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老舍小说《歪毛儿》中主人公的“病眼”
2019-10-21张艺伟
张艺伟
摘 要:老舍的短篇小说《歪毛儿》模仿了英国作家贝雷斯福特的小说《隐者》,主人公以一双“病眼”观世,透视了人格结构中本我、自我与超我三者之间的冲突,将人性的特点暴露出来,本文试图从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的视角解读主人公“病眼”产生的原因、表现以及揭示出其深层意蕴。
关键词:“病眼”;人性;本我;自我;超我;社会文化
引言
老舍短篇小说《歪毛儿》,载《文艺月刊》4卷4期(1933年10月7月),小说以第一人称叙事,“我”与主人公歪毛儿为旧时同学,在阔别二十余年后意外重逢,讲述各自若干年的人生经历,从中我们了解到歪毛儿的思想性格以及他神奇的“病眼”,展现了五四时期“畸零人”的人生境遇。
《歪毛儿》是老舍的模仿之作,却并未完全照搬,有一部分来自作家的生活经历,少年歪毛儿以老舍幼时同学罗常培为原型,文中“可恶的神气”又可与老舍小说《大悲寺外》中丁庚的性格联系起来,可见,老舍在创作《歪毛儿》时将过去熟悉的人、熟悉的人物加以重组塑造新的人物,与以往不同的是,歪毛儿的性格并不能简单归结于生理疾病,而是深入精神层面,他透视人的思想活动,看透人世的丑恶而厌世。
一、与《隐者》的关联
老舍曾自述云:“《歪毛儿》摹仿了英国作家贝雷斯福特的小说《隐者》。”1并说:“我老忘不了它,也老想写这样的一篇……结果是照样摹了一篇;虽然材料是我自己的,但在意思上全是钞袭的。”2
《隐者》主要叙述一位名叫“考不来”的隐者,他由于自幼患有一种“眼病”而独居小岛。《歪毛儿》主人公白仁禄同样患一种“眼病”,与考不来回头便看见他人的可恶所不同的是,歪毛儿“病眼”的发作是间歇性的,一旦发作他眼中的老师、同学、父母兄弟的脸上都是可恶的神气,老舍对贝雷斯福特奇幻的想象深入到了心理层次,观测其心灵面貌。
两篇小说在主题上有些差异,《隐者》悲观消极,考不来无法忍受所看到的“畜类世界”,连最亲最熟悉的人也是如此,因而选择逃避荒岛;而歪毛儿也十分苦恼自己的“病眼”所带来的矛盾,一直在坚守自己与改善自己两者之间徘徊犹豫,最后他选择了浑浑噩噩流荡在世间,成为一个“孤独者”,体现了老舍对社会现实的批判揭露以及对人性本质的探求。
二、“病眼”的成因
“病眼”是作家创作的必备条件,能看到一般人看不到的东西,这种“第二视力”超越了生理视力,具有透视的能力。
1、压抑与分裂
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特别强调成年后的心理与行为往往可以追溯到儿童期,弗氏在《精神分析引论》中指出:“我们往往由于注意祖先的经验和成人生活的经验,却完全忽视了儿童期经验的重要。”3从歪毛儿儿童时期的表现来看,早已显出异端:“每逢背不上书来,他比老师的脾气还大……就是不背,看你怎样!”4歪毛儿作为师娘的“歪毛宝贝”本可以免此手板,却迎风直上,宁肯泪花在眼里打转也不妥协,到了中学,只因为别人叫他“姑娘”,便大打出手,歪毛儿此时的心理正是以后的“病眼”形成的基础。
步入社会后,歪毛儿与社会人的冲突愈演愈烈,歪毛儿的“病眼”甚至影响了正常的生活,他一方面强加干预,另一方面又时刻压抑自己,使他在这两者之间痛苦矛盾。“压抑”在精神分析中特指社会性意识对人本能欲望的监视和压制作用,白仁禄说:“三十多也就该死了,一个狗才活十来年。”1可以看出白仁禄对于人生是不抱有希望与出路的,社会于他而言就如同狗在人世一样没有意义。欲望是一个正常的社会人混迹于社会必须要隐藏的东西,社会使他备受压抑,对他自身也进行重重封锁,他被视为异端、神经病,人类文明的历史正是本能被压抑的历史,由于本能始终处于人格的深处,从未放弃过抵抗,正是在抵抗與被压抑的过程中,造成了人精神上的分裂与痛苦。歪毛儿在压抑本能的环境中,通过“病眼”来释放自己的本能,用极端的方式表达出来,情况归根结底是未被抑制的本能的发展与被抑制的本能的受挫相矛盾的结果。
2、癔症。
1987年,弗洛伊德与布洛伊尔出版了《癔症研究》一书,将癔症的起因归于意识与潜意识的冲突,是人潜意识受到压抑的结果。
有研究表明,人格特质是癔症产生的重要因素,歪毛儿的情绪不稳定,易产生焦虑、愤怒等不良情绪,当他看到“可恶的神气”就想打、想骂,而且他的注意力过度集中于不良事件,他对“病眼”透视出的现象久久不能释怀,由于他所受到的教育以及社会秩序对其规范制约,他的潜意识企图侵入意识或前意识,而意识或前意识严格把关,致使潜意识一直处于被抑制的状态,同时他又对外部的环境充满敌意、难以适应,当发生应激的事件时,他那种不良情绪积压,难以排泄,因此产生癔症。他处于憎恶与敷衍的双重焦虑之中,这种心理动机的矛盾,使得癔症愈演愈烈,不得不躲避人际交往,脱离正常人的生活。
三、人性恶
达尔文生物进化论认为人类是由猿类演变而来,同时也会保留着动物的兽性特点,人与动物存在必然的联系。弗洛伊德的本我理论深受达尔文的学说的影响,本我便是人格中最原始的部分,包含着人的基本欲望、冲动和生命力。弗洛伊德由此认为人性本恶,在人的理性之下,有着许多的生理需求和本能欲望。汽车夫对一个无辜的小女孩要轧碎了的心理,这种破坏性的本能欲望在人的心理深层或多或少的存在着,弗洛伊德明确主张“人性恶”,本能是先天存在的。
弗洛伊德认为死的本能是最原始和基本的本能,当其内在的活动时,便保持沉静,只有它转向外部成为破坏本能。当歪毛儿不犯病时,他便与世界复和,对小猫小狗都很和气,可他犯病时,便没法管束自己,动起手来;汽车夫轧死小女孩的心理过程正是人性之显现。死的本能表现出来的便是破坏、征服、残暴等,所以人性是恶的。另外,死的本能为了保护自己而对外部世界的危险有破坏的冲动,因而人的本性是自私的。所以,弗洛伊德认为人本性为恶。歪毛儿“病眼”的发作,一方面是希望破坏眼前人性之恶,另一方面自己的行为也是一种破坏性的,也是可恶的。
弗洛伊德作为性恶论者很注重人的自然属性,肯定本我的价值,承认人欲望的合理性,本能之所以有破坏的力量,是因为它无时无刻不在追求自身的满足,是一种纯粹的、自由自在的力量,无论汽车夫残忍的心理还是歪毛儿破坏性的本能都从侧面反映了人的本能由于受到压抑,不得不通过别种途径发泄,或者隐约可见或者无法遏制,其根本都是本我的冲动。
四、揭示潜意识层面的二重人格——本我与自我
歪毛儿的“病眼”表现出来的虽是破坏性的本能,但从另一个视角来看,“病眼”又是歪毛儿本我反抗压制的必要途径,从中揭示了歪毛儿自身的二重人格。通过歪毛儿的“病眼”所反映的社会、人性等问题,从人性本质来看,可以认为是老舍的创作动机,这部作品反映了作家内心的矛盾冲突,老舍向往新文化新道德,却又不能割舍旧文化旧道德,他的思想新旧参半,复杂且矛盾,处于抗争与妥协的过程中。在这部小说中,老舍将此种矛盾投射在歪毛儿的身上,将本我与自我的斗争展示出来。
歪毛儿从学童时的冲动、执拗的脾气与其说是天性使然不如说这便是本我的一种表现,歪毛儿不愿违背内心的声音,后来他也说起都是这双“病眼”在作怪,歪毛儿的本我可以说是最纯粹自然的,对于表里不一的人极其厌恶,通常人的本我都被压制在意识的最深处,展露出来的只是自我与超我,这二者又是迎合社会现实与道德规范形成的,必然有其社会性的一面,人人如此便得出人人可恶的结论,白仁禄的“病眼”正是其本我的眼睛,本我一直处于压制的状态,当他犯病时本我极力反抗,冲破薄弱的监管机制,当他正常时,本我便被重新压制,自我和超我成为了主体,于是想“回到人生的旧辙”“老老实实去作孝子贤孙”,但终究歪毛儿的本我异常强盛,他看到太多丑恶的现象,有时甚至自我怀疑,认为自己也是可恶的。
结论
本文通过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的相关理论对歪毛儿的“病眼”进行了分析,老舍对精神分析学有所研究,老舍在齐鲁大学《文学概论讲义》的讲稿讲到弗洛伊德以及心理学对文学的影响,但本文对于精神分析对老舍的影响来源尚未研究,此外,老舍在《我怎样写小说》中将《歪毛儿》定义为模仿之作,但是对被模仿的作品《隐者》的作者及其创作情况缺少充分的研究资料,这与老舍在英国时所做的文学研究有关,还有待进一步搜集资料,以便更加详實的分析老舍这部小说。
参考文献
[1]老舍:隐者[A],《齐大月刊》1卷4期,1931.
[2]老舍:《我怎样写短篇小说》,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
[3]老舍:《老舍文集》第八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
[4]弗洛伊德著,高觉敷译:《精神分析引论》,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
(作者单位:青岛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