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川（谋道）方言的介词

金小栋 赵修

摘  要：文章对利川（谋道）方言的介词进行了全面的调查。利川（谋道）方言的介词共有42个，按照功能/语义的不同，可分为四类：（一）处所、时间类，（二）对象类，（三）工具、依据类，（四）原因、目的类。利川（谋道）方言的介词与普通话或周边西南官话的介词差别都不大，与100多年前的西南官话的介词相比变化也不大，但利川（谋道）方言的介词也有自己的一些特点。

關键词：利川方言;谋道;介词

中图分类号：H31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1332（2019）01-0051-05

一、引言

（一）利川（谋道）概况

利川市位于湖北省西南角，地跨东经108?21'～109?18'，北纬29?42'～30?39';东与恩施市接壤，南与咸丰县毗连，西南与重庆黔江、彭水两县相邻，由西至北依次与重庆石柱、万县、云阳、奉节诸县毗连;东西宽92公里，南北长105公里，总面积4605平方公里，是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面积最大的县级市。^[1] 2017年底，全市有5乡、7镇、2个街道办事处和2个开发区;人口94万人，其中少数民族55.65万人，占利川总人口的59.2%。^[2]

谋道镇是利川市所管辖的一个镇，它位于利川市西北部，地处鄂西南边陲，扼鄂西渝东咽喉，素有“东据荆楚，西控巴蜀”之说，318国道、宜万铁路纵贯全境，历来是兵家商贾必争之地;全镇国土总面积336平方公里，辖56个村564个村民小组，乡村总户数17560户，总人口7.1万。^[3]

（二）利川方言研究现状

利川方言属西南官话成渝片。学界对利川方言已有了一定的研究，除了较早的成果如赵元任等《湖北方言调查报告》，^[4]474-495近几年也有语音、词汇和语法等方面的成果，^[5]-[11]但以往的研究较少涉及利川方言介词，也未对利川方言介词进行系统的研究。

鉴于此，本文拟对利川方言介词进行全面的调查研究。利川谋道方言是本文第二作者的母语方言，因此我们选取谋道方言^[12]为代表，来研究利川方言的介词系统。本文的材料来自于作者的实地调查，发音合作人的情况如下：聂世忠，男，1937年生，中专文化程度，教师，住谋道长坪，无外出经历;向明甫，男，1966年生，小学文化程度，农民，住谋道太平村，只有短时间外出的经历。

二、利川（谋道）方言的介词

按照功能/语义的不同，利川（谋道）方言的介词可分为四类，即（一）处所、时间类，（二）对象类，（三）工具、依据类，（四）原因、目的类。每个介词，除了列出其介词用法外，本文也会把它的其他用法列出来，以便全面反映它的用法。

（一）处所、时间类

1.在[   35]

介词“在”表处所或终点，相当于普通话的“在”或“到”，例如：

（1）她在屋里洗衣服。（她在家里洗衣服。）

（2）他在街上去买东西哒。（他到街上去买东西了。）

除用作介词外，“在”还可用作处所动词和时间副词，例如：

（3）你在哪哈儿？（你在哪里？）——我在外头。（我在外面。）

（4）你在搞么子？（你在干什么？）

2.从[  21]

介词“从”可表处所源点、经由和时间源点，与普通话“从”同，例如：

（5）从嘞哈儿到那哈儿有100米。（从这里到那里有100米。）

（6）我从桥上过来的[    ]你从石板皮（石板）上走的时候慢点儿。

（7）从昨天早晨到嘞时都没看到他。（从昨天早晨到这时都没看到他。）

3.自从[  35  21]

介词“自从”表时间源点，例如：

（8）自从那年子起，我都没去过哒∣自从有哒细娃儿（自从有了孩子），她都没出过门哒。

4.跟倒[  55      ]

介词“跟倒”表经由，相当于普通话的“顺着”，例如：

（9）你跟倒这条路走。

“跟”本是动词，“跟倒”本是“跟”加动态助词“倒”，是“跟着”的意思，例如：

（10）你跟倒你爸。（你跟着你爸爸嘛。）

通过比较例（10）与（9），我们认为表经由的介词“跟倒”应是从动词“跟”加动态助词“倒”的“跟倒”发展来的，是由跟随某人到跟随某个路线的扩展。

5.挨倒[  55      ]、巴倒[    55      ]

介词“挨倒、巴倒”都表经由，是“沿着、靠”义，例如：

（11）你挨倒河边找（你沿着河边找）∣你挨倒边上走（你沿着边上/靠边走）。

（12）你巴倒田坎走（你沿着田坎走）∣你巴倒边上走（你沿着边上/靠边走）。

“挨倒、巴倒”本是动词“挨、巴”加动态助词“倒”，都是“挨着”义，例如：

（13）你莫挨倒我。（你别挨着我。）

（14）砍巴倒你左手边那蔸白菜。（砍挨着你左手边的那棵白菜。）

很显然，“挨倒、巴倒”的介词用法，都应是从其“挨着”义发展来的。

6.顺倒[  35      ]

介词“顺倒”表经由，与普通话“顺着”同，例如：

（15）你顺倒嘞条路走。（你顺着这条路走。）

7.得[  ]

介词“得”表处所、处所终点或时间终点，相当于普通话的“在”或“到”，只用于动词后，例如：

（16）我放得桌子上的。（我放在桌子上的。）

（17）我走得车站的时候格两点哒。（我走到车站的时候已经两点了。）

（18）他睡得9点钟才起来。（他睡到9点才起来。）

介词“得”除表处所或终点外，也可表接受者（即人物终点），见下文。另外，“得”也是“获得”义动词（读[  21]），例如：

（19）他得哒二等奖。（他得了二等奖。）

8.到[      35]

介词“到”表处所终点或时间终点，常与“从”一起构成“从……到……”框式结构，见例（5）、（7）。

9.朝[  21]、往[    42]、照倒[    35      ]、对倒[     35      ]

介词“朝、往、照倒、对倒”都可表方向，例如：

（20）你朝右边儿展一点儿（你往右边儿挪一点儿嘛）∣他朝嘞边去哒（他往这边去了）。

（21）往外跑∣往锅坨掺点儿水（往锅里加点儿水）。

（22）照倒嘞哈儿打。（朝/往这儿打。）

（23）把管子对倒那哈儿出。（把管子对着那里冲洗。）

10.当倒[    55      ]

介词“当倒”表处所，是“当着某人的面”的意思，例如：

（24）对我有意见，莫当倒细娃儿说（别当着孩子的面说）∣莫当倒我说。

11.趁[  35]

介词“趁”表利用时机，与普通话“趁”同，例如：

（25）趁凉快去扯猪草。∣趁有太阳把衣服洗哒。

（二）对象类

1.着[  21]

介词“着”表施事，相当于普通话的“被”，例如：

（26）衣服着雨淋湿哒∣他昨天着狗咬哒∣谷子着雀儿吃完哒哒。

但“着”后面的施事一般是不能省略的，这与普通话“被”的用法有所不同。

2.拿[  21]

介词“拿”表施事，相当于普通话的“被”，例如：

（27）拿他把我骂一顿（被他把我骂了一顿）∣拿他屋里的狗把我咬哒一口（被他家里的狗把我咬了一口）。

“拿”表施事时所在的被动句常与“把”字句配合使用，“把”后面的受事也常是说话人，比如例（27）中的“我”，也可以不用“把”，例如：

（28）我拿他屋里的狗咬哒一口。（我被他家里的狗咬了一口。）

3.归[  55]

介词“归”表施事，相当于普通话的“归、由”，例如：

（29）嘞件事归他管。（这件事归他管。）

4.把[    42]

介词“把”表受事，与普通话“把”同，例如：

（30）把地拖一下[  ]儿∣把饭吃哒再耍（把飯吃了再玩）。

5.跟[  55]

介词“跟”有多种功能，可表伴随者、言说对象、平比、受益者或受损者，相当于普通话的“跟”和“给”，例如：

（31）你跟你爸爸一路去∣他搞么子从来不跟我商量。

（32）我跟他说过的∣你跟我说看。

（33）那细娃儿跟他妈一样高哒。（那孩子跟他妈一样高了。）

（34）去跟你妈开下门（去给你妈开下门）∣去跟他帮下[  ]忙（去给他帮一下忙）。

（35）他跟我搞烂哒∣你莫跟我搞坏哒（你别给我弄坏了）。

介词“跟”还可以表示说话人的意志，用于命令句，例如：

（36）你跟老子注意点（你给老子注意点）∣你跟老子滚（你给老子滚）。

除了用作介词，“跟”还可用作并列连词，例如：

（37）我跟他都去的。

6.跟倒[  55      ]

介词“跟倒”表言说对象，例如：

（38）你跟倒他说，莫跟倒我说。（你跟他说，别跟我说。）

7.得[  ]

介词“得”表接受者，相当于普通话中用于动词后的“给”，例如：

（39）我给得他哒（我给他了）∣把钳子递得我（把钳子递给我）。

8.望倒[    35      ]

介词“望倒”表示言说对象、动作的方向或索取对象，相当于普通话的“跟、对（着）、向”，例如：

（40）莫望倒你妈说（别跟你妈说）∣他望倒我笑（他对着我笑）。

（41）你望倒他借，他有。（你跟/向他借，他有。）

9.问倒[  35      ]

介词“问倒”表示言说对象或索取对象，相当于普通话的“跟、对、向”，例如：

（42）你有么子事问倒我说。（你有什么事对我说。）

（43）你问倒你哥哥借。（你跟/向你哥哥借嘛。）

10.问[  35]

介词“问”表示索取对象，相当于普通话的“跟、向”，例如：

（44）你问你哥哥借。（你跟/向你哥哥借嘛。）

11.找[    42]

介词“找”表示索取或询问的对象，相当于普通话的“跟、向”，例如：

（45）我找你借点儿钱（我跟你借点儿钱）∣我找你问个事儿看[   ]（我向你问个事儿）。

12.对[     35]

介词“对”表示对待或动作的对象，例如：

（46）他对我何[21]其好（他对我很好）∣对我有意见，莫当倒细娃儿说（别当着孩子的面说）。

13.比[    42]

介词“比”表差比，与普通话“比”同，例如：

（47）我比他大三岁∣他比他哥哥高个脑壳儿（他比他哥哥高一头）。

14.除哒[    21    ]

介词“除哒”表排除对象，相当于普通话的“除了”，例如：

（48）除哒我，没得哪个管他（除了我，没有谁管他）∣除哒吃，你还会搞么子（除了吃，你还会干什么）？

15.和倒[35      ]、连倒[    21      ]、带[    35]

介词“和倒、连倒、带”都可表连带对象，都相当于普通话的“连”，例如：

（49）和倒皮吃（连皮吃）∣和倒袋子拿起走（连袋子拿走）∣和倒背篓称（连背篓称）。

（50）连倒皮吃。（连皮吃。）

（51）带背篓称。

介词“和倒”的使用频率比“连倒”高。表连带对象的“和倒”是从“拌和”义动词“和”发展来的。利川方言中“和[35]”仍用作“拌和”义动词，例如：

（52）你把汤和一下。（你把汤搅拌一下。）

16.和[21]

介词“和”表伴随者，例如：

（53）我昨天和他一路去的∣我本来不想和他一路去的。

“和”也可作并列连词，例如：

（54）我和他都去的。

（三）工具、依據类

1.弄[  35]、搞[    42]、过[35]、拿[  21]

介词“弄、搞、过、拿”都可表工具，相当于普通话的“用”，例如：

（55）你弄菜刀砍∣你弄脚踢∣弄碗装。

（56）你搞脚踢∣你搞帕子擦∣搞碗装。

（57）过手抓∣过脚踢∣螃蟹过油炸好吃些。

（58）拿棍棍打∣拿棒棒打∣拿钳子揪。

介词“弄”和“搞”在很多情况下可以互换，但“弄”的使用频率更高些。

2.照[    35]、照倒[    35      ]、按[35]、按倒[35      ]、依[  55]

这五个介词都可表示依据，例如：

（59）照/照倒嘞个给我做一条。（照着这个给我做一条。）

（60）按/按倒轮子来（按顺序来）∣按天算钱。

（61）依轮子嘛是我哒（按顺序应该是我了嘛）。

3.靠[    35]

介词“靠”表凭借，例如：

（62）只靠下蛮找点儿钱（只靠体力活挣点儿钱）∣他还是全靠他二妹儿照顾他。

有些句子中的“靠”动词意味还比较强，例如：

（63）我老哒靠你供？靠你供都靠不住啊！（我老了靠你养？靠你养就靠不住啊！）

例（63）中，前面问句中的“靠”可以分析为介词，后面感叹句中前一“靠”似乎也可以分析为介词，但分析为“依靠”义动词似乎更好一些，因为后面还有“靠不住”。

4.凭[    21]

介词“凭”表凭借、根据，例如：

（64）你凭么子吼我吗？（你凭什么吼我吗？）∣你凭么子说是我搞的？（你凭什么说是我搞的？）

（四）原因、目的类

1.为[   35]、为哒[   35    ]

介词“为、为哒”既可表目的，又可表原因，例如：

（65）为/为哒你的事，我一天脚都跑肿哒。（为了你的事，我整天脚都跑肿了。）

（66）为/为哒一点儿小钱，吵么子吵。（因为一点儿小钱，吵什么吵。）

以上是利川（谋道）方言的介词，总结为表1。从表1可知，利川（谋道）方言共有42个介词（某个多功能的介词算一个介词）。通过比较，我们发现利川方言与普通话或周边西南官话介词的差别不大，甚至与100多年前西南官话的介词系统相比变化也不大，但每个方言都有自己的介词系统，利川方言的介词也有着自己的特点。

首先是利川方言与普通话或周边西南官话介词的比较。利川方言与普通话二者的介词系统差别并不是很大，不少介词都是二者都有的，如“在、从、自从、到、朝、往、趁、拿、照、按、依、靠、凭、为、把、跟、和、对、比、问”，但二者也有一些不同之处，比如利川方言中有一些普通话没有的介词，如“跟倒、巴倒、挨倒、弄、搞、过、着、问倒、望倒、找、和倒”，即使是二者都有的某个介词，其功能在利川方言与普通话中也会有不同，如“跟”，它在利川方言中除了具有与普通话一样的功能（如表伴随对象、言说对象、平比），还具有普通话不具备的功能（如表受益者、受损者）。利川方言介词与周边西南官话如恩施、鹤峰、长阳、宜都等方言的介词差别也不大，^{[13]224-230、[14]67-76、[15]45-52、[16]208-212}但每个方言都有自己的介词系统，不同方言的介词系统都不尽相同。与100多年前西南官话的介词系统相比，^[17]利川方言的介词变化也不大，这说明介词是一個相对稳固的词类。

其次，利川方言介词也有一些特点，可总结为两点：（ⅰ）一些介词是带“倒”或“哒”（本都是动态助词）的，如“跟倒、巴倒、挨倒、顺倒、照倒、对倒、按倒、问倒、望倒、和倒、连倒、为哒、除哒”，这说明介词与动词有密切的联系。（ⅱ）除了只具备一种功能的介词，如“朝、往、趁、比”，利川方言中也有一些多功能介词，如“在、从、跟倒、照倒、得、到、拿、为哒、为、跟、问倒、望倒”，其中最典型的是“跟”，它具备五种功能，即表伴随对象、言说对象、平比、受益者和受损者。

注 释：

[1] 湖北省利川市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利川市志》，湖北科学技术出版社，1993年。

[2] 资料来自于中国利川网的利川概况（http：//www.ilichuan.com.cn/col/col5/index.html）。

[3] 资料来自于百度百科（https：//baike.baidu.com）。

[4] 赵元任等：《湖北方言调查报告》，商务印书馆，1948年。

[5] 何越鸿：《湖北利川方言音系》，《湖北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5期。

[6] 何越鸿：《湖北利川方言的语气词“哈”》，《湖北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5期。

[7] 王亚玲：《利川方言词汇研究》，华中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6年。

[8] 李林：《鄂西利川方言被动句探赜》，《湖北科技学院学报》，2016年第9期。

[9] 李林：《鄂西利川方言话题句的多方面考察》，《湖北科技学院学报》，2016年第11期。

[10] 李林：《鄂西利川方言le24类与la24类指示代词》，《龙岩学院学报》，2017年第1期。

[11] 李林、孙萌、杨伟苹：《论鄂西利川方言重叠式词语的色彩意义和语法意义》，《绥化学院学报》，2017年第11期。

[12] 谋道方言的语音系统，可参赵元任等《湖北方言调查报告》（1948年版，第474-495页）利川（忠路）方言的语音系统，但谋道方言与利川（忠路）方言的语音系统不完全一样。据我们初步调查，谋道方言（与普通话不同的）的语音特点主要有：（1）声母有边音l，没有鼻音n;有鼻辅音声母[];没有舌尖后音zh、ch、sh、r;（2）韵母情况稍复杂（略）;（3）声调有四个单字调：阴平55、阳平21、上声42、去声35。

[13] 王树瑛：《恩施方言研究》，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年。

[14] 汪次云：《湖北鹤峰方言虚词调查研究》，云南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3年。

[15] 宗丽：《长阳方言语法研究》，华中科技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2年。

[16] 李崇兴：《宜都方言研究》，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年。

[17] 金小栋：《从<华西官话汉法词典>看19世纪末西南官话的介词系统》，《三峡论坛》，2016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