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地区古代瓦当的考古发现

范 鹏

(重庆市文化遗产研究院， 重庆 渝中 400013)

瓦当是覆盖建筑檐头筒瓦前端的遮挡，就字面意思来看，瓦当一词的“当”可能为“挡”，形象地说明了瓦当为遮挡瓦身的端头，既满足保护木制飞檐的实际需要，也能起到美观装饰的作用。作为我国古代建筑的重要构件，瓦当在考古工作中大量发现，目前最早者见于陕西省扶风召陈西周中期宫殿建筑遗址和岐山礼村西周遗址中[1]，瓦当呈半圆形、素面无纹饰，也有重环纹、弦纹等，线条简单、风格古朴。

重庆地区考古出土的瓦当数量十分丰富，分布区域主要集中在三峡地区，其他区域的发现明显偏少。这一情况固然有文物埋藏实际情况上的差异，但更重要的是受考古工作深入与广度的制约——三峡地区的考古工作依托三峡工程文物保护开展得最为充分，考古成果十分丰硕；其余区域的考古工作无论规模还是广度均无法与之相提并论，故相关发现也较为零散，比较有代表性的有渝西嘉陵江下游的合川区钓鱼城遗址、猴清庙遗址、草树土遗址，渝西长江沿岸的江津区石佛寺遗址等。从已公布的材料来看，汉至六朝和唐宋两个时期的瓦当占重庆地区已发现瓦当中的绝对多数。

一、汉至六朝时期的瓦当

重庆境内已发现的汉至六朝时期的瓦当主要为云纹瓦当，体现出在大一统的国家体制下，文化上的高度一致性。此外，还有文字瓦当、人面纹瓦当、莲瓣纹瓦当、凤鸟纹瓦当等较为零星的发现。

1.代表性考古发现

三峡库区范围内的汉至六朝时期的瓦当发现数量非常多，其中最为集中的发现为云阳县旧县坪遗址[2]，该遗址位于云阳县城西南约15公里的双江镇，包含战国、两汉、六朝、宋元、明清等多个时期的文化遗存，其中以汉代至六朝时期为主体，主要有夯土城墙、城门、道路、建筑、衙署、排水沟渠等城市基础设施，冶铸作坊、制陶区等生产遗迹，出土有墨书木牍、印章、封泥、瓦当等大量遗物。特别是汉代竖井出土的木简牍和“汉巴郡朐忍令景云碑”的发现，最终确认了旧县坪遗址即朐忍县故址。该遗址的瓦当发现数量多、种类丰富，以云纹瓦当为大宗，并出土有文字瓦当、人面纹瓦当、涡纹瓦当等。

嘉陵江下游地区的汉至六朝时期瓦当集中出土于合川区草树土遗址[3]。该遗址地处三江(嘉陵江、涪江、渠江)交汇处下游4公里的嘉陵江左岸一级阶地，遗址以汉至六朝和唐宋两个时期的遗存为主。其中，汉至六朝时期主要为建筑遗迹，出土了大量的板瓦、筒瓦、瓦当等建筑材料，尤其是发现凤鸟纹瓦当32件，是重庆境内这一类瓦当中最具代表性的发现。此外，该遗址还出土了少量同时期的云纹瓦当。

值得一提的是，这一时期的瓦当在墓葬中也有一定的发现，如巫山县江东嘴墓群[4]、丰都县镇江墓群[5]、涪陵区北岩墓地[6]、江津区白坪村墓群[7]等。从数量上看，重庆境内经考古发掘的汉至六朝墓群在2000座以上，其中出土瓦当者十分稀少。瓦当作为随葬品应当不是这一时期丧葬习俗中的普遍文化现象。

2.分类

(1)云纹瓦当

云纹瓦当的共同特征为4条界格将当面等分为4个扇形区域，云纹或位于扇形区域内，或位于界格的外端与界格融为一体。两种类型在陕西、河南、山东、湖北等地均有较多的发现，而重庆地区根据目前已发表的材料看均为前者。按照瓦当当面图案的总体布局，可大致将重庆境内的云纹瓦当分为以下几类：

独立云纹瓦当。云纹对称分布在扇形区域内，相互之间不连接。这种类型的瓦当是云纹瓦当中最为常见者，主要有两种情况：一种是云纹内侧无柄，卷云与当心不连接。云阳县旧县坪遗址ET1710⑤：2，有边轮和十字形双线界格，四格内各有一向内的卷云，圆环当心，无凸起，与界格等高(图一，1)；云阳县旧县坪遗址ET1510⑤：4，边轮较高，半球状当心，格内为双重卷云(图一，2)。另一种是卷云下有柄与当心相连。忠县哨棚嘴遗址99ZGT115⑤：3，边轮较高，十字双线界格，四界格内各有一向内的卷云，卷云下有柄与当心相连，球形当心(图一，3)。云阳县旧县坪遗址02YJAH107：6，十字三线界格，四界格内各有一向内的卷云，卷云下有柄与当心相连，球形当心(图一，4)。丰都县镇江墓群2005FRHNM4：02，十字双线界格，四界格内各有一向内的卷云，卷云下有柄与当心相连，球形当心，当心外有一周圆轮(图一，5)。

图一 独立云纹瓦当

组合云纹瓦当。云纹主体虽仍在界格内，但之间相互连接而成为组合图案。涪陵北岩墓群M1：4，边轮较高，球形当心，外有圆环。十字双线界格，扇区内向内卷云，卷云下有双线柄与当心外圆环相连，卷云间以向外卷云相连，截断界格(图二，1)。云阳县旧县坪遗址AH4：1，十字双线界格，界格内各有一向外的卷云，卷云与界格相连接，乳钉当心，外有圆环与界格相连(图二，2)。

变体云纹瓦当。在前文提及的云纹位于界格外端的瓦当虽然未见于重庆地区，但却发现了一种与之类似的变体云纹瓦当，很多研究者将其称为涡纹、涡云纹、羊角形纹等。若进一步观察，这种纹饰的形成实际上是云纹与柄横向等分、左右对称的结果，仍属于云纹瓦当的范畴。巫山张家湾遗址T810○11：13，高边轮，球形当心，饰4组变体云纹，间有火焰形纹样装饰(图二，3)。巫山江东嘴墓群M1：1，残，高边轮，球形当心，残存3组变体云纹，见有桃叶形纹样装饰(图二，4)。

图二 组合云纹与变体云纹瓦当

(2)莲瓣纹瓦当

出土数量不多。主体图案为中心对称的莲瓣，均为偶数。万州黄陵嘴遗址(采集)，边轮不规整，边轮内有一圈连珠纹；乳钉形当心，外有6片莲纹，莲瓣纤细(图三，1)。巫山培石遗址CT2：1，边轮较厚，边轮内有一圈连珠纹，乳钉形当心，外有一圈圆轮，8片莲瓣，短小，之间有“T”形纹(图三，2)。云阳县旧县坪遗址WT068③：1，厚边轮，内有小乳钉，当面饰复瓣莲纹4组，呈心形，当心为一圆轮，内有4个小乳钉(图三，3)。

图三 莲瓣纹瓦当

(3)人面纹瓦当

在2处遗址中有发现，均为组合型图案。云阳旧县坪遗址共出土了5件，形制基本相同。02YJAH107：8，边轮厚高，十字双线界格，界格内为云纹和6个小乳钉，人面位于当心，额头、眼、鼻、嘴、下巴等清晰可见，当心外为双圆轮，与界格相连(图四，1)。巫山跳石遗址T0301⑤B∶7，为人面纹和莲瓣纹的组合，人面阔嘴、双鼻孔明显，眉心有痣，头戴冠；当面饰莲瓣十个，间饰凸起的“T”字纹(图四，2)。

(4)文字瓦当

仅见有1件，出土于云阳县旧县坪遗址。当面书写“萬歲未央”四字(图四，3)。

(5)凤鸟纹瓦当

全部出土于合川草树土遗址。F2：50，高边轮，当面主体为一只凤鸟，展翅欲飞，形象生动。这批瓦当的形制与纹饰十分接近，应是同时期批量制作的产品，凤鸟的形象与同时期的画像中所见者也较为一致，其主要应是起装饰作用(图四，4)。

图四 人面纹、文字、凤鸟纹瓦当

二、唐宋时期的瓦当

经过数十年的考古工作，在重庆地区发现了大量唐宋时期的遗存，其中相当一部分为城址或市镇遗址，在该类遗址中出土了大量的瓦当，种类丰富，当面纹饰多样，最为常见的为莲花纹瓦当、兽面纹瓦当和花卉纹瓦当三种。

1.代表性考古发现

就我们掌握的资料，峡江地区出土唐宋时期瓦当的遗址有丰都玉溪[8]，云阳明月坝[9]、乔家院子[10]、佘家嘴[11]、晒经[12]，万州下中村[13]等10余处遗址，尤其以明月坝和下中村具有代表性。明月坝遗址位于云阳县高阳镇，遗址为初唐至北宋中期的市镇遗址，经历了从草市到市镇的不同发展阶段，在中晚唐时期形成了以“丁”字型布局为基础的开放型市镇。遗址出土了大量的唐宋瓦当，尤其是莲花纹瓦当种类十分丰富，且大多出土于年代清楚的建筑基址和地层，具有十分重要的研究价值。

乔家院子遗址位于云阳县巴阳镇，遗址包含有十分丰富的唐宋遗存，其中出土有唐代莲花纹瓦当35件，在风格上与长安地区所见者既有相似性，也存在一定的差异，总体表现出中晚唐时期的特征。佘家嘴遗址位于云阳县巴阳镇，地处巴阳溪与长江交汇处，遗址自商周延续至明清时期，唐宋时期遗存以一批规格较高的房址为主，出土瓦当主要为花卉纹。

下中村遗址位于万州区武陵镇，很可能为北宋武宁县县治所在地。遗址以唐宋时期遗存为主体，发现了这一时期的大量居址、作坊址及遗物，是峡江地区最具代表性的唐宋遗址之一。该遗址出土的瓦当数量十分丰富，除莲花纹外，也有大量的花卉纹、树叶纹等。

嘉陵江流域的合川钓鱼城遗址、猴清庙遗址[14]也有较为丰富的发现。猴清庙遗址位于合川区铜溪镇，遗址包含新石器、商周、两晋南北朝、唐宋和明清等多个时段的文化遗存。遗址出土唐宋时期瓦当3件，其中兽面纹瓦当2件，花卉纹瓦当1件。

2.分类

重庆境内出土的唐宋时期瓦当数量大、纹饰多样。从目前来看，以莲花纹和花草纹占比最高，前者主要流行于唐代中晚期至北宋，后者则普遍被定为宋代。兽面纹发现数量不多，唐、宋两个时期均有发现。本文仅介绍一些较为常见的材料。

(1)普通莲花纹瓦当

是唐宋时期最为常见的瓦当。基本特征为围绕当心对称莲瓣，莲瓣外有一圈小乳钉(或称为莲子)装饰。莲花纹瓦当的变化方式非常多，从当心来看，有宝珠、莲蓬两大类；从莲瓣组合来看，有单瓣、重瓣、复瓣之分；从莲瓣形状来看，主要见有梭形、水滴形、菱形等。

梭形莲花纹瓦当。莲瓣为两头尖中间宽的梭形。奉节宝塔坪2001IF4：8，宝珠当心，外有数道圆轮，圆轮外为8片莲瓣(图五，1)。云阳乔家院子G9②：2，莲蓬当心，外有8片莲瓣，莲瓣外可见两圈莲子装饰(图五，2)。云阳乔家院子G9②：6，莲蓬当心，外有15片莲瓣，外轮有一圈莲子装饰(图五，3)。

图五 梭形莲花纹瓦当

水滴形莲花纹瓦当。莲瓣为一头尖一头圆，一般尖头朝向当心。云阳乔家院子G6③：2，宝珠当心，当心凸出，12片莲瓣，边轮有一圈莲子装饰(图六，1)。云阳明月坝00H2：4，宝珠当心，当心外一圈8颗莲子，8片莲瓣，莲瓣间有“Y”形和莲子装饰，外轮有一圈莲子装饰(图六，2)。云阳明月坝01F6：22，宝珠当心，当心外一圈8颗莲子，8片莲瓣，莲瓣间有“Y”形和莲子装饰，外轮有一圈莲子装饰，当面边缘饰方格纹一周，每格置一颗莲子(图六，3)。

图六 水滴形莲花纹瓦当

菱形莲花纹瓦当。莲瓣瓣尖呈三角形。万州涪溪口T4749⑤：1，莲蓬当心，8片莲瓣，莲瓣间有“T”形装饰，外轮有一圈莲子装饰(图七，1)。云阳明月坝01F10：17，宝珠当心，8片莲瓣，莲瓣间有“T”形装饰，外轮有一圈莲子装饰(图七，2)。云阳明月坝01F11：18，宝珠当心，当心外有一圆轮，外有8颗莲子，8片莲瓣，间有“T”形装饰，莲瓣外有一圆轮，圆轮有一圈莲子装饰(图七，3)。

图七 菱形莲花纹瓦当

(2)宝相莲花纹瓦当

当心有莲蓬状和宝珠式，多在莲瓣处附加线条为宝相装饰，应与这一时期的佛教有密切的关系。在云阳明月坝遗址有较为集中的发现。丰都玉溪T0816⑧：17，莲蓬当心，莲蓬内两圈莲子，9片莲瓣，莲瓣外有宝相装饰，边轮内有两圈莲子装饰(图八，1)。云阳明月坝00F10：5，宝珠当心，8片莲瓣，莲瓣外有连弧宝相装饰，外轮内有一圈莲子装饰(图八，2)。云阳明月坝01F7：1，莲蓬当心，莲蓬内一圈莲子，8片莲瓣，莲瓣外有宝相装饰，莲瓣间有三角形间饰，外轮内有一圈莲子装饰(图八，3)。云阳明月坝00IDT1709⑤：2，宝珠当心，莲瓣细长共15片，莲瓣外整体连弧线条为宝相装饰，外轮内有一圈莲子装饰(图八，4)。

图八 宝相莲花纹瓦当

(3)兽面纹瓦当

总体发现数量相对较少，在奉节宝塔坪遗址、瞿塘关遗址、云阳县明月坝遗址、合川猴清庙遗址等有一定的发现。总体可以分为两类。

狮首兽面纹瓦当。总体风格较为写实，兽面有须髯等。如：合川猴清庙H15③：2，兽面怒目圆睁，有鼻，兽口大张，獠牙外张，面部须髯浓密(图九，1)。奉节宝塔坪2003IM9001扰土：6，兽面怒目圆睁，额头有“王”字，兽口有两颗獠牙，面部须髯浓密(图九，2)。

龙首兽面纹瓦当。有角，无须髯，总体较为抽象。如：奉节宝塔坪2001IT4007③：5，无边轮，当面为龙首，双角，兽口大张，下颚有龙须(图九，3)。奉节宝塔坪2001IT4008⑤：5，无边轮，当面为龙首，双角，兽口大张，有獠牙，下颚有龙须(图九，4)。

图九 兽面纹瓦当

(4)花卉纹瓦当及滴水

与上述瓦当强调图案的对称性不同，该类瓦当当面表面的花卉一般为侧视，且内容包含花朵、枝蔓，整体造型更加自然生动，种类繁多，主要题材为莲花、菊花等。云阳佘家嘴F1：3，厚边轮，当面为侧视莲花一朵，下为2片花叶和花枝(图十，1)。万州下中村T525⑤：4，厚边轮，当面为侧视莲花一朵，下为1片花叶和花枝(图十，2)。万州下中村T310⑨：1，厚边轮，当面为侧视菊花一朵，下为花枝(图十，3)。万州下中村T408②：2，细边轮，当面为5朵不知名花卉，余白处有点状装饰(图十，4)。万州下中村T755⑦：5，边轮较厚，当面为一朵小花和4片花叶，外有一圈点状和水波纹装饰(图十，5)。云阳晒经2001YSCIT0202⑤：1，边轮较细，当面为莲花一朵，外有一圈圆轮(图十，6)。云阳晒经遗址2001YSCIVT0301④：4，厚边轮，当面为莲花一朵，下有花叶2片，外有一圈圆轮(图十，7)。云阳佘家嘴F1：1，当面为正视花卉一朵，5瓣，外有花叶，边轮上有短线条装饰(图十，8)。

图十 花卉纹瓦当

同时期发现的还有弧形半瓦当和三角形的滴水等，体现出这一时期瓦材选择的多样性。弧形半瓦当当面近似于倒置的元宝，如：石柱观音寺T1④：3，当面纹饰为卷云纹(图十一，1)。万州下中村T367③：39，当面装饰有花草、枝蔓等(图十一，2)。万州下中村采：10，当面为卷曲、对称的枝蔓(图十一，3)。三角形滴水一般上为凹弧形，下为波浪形，如：云阳佘家嘴F1：12，当面装饰莲花一朵(图十一十一，4)。万州下中村T271③：5，当面饰菊花一朵(图十一，5)。合川猴清庙H15：8，当面为花叶组合装饰(图十一，6)。

图十一 半瓦当与滴水

三、小结

本文概括性地介绍了重庆地区汉至六朝、唐宋两个时期瓦当的出土情况。目前在该领域研究讨论的范围仍主要集中于三峡地区，比较代表性的有黄渺淼《三峡库区汉六朝瓦当分类与年代的讨论》[15]、李映福《三峡地区出土唐宋瓦当的类型和时代》[16]、高义夫《南方地区唐宋时期瓦当与滴水研究》[17]等。

从总体上看，重庆地区汉至六朝时期的瓦当以云纹最为常见。相较于同属一个文化圈的四川地区，类型较为单一，在风格变化上明显偏少，其中精美者主要见于云阳旧县坪遗址，体现出县治作为区域政治中心的独特性，该遗址出土的瓦当也应是当时官式建筑用材。人面纹瓦当应是受六朝时期的南方政治中心南京地区影响的产物，此外，跳石遗址出土的1件瓦当在人面形态上总体与成都十二桥遗址较为接近，体现出建康模式沿长江上溯，经由三峡一直到达四川平原的文化传播路径。

莲花纹瓦当的出现，普遍认为与佛教信仰有密切关系，在重庆地区少量为六朝时期，但主要见于唐宋时期，总体风格与四川、湖北同时期遗存接近。值得一提的是，云阳县明月坝遗址出土了大量宝相莲花纹瓦当，同时出土有佛教造像，与该遗址寺庙和市镇的定位相符。花卉纹是宋代瓦当和滴水的代表，与之前的瓦当强调对称性不同，对纹饰的表现普遍为侧视，更加突出写实性，与宋代花鸟画的兴起和士大夫阶层审美的转变有着密切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