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贫小说二题
2019-10-21张洪贵
扶贫路上遇见鬼见愁
鬼见愁,你听这名字,鬼都见了愁,何况是人呢?你可能想象这是一处悬崖,或是深不可测的暗沟,但我告诉你,它是一个人的名字。当然,这个人不姓鬼,姓熊,村里也有人喊他熊鬼见愁。
我下乡的第一天就碰见了他。
车子刚在村委门口停下,车门就被拉开了,他把手打在车门口上方,怕我碰到头。说欢迎欢迎,热烈欢迎领导来我村扶贫。
这个人40多岁年纪,头发胡子蓬乱,皮肤黝黑,全身脏兮兮的,但眼神明亮,五官还算端正,"啪"地向我打了个敬礼。
村支书从办公室里领着四五个人跑了出来,老远里就喊:鬼见愁,去去去,少在这里添乱。
村支书经常去镇上开会,碰过几次面。我问,你喊什么?
报告领导,我姓熊。那人抢着回答,他们都叫我鬼见愁。
为什么叫这么个名字?
愁呗。他叹了口气,刚要说什么,村支书抬起睁亮的皮鞋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滚,别在这里丢脸。
那人嬉皮笑脸,伸出黑乎乎的手。村支书摸出一盒烟扔给他。那人又说,我都两顿没吃饭了。村支书又掏出一沓钱,抽了两张十元地扔给他,不小心把一张百元的大钞掉在了地上。那人赶紧捡起来,一溜烟地跑走了。
落座后,村支书把泡好的茶端过来。我很是惱火,问,村民不是全脱贫了吗,这个人怎么回事?
这个人呀,人送外号鬼见愁。村支书苦相着脸说,市里县里来扶贫的领导都拿他没办法。给他送过救济款,帮他建过养猪场,送给他的猪仔不等养大全让他杀光吃了肉。上届公路局的包村干部帮他申请了5000元的无息贷款,想让他在镇上摆个水果摊,他倒好,跑到按摩房里两天就挥霍光了。
他以前就这样吗?
以前可不这样,他媳妇长得漂亮,有一个儿子,日子过得蛮幸福。可后来非要跟他一个表哥到城里去做买卖,挣大钱。可实际是干了传销,自己欠了一屁股债不说,还骗了村里几个朋友和亲属的钱,老婆一气之下领着孩子跑了。这不,他就成了现在这样子,活儿也不干了,破罐子破摔,吃了上顿无下顿,全靠小偷小摸过日子。
可上次来摸排脱贫户时怎么没发现他?
实话说,上级每次来检查,我们就塞给他200块钱,让他一天别回家。你这次来,也没给个通知。我们实在是拿他没办法了。
我来到他家,鬼见愁拿着刚买的鸡腿在啃,怀里搂着一只大黄狗,正舔着啃剩下的鸡骨头。
我想帮他寻一条门路,尽快脱贫。可他听了直摇头。我问他,那你就想和这条狗过一辈子?他这次听了却直点头,狗是忠臣,你不管落多大得难,它都会陪着你。我撵它就是不走,还偷着叼来玉米棒给我吃。
我一听,想到县长在扶贫动员大会上的讲话:怎样做到精准扶贫?就是要找出每个人的特长,对症下药。
我问他,那你是喜欢和狗在一起啦?
当然。
那就养狗,有些宠物狗可贵了,一只卖到好几千呢。狗繁殖得快,一年卖出100只,还愁脱不了贫?
脱了贫有啥用,媳妇都跟人家跑了,还能回来不成?除非你再给我找个媳妇。
真是鬼见愁。碰上这样的扶贫对象,你愁不愁?
我真犯了愁,可上级强调,脱贫路上不留一个贫困户。回去后一连几晚睡不着觉。和妻子说了这事,妻子说,这事好办,明天你去宠物店买狗,我和你一块儿去会会这个鬼见愁。
妻子精心打扮一番,拉着着两公六母"泰迪"就去了鬼见愁家。
妻子说,我是他表姐。听说你喜欢养狗,这些都是进口品种,拜托你帮我养段时间。我丈夫在上海做生意,喜新厌旧,找了个小三。我这次去和他离婚,可能会因财产打官司,两三个月回不来,你就帮我养着。喂养的钱你先垫上,回来我亏待不了你。再是附近村里有合适的男人,你帮我打听看,分了财产我回来还要嫁人呢。
鬼见愁两眼放出光茫,说,我正好单身呢。
我听了偷着笑。
妻子说,就你现在这副样子可不行。如果真打算过,先看看你把这狗养得咋样吧。
第二天我去村里,书记说鬼见愁一夜见鬼哩,今天一大早骑着自行车去劳务市场打工了。
三个月后,我又去他家走访,鬼见愁又去干活了。他的邻居王大婶打开门领我看,有四只母狗下仔,一院子的小狗正在戏耍打闹。
一天晚上,有人敲门。来人竟是鬼见愁。他穿得西装革履,大包小包地提了好多礼品。进门就说,好歹才打听到你家。我来是想告诉你表姐,狗我养得挺好,现在都繁殖到五六十只了。顺便问一下,她的婚离下来没,我正等着她呢。
我噗嗤笑出声来。
他感觉不对,一抬头看见厨房里做饭的妻子,羞得扭头就往外走。妻子忙跑出来拽住他,指着我笑哈哈地说,他那个小三又不要了,改天我介绍给你好不好?
鬼见愁搓着手,红着脸说,嫂子,你就会拿我开玩笑。
妻子说,我不开玩笑,你放心,媳妇的事包在我身上,保证比他那个小三漂亮。
我们都笑了。
镇长扶贫
小王年纪轻轻的就当上了副镇长。当上副镇长的第三天就领到了任务:到镇上最偏远、最贫穷的小浒崖村去扶贫。
谁都说这下小浒崖村有希望了。别看小王年龄不大,戴副眼镜,长得白白净净,但人家是从县里下派到下面来挂职锻炼的,将来肯定前途无量。村支书老张领着一群穿着破破烂烂的老人早早站在街上迎接,还有几个老婆婆手里举着扎制的大红花,左右摇摆,热烈欢迎小王镇长的到来。
小王镇长哪见过这阵式?赶紧下车,一一握过他们像搓衣板一样的手,连说谢谢。
听完村支书的简短汇报,小王热血澎湃的心绪凉了半截:村里的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剩下一百多口子人全是老弱病残。陪同来的秘书小李告诉他:以前也有干部来扶过贫,给他们买上油,买上面,可能吃几天?后来买上羊,买上猪,让他们利用山多草广的优势发展养殖业,可镇上的干部前脚走,他们后脚就卖了。村支书说,不是他们不想养,实在是年纪大了,养不了了。
小王镇长一下子犯了难,像是刚刚燃起的炉火泼了一瓢凉水。可这是上级下达的任务,每人都有扶贫点,不能说不干就不干了。老婆婆手里的大红花老在脑子里晃,他像翻烧饼一样在床上躺了一夜,决定先从小事着手,让村民的生活面貌有所改变。
他进城自掏腰包买来了牙膏牙刷,分到每个人手中,并逐一教他们从里到外、从上到下的刷牙方法。上次同他们握手,每个人僵硬地裂开嘴笑,牙齿黑乎乎的不说,牙缝里还塞满了饭渣,挂满了花花绿绿的菜叶,更要命得是,呼出的热气薰得人要死。
不几天,就有人找到小王反应,说这刷牙的确好,原来他牙老上火,牙炎出血,刷了几天,现在牙不疼了。
每天早上,村子上空都漂浮着一股子甜烘烘的牙膏味。
小王镇长又回到城里,选了几个高档小区,在大门口放了几个纸箱子,贴上告示,号召他们把不穿的衣服、鞋子捐给山区贫困人员。不几天功夫,七八成新的衣服就塞了满满一车。运到村里,老人们一抢二空。小王走时,他们有的穿着西服,有的穿着牛仔裤,衬衣扎在腰里,皮鞋锃亮,个个都比过去精神了许多,纷纷主动和小王握手。要不端详他们的脸,还以为是城里的退休工人呢。小王很高兴,拍了几张照片发到朋友圈里,立刻有人豎大拇指点赞。
但要帮他们真正脱贫,不是一件简单事,小王镇长心里很清楚。
小浒崖村山多地少,大多都是薄岭沙土,光靠种地恐怕连温饱都解决不了,所以青壮年劳力都外出谋生了,剩下这部分人还真是重活干不了,轻活没门道,手工活还眼色不好。
如何帮他们脱贫?小王心里没了底气,一连几个夜晚都失眠了。
他找到了村里德高望重的张大爷谈心,老人叼着旱烟袋,愤愤不平地告诉他:城里人老了有份退休工资,我们庄稼人也是辛辛苦苦劳动了一辈子,吃得苦受得累比起上班的工人来,论对国家的更献一点儿也不差。现在虽说国家每月给个百儿八十的,可解决不了温饱。我们农村老人,最大的希望是也能有份工资,,高了不敢想,每月能够生活开支的就很知足了。
老人也有些无奈,最后在墙上边磕着烟灰边说,小浒崖村山高皇帝远,守着这点薄地倒贴钱也没人愿意来种,提这些要求,确实有点难为你了。
小王镇长听完这些话,恍然大悟,立马有了脱贫的方案。
他和村支书商量了一下,把村里没人愿意耕种的土地全部收了回来,以村委的名义和大伙儿签了合同,以土地入股,每月发给他们工资四百元,年底有分红。
小王镇长利用各种关系各种手段开始招商,不少想经营农业的老板跑来考察,可看后都是失望而归:山高路陡,土地分散,无法机械作业,不适合大面积种植。
小王镇长握着这一份份合同,傻了眼。村支书人很憨厚,说,和村民的合同就是废纸一张,让他们拿回家去擦屁股好了。以前来扶贫的干部也是这样,来做做样子,村民们也没指望靠他们能脱贫。你走了,大伙儿也不会说闲话埋怨你。
小王镇长说这怎么行,我是年轻的新一代共产党员,是代表村里的党支部和大伙儿签下的合同,怎能说废就废了。
他回了趟县城,给家里人做足了工作,把城里连丈母娘住的几套房子都抵押贷了款,然后写了份辞职报告,拉上铺盖卷就住到了村委。
他根据村里大多是山岭地的实际,多方考察后,雇人在地里全部栽种了“蜜薯”。几场小雨过后,地里长满了绿油油的小草,他扛起了锄头,戴上草帽,整日劳作在大田里,脸上褪过几层皮后,变得黝黑铮亮,像个真正的农民一样。
大伙儿被小王的这份真诚感动了,力所能及地帮他干起了农活儿。小王则按合同,把贷来的款每月发给大家。
到了秋天,丰收的“蜜薯”全被装进了一口口挖好的地窖里。小王注册了“锦毛薯”商标,印好了包装箱,开始在阿里巴巴、京东等网站上宣传。当年,几万箱“蜜薯”以每斤五元的价格销售一空。
他把挣来的钱还了贷款,剩下的钱全分给了大伙儿。村民们一算,合着每月工资比城里退休工人还要高。
附近十里八乡的村民不干了,选出代表跑到镇里、县里,争着要小王到他们村扶贫。
县委书记听说了此事,亲自跑到小浒崖村找到小王,把全镇扶贫的重担交给了他,并在全县各个山区村推广这种模式。
当年过去,全镇的贫困村全部脱贫。
两年后,小王镇长当上了副县长。
作者简介:
张洪贵,男,1970年生于山东安丘。务过农,做过国企党委秘书,后从事新闻宣传工作,先后任某影视中心编辑、记者;某企业电视台编辑、记者。18岁开始发表作品,现已在《小说选刊《时代文学》《影视文学》《延河》《火花》《北极光》《小说月刊》《连云港文学》《精短小说》《金山》《参花》《今古传奇》《意林》《小小说月刊》《西部散文选刊》《微型小说选刊》《齐鲁晚报》等省、市级报刊发表诗歌、小说等四十多万字。有诗作、小说入选多个年度选本。短篇小说《土匪五叔》获潍坊市文艺作品评比三等奖,并入选《2015年度齐鲁文学作品年展》;小说《后娘》获2016年度潍坊市文艺作品评比一等奖;小说《乡烟袅袅》获2017年山东省委宣传部、省作协举办的“喜迎党的十九大主题文学征文”二等奖;小小说《风清月正高》获第十六届中国微型小说年度三等奖;中篇小说《落花流水的日子》获《今古传奇》2018年度全国优秀小说征文大赛一等奖。著有中短篇小说集《落花流水》。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中国西部散文学会会员,现居山东昌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