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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埠头

2019-10-20潘玉毅

作文·初中版 2019年10期
关键词:埠头记忆里水乡

潘玉毅

在水乡,你若不知道埠头,多半是要遭人嫌弃的。埠头作为水乡特有的元素符号,常与黛瓦白墙一道被人当作江南人家的标志。换而言之,江南人看见埠头,也就看见了故乡。

在词典里,埠头通常可作码头解读,但在水乡人的眼里,埠头与码头充其量只是一个“约等于”的关系,因为他们固执地认为埠头要比码头来得更加可亲。在我小的时候,农村里河网纵横,埠头也多。在我们那儿,还有许多以埠头为名的自然村,大埠头、东埠头……以至于很多人都觉得,河流生来就该与埠头一同存在,没有埠头的河是名不副实的,难以称之为河。

如果仔细推敲,埠头当是聪明的古人为了方便日常生活才“研发”出来的一个东西。没有埠头,河只是河,岸只是岸,缺少过渡,好比一栋楼房里,每个楼层之间没有楼梯和电梯,难以上下,但有了埠头,就像过河有了桥,上楼有了路,一切都显得不那么突兀了。

记忆里的埠头通常由一个一个的石阶组成,从路边上延伸到水面下。水涨起来的时候,河里的鱼虾就在石阶上游来游去,宛如立在埠头上。

民间有云:“北人骑马,南人乘船。”在交通远不及今日发达的年代,船只可说是水乡的主力交通工具。我生既晚,未曾见过河道里载客的船只,自然也不知这些船只是否摆渡游人,我只见过装物的——自远处行来的船只泊在埠头,卸下货物,然后驶离,人们的目光随着那船飘向远方,悄默地构想出一个远方的轮廓来。直到2 0世纪9 0年代,仍有不少卖碗具、卖西瓜的船只经由河道从远方驶来,遇见买主,他们按惯例会将船停在埠头进行交易。

那时候买东西不一定非得用现金,也可以以物易物。我至今仍模糊记得外公外婆用箩筐装着稻谷到埠头上换西瓜吃的陈年往事——一筐谷子出去,回来时变作了一筐西瓜,正好慰劳我们肚里的馋虫。想来,若没有埠头,同样的事情做起来恐要费事不少。因为埠头的简单实用,历朝历代的父母官和乡绅善人,都会通过修桥筑路、建埠头的方式,造福当地的老百姓,以之为政绩或功德。埠头之于江南的意义,可见一斑。若是埠头旁边种着柳树和桃树,春日里,桃红柳绿,像最会搭配衣服的姑娘花费心思之后才有的结果,景色更美,味道更足。

故乡的埠头,一年四季的每一天都是那样热闹。晨间,有人来这儿担水,午时,有人来这儿淘米,傍晚,又有人来这儿洗衣服。除是遇着暴雨,鲜少有东西能挡住人们亲近埠头的脚步。人从河边经过,常能看到大姑娘小媳妇,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说些平日里的见闻和琐事,间或也说几句调侃的话。而她们在埠头上淘米洗碗时掉落的米粒和饭粒养肥了河中的鱼儿,故而,常有鱼儿游到埠头边来偷听她们的悄悄话。

小船、埠头、游鱼、人家,构成了江南水乡的风情画卷,而且这画不是静止的。

夏日的午后,还有什么比水更有魔力呢?淘气的男孩子会顶着被父母骂一顿甚至揍一顿的风险,下埠头去玩水。人一旦下了埠头,同鱼、虾、鸭子也就没有了分别。翻江倒海,自在游弋,说不出的惬意。及至上了岸,才想起有可能会挨揍,偷偷地跑回家中。埠头悠悠水悠悠,记录下了如今已是三十岁到八十岁(可能年岁更长)之间的人们的童年记忆。

遗憾的是,几十年、几百年的淘米水没有把河流染白,几年的工业废水倒让它变了模样。如今的河流多半已不是人们记忆里的样子,河网稀了,埠头也少了,但还是有一些,像不肯被忘掉的记忆,倔强地立在那儿,也立在人们的脑海里。岁月有多漫长,埠头就有多难忘。

当一个事物濒临消失的时候,想念便会油然而生。而当埠头越来越少的时候,我们在故乡或者在他乡觅得一处埠头,常常會忍不住站到埠头上去重温记忆里的场景,或者站在岸边远远地拍一张照片——埠头上没有人,河水寂寂,风也寂寂,却又无比热闹,孩子们的吵嚷声,姑娘们的捣衣声,以及无数苍老的、年轻的、豪迈的、温婉的笑声,穿透时空的屏障,让我的感官几乎爆炸。

我喜欢埠头,喜欢的便是这样一种感觉。

(摘自2 0 1 8年5月1日《宁波晚报》,稍有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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