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压器里的秘密

方菲

这是一台特制的变压器，内部的零件全都被拆卸下来，所有8公斤的毒品全部被压得严严实实，组装成一个变压器的样子

“根据我国刑诉法第189条、第198条和第209条的规定，我们受北京市检察院第三分院的指派，代表本院，以国家公诉人的身份，出席法庭支持公诉，并依法对刑事诉讼实行法律监督。”这是一场吸引2300万网友在线观看的庭审直播。什么样的案件会吸引人数如此众多的网友观看？“本案涉案毒品是跨国运输，查获毒品达到8公斤，数量巨大，两名被告人拒不认罪，四名辩护律师又做无罪辩护，由此北京市第三中级法院在6月26日国际禁毒日当天，对该案件的庭审进行了全程直播。”北京市检察院第三分院检察官助理金枝告诉《方圆》记者：“以前，我们查获的毒品主要是冰毒和甲基苯丙胺，这次查获的可卡因属于新型毒品，我们见过花样繁多的藏毒方式，主要通过线人举报、科技手段追蹤到毒品，但这次我们是通过香港那边分销毒品的线索，层层追击，才找到这个跨国贩毒团伙的。”

从北京机场入境的神秘货物

“你是不是林羽？让我们看一下你的身份证。”2018年9月18日15时许，在福建省厦门市湖里区某物流配送点，民警经提前布控，终于等到了嫌疑对象的出现。话音刚落，林羽准备搬运“变压器”的手就不听使唤，20公斤重的物品应声落地，发出一声闷响。而当天上午在河北省沧州市某小区内，北京市公安局顺义分局缉毒大队民警已经将林羽的上一级联络人，涉嫌走私毒品的犯罪嫌疑人孔霓抓获。“抓我干什么？我没做什么坏事。”孔霓仍在狡辩。

这起跨国走私、运输毒品案件的侦破线索是从何得来的呢？原来，香港警方抓到了一个贩毒团伙，经过层层排查，发现货品是从北京机场发过来的，是一名叫孔霓的女子发的货。随即，警方根据这条线索严密布控，一段时间后，又发现一批从北京机场入境的货物，同样，邮寄人还是孔霓。于是，香港警方将信息通报给北京海关缉私局情报处。2018年9月13日，北京市海关缉私局情报处布控查获一件由北京运往厦门的物品，标注信息及包装符合香港警方提供的信息。经对比，确实是从北京口岸申报进口，由巴西空运至北京的货物。于是，就出现了开头一幕——厦门和北京两地警方的联合缉毒行动。

重达20公斤的变压器看上去平平无奇，上面覆盖着塑料膜，揭开塑料膜，变压器上贴着产品规格信息和运单号。毒品包裹在哪里，又是如何装进这个钢铁家伙里的？民警脑海中不禁打下一个个问号。这台变压器，稳稳当当地通过了海关的安检，如果不是香港警方提供的线索，谁也看不出这台变压器出了问题。简单的刀具根本打不开变压器的钢制外壳，于是，警方请来了消防队员，谁知道，消防队员也难以在短时间内把变压器打开。“在场民警和消防队员整晚都没合眼，消防队员用专业工具强拆了十几个小时，才把第一道钢制外壳和包裹毒品的第二道铝合金外壳打开，并且，经过二次取样，才发现了夹层内藏有白色粉末状物质，经过北京海关缉私局刑事技术处检测，鉴定该白色粉末中含有毒品可卡因成分。”金枝介绍。

这是一台特制的变压器，内部的零件全都被拆卸下来，所有8公斤的毒品全部被压得严严实实，组装成一个变压器的样子。为什么毒贩装了8公斤毒品，而没有装更多？金枝告诉《方圆》记者：“这8公斤毒品加上包裹毒品的一层全封闭铝合金，再加上变压器的钢制外壳，正好是一般变压器的标准重量20公斤。目前，我们还在调查，但根据现有证据，推测嫌疑人孔霓在此次被抓之前，已经以运输变压器的形式走私了60多单毒品。”

第67次运毒

2016年初，26岁的孔霓在厦门开手机店。孔霓人活络又会来事，那年夏天，40岁的巴西男子迈克来手机店买手机时，两人结识。迈克来自新型毒品可卡因原产国巴西，真实身份是一名毒枭，他正在物色一名中国人帮助巴西毒品过境中国。热情的女店主进入了迈克一伙人的视野。在他们看来，孔霓有野心有能力，又想赚大钱，是一个可靠的人选。迈克试探孔霓，告诉她需要人帮助发一批货物，报酬可观。孔霓虽然心有疑虑，但在金钱的诱惑下答应了。

两人一拍即合，迈克让孔霓下载Whats Up 英文聊天软件，在软件上，迈克介绍孔霓认识了查理。只有高中学历的孔霓，通过简单的英文和查理熟络起来，并且获取了信任。后来，检察官查看聊天记录，向记者总结道：孔霓非常主动，在聊天软件上，一些催促的话语频频出现：“查理哥，你赶紧给我货吧。我会让朋友开车把货从厦门亲自送到广州，人绝对可靠，我保证货物能在中国安全过境。”根据孔霓及其巴西上家的聊天记录，孔霓曾经多次向对方表示：“最近缉私局、海关查得紧，我们必须要更加稳妥行事。”孔霓甚至建议上家警告其中一个接货人，命其使用更安全的渠道运送货物，以免遭到缉私局的查验。

孔霓没有让这帮外国毒贩失望，她不仅小心谨慎，而且为了合法合理地帮助对方运输毒品，专门注册成立了河北省沧州市某商贸公司，为运输毒品作掩护，公司的法人代表是其弟妹张欣欣。2018年9月10日，查理在Whats Up 上向孔霓发送信息：“孔霓，我从巴西里约热内卢发往北京两单货物，收货地点我写了你的公司。”“好的，没问题。”“为了谨慎和安全，货到后，我再通知你送至具体地点。”孔霓已经非常熟悉这套流程了，因为据警方掌握的信息，推定孔霓在被抓之前，已经以这样的方式，帮助巴西毒贩过境毒品60多单。

曾经有一次虚惊一场，一单货物经由孔霓发往澳洲，不知什么原因，货物被海关扣下了，孔霓接到通知，差点吓坏了。但是，根据外观和扫描结果，海关也检查不出什么问题，最终放行了。于是，孔霓便在侥幸心理下，继续运输毒品过境。据孔霓自己交代和警方查证的物流信息，孔霓从2018年1月起，开始帮助查理带货，据检察官推测，孔霓已经成功带了60多单毒品过境，只是苦于缺乏证据，这些罪行无法查实。

当第67次负责毒品从中国过境，孔霓有没有这样的好运了。2018年9月15日，当上述两单货物运至北京海关后，孔霓委托北京某国际货物公司提货报关。“查理，货已安全到达北京海关，我需要跟谁联系？”“你把一单空运到深圳给东东，另一单你负责运到广州。”“知道。”孔霓以为这一次还像过去那样轻松，但她不知道的是，警方早已经盯上了她。按照查理的要求，孔霓委托该清关公司将一单货物运至北京德邦货运公司顺义区空港物流寄递营业部，再由该营业部转运至德邦物流福建省厦门市营业部。

9月18日货物到达德邦福建省厦门市中埔营业部，由孔霓联系林羽。林羽生于1995年，孔霓2014年在厦门开手机店时，两人是恋人关系，2016年，孔霓认识在赚到了第一桶金之后，决定离开厦门回到家乡生活，于是，两人分手。分开后，两人还保持着联系。一次，林羽问她有没有赚钱快的方式，孔霓告诉他可以帮外国人运输进口机器到广州市。林羽立即问她是不是违禁品，孔霓否认了。实际上，林羽不知道，昔日恋人孔霓已经将其带上了毒品运输的邪路。孔霓指使林羽取件后，命其驾车运至广州某大厦。2018年9月18日15时，林羽在中埔德邦物流配送点提取货物并将货物放置在其驾驶的黑色本田轿车后备厢时，被早早在一旁蹲守的民警当场抓获。经过消防队员对货物的层层拆封，从中起获白色粉末共计7920.27克，经抽样鉴定，在送检的白色粉末中检出可卡因含量为59.3%。2018年10月25日，北京市检察院第三分院对孔霓、林羽二人做出批捕決定。

最后的疯狂

经警方查证，林羽驾驶的涉案汽车由其老乡张云提供。张云不知道为什么林羽会找上自己帮忙，但是表示两人关系很好，林羽则供述，因为张云是做二手车生意的，每次运输寻找不同的车辆非常方便，两人在路上可以轮流开车。据张云交代，受孔霓的雇佣，林羽曾经多次邀请自己，采取上述方式驾驶车辆从厦门运输物品至广州，其中孔霓每次向林羽支付运费6000元，林羽再向自己支付好处费1000到2000元。在这个国际贩毒团伙中，孔霓专门负责从中国过境的毒品运输。根据孔霓供述，自己帮助查理运送上述货物，每单获利人民币6万元。

孔霓是如何收到回款的呢？“查理把货发给我，然后告诉我将货物发往他指定的地点，等货物收到后，查理让别人通过银行转账的方式将钱转给我。”孔霓供述，迈克一伙人到广州找到不同的黑人，雇用这些黑人再去找不相干的人，用美元支付，折合成人民币，再转账到孔霓的账户里。但是，孔霓和林羽异口同声，称对变压器内藏有毒品的事并不知情。作为一对曾经的恋人，没有人想到两人的再次相聚竟然是在拘留所里。于是，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两人为了撇清共同犯罪的行为而疯狂狡辩，坚决不承认知道这批货物里有毒品。

今年5月21日，北京市检察院第三分院向北京市第三中级法院起诉二人涉嫌走私、运输毒品罪。开庭前一天，北京市检察院第三分院召开部门检察官联席会，研究出庭策略，完善出庭预案。6月26日，第一检察部副主任王欢，带领检察官助理金枝、刘鹏等三人组成出庭公诉团队。公诉人在法庭讯问中，抽丝剥茧、层层递进，向法庭呈现了两名被告人无罪辩解的虚假性。

在本案中，孔霓、林羽及其辩护律师均辩解称其委托人不知道运输的机器内藏有毒品，但公诉人当庭表示，现有证据可以做出如下认定：

第一，从报酬的非等值性来看，被告人运输的变压器本身价值300美元，折合人民币2000余元，但孔霓获取的运费报酬为1万元到1.2万美元，约为人民币6万到7万元，除去税费、清关费、快递费及给林羽的跑腿费，孔霓每单纯获利5万余元，而林羽获得的运费为6000到6500元不等，远远高于变压器本身的价值，完全不合常理。根据2007年“两高一部”《办理毒品犯罪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意见》（下文简称《意见》）及2012年最高检、公安部《关于公安机关管辖的刑事案件立案追诉标准的规定》（下文简称《规定》）中关于主观明知的认定：为获取不同寻常的高额、不等值报酬为他人携带、运输物品，从中查获毒品的……应当认定为主观明知。

第二，从嫌疑人运输路线、方式来看，上家将货物运至首都机场后，孔霓将货物通过物流先运至厦门，再由林羽专程开车从厦门运至广州，如果是运输正常合法的货物，完全可以直接通过物流从北京运至广州，所需费用仅需一二百元。我国城市之间物流比较发达，而且孔霓、林羽所运输的变压器属于常见物品，无须人工长途运输，林羽受孔霓指使，专门驾驶汽车运送变压器，耗时长、费用高，不符合日常生活逻辑。而且每次货物临时到达后，上家才告知孔霓交接信息，林羽送货到广州，也是由不同的黑人接货。这明显与惯常的交接方式有别。

第三，根据孔霓与其上家的聊天记录证实，孔霓多次向上家表明缉私局、海关查得很严，还曾建议上家警告其中一个接货人，让其使用更安全的渠道运送货物，以免遭到缉私局检查，且孔霓在聊天记录中还提及林羽及深圳方接货人“东东”多次质疑孔霓为何每次专门只送一台机器从深圳到香港，运送货物是否合法时，孔霓都无法回答。这些反应说明孔霓对货物究竟是什么心知肚明。

第四，变压器并非特殊物品，我国也能生产，为何要从巴西这样的农业大国进口？一次只运输一台，谁知道它的明确用途，谁又是变压器的需求客户？再从最终流向看，变压器大部分流入了泰国、香港、东京等地，为什么不直接从中国直接出口到上述国家？上述种种行为均不符合常理和商业惯例。

第五，运输的毒品藏于变压器内，属于采用高度隐蔽的方式运输毒品。现有证据表明，北京海关缉私局经过两次电钻取样，才从涉案变压器中检查出毒品，后经消防员使用专业工具、采取破坏性手段才能将涉案机器打开，这表明涉案毒品系采用高度隐蔽的方式进行包装、运输，必须经过破拆等高难度专业方式才能查出，一般开箱检查或者扫描检测仪器难以发现。而孔霓、林羽及其上家多次顺利将藏有毒品的变压器、面条机等从国外运至我国境内，又在境内异地运输，也印证了其运输毒品采取的是高度隐蔽的方式。符合前述《意见》及《规定》中关于主观明知的认定：采用高度隐蔽的方式携带、运输毒品，从中查获毒品的……（另外因涉案变压器属于海关免检无须申报的物品，也导致孔霓走私的毒品多次通关成功）

最后，公诉人总结道：“由于孔霓、林羽对上述情形未能做出合理解释，也不能提供自己被骗的证据。根据嫌疑人实施犯罪行为的过程、方式、毒品被查获时的情形等证据，结合嫌疑人的年龄、阅历、智力等情况，现有证据可以认定嫌疑人孔霓、林羽主观明知。综上，本案证据已构成完整证据体系，充分证实起诉书对两名被告的指控。”公诉人一席有力的驳斥，吸引了2300万网友的在线观看，大家纷纷刷屏：公诉人理性平和，指控有据，辩论有力。最后，北京市法院第三中院决定对该案件择日宣判。

一夜暴富是幻想

毒品犯罪为何屡禁不止？据北京市海关缉私局民警介绍：“本案中8公斤的毒品，分销下去最终能赚几百万元。”他进一步解释：“这些毒品从巴西进口的成本是40美金（约280元人民币）每公斤，但是最后分销出去，最便宜的价格是300元人民币每克。”正是在这些巨额利益面前，本该依靠合法劳动过上稳定生活的年轻人，铤而走险。

关于此案，检察官王欢郑重地告诫年轻人，千万不要沾染毒品，毒品犯罪历来是我国刑法和司法实践中打击的重点，只要从事了走私、运输毒品的行为，就构成犯罪。希望通过孔霓、林羽这样的事例，警示那些想通过这种途径一夜暴富的人，不要心存侥幸。老话说得好，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一夜暴富是幻想，踏实劳动才是人间正道啊。此外，检察官也希望有关部门进一步加大查处力度，对国外入境物品进行严格安检管控，严禁违法物品入境，守住第一道防线，斩断毒品走私渠道。（本案涉案人物均为化名）