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主义视域下精准扶贫影像空间的内生力建构
2019-10-18李百晓
李百晓
2013年11月,习近平总书记在湘西地区考察时首次提出了精准扶贫的要求,经过不断阐释与发展,精准扶贫诸多路径纷纷创立。2017年,以精准扶贫为主题的影视作品也呈现出了多样化态势,电视剧《索玛花开》《苦乐村官》及电影《十八洞村》都以各自獨特的视角与呈现方式展现了精准扶贫工作中扶贫干部与贫困地区群众通力协作、克服苦难,实现脱贫致富的故事。女性视域下对精准扶贫工作的刻画,《索玛花开》算是比较有代表性的作品。电视剧《索玛花开》是一部由中央电视台、凉山文化广播影视传媒集团有限公司联合出品的脱贫攻坚主题剧,其敏锐把握时代潮流,讲述了在国家精准扶贫政策下扶贫女干部与彝区人民共同努力、勤劳致富的故事。该剧建构了一个指向少数民族的品格、由经济落后所带来的文化局限、脱贫政策及其存在的必要性等内容的精准扶贫影像空间,在这一空间中,女性主义视角起了重要叙事作用。
一、精准扶贫影像空间中的女性主义
在电视剧《索玛花开》与《苦乐村官》所建构的影像空间中,女性角色作为某一个体对剧情发展起到了巨大的正向作用,而作为一个集体则占据了相当大的空间比例。女性在上述两部作品中是一个重要的表达范畴,而女性主义观念也在精准扶贫的影像空间中得到了良好铺展与更加新颖的阐释。
1949年,西蒙娜·德·波伏娃(Simone de Beauvoir)发表了被誉为女性主义圣经的《第二性》,阐明了女性“要做一个‘真正的女人,就必须使自己成为一个客体,成为他者(the other)”。[1]其中,通过“社会性别与生理性别的区别”[2]发现了“女性”这一社会建构物的历史性。上个世纪中叶以后,“‘观看在人类理智活动中居于核心地位……形成一种视觉中心主义的观看政治”[3]。1975年,在电影这一视听艺术亟待性别理论阐释的召唤时刻,劳拉·穆尔维(Laura Mulvey)发表了《视觉快感与叙事性电影》。这篇运用了精神分析理论与拉康“镜像理论”的著名论文,被广泛认可为女性主义电影理论的开山之作。该文探讨了在弥漫着父权无意识的社会中,主流(好莱坞)电影是如何将作为被“凝视(gaze)”之物与“男人的另一个能指”[4]的女性编码进古典叙事之中的,又是如何有意无意中将女性塑造成社会所期待的“刻板形象”的,据此揭示电影作为一种象征秩序系统,是如何持续地建构女性整一化的理想自我,并持续地维持既有的父权意识与父权社会秩序。在《视觉快感与叙事性电影》中,劳拉·穆尔维认为女性角色在银幕中无非是用来满足男性窥视快感的、客体化存在的一个色情对象物,其常会对男性角色的帮助发出邀请,而请帖就是银幕中她唯一真正拥有的东西──性诱惑力,一种在男性目光的“凝视”中被塑造(异化)的“女性气质”。上述观点是女性主义电影理论的普遍共识,而这一共识所阐释的现象(再现模式),仍广泛存在于当今世界的影视作品之中。
影视作品的女性主义策略主要有两种:一是反视觉快感,即以女性为主角,并使其摆脱被男性欲望对象化的客体地位,如《让娜·迪尔曼》《桃姐》等;二是赋予女性主角叙事上的主体地位,即使其对剧情发展产生推力。这种推力可以倾向于源自主体的行为,如《时时刻刻》;也可以倾向于源自主体的意识,如《人鬼情》。亦有一部分并重以上两种策略的影视作品,电视剧《索玛花开》便属其中一例。在创作者的刻意设定下,该剧通过剪除女性主角的性诱惑视觉元素成功避免了观众对其可能存在的客体化欲望,继而呈现给观众一个淳朴善良、正直坚韧、充满正能量的女性主角。同时,主角王敏不是一个被动的存在。首先,她具有完整甚至强大的行为自主能力。其次,她不同时刻所展现出的思想观念是剧情推进的主导力量。《索玛花开》中除了主角王敏之外,还塑造了多个不被主流再现模式所束缚的女性人物,如衣着、座驾与行事风格皆显“中性”的城市独立女性李俏;丈夫亡故后独自照料两个孩子的坚强妇女呷呷嫫;崇尚自由且思维独立的纯真少女马海阿支以及处事灵活、头脑精明的杂货店女老板吉布英花。该剧唯一显明地展现女性主义观念的位置是第15集:王敏与村委会决定要在火把节前完成通往其他村镇的公路修建工作,却遭到阻拦,村前妇女主任呷呷嫫的积极带动,村中所有女性作为一个集体站了出来,率先承担起了公路的施工工作。电视剧《苦乐村官》中虽然不存在女性主角的设定,但是剧中女性角色对于剧情发展却产生了不可忽视的推动作用。如第1集中,母亲和奶奶是致使主角万喜回村并担任主任的主要人物,二者对主角的影响奠定了该剧基本的剧情走向。女性角色在该剧中有着人物关系与剧情发展的润滑剂效用,梅花、杏花和乔叶在全剧中不懈追求各自的价值实现,并以各自的独特性格为多次渐趋僵硬的人物结构舒筋活络,进而影响乃至推动剧情演进。以上两部剧作对中国贫困地区现实情况的把握全面且富有洞察力。女性主义观念在精准扶贫影像空间中得到了自然而然的完满铺展,这种自然是由创作团队所秉承的现实主义文艺策略与贫困地区乃至整个中国农村的实际现状所共同决定的。
二、女性主角政治信念与性别意识的双线建构
电视剧《索玛花开》的主角──谷莫村扶贫第一书记王敏,无疑是当下精准扶贫影像空间中所有角色里最具创作表现力的一位。“第一书记王敏这一人物形象在近年来我国电视剧作品中并不多见,她身上既有以往农村题材电视剧中‘女性当家人的影子,敢想敢干、勇于奋斗,又带有新时期年轻干部知识丰富、时不我待的时代特点。”[5]可以说,王敏这一角色是优秀女性扶贫干部和女性主义戏剧角色之典型范例的统一。与其他角色一样,王敏的理想与性格也在事件的合理推动下不断演变。王敏的内心走向可以分成两条线:一是明线,即在精准扶贫工作中的政治信念的发展;二是暗线,即反抗父权的女性独立意识的成长。两条线各自演进,互相促动,概括地讲,主角的政治信念与性别意识的成长实际上如同三幕剧一样逐层推进,经历了三个不断深化的阶段。
首先,在第一阶段中,王敏为了提早完婚,决定帮助发生意外的未婚夫完成扶贫任务,此时她并没有认识到扶贫工作的复杂性与必要性,进山扶贫于她而言只是必须完成的一件事情。同时,她将对未来生活的全部期待放到婚姻之上,在“女大当嫁”的社会期待下,她对作为扶贫干部的未婚夫周林实行逼婚。本阶段中,她不仅没有任何政治色彩,而且完全是男权的附庸,其自我认同与价值实现依靠的是被男性所绘制的家庭蓝图。
其次,在第二阶段中,王敏在工作中逐渐认识到了扶贫工作的必要性与艰巨性,在工作的推进中逐渐明确了自己的政治信念。同时,她在扶贫工作中所遭遇的各种困难也让她愈发坚强与独立。她为了真正使谷莫村村民走出贫困而焦头烂额,少有时间照顾住院疗养的未婚夫。因王敏不同意放弃扶贫任务并与未婚夫提前完婚,二人终至决裂,这里展现了主角愈发坚定的政治信念。在这一事件中,王敏面临着两个冲突,即政治信仰考量下的集体幸福与个人幸福之间的冲突;女性主义方面考量下的独立人格与社会期待之间的冲突。最终王敏选择了政治信仰下的集体幸福与女性主义下的独立人格。
最后,第三阶段所占篇幅虽然仅有结尾的半集,但意义却相当重大。周林因坠落扶梯而缺席于集体婚礼现场,最后抢救无效身亡。王敏于悲痛中完成了谷莫村扶贫任务,在村民的含泪送别中走向了未婚夫坠亡的扶梯,继续推进“悬崖村”的扶贫任务。电视剧在收锣罢鼓时,于莫大的痛苦中达成了一种康德式美学的崇高与壮美。曲已终人未散,王敏依旧走在扶贫路上,此时的她已经成为一名优秀的扶贫干部与共产党员。不仅如此,作为一个拥有着崇高社会主义理想的独立女性,她已经成为一个彻底摆脱客体地位,以独特个性走向女性解放、走向全面发展的典型人物。
主角的政治信念与性别意识共同经历的以上三个阶段的发展变化表明,国家精准扶贫任务的推进与作为个体女性的性别独立是有着某种同构的。同时,该剧中存在着一个具有两面性的“问题”,即其有向男权世界妥协的嫌疑。王敏多次在遭遇困难之时向作为市委副书记的父亲求助或哭诉,这里体现了其在女性主义观念表达上的不彻底。不过,这样的剧情处理也塑造了人物的立体感,增强了人物对观众的感染力。影视作品需要考量并将现实的模样揉入故事情节以保证作品真实可感,然而故事符号化将消解说服力,故事过于写实则无吸引力。正如罗伯特·麦基所言:“故事,是生活的比喻。”[6]《索玛花开》中出现的“问题”存在着必然性,而这部剧集也可以作为进展明显但仍然任重道远的中国女性解放之路的一个文化表征。
综上,《索玛花开》是一部以脱贫攻坚为主题,并以女性解放作为次文本的女性主义影视作品。同时,该剧也在悄然中反击了一些西方女性主义学者所认定的“中国的社会主义革命具有父权本质”这一无端指控,在精准扶贫的影像空间中良好地展现了中国社会主义女性主义理念。
三、女性解放之于精准扶贫影像空间的内生力量
20世纪80年代美国出版的一系列学术成果为中国性别和女性主义研究这一议题定下了讨论基调与主流话语,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是朱迪斯·斯泰西(Judith Stacey)的《中国的父权与社会主义革命》(1983)。这些研究成果对中国社会主义革命中的女性问题持相对统一的总体化态度(即父权本质),且认为女性主义实践应“自治独立”,并与政治体制与社会文化作出区分,暴露出这些学者对现实现状了解的缺失与“田野调查”资料的匮乏,可以说是一种“空想女性主义”。
中国社会主义女性主义是指“20世纪20年代初以来中国社会主义革命中的女性主义实践……它是理论和革命在一个具体的第三世界场景中的本土化实践和历史体验。”[7]其在演进过程中融合了多种在当时符合中国具体国情的女性主义观念。例如,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大力推崇妇女参与社会生活和政治管理,而在我国抗日战争中成长起来的民族主义女性主义,鼓励女性走上各种工作岗位为抗战作出贡献。中国社会主义女性主义是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本土化的一次重要尝试,明确且坚定地表明了女性在家庭构建与国家建设中的重要地位。
2015年9月27日,习近平总书记在全球妇女峰会上发表的题为《促进妇女全面发展共建共享美好世界》的讲话中提到:“没有妇女解放和进步,就没有人类解放和进步。”[8]习近平总书记的讲话阐明了新时代下妇女解放对于当代中国发展进步的重要地位,也体现了新时代下中国共产党对于女性问题的高度重视与妥善解决女性问题的坚定决心。中国女性的独立与觉醒,不仅会为脱贫攻坚任务带来巨大的经济动能,而且其作为中国社会主义先进文化的必然要求,将能够为贫困区群众带来更强大持久的内生力量。而这种内生力量则是贫困地区脱贫且不返贫的重要力量,这种思想在电视剧《索玛花开》的影像空间中也有着具体且贯穿始终的展现。剧中,谷莫村每一次出现重大意义的发展都有着女性角色的积极投入与推动,而在一些重要时刻中(例如第15集中的修路),女性角色更是站到了主要推动者的位置上。需要指出的是,父权意识更多的是一种被建构并弥漫于日常生活之中的无意识,常见的振臂呐喊呼唤来的仅仅是社会关注。对深层次的无意识进行渗透与瓦解必然是一个“慢功夫”,比起大声疾呼,当下更需要无声润物。电视剧《苦乐村官》因在女性主义话语的呈现方面极为克制,反而可以无声但较为有效地浸入当下的社会文化之中,剧中女性角色本身及其行为方式的设置是一种更为温和隐忍的内部突破策略,女性角色被展现为改变男性角色观念乃至整个故事结构与走向的柔和且坚定的力量之源。正如毛泽东所言:“妇女能顶半边天。”文艺作品“应该用现实主义精神和浪漫主义情怀观照现实生活,用光明驱散黑暗,用美善战胜丑恶,让人们看到美好、看到希望、看到梦想就在前方”。[9]电视剧《索玛花开》与《苦乐村官》作为根植于人民群众生活的现实主义影视作品,其影像空间中的女性主义理念的展现是一种与现实生活的互文结果。而女性解放作为一种内生力量不仅存在于精准扶贫的影像空间中,也存在于以共同富裕和全面建成小康社会为目标的精准扶贫方略之中。当下的精准扶贫影像空间,展现了女性解放作为一种内生力量之于微观的家庭、社区建设与宏观的国家经济、文化发展的重要意义。在迈向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过程中及在当前的脱贫攻坚与精准扶贫任务中,中国女性的觉醒与解放既是重要动力,也是应有之义,绝不能被忽视。
结语
整体上讲,在精准扶贫的影像空间中,电视剧《沸腾》《坚果》《一号文件》《我的金山银山》《长虹岭》《扶贫办主任》等塑造了形态各异的审美空间指向。在有些作品中,女性主义视角下党的扶贫工作叙事观念,已然有了一定程度的表现。从《苦乐村官》中柔和但又拥有着莫大力量的女性角色,到《索玛花开》中性别意识逐步成长、政治信念逐步升华的女性主角,皆表明了意识觉醒且具有独立人格后的中国女性将会在精准扶贫工作乃至整个国家的建设中产生的巨大作用。在上述两部剧作所建构的影像空间中,精准扶贫是主题,而彰显女性力量、推动女性解放则是创作者的另一个话语,现实主义的创作策略,也使得二者的立场拥有了高度的真实性与可信性。因此,当下以《索玛花开》和《苦乐村官》为重要文本的精准扶贫影像空间与当前社会现实在观念同构的基础上,形成了良性的交叉互动,也彰显了女性解放在当下精准扶贫工作中的重要意义。
参考文献:
[1][法]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全译本)[ M ].陶铁柱,译.中国书籍出版社,1998:301.
[2]游晓燕.女性主义电影批评关键词 [ J ].咸宁学院学报,2009(4):61.
[3]韩琛,马春花.电影与恋物──劳拉·穆尔维的影像理论[ J ].文艺研究,2013(5):100.
[4][英]劳拉· 穆尔维.视觉快感和叙事性电影[ M ]//外国电影理论文选.周传基,译.上海文艺出版社,1995:639.
[5]汪淑双.少数民族题材电视劇《索玛花开》的创作特点[J].当代电视,2018(2):30.
[6][美]罗伯特·麦基.故事[ M ].天津人民出版社,2014:20.
[7][美]王玲珍.中国社会主义女性主义实践再思考──兼论美国冷战思潮、自由/本质女性主义对社会主义妇女研究的持续影响[ J ].王玲珍,肖画,译.妇女研究论从,2015(3):13.
[8]习近平.习近平在全球妇女峰会上的讲话[EB/OL].(2015-09-28)[2019-05-01]http://www.xinhuanet.com/politics/2015-09/28/c_128272780.htm.
[9]习近平.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EB/OL].(2015-10-14)[2019-05-01]http://www.xinhuanet.com/politics/2015-10/14/c_1116825558.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