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故乡
2019-10-21张呈明
我曾经无数次地拷问自己,什么是故乡?
妻子跟我说,每晚入睡后,人总是在故乡的老家里游荡,柴米油盐酱醋茶依然还是过去的模样,醒来才发现是躺在新家的床上。
我没有笑话她,自从拆迁后,我何尝不是和她一样,几乎夜夜梦到故乡。
离开故乡后的第一个春天,我踏上了回故乡的路。这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路,承载着我意欲腾飞的梦,曾一次又一次走出去,然而最终却被无形的大手拉了回来,无论怎么努力也没有走出家乡牵绊的目光。
故乡是根,故乡有我的祖坟,故土里埋葬着我的祖辈,我的爹娘,我的乡邻;故乡是浓得化也化不开的情,这段情,任凭你有再精彩的文笔也无法描绘出来;故乡是一杯烈性老酒,那香醇的味道,牵着每一个游子的心;故乡是一轮明月,无论身在何方,“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如今,我重新踏上了这条路,回乡的路却恰恰是相反的方向。于是,步履变得急切而又慌乱。离开故乡五个月有余,敢问故乡别来无恙?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尽管在路上遇到从故乡返回的乡邻,只是匆匆打个招呼,却始终没敢打听故乡的现状。
远远地,已经望见我魂牵梦绕的故乡了。土地还是那片土地,房屋、树木却早已不见了踪影。虽然思想上早有准备,但看到眼前的残垣断壁,几欲潸然泪下。
村南的小桥下,依然水流淙淙,但是却没有了坐在小桥上聊家常的乡亲们了。小桥啊,不知道没有人陪伴的日子你是否寂寞惆怅?在那淙淙的流水声里,我却分明听出了乡邻们爽朗的笑声和着溪水流淌。
故乡废墟尚存的几棵老树上传来一阵阵的鸟鸣,喧闹而清脆。以往感到吵杂烦扰的小东西,现在听起来却是异样的悦耳动听,简直就是天籁之音。
那些连接房屋与房屋之间的阡陌小巷,风吹过,雨打过,记载着多少故乡人的喜怒哀乐和悲欢离合。纵横交错中,那坚硬的土地下,重叠了多少深浅不一的脚印啊。我可以从那深一脚,浅一脚的印迹中丈量出我童年的无知、少年的青涩、青年的热血,中年的沧桑。我是带着土地的温度在父母的呵护下,摸爬滚打,渐渐长大。是故乡教会了我如何做人,是故乡给了我一副坚强而又百折不挠的臂膀。曾经有多少梦想在这里奔放,有多少异想天开在这里流淌。而今,也是历经坎坷,渐生华发。日积月累,熟悉的街巷便成为一部厚厚的史书,写满了故乡的酸甜苦辣,曾经的辉煌。
而今,这些街巷却掩埋在残垣断壁中,这座生我养我的村庄啊,已经沦为了一片泽国,真正成了回不去的故乡。
这天正好是清明,我在父母矮矮的坟头前点燃了纸钱,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父母在,人生尚有来路;双亲去,此生只剩归途。而我的故乡呢?没有了故乡,疲倦的灵魂将何以安放?
凭着记忆和感觉,我来到了老家的旧址。人还没有走近,一种久违的亲切感扑面而来。像是见到自己多年未曾谋面的亲人,眼里汪着的那泡眼泪终于再也忍不住滚落了下来。
大门前那一蓬曾经摇曳多姿的绿竹,虽然掩盖在一片瓦砾中,此刻,在春风的召唤下,依然倔强地昂起头,撑起一方莹莹的绿意;一小块完整的墙面上,依稀还可以看到女儿小時候用毛笔歪歪扭扭写下的一行稚嫩的字,就像她刚刚学会走路时蹒跚的脚步,透着幼稚、透着童真、透着成长的茁壮。
每一块砖,每一片瓦,甚至每一寸土地似乎都在向我问好。我张开双臂想拥抱它们,我低下头颅想亲吻它们;我想和它们聊一聊自己的思念,我想对它们倾诉一下梦中的回眸。
一阵风儿吹醒了我的梦。现实告诉我,曾经生我养我的老家,曾经饱含了生活酸甜苦辣的老家已经不复存在,留下的只是深深的回忆,而这回忆,也早已牢牢地在我内心深处扎下了根。
刘亮程说过:“当家园废失,我知道所有回家的脚步都已踏踏实实地迈上了虚无之途。”无论你身在何处,在做着什么样的梦想,请时时回望生你养你的故乡,回头看看你孕育梦想的地方。
回望故乡,总是忘不了门前那棵郁郁葱葱、遮天蔽日的老皂角树,忘不了门前那条曲曲弯弯的围子河,还有曾经被河水打湿的衣裳;忘不了那座简易的小石桥,以及和睦相亲的大嫂、婶子、二大娘,还有母亲站在树下痴痴等待我归来的目光。令人不禁想起元代诗人马致远的那首《天净沙.秋思》中的名句:“古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原来,这画面早已定格在我的记忆深处,酿成一杯家乡的老酒,历久弥香。
回望故乡,我留恋那高低错落的农家小院,留恋一截截斑驳陆离的土墙,留恋那星罗棋布的麦秸垛,还有那悠扬的短笛在吹响。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布满整个乡村。往往这个时候,各家各户房顶的烟囱上便冒出或浓或淡的炊烟,在微风中飘忽不定,最终汇聚成一片淡青色的雾,笼罩在村庄的上空。这情景,让一辈辈的庄稼人为之倾情,为之迷恋。
回望故乡,我沉醉于那雄鸡报晓的声音,总会给人以昂扬向上的激情;老黄牛低沉而悠长的叫声,无端地掺杂了些许的沧桑,像长者在叹息、在倾诉。这声音在空旷的乡村上空回旋、升腾,幻化成无以言表的情愫,常常让人无端地陷入对往事的回忆,对生活深深的思索;羊儿“咩咩”的声音,却让人陡生一种怜悯的情怀;而狗儿汪汪的声音,更增添了村庄的生气。这一切的一切,谱写成一曲曲饱含亲情、让我难以忘怀的乐章。
回望故乡,我思念满树洁白的洋槐花四溢的甜香,我思念村头那棵参天的白杨,我思念小院里遮天蔽日的泡桐树,每到春天,擎起数以万计的小喇叭,那苦乐年华的乐曲呦,便缓缓在故乡的村庄里流淌。
故乡,就是以这样的一片鲁西南风土养育了一代又一代躬身劳作的庄稼人,他们以庄稼人特有的纯朴,不管风雨雷电,不管浓雾飞霜,只靠着手中的锄头、镢锨和镰刀,在自家的田园里挥汗如雨,辛勤耕耘。无论白天和黑夜,他们总是把心思放在田野上,放在泥土中,放在春种夏播秋收冬藏里。即使在春意盎然的季节里,他们也没有欣赏姹紫嫣红的心情,一门心思关注着“麦到芒种秋到秋,过了霜降刨芋头”;关注着“麦熟一晌,龙口夺粮”奏响的收获的号角。大缸满,小缸流,丰收的喜悦挂上眉梢,这才是对庄稼人最惬意的补偿。
然而,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往事。随着岁月的流逝,愈发令怀旧的人们所怀念、所留恋。
人到中年才知道,到不了的地方叫远方,回不去的地方是故乡。
余光中在他那首著名的《乡愁》中写道:“小时候,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而对我来说,乡愁是站在曾经是他乡的地方遥望故乡,我在这头,故乡在那头。
作者简介:
张呈明 男 六十年代末生于孟子故里邹城市,中共党员,大专文化,已在《山东文学》《时代文学》《散文选刊》《散文百家》《火花》等报刊发表小小说、散文400余篇,出版《一抹乡愁》等四部个人作品集。散文《老井的记忆》入选江苏省苏州市高新区2019年中考模拟试题;散文集《一抹乡愁》获第二届齐鲁散文奖。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济宁市散文学会副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