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承与拓新:波兰电影教育镜鉴之谈
2019-10-18石嵩周颖
石嵩 周颖
一、波兰电影:新世纪发展与突破
长期以来,波兰电影即是欧洲乃至世界影坛上不容小视的代表力量。闻名于电影史的波兰电影学派(Polish Film School)独树一帜,以严肃的社会承担精神和沉郁有力的现实电影风格记录了一整代波兰民族的历史记忆,造就了波兰电影史上的一批经典之作。作为波兰电影学派的重要代表人物,安杰伊·瓦依达、罗曼·波兰斯基、安杰伊·蒙克、克日什托夫·基耶斯洛夫斯基等导演共同构成了波兰电影历史上的核心内涵,也确定了波兰电影历史的基本风格。自2000年以后,波兰电影更是日益稳定地展现出自身文化特质——题材创新突破,风格多元并蓄,在欧洲三大电影节,奥斯卡金像奖与全球各大影展上表现出色。2014年的波兰电影《修女艾達》包揽第27届欧洲电影奖的几大主要奖项,2015年两部纪录片《乔安娜》和《我们的诅咒》获奥斯卡最佳纪实短片奖的提名,《至爱梵高·星空之谜》(与英国联合制片)更是获得2017安纳西国际动画电影节观众票选奖,第30届欧洲电影奖最佳动画片和第90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动画长片等诸多奖项。波兰电影正以日渐多元的电影风格,创新的电影题材和紧密的国际合作,成为全球电影圈的热点关注之一,但波兰电影的发展远非一帆风顺。波兰电影在历史的起伏中逐步向前发展,经历了国内政治体制变化,市场需求转向,国产电影低迷和创作方向徘徊等等一系列复杂的事件。波兰电影在多变的历史环境下逐步探索适合本民族与国际环境新发展的创作道路。
在波兰电影曲折发展的道路上,波兰电影所获的进步与国内优质、全面、针对性的高等电影教育密切相连。波兰的电影教育为波兰的电影行业输送了大批有创造力与潜能的艺术工作者,许多电影艺术工作者都受益于波兰本土的电影教育,其中不乏罗曼·波兰斯基、安杰伊·瓦依达、克日什托夫·基耶斯洛夫斯基等大师级人物。对于波兰来说,国内多层次各有侧重的高质高等电影教育是波兰电影的强大助推器之一。波兰境内拥有多所高等电影院校,既有专业性深厚的经典学院派电影院校,也有一批势头强劲的新兴电影院校。前者注重在电影影像呈现中传承独特的民族文化和民族记忆,后者作为新兴力量在波兰电影的现代发展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二者有自身独特的风格和教学定位,同是波兰高等电影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
二、电影文化传承:民族记忆与影像呈现
罗兹国立电影电视戏剧学院是波兰境内首屈一指的著名高等电影院校。该院校与哥伦比亚大学艺术学院、英国国家电影电视学院等全球知名电影院校一起被誉为全球最好的25所电影学院。罗兹国立电影电视戏剧学院的电影教育秉持严肃的学院精神,力求在电影中呈现高度的艺术与美。其严谨专业的电影教育代表了波兰电影教育的高峰,同时也是波兰电影文化传承的有力载体。罗兹国立电影电视戏剧学院的电影教育推崇对于生活的严肃检验和对电影艺术的纯粹追求。学院坚持向学生提供2—3年的强制性课程安排,虽然部分强制课程经常引起学生不满,但罗兹国立电影电视戏剧学院深信包括电影历史及影史佳作在内的基础学习课程能帮助学生抛却以自我为中心的盲目意识并养成细致扎实的实践习惯。罗兹国立电影电视戏剧学院的现任校长Mariusz Grzegorzek认为,学生越是处在一个数字化疯狂的年代,越要对电影创作保持一种内在的警觉和一份必要的清醒。在经过严格的强制课程学习后,学生将通过学院独特的二人制系统,即大师和学徒的相互学习关系,在专业的实践指导下实现个人的创造性。罗兹国立电影电视戏剧学院及其重视对于学生的培养,对于学生电影创作的投入力度也十分之大。这所波兰的著名电影院校每年单在制作学生影片的花费上就超过200万美元。
罗兹国立电影电视戏剧学院对电影艺术的追求是建立在与民族历史、民族记忆、民族发展紧密联系的基础之上的。这一点从乏罗曼·波兰斯基、安杰伊·瓦依达等毕业于罗兹电影学院的导演风格中就可见一斑。电影艺术深植于波兰的历史,这使得电影成为传承波兰民族记忆的重要手段。可见罗兹国立电影电视戏剧学院的教育极富有历史使命感。以安杰伊·瓦依达为例,爱国主义的主题一直是安杰伊·瓦依达的电影主要旋律之一。由于波兰历史的曲折复杂,波兰民族的身份性问题一度是波兰电影作品探讨的焦点。安杰伊·瓦依达在他的导演生涯中选择直面波兰历史与各种政治意识形态,并力图用电影语言表现对于国家的忠诚。从瓦依达的早期电影作品如“战争三部曲”《一代人》(1955)、《下水道》(1957)和《灰烬与钻石》(1958)到后面更为成熟的《大理石人》(1977)和铁人(1981),可以看到国家政治和历史记忆始终是安杰伊·瓦依达在电影创作中追求和探寻的主题,包含了严肃的政治思考和对国家未来走向的担忧。尽管有评论家指出瓦依达的部分电影如《卡廷事件》中含有一种属于保守派的爱国主义情节,但正如安娜·梅斯阿克所说:“瓦伊达历史题材影片的保守性特质并不意味着其民族情绪的终结。他镜头中的波兰人依旧要么是在银幕上不断再现他们田园诗般生活的绅士贵族,要么是20世纪里奋起反抗苏俄压迫的民族精英。通过将其同胞归入这两个范畴狭小的历史人物阶层之中,瓦伊达的历史片延续着波兰人看待民族历史的主流价值观。”[1]可见,安杰伊·瓦依达电影镜头中蕴含的波兰历史观是波兰人民对于自己民族历史发展的一个映射。正如波兰导演扎努西本人所说:“波兰电影是社会主义的基础,对艺术一直都是一种精神,不只作为一种娱乐,是要带给别人启迪。”[2]20世纪70年代末,波兰道德焦虑电影的盛行正展现了当时的电影工作者的一个关注重点,即关注人性、道德等严肃深刻的话题。
政治制度上的变化使波兰国内的电影创作受到了难以想象的影响。可以说20世纪末期,波兰社会主义制度的消失直接导致了波兰国内电影发展及电影教育的转型变化。波则纳·简尼斯卡曾言:“1989 年的政治转折具有暴风雨般的特征,当时社会主义体制在波兰消失,电影工作者的创作不再受到某些限制,然而却出现了市场经济带来的问题,为争取观众而竞争。”[3]这场暴风雨带来了一段时期的迷惘,波兰电影在整个20世纪90年代遭到了巨大的打击,原先形成的已较为稳定的波兰电影风格遭遇挑战。波兰国内的电影教育显然需要做出调整以回应时代的巨变。塞巴斯蒂安·雅戈尔斯基甚至直言,“‘道德焦虑电影创造的叙事模式、情节和形式方法对于当代电影而言已经死亡”[4],并且政治制度变化后波兰的电影导演们在一片泥泞之中并没有迅速找到新的正确方向,反而“更多的是重复已经成熟的主题和形式方法,并且不愿费心思将它们现代化。于是出现了一股耗巨资将中学教学大纲制定作品搬上银幕的潮流”[5]。以罗兹国立电影电视戏剧学院为代表的传统学院派电影教育是支持波兰国内电影发展的重要力量,但显然波兰需要新生代的电影教育以调整适应时代大环境的变化。而近几十年内在波兰成立的一批年轻电影院校正以良好的发展势头回答时代的新答卷。
三、现代发展的新挑战:从民族记忆到国际融合
波兰新生代电影院校的出现及其重点教育方向与波兰本身走过的复杂历史联系紧密。20世纪末期,东欧剧变,波兰电影严苛的政治审查制度在1990年宣告结束。但是政治审查的松绑并未如预想的那样给波兰电影带来新的生机,政治风向上的变化给了电影创作者新的探索空间,但经济层面的问题却带来了巨大的挑战。20世纪90年代波兰国内经济衰退,电影行业凋敝,同时遭受外来电影的冲击,可以说波兰电影业一度陷入僵局。在诸多打击下,波兰电影开始于艰难中完成自身的历史转型。市场经济使得电影行业在艺术目标追求之外还必须要以争取观众为首要考虑。对于市场经济的充分考量在波兰电影创作中开始占有越来越大的比例。黎煜曾在其论文《转型后的波兰电影(1989—2008)》中指出:“转型后的波兰电影与整个波兰艺术现象一样呈现出完全不同的历史面貌,无论从电影属性、电影產业、电影类型、电影题材、电影风格、电影意向来看都完全迥异于1989年前的波兰电影。”[6]
如果说传统的学院派波兰电影教育以历史大视角和民族背景与记忆为特色,那么新生一代的电影院校主打的教育特色则是市场聚焦和国际交流。新生代的电影院校如瓦依达电影学校(2001)、华沙电影学院(2004)、格丁尼亚电影学院(2010)等的共同特色之一,是其电影教育充分考虑到电影市场的实际需求,课程设置针对性和实践性强。如瓦依达电影学校设置的系列课程项目如电影剧本项目、剧情片项目和纪录片项目等就以专题学习与实践的方式加强学生的电影实践能力。此外,瓦依达电影学校紧密加强与欧洲地区的合作伙伴联系,共同推出了电影行业国际培训项目以增强瓦依达电影学校的国际影响力与知名度。格丁尼亚电影学院更是主攻剧情片和纪录片。在格丁尼亚电影学院接受电影训练的学生均需指导剧情片与纪录片各一部以检验学生是否掌握并具有实际创作的能力。华沙电影学院提供的电影教育定位同样是就业指向型的专业化教育。华沙电影学院主打实践教学特色,受聘教师均是波兰国内成熟的知名电影制作人以及在电影和新媒体领域有所建树的专家。这所年轻的电影学院的实践专业化电影教育初见成效。2017年的动画电影《至爱梵高·星空之谜》获得果第90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动画长片等诸多国际奖项。这部影片就是由毕业于华沙电影学院的波兰新生代导演多洛塔·科别拉(Dorota Kobiela)执导的。这三所电影院校均创建于2000年以后,是一批相当年轻富有活力的高等电影院校,虽然成立时间短,但其电影教育针对性强,强调理论和电影实践的融合,密切关注电影市场动态。新生代的电影院校在短短十余年的建校时间内建立起了针对市场需求和行业动态的电影教育体系,发展势头强劲。
新生代的电影院校在专业设置上更注重实践性,以便学生在学习期间切实掌握电影拍摄的实践技巧。新一批的电影院校侧重国际间交流,开展了各色国际合作项目。近期波兰电影中合拍片的占比不断增大,据数据统计,“自2013年起,波兰每年的合拍片数量都在15部以上,2016年的合拍片为20部。波兰电影业逐渐走上了联合制作、国际融资、跨境拍摄的道路”[7]。联合制作的方式使得波兰电影有机会有效吸收国际电影制作的流程与特点,拓宽电影的电影资金投入来源,有助于打开国际市场。获金像奖最佳动画长片的动画电影《至爱梵高·星空之谜》正是由波兰和英国两国联合制片。可预见,在未来波兰电影行业中合拍影片的类型将占有重要一席。波兰电影能借由合拍片的方式再度检验本民族的历史文化和设想未来发展。正如波兰评论家亚当·克鲁克所说的,“越来越多合拍片也让我们可以走出民族电影的封闭圈子”[8]。可见新生代的电影院校把国际背景下的电影教育置于一个相当重要的位置。一方面,波兰电影需要更宽广的国际平台和国际市场。另一方面,波兰国内的电影教育为波兰电影行业直接输送着各类专业人才,只有在教育上树立国际合作的理念,波兰电影国际交流才会有持续的生命力。
四、波兰电影:作为中国电影发展的一种参照
综上所述,在波兰高等电影教育中既有如罗兹国立电影电视戏剧学院等历史文化积淀深厚的专业性标杆,又有一批以市场实践为导向的强劲新生代电影院校。二者共同为波兰的电影行业输送了前卫的电影制作观念与优秀的电影从业人员,是波兰电影发展不可缺少的智库基地。波兰的电影发展和教育的变化反映了波兰走过的历史变迁,政治体制的变化,经济市场的发展和国际交流的日益扩大。可见波兰电影教育的转向是和波兰国内电影业的整体转向相符的:主题从民族记忆到当下新发展,方式从民族区域特色到国际融合,风格从沉郁稳重到多元特质并存。波兰电影在文化传承的基础上面向全球,加强国际间电影交流,追求融合创新,在当今全球电影市场的版图上展现出自身独特的风格。波兰本土经典学院派电影院校与新生代电影院校间形成的相互补充借鉴的张力使波兰电影的发展兼具民族历史文化积淀与面向全球市场的战略目光。
波兰电影及其电影教育的发展对于中国的电影文化事业发展具有借鉴意义。长期以来,国内的外国电影研究主要仍集中在主流欧美影视圈,对于波兰电影的整体研究和特点研究仍处于起步阶段,尚缺乏系统性的分析。纵观波兰和中国的电影发展历程,可发现两国在各个历史阶段经历过类似的转型困境和发展问题。面对不可避免的转型挑战和国内外市场的新需求,波兰电影凭借自身灵活务实的电影教育和深厚的专业素养积淀,利用国际市场扩大世界影响力,成功走出民族电影的封闭圈子,打造新时代的波兰电影风格。我国电影教育可提炼借鉴波兰电影的经验和方法,助力中国电影教育乃至中国电影文化事业的发展。随着中国经济实力的不断崛起,中国电影市场日益成为国际电影市场中的一块重要领地,中国电影走出去也是中国文化走出去的一块重要版图。中国电影教育对于中国电影文化事业的发展同样起到关键的作用。借鉴波兰电影教育与电影曲折前进发展的历程,可以总结出对我国电影教育的一些有益经验:电影院校应以电影实践作为教学重心、以培养学生的实践能力为重点、加大学生培养的投资力度、扩大海内外电影教育交流互动、吸收各方有益经验并及时转化、在把握市场动态的同时保有对电影艺术的尊重等等。当下的波兰电影中商业片逐渐崛起,但其内核仍旧保持了对于电影艺术本身的追求。商业成功与电影艺术追求二者之间的平衡是一个各方博弈的结果。以此为镜,反思自身,“面对21 世纪的发展机遇,民族电影应该坚持走建立在低成本国产电影实践基础上并具有市场适应性的文化境界类型电影之路”[9]。与之相应,我国的电影教育势必要从自身立足的文化土壤中出发,融入中国新时代特点,讲述中国文化、中国情感与中国故事,而非一味迎合商业市场消费趣味,制造出“一系列‘无深度、‘无方向、‘无厘头、‘超感性、‘超现实和‘超空间的文化时尚”[10]。
参考文献:
[1]安娜·梅斯阿克.芈岚译.勿须东视:安杰依·瓦伊达,当代历史题材影片中的民族情节[ J ].世界电影,2014(4):23.
[2]扎努西.张爱华译.叙事模式 :作为地方的和作为世界的——波兰电影大师扎努西谈电影[ J ].北京电影学院学报,2006(2):5.
[3]Bozena Janicka,Polish Cinema During The Period1989-1999,A decade crowned by an Oscar,http://www.culture.pl/en/culture/ artykuly/es_film_fabularny.
[4][5][8]亚当·克鲁克.波兰电影—失落的十年[ J ].世界电影,2013(5):30,29,35.
[6]黎煜.转型后的波兰电影(1989—2008)[ J ].当代电影,2009(1):80.
[7]董立晶.波兰电影生产扶持机制研究[ J ].当代电影,2017(8):92.
[9]石嵩.中国少数民族影片的跨文化书写:理论凡事流变与新时代路径[ J ]. 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8(12):189.
[10]宫林.中国电影美术论[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10:205,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