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
2019-10-25○刘斌
○刘 斌
我是站在医院的走廊里,把这篇《潜伏在女儿朋友圈里的时光》发给木木的,大约过了半小时,微信弹出木木的消息,她惊讶又欣喜地说:“这篇文章是你妈妈写的吗?”“《亲爱的多云小姐,我爱你》那篇是你之前发在杂志上的那篇吗?”“厉害厉害,惊到我了。”
那是一个月夜,妈妈刚刚写完这篇文章时,兴致勃勃地要读给我们听。她双手捧着稿子,神采飞扬地站在电视机前,像戏剧里的花旦,唱念做打,好不热闹。我的头枕在爸爸肉肉的肚子上,我们吵吵闹闹,故意不配合,把妈妈“气”得不行,转眼间,笑声就溢满了整间屋子。
通过文字让更多人听到她的心声,是妈妈一直以来的心愿。她年轻时是一个文青,在校刊上发表过不少古体诗,可早年的困苦生活,让她毕业后不得不一头钻进金融行业。所以后来无论我就读中文专业还是熬夜写稿,妈妈都全力支持着我。
随着我收到的样刊越来越多,妈妈心底的文学梦也渐渐苏醒。她熬了半个多月,像个兢兢业业的铁匠,小心翼翼地烧料、锻打、定型、淬火,终于完成了初稿,于是便有了上一幕的故事。
可就在接到稿件录用通知前一个星期,爸爸查出了恶性甲状腺乳头状癌,肿瘤随时都可能发生转移。妈妈每天都忙着排队缴费、取检查报告、来回喊护士、蹲在地上搓洗爸爸换下的衣服……不过短短几天,她脸上的皱纹深了许多,多天没有洗的头发,乱糟糟地堆在头上,像秋日下的稻草。
为了爸爸能够得到更好的救治,妈妈连夜买票带我们到上海。爸爸需要立刻做手术,可是每一家医院看病的人都很多很多,医生给我们的答复都是等待,可是哪里等得起呢?多一秒都是奢侈的。我们在一周内连续换了三家医院,却依然没有着落。
除去在医院的时间,我们都挤在医院门口又脏又乱的小宾馆内。和爸爸在一起时,妈妈坚强得厉害,她的黑眼圈像两把大铁锁重重地坠在双眼下方,把眼底的心事锁得死死的,让人读不出一丝情绪。可一当爸爸远离她的视线,她立刻就蹲在地上,一次又一次哭到崩溃。
深夜,我透过厕所那扇小小的排气扇,瞥见远处连绵不绝的暗黄街灯像一把大火,把夜晚烧成了灰烬。上海很大很大,而我们只是这浩瀚海洋中,一座无人问津的孤岛。
第十天,依然没有等来一点消息。晚饭后,我们走了很长很长的路。我是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尤其是面对陌生的大城市。可是父母的存在,给了我昂首阔步的勇气。因为我知道,此刻的我,必须扮演一个大人的角色,自信地带他们穿过一个又一个拥挤的地铁口、疾驰的马路和没有街灯的深巷子。
眼前这个曾经重达170斤的男人,如今孱弱得像一棵枯萎的梅树。过马路时,爸爸习惯性地握紧我和妈妈的手,我们就这样,穿过一个又一个车水马龙的路口,无比踏实的幸福充满心间。
多年来,我一直不顾一切地往前冲,去外地读大学、读研、计划留学,我是远航的船只,只有一眼望不到头的海水和怎么也靠不了岸的码头,却从未回头看看,身后那焦急的目光。可今晚,我突然意识到,爱他们,是我做过最有意义的事。
父亲,无花果,只有在坠落地面的瞬间,甘甜才会涌满身体,如同我们持续病痛与苦难的一生。秋天要走了,时日无多。我必须在冬天来临前,让一切悲伤都尘埃落定。决不能让它们被冰雪冻住,融化在第二年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