。
走出教学楼,黄昏已经谢幕,光明正以一种极端的方式从天空坠落。空茫茫的雪纷纷扬扬地压下来,没有人,也没有鸟,万物都闭上双眼,我走在空茫茫的雪地上,一种寂静如此完整。
拖着疲倦的身子走回寝室,刚准备推门,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刘斌其实好胜心挺强的,每天参加那么多活动有意义吗?”“上周评选奖学金,咱们宿舍就她一个人交了申请表吧?我真的懒得参加,她们谁爱争谁争去。”“是啊,在这里拼死拼活,不如去大城市发展一年的。”
身上的落雪化了,一滴,两滴,在地上蔓延成错综复杂的纹路,我背过身,面朝楼道的窗口,吹够了冷风。
屋内传来煮火锅的浓香,此起彼伏的欢笑、肉丸子在锅底扑腾的咕噜声、蒙上热气的玻璃窗……那个冬夜格外热闹,热闹到会让人误以为连眼泪都是暖的。
第二天,我在一位本地师兄的帮助下,花了一整天,将音频整理成文档发到了老师的邮箱。路上,碰巧遇见记者在分发新一期的报纸。昨天的会议被贴上头版头条,作者却另有其人。询问老师,被告知当天一位参会的老师自己整理好了内容,当晚就已被排版。雨越下越大,我的裙子被泥水溅得污浊不堪,我蹲在地上,突然失声大笑起来……
那年的冬天对我比以往都要苛刻,可我也时常在这样的季节想明白,人生总有艰难的时刻,春天也从来没有迟到过。
大二下学期,我和师姐办了一个校园公众号。
湘西的七月,热气将山口封得严严实实,近四十度的高温下,住在山底的我们,每天都东奔西跑地拉赞助、找素材,忙得鞋底子拍打着后脑勺,脚片子仿佛踩着火炭。
我变成了内蒙古绵羊群里那只领头的山羊,不仅要懂得如何引领羊群去水草肥美的地方觅食,还要在危难时刻挺身而出,将绵羊们领回家。
巨大的压力下,我越来越熟练,再也没有了第一次采访总结大会时的忐忑与不安。白天,我窝在图书馆,翻阅Ponyter、Nieman、Coverjunkie(西方媒体网站)、《纽约时报》等,模仿优秀稿件的写作方式,我有一个笔记本,里面总结了几十篇新闻报道的导语风格;晚上关在寝室,自学做公众号。
我的床头摆着大量的传播史书籍,有的书壳已被翻掉半张,以至旁人随便问一句麦克卢汉、拉斯韦尔、拉扎斯菲尔德等人的经典名言,我都能快速说出是出自哪一本书。
我的梦是一颗泡腾片,被现实压得小小的,可一遇水,立马就会扩散开来。我成了班上第一个拿到国家奖学金的人;发表了很多文章,在校博物馆办了两场新书分享会;考取了心仪大学的新闻系研究生;公众号有上万订阅量,每条推送阅读量都是2000+;校毕业晚会上,我一个人负责整场采访。
我站在体育馆最高处拍晚会全景,镜头里,无数个手机的手电筒汇成灯光海洋,我伸出双手,星空落在我掌上。
里尔克说:“一个人只有在第二故乡,才能承受自己灵魂的强度和承载力。”在湖南四年的时光像瓶里的玻璃珠,一轻轻回忆,就叮当作响:母校是少数民族学校,在这里,我每天都可以领略到瑰丽的民俗风情;满城青山秀水,古城巍然,一下雨,就古风荡漾……我的大学,当然经不起世俗的柴米油盐、功利计较,因为她是青春里,最美的初恋。
世界上没有那么多英雄主义,也没有那么多空间安放你稚嫩的梦想。无数次的失败、失去、彷徨、痛苦就像一场场重感冒,以无法预料的方式袭来,可追梦的意义也正在于此:不断提醒自己,要拥有去选择生活的能力。有多大本事就去闯多远的天涯。
追梦,是岁月在为人生加冕,是生活留给我们唯一的主动权。愿我们的起始是风与雨的兼程,归途是星与火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