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中的滋味
2019-10-23黄启键
黄启键
周末清晨,在阳台疏导洗衣机堵塞的排水口时,手指被利物刺伤。只见拇指右侧前端靠指甲约半厘米处鲜血直往外涌,疼痛难受。我突然想起,多年前阳台上曾有一玻璃瓶摔碎,较大的碎片扫掉后,剩下不起眼的碎屑扫进了出水口,手指肯定是被那些玻璃碎屑刺伤了。对创口进行碘伏消毒并包扎后,伤口很快结痂,几天后就愈合了,但还须小心翼翼、不能用劲。因为稍微用点力,拇指被刺伤处便会隐隐作痛。这是一种被针尖轻轻刺了一下的感觉。我常常端详右拇指,没有看到刺痛处有任何异样,甚至连指纹都没有因伤而改变。后来闲聊间咨询略有医学知识的人,有人建议去拍个片子查看一下,或者动个小小手术排查一下。我却迟迟没有行动,就这样一直拖着,也一直忍着。
总是有痛感,我进一步判断这拇指里肯定有残留物。真应该安排时间早点切开个小口检查一下。我知道,大凡有异物,肌体会产生排异形成包膜。渐渐地,拇指受伤处周边形成了老茧状的硬皮。那天,我用指甲钳拨弄着拇指新增的茧皮,发现剪开处冒出一滴血状液体,赶紧用手指挤压,见一透明条状物,便用左手指轻轻将其捏出来。原来是它!这是一个很小的玻璃碎屑。至此,困扰了我长达3年的小痛楚终于解除,心中快意油然而生。
“肉中刺”拔除后,曾与老朋友阿凡分享交流。善于联想的这位老兄给我讲起了他的一件小事。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他在湖南老家读中学时,同学风闻教物理的美女老师元旦后要结婚。不知哪位青春躁动的同学弄了一个恶作剧,以他的名义并模仿他的笔迹在一课桌板上写下一段表达对女老师爱恋与不舍的暧昧话,女老师看到后当场痛哭。班主任介入调查,认定是他写的,这让他无地自容。虽然此事没有公开处理,但是,阿凡的学生鉴定还是有了“思想欠健康”一句评语。他无从申辩,内心埋下了一股怨气。时过境迁,每当想起被冤枉之事,他的内心还是会隐隐作痛的。他曾想过找那位老师,告诉她那不是他所为,但老师音信杳然。前几年,他证实了当年恶作剧的制造者就是曾经很要好的一位同学,也在深圳见到了当年的老师,相逢一笑,长达30年的误会释然。
人心都是肉长的。其实,在生活里,在成长的岁月里,在人际交往中,我们的心灵往往并没有坚强的护卫,不经意间就会受伤。小小的刺痛也许事出偶然,也许来自误会,但隐之于心、伤之于情,并不那么容易抚平。消除精神上的痛需要机缘,也在于修炼。
还有一种情形,也是容易成为“心中刺”的,是语言伤害。正所谓“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我曾写过一篇关于“中国葡萄酒之父”张裕的小文章,其中有一个细节:张裕少年时因家贫辍学为姐夫家放牛,不留神牛把邻居田里禾苗吃光了,姐夫打他并骂道:“死人尚能守住四块棺材板,你一头牛都守不住,连死人都不如。”张裕赌气顶了几句:“火要烧着,人要奚落,将来我发财,看你怎么办?”姐夫更气:“咸鱼会翻身?如果你发财,我灯笼吊过来挂!”但刻薄的诅咒,没有把张裕骂倒,反而激起了他奋发图强的志气。后来张裕远渡重洋创业,取得巨大成功,成为著名实业家和侨领。对于曾经的语言伤害,他选择了原谅并感恩当年姐夫给的语言刺激。
我很清楚,拇指里的玻璃屑久久未得到處理是自己拖延造成的。正因为是隐隐的刺痛,才能忍耐并久拖不决。其实,精神上也是如此。有的人受伤后犹如久雨不晴,不见阳光,似乎变得没有自我疗救的紧迫感和勇气。都有过被他人言语刺痛的经历,应对的方式或选择怼回,或选择原谅或遗忘,难辩对错。我想,张裕被辱骂后,没有被激怒、被击倒,反而是迅速拔出“心中刺”,将“恶语”之痛转化为一股动力,以“拧起眉毛做赢人”的气概修炼了强大的心理力量。
肉中刺好拔,心中刺难除。岁月中总是有伤痛,不清除难免积痛成疾,造成心灵的扭曲和倾斜,甚至成为心理阴影。不管是误会中生成的怨恨,还是恶语造成的伤痛,都应当在感悟中化解、在释放中消融。这样,心灵才会迈向舒畅、敞亮、超脱的坦途。
(潘光贤摘自《深圳特区报》2019年5月29日 图/雨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