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饭碗里扒出来的爱情
2019-10-21唐晓芙
唐晓芙
我和周其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是我们学校的二食堂。据他回忆,当时我点了两份土豆泥、一份茄子烧肉、一盘凉拌鸡丝、一个番茄蛋汤、二两白米饭加一两小面,手脚并用地从一大堆人里挤出来。他本以为我是给全寝室同学带饭,结果我坐在食堂最偏远的角落一个人吃了起来。就像《神奇宝贝》里小智决定用哪只小精灵一样,周其脑中忽然跳出一句“就是你了”,然后对我展开了追求。
周其是辽宁人,特能吃。婴儿时,喂养人不停手他绝对不停嘴。因为能吃,周其的童年记忆大部分都和“饿”“吃啥呢”相关。
在操场,我和周其吃了第一顿饭。自从在食堂对我惊鸿一瞥后,他几经周折托人打听到了我的电话,然后以收快递的名义把我叫出寝室。出大门后,我看见一个一米八几的络腮胡大个儿,端着干锅傻乎乎地站在来往的人群中。“走,上操场那边吃去!”他冲我喊道。
我一脸疑惑地看着这个傻大个,然后带着我妈秘制的辣酱欢快地跑出去,和陌生的周其坐在操场看台上吃起来。那盆干锅叫陈氏脆皮鸡,我用筷子挑着一块撒着孜然和葱花的脆皮鸡往辣酱里随意一蘸,直把周其看得狂咽口水,没等吃完饭他就说道:“要不咱俩在一起吧,我觉得我们会有很多共同语言的。”
我没顾得上搭理他,我说有什么话咱饭后再说,正事当头,先别搞这些有的没的。饭毕,我们一起步行去3公里外还锅,路上我们才来得及说认识后的第四句話。没想到这一说下去,就收不住了。为了更方便地聊天和吃饭,我决定和周其在一起。
我梦想中的男朋友其实和周其很不一样。我第一个喜欢的男生是初中时的班长,他手指修长,面目清秀,笑容带着木兰花开的清香,在别的同学嘲笑我吃得多的时候,他总是善意地制止那些青春期最伤人的行为。
从此之后,我喜欢的男生几乎都是比照着班长的模子刻的:清瘦、白皙、温柔、笑容干净,彬彬有礼。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周其巧妙地避开了我所有喜欢的点。我们在一起后,我明白了喜欢和真爱的距离。
我从心里爱周其。我能回味起我们吃过的每一顿饭,印象最深的是游乐园那次。那是大二暑假,我们早上8点出发,排3个小时的队玩了个1分40秒的项目,然后兜兜转转一个小时,走到一家叫“魔法大厨”的餐厅。
望着菜单上68元一碗的牛肉面和78元一碗的鸡汤抄手,我们面面相觑。还是学生的我们手头并不宽裕,况且以我们的食量,每次点这种速食都是以一人三碗的连击来的。人穷志短,我们默默点了一盘鸡丝凉面和两碗干饭,还互相安慰说吃了那么久的大荤,偶尔也该清清肠了。
饭菜上桌之后我们就傻眼了,眼前的鸡丝凉面基本可以按根来数,而且除了葱花,我们根本没有看到鸡丝,我的心情一下子跌到了谷底。
对我来说,吃饭就是天大的事。小学时候,如果哪天我妈做的饭菜太过随意或者老不换花样,只要一揭开锅盖,我的眼泪就会立马流出来。
我愁云满面的样子让周其很过意不去。他把盘里所有的面都赶进我的碗里,我看着他就着几颗花生吃白米饭也特过意不去。看我吃不下,周其拿起筷子卷着凉面就往我嘴里塞。
“我今天吃的这叫‘忆苦思甜饭。吃了这饭哪,这学期的马克思主义哲学理论不用复习也能立马去补考了!”周其趁着我咧嘴大笑时,把饭菜往我嘴里塞,我心满意足地成了一个只会张嘴的智障。
吃完饭,我们去玩了跳楼机、大摆锤、云霄飞车……一直玩到园区关门,才筋疲力尽、饥肠辘辘地离开。我们兜兜转转来到一家电影院,熟悉电影院价格行情的周其这回终于财大气粗,一下来了个连点五桶爆米花的连击。我们包里背着爆米花,手里搂着爆米花,嘴里还塞着爆米花,乐呵呵地走出电影院。
我们走在空无一人的路上,蝉叫蛙鸣在夜里格外清晰。那时我和周其在一起已经有半年了,虽然他经常说喜欢我,可我一次都没有对他说过同样的话,我总觉得和他在一起是自己随意做出的选择。可那一刻,我觉得不是。在夏季的夜风中,我用塞满爆米花的嘴囫囵地说:“周其,我爱你。”
尽管模糊不清,周其还是听到了。他突然顿住脚步,在我猝不及防的瞬间低头吻了我。
大学毕业前的最后一天,我和周其去校门口吃云南过桥米线。他在辽宁已经找到不错的工作,第二天就要踏上归乡的列车,而我则选择留在大学所在的城市。
心照不宣的我们相对而坐,吃着自相识以来最沉默的一餐。以前我们会交换对方爱吃的,我把里脊肉和玉兰片挑给他“抛砖引玉”,他把乌鱼片、火腿肉、豆腐皮、豌豆尖等挑到我碗里堆成小山。可是今天我们谁也没有这样做,都安静地吃着自己碗里的东西,慢条斯理地嚼着每一个葱花,似乎拖久一点儿就能把时间拖成永恒。
吃那一碗米线的时间里,我想了很多。
我想起周其每次在教室门口等我吃饭,他高高的个子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特别显眼。省去寻找他的时间,我们总能比其他同学更快地奔到食堂,错过抢餐的最高峰。我想起去西安的时候,他给我掰了满满一碗爱心形状的羊肉泡馍,等我兴高采烈地吃完之后他才告诉我之前上厕所忘了洗手。我还想起去游泳的时候,还没游10米我就饿了,要他上岸买凉面。我连点五碗,他双手没拿住,一不小心掉了两碗在游泳池。我们不仅遭到了其他泳客的怒骂,晚上还被管理员留下来打扫泳池……
我看周其一直把脸埋在碗里,就忍不住提醒他:“喂,差不多行了,该告别就告别吧!”然而这一次,他没有停下筷子,甚至根本没有抬头看我。
我以为周其离开后我会因为悲伤而短暂厌食,可后来发现自己并没有丝毫食欲不振的迹象。我依然过着每日五六餐的生活,只是我吃饭再也不像从前那样风卷残云了,而是非常慢,食物仿佛成了我探寻过去的一把钥匙,我久久地握着它,却再也不敢打开回忆那扇门。
我和周其再在一起吃饭是在毕业两年后。那天我坐夜间航班去北京,空姐发餐之前,我先去了一趟卫生间,准备以最轻便的状态迎接即将到来的深夜晚餐。回座的时候,我看到一个熟悉而庞大的躯体冲着我傻乐:“怎么来北方也不跟我说一声,想一个人去北京吃独食吧!”
“是呀!我来北京吸霾了,一会儿下了飞机你可别走,准请你吸个够。”
周其饶有兴致地望着我,似乎想说什么,然而嘴唇动了几下,又选择了沉默。我也没有开口,茫然地将头转向另一边。
过了许久,周其说:“下飞机后一起吃个饭吧,自从不和你吃饭之后,我觉得吃东西都没那么香了。”
“好哇!”我点点头,声音轻飘得如同窗外的云朵。
这次之后,我们两个又一起吃了很多次饭,到现在天天都在一起吃。因为那天一下飞机,周其就向我求婚了,而我立马就答应了。
刘名远荐自《意林》
题、插图/黄煜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