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全景敞视主义看《后窗》中权力的建构

毕蔚然

摘要：福柯提出“目光”是权力建构的方式之一。在希区柯克执导的电影《后窗》中，不同层级的观看与被观看的关系实际上暗含着不同类型的权力建构，然而目前的研究在一定程度上忽视“看”背后深刻的政治寓意。本文从福柯的全景敞视主义理论出发，分析在《后窗》观看与被观看关系之中知识权力、性别权力和武力权力的建构，揭示观看在权力关系建构中的重要作用以及其中形成的隐蔽的圆形监狱广泛存在于现代社会。

关键词：权力;全景敞视主义;监狱;观看《后窗》

电影《后窗》（Rear Window）讲述了摄影记者杰弗瑞在一次工作中意外摔断了左腿需在轮椅上修养一个月，为了消磨时间，他坐在自家的窗户前监视对面的邻居并且偷窥他们每天的生活，却由此偶然“发现”一起杀妻分尸案的故事。

20世纪60年代以来，以福柯为领军人物的后现代理论思潮揭示了“看”与权力的关系。福柯（2012：227）认为“目光”也是权力建构的方式之一，观者被权力赋予“看”的特权，同时也通过“看”确立自己的主体位置并规训他人。在《规训与惩罚》中，福柯论述了一种由“看”产生的权力的运作方式——“全景敞视主义”（Panopticism），这种建筑的外观为“中心是一座瞭望塔，四周是一个环形建筑”，“瞭望塔……对着环形建筑，环形建筑被分成许多小囚室”（2012：224）;中心瞭望塔中的监督者，可以便利地观察到囚室里的罪犯，拥有“主体向心可见性”（2012：225），是权力的拥有者;小囚室内的囚徒彼此被墙隔开不能交流，能被监督者看而不能观看别人，体现“客体横向不可见性”（2012：225），是权力的被施加者。同时，被监视者明确权力的存在，却不确定自己是否正在被监控，因此不自觉地进行“自我监视”，达到全面规训的目的。这种看与被看的二元统一机制无处不在，学校、医院、工厂实际上都是监狱的“变种”（2012：230），监狱是现代规训社会的缩影，现代权力像“毛细血管”一样“渗透到日常生活的细枝末节”（2012：222）。

《后窗》中“观看”里的权力建构关系符合福柯的全景监狱模式。首先，从主要建筑空間来看，镜头主要在杰弗瑞所在的窗口和窗口对面住着各式各样人家的公寓之间切换，杰弗瑞的窗口扮演的是“瞭望塔”的角色，对面被墙体隔成一格一格房间的公寓则是“环形监狱”;其次，电影中主要是杰弗瑞在观看他人，对面公寓各间房间的人是被看者，二者犹如监视者与囚徒的关系;公寓内的人不知道是否正在被监视，彼此间也无交流，因此实行“自我监视”。因此，本文从福柯的全景敞视主义出发，分析在《后窗》中杰弗瑞与以索沃德先生为代表的邻居、杰弗瑞与以丽莎为代表的女性、索沃德先生与杰弗瑞之间三种观看与被观看关系中知识权力、性别权力和武力权力的建构，揭示“观看”在权力关系建构中的重要作用以及其中形成的隐蔽的圆形监狱广泛存在于现代社会。

一、杰弗瑞与以索沃德先生为代表的邻居间的“观看”——知识权力的建构

尼采否认真理的绝对性，认为“一切知识是权力的意志”（Raman Selden&Peter Widdowson）;福柯追随尼采，提出知识——权力的命题，“没有任何权力关系不构成相应的知识领域，也没有任何知识不预设并同时构成权力关系”（2012：27），认为知识和权力相伴而行。实际上，在电影《后窗》中，知识权力正是在“观看”的过程之中建构起来的：杰弗瑞开着窗户的公寓犹如全景监狱中的瞭望塔，杰弗瑞则扮演监视者的角色，而对面的公寓楼则犹如环形监狱，其中被观看的以索沃德先生为代表的邻居则是被监视的囚徒;杰弗瑞的“观看”是积极主动的，在观看中拥有真相的解释权，从中建立起知识权力，而邻居则是消极被动地“被观看”，只能被解释和被规训。

（一）“观看”的主体：杰弗瑞——知识权力的拥有者

杰弗瑞透过窗户观察周围的邻居们，观看一位独居的作曲家坐在钢琴前创作，看一对中年夫妇躺在三楼阳台上消暑，看新婚夫妇从相恋到相厌，他最关注的是推销商索沃德先生和他久病卧床的妻子。于是根据“看”获取到的信息，杰弗瑞便判定索沃德先生的神秘行踪代表着他杀了自己的妻子。毫无证据，凭借“看”获取的信息，杰弗瑞说服朋友一起为索沃德先生定罪。“观看”中获取的知识用于可用于调节他人的行为，并且限制、管理和训诫他人，知识权力由此建构。

（二）“观看”的客体：邻居——知识权力的被施加者

以索沃德先生为代表，尽管他是被偷窥者，可是在影片最后没有交代他是否真的犯案的情况下被警察带走，而偷窥者杰弗瑞却没有受到任何制裁。窥视事实上是一件不道德的事，正如影片中照顾杰弗瑞的斯泰拉护士一再提醒：“在纽约偷窥是要被判入狱六个月，在过去他们会用烧红的烙铁把你的眼睛挖出来”，但如同福柯所说“没有绝对真实的话语，只有权力大或权力小的话语”（2012），“观看”中建立起来的知识权力使索沃德先生只能被解析、被审判。

二、杰弗瑞与以丽莎为代表的女性间的“观看”——性别权力的建构

女权主义电影理论家穆尔维（Mulvey 1975）揭示好莱坞电影中普遍存在的父权力量，认为女性在电影里男权主义社会中都是作为男性的附属品而存在，而正是男性的“凝视”（gaze）导致了不平等的权力关系。实际上，在电影《后窗》中，男性主导地位以及男性权力的确立正是在“观看”的过程之中建构起来的：杰弗瑞开着窗户的公寓犹如全景监狱中的瞭望塔，杰弗瑞则扮演监视者的角色，而对面的公寓楼则犹如环形监狱，其中被观看的女性以及进入公寓的丽莎则是被监视的囚徒;杰弗瑞的“观看”是积极主动的，并且从中获得乐趣，诠释和规训女性，从中建立起男性的权力，而女性则是消极被动地“被观看”，只能被诠释和被规训。

（一）“观看”的主体：杰弗瑞——性别权力的拥有者

杰弗瑞首先把男性目光投向了邻居女性，从中获得乐趣，建立起男性的权力。多索小姐在影片中任何出现的时候都在做有氧操，相貌迷人，身材性感，是杰弗瑞的目光投射最多的女性，而每一次杰弗瑞观看多索小姐时都会情不自禁露出笑容，得到了乐趣和满足，体现了男性观众的主导地位。杰弗瑞同样热衷于关注一位独居的小姐，她在影片中打扮得体，可总是独自一人，杰弗瑞便通过男性的观看擅自将其诠释并取名为“寂寞芳心小姐”，定义其为渴望爱恋的女子。当寂寞芳心小姐在对面的窗户里独自举起酒杯时，杰弗瑞也举起酒杯共饮，仿佛对她的生活以及行为意义了如指掌，参与了她的人生，体现了男性观众的主导地位。

杰弗瑞最终在“环形监狱”内观看到了女友丽萨，他的目光对丽莎起到了规训的作用，体现了男性权力的构建。丽萨十分美丽迷人，在影片前半部分一直处在和杰弗瑞一侧的窗台前，十分反对男友的窥视行为，他们的关系中丽莎显得稍微强势，让杰弗瑞的主导地位受到些许动摇。可是，当丽萨走到对面公寓楼，走入杰弗瑞的观看视线时，本来反对追踪这起谋杀案的丽莎明显变得非常积极主动，兴致高昂，甚至一反常态，在花园里寻找线索无果时主动进入嫌疑人家里搜寻证物。可以说，在杰弗瑞得到观看丽莎的条件时，是他的目光使丽莎变得大胆，使丽莎顺从自己的意愿，规训女性，得到了男性的主动地位。

（二）“观看”的客体：以丽莎为代表的女性——性别权力的被施加者

影片中多索小姐更像是一个美丽的展品，她只能承受着视线，同时迎合着男性的欲望。独居小姐每天形单影只，愁容满面，背后的原因可能是种种万千，但杰弗瑞却坚持认为她是因为得不到爱恋而郁郁寡欢，给她取名为“寂寞芳心小姐”，独居小姐只能承受着视线，同时被定义、被诠释，体现着男性权力的地位。

女友丽莎原本极力反对窥视、介入他人私事的丽莎，在跨越一栋楼进入杰弗瑞观看的视线后，一反常态变得勇敢大胆，犹如获得了杰弗瑞作为摄影记者寻找真相时的果敢精神。这是因为丽莎知道自己处于男性目光的注视下，犹如囚徒在狱长的监视时下不自觉地“自我监视”、自我规训，以迎合男性目光中的期待。在杰弗瑞的觀看中，丽莎只能承受着视线和被规训，体现着男性权力的地位。

三、索沃德先生与杰弗瑞间的“观看”——武力权力的建构

福柯认为的权力是一种相互交错的复杂网络，在全景敞视的社会中，每个人都可能处于一种监督而且被监督的境地，及拥有权力也被权力制约。《后窗》中视觉机制整体上的一次逆转也标志着影片的高潮，武力权力在监视关系的颠覆中得以诞生：此刻索沃德先生发现了暗处的杰弗瑞，并投射以威胁的目光，索沃德的公寓楼翻转成为全景监狱中的瞭望塔，他扮演监视者的角色，而对面的后窗则犹如环形监狱，其中被观看杰弗瑞则是被监视的囚徒;索沃德的“观看”是积极主动带有威胁性的，从中建立起武力权力，而杰弗瑞则是消极被动地“被观看”，只能被威胁和惩罚。

（一）“观看”的主体：索沃德先生——武力权力的拥有者

作为观看的主体，索沃德先生这次是目光中积极的一方，武力权力在带有威胁性的观看中建立。

当索沃德先生随着丽莎的视线望向杰弗瑞所在的公寓，原先看与被看的关系便发生了逆转，索沃德成了“瞭望塔”里的监视者，对杰弗瑞施加压力以威胁、规训。他甚至跨越小街横穿公寓，直接消除“瞭望塔”到“环形监狱”间的距离，走入杰弗瑞公寓中，将其推下楼。“观看”中可以产生震慑、威胁、训诫他人的力量，武力权力由此建构。

（二）“观看”的客体：杰弗瑞——武力权力的被施加者

作为观看的客体，杰弗瑞此刻沦为目光的承载者，只能被观看和被规训，是权力的被施加者。

当他发现自己正被索沃德先生注视着时，他害怕得极速将轮椅退到了房屋的暗处，避免目光的直视，深知“观看”中产生的力量。在索沃德先生进入杰弗瑞的卧室，杰弗瑞依旧避免目光直视，用摄影机的曝光灯意图间隔、延迟目光的交汇。但是作为被看者，杰弗瑞依然不能避免最后被索沃德先生扔下了楼，摔断了另一条腿，体现了索沃德先生在观看中掌握的武力权力。

四、结语

福柯（2012：230）认为，我们的社会“是一个监视的社会”，其中权力的干预更是无处不在。以《后窗》为代表的媒体影视中同样存在多种观看与被观看关系中不同类型权力的建构，其中形成的隐蔽的圆形监狱广泛存在于现代社会。

参考文献：

[1]Laura Mulvey.Visual Pleasure and Narrative Cinema[J].Screen，1975，16（3）：6-18.

[2]Raman Selden and Peter Widdowson.A Readers Guide to Contemporary Literature Theory.New York：Harvester Wheatsheaf.1993：160.

[3]米歇尔·福柯.刘北成，杨远婴译.规训与惩罚[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社，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