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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宗棠传》的“神秘作者”及其在北京就读的学校

2019-10-21师英

文存阅刊 2019年18期
关键词:贝尔斯华文学校

师英

美国人威廉·莱斯利·贝尔斯关于左宗棠的著作《左宗棠传》,国内最早出版的为王纪卿先生译本。然而对于原作者贝尔斯本人及其背景,却信息阙如。在译本中的目录之后加入了一段“作者介绍”:贝尔斯(1897年——?),一位神秘的美军军官兼学者,除了在本书前言中所做的简短自我介绍以外,我们对他一无所知。在前言中他说自己在中国生活、学习和工作了很多年。

在《译者的话》中,重复了这一信息,并说:“贝尔斯先生是美国海军陆战队上尉”。在原书前言的致谢部分中,贝尔斯提到了“中文学院的院长W·B·佩图斯博士”,“中文学院的图书室主任F·D·舒尔西斯博士”,“美军的约瑟·W·史迪威上校”,“中文学院的中国老师王楚明先生”等人。

贝尔斯是谁?他为什么写左宗棠?在他致谢的那些人里,除了史迪威之外,其他的都是谁?“中文学院”又是一所什么样的学院?

一、贝尔斯是谁?

关于贝尔斯的生平记载资料十分稀少,中文环境中完全没有可用的信息。美国有一个网站ancestry.com,其付费服务提供大量关于个人生平的资料。在此网站可以找到贝尔斯的简要生平:威廉·莱斯利·贝尔斯于1893年11月9日出生在肯塔基州的伦敦市。当时其父约翰·哈里森·贝尔斯27岁,其母路易莎(娘家姓拉斯科) 18岁。1919年4月10日,25岁的威廉·贝尔斯和露易丝·辛普森·普赛在肯塔基州的劳霍尔结婚。他死于1952年4月7日,葬在佛吉尼亚州的阿灵顿,享年58岁。

其妻露易丝·辛普森·普赛生于1889年6月13日,也是肯塔基州伦敦市人。露易丝于1973年4月21日死于密西西比州的印第安诺拉市,享年83岁。她死后和威廉葬在一起。贝尔斯夫妇没有后代。他们二人的墓碑上写着:

威廉·莱斯利·贝尔斯

上校

美国海军陆战队

曾参加一战和二战

1893-1952

妻子

露易丝·普赛·贝尔斯

1888-1973

1922年6月27日,28岁的威廉·莱斯利·贝尔斯参军入伍。1930年起他开始生活在佛吉尼亚州的威廉王子县。死后也葬于佛吉尼亚。他的讣告登在华盛顿《晚星报》:

美国海军陆战队上校,威廉·莱斯利·贝尔斯,于1952年4月7日星期一卒于贝塞斯达海军医院。

家住西北第17街4502号的美国海軍陆战队退休上校威廉·莱斯利·贝尔斯,露易丝·普赛·贝尔斯之爱夫,停灵在位于西北第14街2901号的S·H·海因斯殡仪馆,停灵时间从4月9日星期三上午19点至4月10日星期四上午11点。葬礼仪式将于4月10日星期四下午1点半在佛吉尼亚州迈耶堡的迈耶堡教堂举行,并安葬于阿灵顿国家公墓。

日期相近的《伊利诺伊州日报》报道了贝尔斯的凶讯:威廉·贝尔斯上校,住在樱桃路1829号的J·S·贝尔斯夫人,和住在查塔姆的托马斯·A·贝尔斯夫妇收到了他们侄子过世的消息。亡者为华盛顿特区的威廉·莱斯利·贝尔斯,退休美国海军陆战队上校。贝尔斯上校4月7日身故于马里兰州贝塞斯达海军医院。葬礼仪式于周四在佛吉尼亚州迈耶堡的迈耶堡教堂举行,安葬于阿灵顿国家公墓。除了住在斯普林菲尔德的亲戚们,贝尔斯上校还留下了未亡人露易丝。贝尔斯上校是一位语言专家。他曾就读于乔治·华盛顿大学,兹后并任教职数年。二战前夕,他曾经作为中国语言专家服务于中国北京(北平)的美国大使馆。

1973年,露易丝去世后,《晚星报》编发了一则新闻:露易丝·P·贝尔斯,84岁的露易丝·P·贝尔斯,前华盛顿居民,积极的汉姆林卫理公会成员,美国大学妇女协会成员,在密西西比印第安诺拉的一家疗养院去世。其先夫海军陆战队上校威廉·莱斯利·贝尔斯死于1952年。贝尔斯夫人出生于肯塔基州伦敦市,毕业于乔治·华盛顿大学和哥伦比亚大学。她留下一个妹妹,住在印第安诺拉的哈维·辛顿夫人。墓前葬礼仪式将于今天在阿灵顿国家公墓举行。

这些原始材料可以帮助串起来威廉·莱斯利·贝尔斯一生大致的时间线。贝尔斯夫妇都是出生在肯塔基州的伦敦市,他们大学也许还是同学(都曾就读于乔治·华盛顿大学),贝尔斯入伍之后在陆战队一直晋升到上校军衔。1937年他的《左宗棠传》出版时,还是上尉军衔,此时他即将或者刚刚完成在中国的学业,因为《左宗棠传》看起来实际上是他的毕业论文。1935年贝尔斯在中国生活。至少在1935——1937两年间,贝尔斯供职于北京的美国大使馆,同时在某个学校学习中文。而这两年间,史迪威也在北京的美国大使馆担任武官。因此他和史迪威其时不光认识,而且是同事。贝尔斯出生在1893年,《左宗棠传》出版的那一年,他44岁。

二、“中文学院”是一所什么样的学校?

在《左宗棠传》前言的致谢部分,贝尔斯提到了一所学院,及其院长W·B·佩图斯。中文版译作“北平中文学院”。这是一所什么样的学校?以“北平中文学院”检索,也基本上不能找到任何有用的信息。但是比对各种线索,可以确定此学校即“华北协和语言学校”,而佩图斯,即该校校长裴德士。

国内关于华北协和华语学校的研究非常少。虽然它自1910年至1949年在北京存在了50年,却很少进入研究者的视野。李孝迁在《北京华文学校述论》中介绍了此学校的沿革,教、职、学员,以及中外人士演讲等。

学校筹办始于1910年,最初由英国伦敦会传教士瑞思义负责具体事务,但不久奉召回英国,筹办任务转交北京基督教青年会。1913年,学校正式成立于北京东城灯市口大街路南85号,由在北京的12个组织,选派代表,组成董事会,共同管理。……1916年夏,为响应董事会的邀请,北京青年会指派该会干事裴德士专职负责该校的教务工作,于是学校的教学与管理开始走上正轨。

1924年,华文学校与燕京大学合并,改名“燕京华文学校”,简称“华文学校”。1925年9月10日,哈佛大学代表、司徒雷登、裴德士三方在剑桥开会,为将要成立的学社拟定了哈佛-北京中国研究学社。1928年,此一学社正式成立,即为著名的哈佛燕京学社。

同在1925年,华文学校新校区在东四头条五号建成,主建筑为一座三层的大楼。新学校的硬件设施非常好。

校园建在清代宜公主的前花园遗址上,但是,现代化的学院展现了一派新的气息。校舍是砖瓦结构的现代建筑,具有先进的防火设施、中央供暖……三层高的教学主楼,两翼是与厨房相连的宿舍。三栋别墅是该校外籍教师的住所。主楼里有演讲报告厅、教室、自习室、图书馆和办公室。

华文学校和燕京大学的合作没有持续太久。1927年北伐战争开始,时局动荡,燕京大学和华文学校有些师生纷纷离开中国,加之两校在办学理念和资金管理上的异议等诸多因素,最终于1928年结束合作办学。

与燕京大学的合作结束后,华文学校随即面临着资金短缺问题。1928年底,裴德士返美筹款,成绩斐然。在他的影响下,加州各大学组成了“加州高校在中国基金会”,裴德士兼任该基金会会长。在该基金会的支持下成立“加州高校在中国项目”,华文学校成为加州各大学在中国设立的专门培养中国学家的学术机构。1930年,华文学校更名为“加州高校在中国合作华文研究学院”,但是中文名字仍旧叫“华文学校”。

1937年,日军占领北京。华文学校一方面艰难维持,另一方面,裴德士多方运作迁校事宜,终于使华文学校于1942年落户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并在彼处继续招生教学,在战时培养了两千多名学员,绝大部分是美国陆军、海军、海军陆战队等将士。1945年,裴德士辞去校长职位,在董事会和基金会继续为华文学校出力。1946年,华文学校在北京复校,一致维持到1949年初。自1949年8月1日起至1951年7月31日,华文学校的校址出租给中央人民政府文化部,承租方无须交付租金,只需要承担以白面或小米支付的工人工资,以及公共费用和维护费用。

三、校长裴德士

与贝尔斯比较,裴德士(1880-1959)的研究资料要多得多。保存在克莱蒙研究院的《加州高校在中国基金会档案》,包括大量裴德士的信件,华文学院文件,董事会会议纪要,财务文件,关于日本侵华的报告,照片,会议纪要,学生论文、证书等包罗万象的纸质文件,还有两箱中文课程教学的唱盘录音,以及一箱中文歌曲唱盘。这些文件最早的时间记录为1929年,最晚为1965年,是研究华文学校和裴德士本人的资料宝库。

张卫江在克莱蒙研究院的博士研究期间,使用这一档案完成了其博士论文,并在《传记文学》第81卷第1期发表《培德士先生:中国语言、文化的忠实传播者》。张卫江是第一个使用该档案的做研究的人。北京师范大学的徐书墨在2008年進入克莱蒙研究院做访问学者期间,亦接触到了这份档案,基于它撰写了《华文学院研究》一书。

威廉·培根·裴德士,1880年8月28日出生在阿拉巴马州的莫比尔市。1904年毕业于哥伦比亚大学。在大学期间,裴德士遇到了未来的妻子萨拉·德福林,并找到了自己的志向——作为一个传教士去到中国。虽然没有来自阿拉巴马州的家庭的支持,但是裴德士坚持了自己的选择,包括婚姻和志向。1906年,裴德士和妻子一起来到中国,在上海基督教青年会担任干事。因为此事,裴德士和家庭决裂,丧失了继承权。

裴德士不能获得家庭支持的原因之一,是其父并不认为裴德士有学习语言的天赋。然而裴德士通过自己的努力证明了这一点。1906年到达中国之后,他在基督教青年会边工作边学习,在不长的时间里就掌握了汉语的基础知识和扩与交际能力。并于1908年进入金陵大学攻读中国语言文学硕士学位,1910年以优异成绩获得学位。之后他一边在上海工作,并利用假期到德国学习当时最新的语言教学方法——“直接语言教学法”。1915裴德士整理出版了《中文学习扼要》。

自1916年到1946年间,他作为华文学校的杰出领导者,为文化教育事业工作了30年。1946年以后,裴德士通过考察,提议将华文学校在上海复校,但由于中国形势的变化,这一愿望没能实现。1959年,裴德士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附近的家里去世,享年79岁。从传教士到为文化教育奉献数十年,在这一点上,裴德士的经历和司徒雷登相仿。实际上,他俩都是阿拉巴马州人,而且自幼就是好朋友。

四、华文学校里的中国老师

在贝尔斯《左宗棠传》的前言中,还致谢了他的中国老师,王楚明。华文学校聘请了很多中外教师,其中又以中国籍教员为多,师生比例接近1:3。1922年的统计数据表明,“教师队伍中有120名中国籍教师”。王楚明是许多名中国籍教师中的一个,然而他究竟是谁,却几乎无法探究。除了像王楚明这样不可考的教师之外,也有一些教师比较著名,比如孙敬修和冯友兰。

孙敬修这个名字对于七、八十年代出生的人都非常熟悉。1930年代他在北平市汇文一小工作。然而在此之前,他曾经在华文学校做过非常短暂的中文教员。当时华文学校还是在灯市口的地址上,孙敬修在此只正式上课了一天。

“离开衙门口小学以后,母亲托人帮助,我找到一个华语学校教华语的的差使。这个华语学校在灯市口大街路南的一个大黑门里。院子里有座楼房,校园不大。华语学校专教在中国的一些外国人学华语,学生中有青年,也有中年人。”孙敬修描述了1925年以前华文学校上课的情形,颇为活泼有趣。当时的薪水是每月16元。在孙敬修正式授课的第二天,其学生(浸礼会的一名牧师)邀请他随之去青岛,作为其家庭教师。孙敬修遂离开了华文学校去了青岛。

冯友兰于1923年学成归国后,历任中州大学、中山大学教职。1926年1月来到北京,并于2月开始担任燕京大学哲学系教授兼研究所导师,兼任北京大学讲师。此时,正是华文学校和燕京大学合作时期,冯友兰同时也在华文学校兼任一个教席,讲授《庄子》,每周授课一次,历时一年。除了授课,冯友兰还负责组织中国学者定期在华文学校就中国文化研究方面的课题举办讲座。

华文学校请中国知名人士和学者演讲的先例早就存在,1922年至1923年期间,就已经有很多当时名流来学校演讲,包括1923年2月27日,冯玉祥在华文学校所作的演讲。在和燕大合并后,邀请中国学者演讲更是成为一项传统。1926年,裴德士请冯友兰组织,邀请多名中国著名学者来校演讲,这些讲座每周星期四下午5:30在学校演讲厅进行。1926年2月至5月来做讲座的中国学者包括林语堂、周作人、徐志摩、赵元任、梁漱溟、洪深、吴稚晖、张君励、余绍宋、李济、梁启超、胡适、王国维、黄侃、吴宓、顾颉刚等。

这些讲座和外籍学者的讲座,成为华文学校的传统一直持续下来。例如,1932年2月至3月间,时任齐鲁大学文学院教授的老舍曾在此讲“唐代的爱情小说”。大约相同的时期,赛珍珠亦做了三次关于中国小说的演讲。1938年,梁实秋还曾在华文学校做“骂人的艺术”之讲座。

这些中国籍的全职、兼职教师,以及许多在华文学校开讲座的中国学者,包括海外汉学家在华文学校的学术活动,对中国语言和文化的传播与交流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也培养了一批汉学家。在华文学校学习过的西方汉学家,包括富路特、费正清、宾板桥、卜德,顾立雅、拉铁摩尔、毕格、西克曼、莎德克、戴德华、韦慕庭等。

五、尾声:寻找华文学校旧址

2005年出版的《东华图志》把朝阳门内大街81号的房舍指为华文学校的旧址,这是错误的。华文学校在创建初期,是租用校舍,地址在“灯市口大街路南85号”。华文学校买地自建校舍的东四头条5号这个地址也已不存。东四头条胡同曾經一直向东延伸到孚王府,现被国务院发展中心和外交人员服务中心的建筑阻断。在朝内大街外交人员服务局大楼的东边,临街有一个铁艺拱门,上面写着:朝内头条社区。走进这座院子,便能找到位于朝阳门内203号的华文学校旧址,如今的“文化部老年大学”。

走进朝内203号的大院,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栋三层高的主楼,一楼和二楼之间贯穿8根罗马式大理石圆柱;第三层之上,由两披缓慢斜坡屋顶拱起一根旗杆,直耸向天。主楼的正后方,东楼和西楼像两个背靠背的“L”形排列拱卫;西楼反“L”形的直角里边,是红砖砌就的西小院,小小的院子里,松柏和竹林茂盛,遮挡着的院子里低矮的房舍。而东楼“L”形以东,则是由南向北排列的6栋楼房,其中东1楼至东5楼为二层,东6楼为三层,应是华文学校的宿舍楼。

文化部在建国初租用华文学校的校舍,后搬迁至地址在东城区朝阳门北大街,遗留的房舍作为文化部老年大学和职工宿舍之用。岁月沧桑,华文学校久已经湮没在岁月巨变的碎屑之中,然而这一组1925年落成的建筑,却依然掩映在松柏的掩荫之下,爬山虎的藤蔓缠绕里边。

华文学校的校舍,就在这辉煌的水泥建筑、隐蔽的红墙碧瓦之后,静默地站立了近一百年的光阴。鲜有人知道,这一组白石青砖的建筑,小小的院落,曾经熙熙攘攘、名流云集。而今的黯淡破败之下,只有爬山虎的青藤,在盛夏和深秋时以墨绿和鲜红热烈地装扮着这些建筑,仿佛仍旧是它最盛年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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