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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珀眼睛的兔子

2019-10-18苗炜

新民周刊 2019年39期
关键词:埃德蒙宅子女仆

苗炜

有一本书,我几年前看过,念念不忘。这本书叫《琥珀眼睛的兔子》,作者埃德蒙·德瓦尔,是个英国人,陶瓷艺术家,毕业于剑桥大学。他在日本学陶艺的时候,总和他的舅老爷聚,舅老爷是奥地利人,掌管瑞士银行的东京分部。舅老爷收藏着一堆日本根付,根付,和服上的一种小装饰品,有的是象牙做的,有的是栗木做的,很小很轻,放在口袋里就会混在钥匙和零钱之中。

舅老爷这些收藏,倒不是自己搞来的,而是祖辈留下来的,他是埃弗吕西家族后代。这户犹太人家的祖上,起家于敖德萨,贩卖乌克兰农产品成为大富翁,后来移居维也纳,在维也纳开银行。大儿子继承家业,把生意越做越大,小儿子就喜欢艺术,资助的画家是雷诺阿,交往的朋友是普鲁斯特。这么大的产业,到二战的时候,不可能打两个包裹卷儿就跑,德奥合并,埃弗吕西家族的银行资产被没收,大批的艺术收藏被充公,大批的藏书被搬走。舅老爷这264个根付,是历经磨难的收藏。

这些摆设,这些收藏,凝聚了很多的情感,让你神魂颠倒。

二战结束,出生在荷兰的家族后人伊丽莎白,去维也纳找祖上的老宅子,还想着宅子里有妈妈的画,应该带回来。老宅子里住着美国军官,军官说,有一位老女仆,一直住在宅子里,老女仆名叫安娜。1945年冬天,埃弗吕西家族的后人伊丽莎白,在维也纳老宅子见到女仆安娜,女仆安娜交给伊丽莎白264个根付,这都是安娜一个个藏起来的,她从纳粹军官的眼皮底下,把这些不起眼的小物件一个个偷走,藏在她的床垫下面。名画、名贵家具、藏书,都被国家拿走了,这些小玩意没人在意。伊丽莎白就是埃德蒙的姥姥。她写过一本小说,记述1945年返回维也纳的旅程,小说没有出版过,留下261页的打印稿。埃德蒙读姥姥的这本书稿,感叹说,这本小说不宜出版,它生硬的情感让人读起来很不舒服。伊丽莎白坚持给奥地利政府写信,索要自家的藏画和藏书,归还回来的很少。到了晚年,这位坚持写信的老太太,烧掉了亲人之间的几百封通信,也不再谈论过去。

舅老爷死了之后,埃德蒙继承了那些根付,装在一个小陈列柜里,搬进伦敦的家里。这些根付是女仆安娜在二战中保存下来的,但埃德蒙不知道安娜的全名,知道其名字的长辈都已过世。埃德蒙去东京、维也纳、敖德萨,写出了根付的故事,也写出了这个家族的故事。他说,物品一直被人运送、出售、交换、偷窃、遗失和失而复得,这就是讲述它们的故事为何如此重要的原因。“故事也是某种类型的事物。故事和物品之间有共通之处:一种光泽。”

埃德加·龚古尔写过一本书叫《一个艺术家的居所》,他巨细无遗地描绘了巴黎自己家中的每一间屋子的摆设,细木护壁板,绘画,书籍,小摆件,他试图再现每件物品的摆放位置,以此来纪念他去世的兄弟。占有是双重的,这些小东西引发贪欲,让你痴迷于购买和迷恋。这些摆设,这些收藏,凝聚了很多的情感,让你神魂颠倒。西方人认为,日本匠人喜欢做小东西,小小的根付,雕工细腻丰富。这是因为日本人本身就矮小,所以他们的艺术品没有气势,只在意小玩意的精致繁杂。法国作家莫泊桑说,在所有爱好中,对小摆设的爱好是最可怕和最难以抗拒的,对小摆设的爱好不仅是一种热情,也是一种躁狂症。

我自己并没有什么收藏物品的嗜好,这本《琥珀眼睛的兔子》可能是我看过的有关收藏的最好的一本書。它更像一本家族史,讲述有哪些物品能艰难地留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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